由奉天通往寧古塔的官道上,身著提花便袍,頭戴翻毛皮帽的彭峻龍正沿著人馬寥寥無幾的大道策馬飛奔。
剛離開溫暖的家,他胸中仍懷有一絲悵惘。
他愛爹娘和哥哥們,自八歲離家起,這次在家裡居住的兩個月是他最快樂的日子。每日他都沉浸在親情的氛圍裡,令他不想離家。可是他不會忘記彭家好男兒當志在千里的祖訓,況且他還身負朝廷使命,所以他不會讓失落的情緒控制自己。
看看遠處的山川丘陵和湛藍的天空,想著自己即將走馬上任的軍營,他笑了。
是的,我重新回到山林來了!他欣慰地想。
他熱愛大自然,在京城擔任御前侍衛的這兩年,他平日不進宮當差時,最愛去的地方就是京城附近的山剎古寺。儘管他結識了不少朋友,得到了皇上的喜愛,可是他還是渴望到邊塞去親自帶兵,像幾位兄長那樣縱馬馳騁於青山碧水間。
如今,他的願望終於實現了!
迎著寒風,呼吸著清新的空氣,看著河水、太陽和藍天,他的心情舒暢。大自然的一切無不讓人擺脫心靈的桎梏,變成一個真實自由的人!
「嚄!嚄!嚄!阿勒楚喀,我彭峻龍來也──」
他振臂高呼,輕夾馬腹。馬蹄急揚,捲起一陣風、一陣土。
駿馬有力的足音伴著他充滿內力的激情吶喊,在空曠的四野迴盪,將他所有的離愁別緒驅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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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薄曦中,他來到了石門鎮,這是由奉天前往寧古塔的必經之路。
還沒進鎮,就看到石幡下幾個男子正在打鬥,準確說,是三個打一個。
當看到那個被三人圍攻的瘦小男人幾乎還是個孩子時,彭峻龍停住馬。
那衣著襤褸的男孩,面對三個明顯比他強壯得多的大男人一點都不怯場,但也許是知道自己力量單薄,他不與那三人貼身搏擊,只是將手中的一條長鞭揮舞得虎虎生威,那「啪啪」的脆響令人聞之莫敢靠近。
「多管閒事的臭小子!」三人中年紀最大的一個被鞭梢抽到,大怒道:「咱們一起上,絞了他的鞭子,給他點厲害瞧瞧!」
「老大說得是。」手中使大刀的男人附和道。
另一個個頭極高大,長相凶狠的男人立即用手中的長矛去挑男孩手中的長鞭,一邊罵道:「這討厭的傢伙早就該死!」
男孩也不搭腔,雙眼謹慎地盯著他們手中的兵器,鞭子揮舞得更急更猛。可是也許是揮得太久,力氣殆盡,那鞭子落地時漸顯無力。
大個頭男人利用他的一處破綻,用矛纏住了皮鞭,順勢一拉,想將他抓住。
不料一股勁風從側面襲來,他持矛的雙臂一陣劇痛,不由自主地鬆了手,長矛落在地上,而他也腳步踉蹌地連退數步。
「他奶奶的,什麼人搞鬼?!」他大聲地叫罵起來。
「你爺爺我!」彭峻龍走近,輕鬆地跳下馬,站在男孩身邊。
男孩似乎沒料到他會忽然靠近,不由揚頭看了他一眼。
短暫的一瞥中,彭峻龍發現他果真還是個孩子,扣在頭上的棉帽蓋住了額頭,但那雙撲閃在髒兮兮的小臉上的眼睛倒是充滿了靈氣。本想問問他何以與這幾個一看就非善類的大男人打鬥,可是眼前的情況可不容得他多問。
「哼,又多了個管閒事的臭小子!咱一塊收拾了吧!」吃了悶虧的大個兒甩著依然痛麻的胳膊,揮拳就沖彭峻龍打來。
