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叮實在心軟又容易原諒人,這也是她能保持如此快樂自在的秘訣,絕不悶在心頭生悶氣。
尤其又被太陽一照,全身暖洋洋的,雲叮連心情都變開朗了。
她哼著歌,騎向市區,準備再去和人潮擠一擠,感受那種盎然的生氣。
「咦?反正沒事,到百貨公司去替仁傅挑幾套衣服吧!讓他受寵若驚之餘,感念我的『以德報怨』,羞死他。」雲叮腦子已經浮現他慚愧至極的模樣,於是她興高采烈地將行駛目標轉向台北市最大的一家百貨公司。
百貨公司外停滿汽機車,她正在尋覓停車位時,突然前面一輛跑車發動,即將駛離。
她在慶幸自己好狗運時,卻發現這輛跑車好眼熟。
咦?!居然是仁傅的車,而且車內的一男一女笑得好歡暢,那不就是仁傅和黛娜兩人嗎?她想的當時,車子咻地駛走了。
雲叮愣住了,禪然不覺後頭有車子也急著要停,震天價響的喇叭聲大作,然後是一陣刺耳的煞車聲。
就連自己的車子被擦撞倒地、她人摔落地上,雲叮也猶呆呆的不知痛,直到被一大堆人包圍,她才自愕愣中驚醒。
「小姐,妳沒事吧?」擦撞到她的男人急急地問。
一片血漬自膝蓋流了出來,沾染了短褲下擺,雲叮這才掉下淚來。其實傷口的痛楚並不算什麼,心底的傷痛才難過得刺人。
「小姐,妳流血了,我送妳到醫院。」
「不用了。」她低頭扶起機車瘖啞地回絕。
「小姐──」
小綿羊機車雖稍有損傷,可是還是一發就動,雲叮連看都不看手臂與膝上的傷,便冷漠的揚長而去。
回到家裡,鷙病的麻木漸漸消褪,她愛笑的臉龐一片淒苦,隨即忍不住痛哭失聲。
他和黛娜莫非才是真正的戀人,自己終究是個笑話?
縱然不願相信,可是昨日的疑惑加上今日所見,雲叮原本薄弱的信心更加搖搖欲墜了。
「雲叮──」琴琴的尖叫聲使得公司所有人都轉頭看向雲叮。
只見她手臂包紮了層層紗布,移動時步伐遲緩,一副受傷嚴重的模樣。
「妳怎麼了?」一下子,湄之、琴琴與眾美女們全衝過來,扶手攙肩地慰問她。「雲叮,妳究竟發生什麼事?」
她勉強一笑,「被人擦撞了一下。」
「哎呀!那人好缺德。」琴琴氣呼呼的打抱不平,「妳有沒有叫他賠醫藥費?」
「沒有。」她坐上位子。
「妳幹嘛不跟他索賠──」
琴琴的話被湄之打斷,她關懷地問:「有沒有損及筋骨?或者只是皮肉之傷?」
「不要緊的,一點小傷而已。」雲叮淡淡地回答。
「那就好。」琴琴放心了,她和一堆關心雲叮的人又回到座位,繼續她們的工作。
雖然她說得淡然,湄之卻發覺雲叮有些不對勁。
平時愛笑的她,今日卻輕蹙眉頭,湄之本能的覺得有事發生。
「和經理怎麼了?」她試探的問。
雲叮一震,隨即搖頭,「沒怎麼。」
「妳別掩飾,」湄之溫柔地勸道,「說出來讓我幫妳分憂吧?」
雲叮感激地看了她一眼,「湄之,我知道該怎麼做的,妳儘管放心。」說罷,她將帶來掩飾的薄長衣穿上。
她無憂無喜的平淡口吻令湄之心中一凜,可是見她堅決不願再談,湄之也只有將到口的疑問又吞進嘴巴裡。
「經理來了嗎?」她突然出聲問道。
「他很早就來上班了,不過剛剛又和副理出去談生意。」湄之小心翼翼地說,原以為會看見她臉色轉為不悅。
然而雲叮只是聳聳肩,「哦!」接著就低頭處理起公事來了。
湄之嚥了口口水。不妙,代志大條了。
中午,仁傅興匆匆地走出辦公室,俊俏面龐漾滿柔情與笑意地對雲叮說:「雲叮,走吧!咱們去吃飯。」
雲叮順從、一言不發地跟著他走。一路上,他意識到雲叮行動的遲緩,於是他臉色變了,急急的問:「妳受傷了?」
你也會注意到?雲叮苦笑。仁傅和黛娜相偕自外面回公司時,春風滿面的,連看都沒看她一眼,這使得她的心更沉鬱了,而昨晚所作的決定也更形堅定。
「妳在哪裡受的傷?」他好心疼,輕輕地扶住她。
「大馬路上,被車撞了。不過我沒事,既沒斷骨也沒抽筋。」她自我解嘲,澀澀地回道。
「還開玩笑,這很嚴重。」他憐愛地檢視她身上的傷口,見到她手臂上的紗布時,面色頓時變得蒼白。
雲叮被他溫柔的舉止激得差點落淚,但仍強自壓抑。「這不算什麼。」
「不算什麼?」
雲叮聳聳肩,「我該學會習慣的。」
「這種事哪還有習慣的?」仁傅責備她,「下次千萬小心點,別再發生這種事情了。」
「你昨天好像沒找我嘛!」雲叮盯著他。
他俊臉染上一絲羞愧和歉意,原本他打算說實話,可是又怕雲叮誤會、不高興,所以他嚥下真話,輕描淡寫地解釋:「抱歉,因為家裡臨時有點事,所以──」
哈!還跟她當初替他想的借口一模一樣,雲叮冷冷地微笑,裝作不在意。「我們去吃飯吧!」
仁傅鬆了一口氣,雖然有點罪惡感。
他溫柔地攙扶她越過道路,然而在走往快餐店的同時,他發現雲叮不尋常的沉默,不禁擔心地問:「雲叮,有心事?」
她微揚眉,表情漠然。「只是有件事想跟你說。」
她口氣冷冽、正經,和平常完全不一樣,仁傅憂心地看著她,心裡七上八下。
走進熟悉的快餐店,他倆都心不在焉的點了飯,然後仁傅實在忍不住了,「雲叮──」
「你和黛娜認識很久了吧?」她突然冒出一句。
「三、四年,怎麼?」
「情誼很好?」
他點頭,「她是我在美國的夥伴與朋友,不過我希望妳別誤會。」
「我誤會?」雲叮輕輕笑了,臉上有抹苦澀。「我誤會了?」
「雲叮,妳別這樣,」看她這古怪模樣,他好捨不得。「到底怎麼一回事?」
「我昨天很不巧的碰見了你和黛娜。」她眨眨眼,甜蜜蜜地說。
剎那間,他又窘又尷尬,英俊的臉龐都紅了。「雲叮──」
她微微一笑,「不用感到抱歉。」
「我必須解釋和道歉,」他深吸口氣,正色地開口:「雲叮,昨天我和黛娜──」
「不用解釋,」她吁口氣,昨晚她已經想清楚一切。「我想過了,反正我們兩個本來就是亂點鴛鴦譜下的情侶,隨時可以拆伙……」