「沒錯,老三,一塊兒上!」年紀最大的男人吆喝著,與另外那個一同撲了過來,大有想合力一口氣撕裂他的氣勢。
可面對他們囂張的氣焰,彭峻龍不急不退,微微側臉,先抓住當頭撲來的大個兒的拳頭反手一擰,將他摔倒在地。又回手緊扣住那個從後面抱住自己腰的男人手腕上的穴道,沒等他哼出聲,就一個過肩摔,將他整個背脊著地甩趴在地上,那男人立刻動彈不得,只能瞪著眼睛哎哎叫。
年紀最大的那個見自己的兄弟們眨眼間就被這俊美後生撂倒,不由大怒,雙臂一抖,手中多了根三節棍。他用力敲著棍頭虛張聲勢地罵道:「有眼無珠的兔崽子,知道這地方誰是老大嗎?敢惹我們侯氏三霸,你是不想活了!」
彭峻龍微攤雙手,不屑地說:「龜孫子來呀,來點厲害的讓小爺瞧瞧!」
見他如此蔑視自己,大漢羞腦不已,立即挾帶著一股蠻勁向他撲來。
彭峻龍等他手中的兵器擦面而過時,才退步轉身,一掌拍中他的肋下。
「哎……喲!」大漢頓時面色青白,一聲聲痛呼因呼吸不順而變成呻吟。「你、好……俊的功夫……」
他話沒說完,就軟軟地倒下,暈了過去。
見他們三人中功夫最好的老大連一招都接不下,就被這年輕人給收拾了,那兩個男人也不敢再說什麼,抓起地上的兵器,抬著昏迷不醒的老大,就要倉皇逃逸。
「站住!」男孩大喝一聲,長鞭纏住了那個先前抱住彭峻龍腰的男人。
「什、什麼?」
「把東西交出來!」男孩厲聲說。
那人不情願地將手中一個東西扔在地上,等男孩的鞭子一抽離,便趕緊與大個兒抱著同伴跑了。
看著他們狼狽的背影,彭峻龍拉平衣衫,問那男孩:「你沒事吧?」
男孩低垂著腦袋將長鞭繞在腰上,邊搖頭邊從地上撿起那男人扔下的東西遞給他。「這是你的吧?」
彭峻龍接過來一看,原來是兵部授予他的腰牌,那是他身份的標誌。想必是剛才那個緊抱著他腰的男人扯他衣衫時趁機盜去的。
彭峻龍想到自己竟一時不察,讓人順手牽羊盜了腰牌還不自知,不由對這個機靈的男孩很有好感。
「沒錯,是我的,謝謝你。」彭峻龍接過腰牌揣進懷裡,又問道:「你認識那侯氏三霸嗎?」
「誰認識他們!」男孩生氣地說:「他們是這一帶專做壞事的惡棍!」
聽他尖細的說話聲裡充滿憤怒,彭峻龍問道:「你怎麼跟他們打起來了呢?」
男孩抓著袖子擦擦臉說:「在前頭屯子裡,他們搶一個小販的貨攤,又欺負姑娘,我看不過去就出鞭教訓了他們,他們就一直追著我來到這裡。」
見他年小力單,卻能明辨是非、不畏強權、仗義執言,彭峻龍對他的好感中又有了幾分敬佩。便問他:「你家住何處?要去哪兒?」
「我沒家。腳下是路,走到哪兒是哪兒。」男孩垂著腦袋說,心裡暗自祈求老天爺別為這個謊話而懲罰他。
「那你平日靠什麼生活?」
「小時候乞討,大了就四處找活做……」男孩小聲地說。
哦,原來是個流浪兒!彭峻龍輕聲道:「可憐的小傢伙!」
聽到他飽含同情的低喃,男孩心裡有絲罪惡感,只好低頭不語。
彭峻龍看看他身上又髒又舊、不合身的棉褲和腳上的鞋,又問:「幾歲了?」
「十七。」男孩回答著,並舉手壓了壓頭上的帽子。
彭峻龍這才發現,在他身上唯有這頂帽子還像回事,不僅乾淨,也很合適。可是一聽他的年齡,又大吃一驚。
「十七歲?!你真有十七歲嗎?」彭峻龍上下打量著男孩,雖然他個頭不矮,幾乎與他的下巴齊平,可是那單純的眼神、尖細的嗓音、瘦削的雙肩……
「我當然是十七歲!」不等他打量完,男孩雙手往腰間一撐,挺著胸膛怒視著他,彷彿這問題侮辱了他似的。
喝,好倔強的小子!
彭峻龍對他的好感又多了幾分,便逗他道:「可別怪我小瞧你,看看你自個兒。」他伸手捏捏他單薄的肩膀,男孩立刻揮拳打開他。
彭峻龍不介意地笑道:「別想在我跟前充大,就你這小身子骨分明就是個孩子,要我說,你頂多就是十三、四歲。」
說著,他轉身往自己的馬走去。
「我說的是真的,我真有十七歲!騙你是小狗!」
男孩聽他不信任自己,立刻急了,一把扯住了他的胳膊。
彭峻龍止住腳步,回頭看看他,再看看自己被拉住的手,無奈地說:「行,我信你還不成嗎!今後行走在外多留點神,咱們就此別過吧。」
「不要!」那雙抓著他胳膊的小手一緊,看不出來這孩子還有點力氣。
彭峻龍驚訝地看著他,男孩被他看得心慌。「大哥,我們同行好不好?」
大哥?!這稱呼令彭峻龍猛然一怔,同時心頭一暖。長這麼大,他聽過許多不同的稱呼,可唯獨沒人喊過他一聲「哥」。
如今,竟然有人喊他「大哥」?這實在是件新鮮事!
就為這聲稱呼,彭峻龍停住腳步,爽快地應道:「好啊,我們結伴同行!」
「大哥果真是好人!」見他答應了,男孩眼睛一亮,興奮地說:「大哥身為將軍,身邊沒有隨從,就讓我跟著充個數,行嗎?」
彭峻龍一愣。「你怎麼知道我是將軍?」
「那個腰牌。」男孩指指他的胸前。
彭峻龍更加好奇了。「你怎麼知道那個腰牌是什麼?」
男孩清澈的雙眼一眨,機靈地道:「從小沿街乞討,什麼樣的人沒見過?那些官爺不總喜歡拿這類腰牌嚇唬人嗎?」
彭峻龍想想也是,便也相信了,因此承認道:「沒錯,我是參將,正要趕赴任上。可是我不需要隨從……」
不讓他把話說完,男孩突然雙手合抱,對他作揖。「大哥年少英俊,不過年長小弟數載,卻已封官拜將,令小弟好生羨慕。小弟也有心博取功名,可惜一直投效無門,今日有幸得遇大哥,懇求大哥收小弟做個隨從!」
小流浪兒突如其來的恭維令彭峻龍莞爾,但對他最後提出的請求也很意外,便直言道:「那可不行!大哥我去的可是連像樣的房屋都沒有的阿勒楚喀軍營,瞧你這瘦弱模樣,能馬前馬後地奔跑嗎?」
「我能!」男孩毫不氣餒地繼續哀求。「我打小就能吃苦!」
「不行,再說我也不需要隨從!」彭峻龍還是不答應。
見他態度堅決,男孩失望地說:「我無家可歸,年紀漸長,總不能長年流浪街頭,大哥就算做好事收留我,給小弟引一個正途也不行嗎?」
他這一著可引發了彭峻龍的同情心。看看他果真可憐,再想到他長鞭使得不錯,人也機靈俠義,自己雖不習慣有人跟前跟後,但到了任上,軍營還是會給他安排跟班的。與其要個毫無瞭解的人做跟班,還不如就收了這男孩。
心一軟,他便答應了。「好吧,你要真願意,大哥就收你做個跟班吧。」
「真的?!」
見他答應了,男孩登時高興地又笑又叫。「太好啦,大哥,你不會後悔的,我保證做你的好跟班!」
看著他毫不掩飾的快樂模樣,彭峻龍好奇地問:「做跟班也值得這麼高興嗎?」
「當然值得!當然值得!」男孩心裡補充道:當然是只做你的跟班才值得!
「那你會騎馬嗎?」
「會!會!」
「那就好,我們先到鎮上去為你買匹馬……」
「行行,我知道哪個馬販子的馬好,我帶你去!」男孩雀躍地說。
受他快樂情緒的感染,彭峻龍也覺得十分開心。
「既然今後是主僕,我們得先彼此認識一下。」他開口道。「我叫彭峻龍,要去烏拉城,你叫什麼名字?」
「我……」男孩頓了頓後道:「我叫小七。」
「小七?第七?」
「沒錯,以前幾個孩子在一起,我排行老七……」男孩聲音更小了。
「哦。」彭峻龍心知他身世可憐,也不再多問,翻身上馬說:「上來吧。」
見他不再問,男孩明顯鬆了口氣。可是眼前高大的駿馬和馬上昂首挺胸的騎士又令他遲疑了,不知自己該怎麼上去?又要坐在哪裡?
「這兒,這兒是馬蹬!」彭峻龍伸出穿著方頭靴的大腳,示意他踩著自己的腳上馬。見小七隻是對著他錚亮的鞋面發愣,沒有行動時,他又伸出一隻手。「男子漢大丈夫行事別那麼婆婆媽媽的,踏著我的腳,拉著我的手,上馬!」
看看幾乎被他高大的身軀沾滿的馬鞍,男孩還在猶豫,他希望能夠獨自騎馬。「不是要買馬嗎?」
「正是,可也得先進鎮啊。快,坐在我身後,不然天黑後就不好選馬了。」
男孩終於抬腳輕輕地踏上了那只方頭大靴,再將手擱在他伸到面前的大掌中。當他的手被那只溫暖厚實的大手包住時,一股熱流突地從手心直竄入心扉,他的身子不由得一哆嗦,全身肌膚都彷彿像被火燒般的滾燙炙熱。
而彭峻龍似乎沒什麼感覺,只是握住他的手,腳下也同時一用勁,將他僵硬的身子拽到了身後,並戲言道:「兄弟,看來等會兒得給你買匹壯實的馬,否則若是小馬的話,跑不出三里地就得被你壓垮。」
「什麼意思?我很重嗎?」男孩坐在他身後,小心地抓著他的腰帶。
「反正不輕。」彭峻龍驅馬緩緩地往前走去。
男孩看看自己並無異常的手,轉移話題問:「我、我們要去哪裡?」
「先去烏拉城,然後去阿勒楚喀。」
「阿勒楚喀?那可不近。」
「沒錯,所以得抓緊時間趕路。」
「為什麼要那麼急?」男孩無話找話地說。
「不急不行,越往北去天越寒,我們得趕在冰期到來前做很多事。」
聽他沒有將自己排除在外,男孩十分開心,先前紊亂的心情平靜了。他下意識地抓緊彭峻龍的腰帶,確認似地問:「你真的收下了我,不會又改變主意吧?」
彭峻龍回頭笑道:「放心吧,我彭峻龍答應的事,就不會改變。」
「太好了!」他的笑容消除了男孩的憂慮,他的心在歡呼,在歌唱!
啊,真是知子莫如娘,感謝未來的婆婆!固執頑皮的彭峻龍果真心腸軟,而他的同情心,正是自己可以好好利用的地方!
原來,這男孩不是別人,正是彭峻龍一年前拒不相見的未婚妻、女扮男裝的穆玉琪!
那日在奉天將軍府,被未來夫婿裝神弄鬼地作弄一番後,穆玉琪在生氣與失望之餘,也挑起了她的鬥志,於是她求彭、穆兩家長輩,准她實施「擒龍計」。
彭家夫婦對小兒子的「懼女恐婚症」早有隱憂。當初接受穆府提親時,他們在京城就告知了剛成為新科武狀元的小兒子。
結果正如預期的,彭峻龍才聽說爹娘為他定了親,頓時堅決反對,甚至連對方是誰都不想聽,就立刻消失了蹤影,直到他們離開都沒再現身。
想要消除他對女人的成見、促成這樁婚事,盈盈夫人認為玉琪主動出擊的主意不錯。可是倘若他繼續留在京城裡,玉琪又怎麼能有機會接近他、走進他的生活呢?
於是,在未來婆婆的建議下,彭、穆兩家幾番推敲斟酌,終於有了計畫。
穆雲起擔任大將軍的寧古塔轄區內有阿勒楚喀府,此地曾是噶爾丹及其餘部活動的重要地區之一。遠離城鎮,由大片草甸子和山林組成,地勢相當複雜,居住著蒙、滿、漢等民族,其中大多是遊牧民族。
如今噶爾丹雖已敗亡,但仍有小股心存妄念的叛逆分子利用那裡地勢複雜、民族雜居的特點,聚結力量,挑動部落間的矛盾,製造混亂。
為解決那些長久存在的問題,朝廷決定擴大官府力量。可是因沒有合適的外放將領,阿勒楚喀府一直缺少主將,當地的局面也時好時壞。為此,朝廷多次要寧古塔將軍府加強對該地區的管轄。
大清自開國以來,東北地區實行的是「軍府制」,各防區內的主要官員必須是朝廷信任、且能征善騎的武將擔任。
在此情形下,玉琪的舅父、兵部尚書兼都察院右都御史向皇上陳情,請調御前三品一等侍衛,康熙三十六年武狀元彭峻龍為守備參將,統領阿勒楚喀軍政事宜。
雖然兵部的奏折和陳述很快就說服了皇上,可真正獲得御旨已是半年後的事。
就這樣,康熙三十八年秋,彭峻龍接到聖諭,前往阿勒楚喀府任守備參將,並特准其上任前回家探望父母,享受兩個月的官假。
皇命來得突然,但彭峻龍絲毫不疑有他,欣然受命。
如今,玉琪見一切都按自己預期的方向發展,焉能不高興?
只是可憐的彭峻龍萬萬沒想到,就在他志得意滿,以為憑著自己的小聰明,已經將家裡定的親事玩完了的時候,自己已經被套住了。
在馬行買了匹純種蒙古馬後,當晚,他們就住在鎮上的客棧裡。
晚飯後,彭峻龍特意吩咐店家為小七準備熱水,又為她買了身冬裝。
扔了那身為扮「小叫花子」特意買的破衣,穿上這身簇新的棉衣棉褲和方頭靴子,玉琪的心被感動了,因為衣服和靴子都很合身。看來這位彭家四公子不僅富有同情心,還是個細心的男人呢!
沐浴更衣後,玉琪睡不著,就跑到隔壁彭峻龍住的房間去找他。
「大哥,謝謝你!」她跑進去就對閉目坐在炕上的彭峻龍說。
正在打坐調息的彭峻龍聞聲張開眼睛,看到清洗後顯得清爽秀氣的小七,不由笑著打趣道:「好個英俊小後生!你要謝我什麼?」
「謝謝你幫我打跑那些壞蛋,又管我吃,管我住,還給我買新衣服。」
「那有什麼好謝的。」彭峻龍笑著扯扯她身上的衣服說:「不過我給你買這身棉襖,是要讓你冬天穿的,怎麼你現在就穿得像頭熊似的呢?」
玉琪低頭看看自己臃腫的身子,當然不會告訴他就是為了掩蓋女兒身才不得不穿厚實的棉衣。她指指窗外道:「現在不正是冬天嗎?你看窗戶上的白霧。」
彭峻龍看看白糊糊的窗戶說:「現在不過剛立冬,還不算冷。」
「不管,我就是覺得冷。」
「那冬至、大雪時怎麼辦?穿什麼呢?」彭峻龍心情很好地逗她。
「當然還穿這些。」玉琪趴在他的炕桌上,挑著桌上的燈芯說。
燈影下,她白裡透紅的肌膚更顯出稚氣,彭峻龍再次認定「他」絕對不會有十七歲,一定是怕自己不收留「他」,才故意將歲數說大。
不過他也不會點破,因為他能理解以小七的經歷而言,就算說假話也是求生存的本能。
於是他轉了個話題問道:「這麼晚了,你怎麼還不睡?」
「高興,睡不著!」玉琪說的是真心話,她真的沒有想到自己多年來的渴望和夢想竟成了真,此刻,她真的跟他在一起了!
聽他說的真誠,彭峻龍便往炕裡頭讓了讓說:「天氣涼了,既然不想睡,就坐上來說會兒話吧。」
玉琪立刻脫了鞋,坐到炕上。
這麼近的坐在他身邊,感覺到他平穩的呼吸和身上散發出的熱力,玉琪的心竟開始狂跳起來。
幸好彭峻龍的注意力並沒在她這裡,而是專注地傾聽著什麼。
「大哥,你……」
「噓!」彭峻龍以一指點唇,示意他不要開口。
玉琪知道他一定是聽見了什麼,於是趕緊閉口,學他的樣子專心傾聽。
可是除了外面偶爾傳來的一兩聲腳步聲,和稍遠處人們模糊的聲音外,什麼都沒有。看彭峻龍依然瞇著雙眼專注地在聽,她雖然好奇,卻也不再貿然開口。
過了好久,彭峻龍才說:「好了,他們走了。」
「他們?他們是誰?你聽到了什麼?」
「沒什麼,只是聽到有人在說阿勒楚喀。」彭峻龍告訴她。
「在哪裡說?我怎麼聽不見?」玉琪好奇地問,他為什麼能聽到有人說話,自己卻什麼都聽不到呢?
其實她只知道彭峻龍自小習武,練就了一身硬功夫,卻不知他的內功也是一流,耳力自然非她這樣沒什麼武功基礎的人可以相比。
彭峻龍笑笑也不解釋。他的腦子裡正迅速地消化著剛才聽到的事情,如果那些人所言不虛,那麼他上任後可有得忙呢。
玉琪還沉浸在今後能與他相伴同行的快樂裡,興奮地對他說:「大哥,你的功夫好,有空時可得教我幾招。」
「行。」彭峻龍隨口應著。
彭峻龍看著小七的笑臉,覺得「他」是個生性快樂的人,雖然無家可歸,四處流浪,卻依然保持著樂觀開朗的性格,這實在是很難得。
「小七,你總是這般快樂嗎?」
「當然,為什麼要不快樂?雖然生活孤獨,沒什麼樂趣,可人活著總是要過日子的。」玉琪一聽,臉上的笑容變得有點僵,但仍回答他。
見「他」神色略變,彭峻龍後悔自己戳到了「他」的痛處,趕緊歉疚地說:「以後跟著大哥,大哥不會讓你孤獨的!」
聽到他的話,玉琪轉憂為喜,可還是很不安地提醒他。「這可是大哥親口說的,你可得記得,不能以後又趕我走喔!」
「我自然記得。」彭峻龍安慰她。
「你保證?」
「我保證!」他補充道:「不過你也得保證,跟著我是不可以做壞事的,否則我彭峻龍眼裡不認兄弟,只認理!」
「我保證不做壞事!」玉琪立刻舉手發誓,心裡卻七上八下直打鼓:說假話騙了他,算不算做壞事?應該不算吧?
「這樣就好,大哥收你做跟班,還要促你成就功名!」彭峻龍爽朗地說。
「真的嗎?那太好啦!」他的保證讓玉琪高興得忘了自己的身份地位,她跪坐在炕上,摟抱著彭峻龍的胳膊,笑道:「大哥是天下最好的人,我願意永遠陪著你,把你伺候得好好的!」
彭峻龍甩脫那雙緊纏著自己的手。「呿,兩個大男人摟摟抱抱的,成何體統?」
「人家高興嘛。」玉琪也不計較他粗魯的動作,依然笑嘻嘻地說:「大哥,兩個大男人不能摟摟抱抱,那如果我是女人,我們可以摟摟抱抱嗎?」
「不可以!」彭峻龍立刻厭惡地說:「如果你是女人,我才不會理你呢!」
玉琪的好心情受到了影響。「那你家的女人呢?你也不理她們嗎?」
「那不一樣!」彭峻龍毫不含糊地說:「天下除了我娘跟嫂子,沒有女人可以靠近我!」
「為什麼你這麼排斥女人?女人跟你有仇嗎?」
「不為什麼。」彭峻龍輕描淡寫地說:「反正說了你也不懂,睡覺去吧。」
可是玉琪不想輕易放過他,好不容易提到這個話題了,得試試看能否套出他的真心話。「大哥看上去也不小了,難道還沒訂親嗎?」
這話可踩到彭峻龍的痛處了,他臉色一變。「睡覺去!做跟班的就得有點跟班的樣子,主子的事也容得你如此打探嗎?」
玉琪見他寒了一張俊臉,言詞又那麼嚴厲,不由心裡難過。
想想兩年來,自己一心惦著他,好不容易跟他有了婚約,可平白無故地又被他嫌棄,連面都不見就將自己打發了。現在自己千辛萬苦地裝成男孩來親近他,也沒能讓他對自己好點……
想著這些,不由心裡委屈,眼眶也紅了。
話說出口,彭峻龍也覺得自己言詞有點過分,現在又見她紅了眼,不由後悔,趕緊道:「得啦,小七,別像女人似的一點委屈都受不了!我自己也說不清為什麼不喜歡女人,剛才的話算我沒說過,行了嗎?」
玉琪也不想太為難他,便說:「你保證過的,你不會趕我走。」
「如果你沒錯,我自然不會趕你走。」
可是這次彭峻龍的保證無法讓玉琪高興了。
她挪到炕沿,套上鞋,落寞地說:「我去睡了,天亮時別忘喊醒我。」
不知怎的,看著她驟失笑容的小臉,彭峻龍心裡不忍,他笑著在她頭頂輕拍了一下。「明天還要趕路,好好睡吧,既收下了你,大哥就不會私下跑掉。」
對他的安撫,玉琪回了個苦澀的微笑,然後沉默地離開了房間。
回房躺在炕上,她毫無睡意,腦海裡一直想著彭峻龍的話:「如果你是女人,我不會理你!」
這真是令人沮喪!她暗自歎息著,思緒回到了幾年前阿瑪還在擔任朝廷駐科布多的參贊大臣時,自己與他的初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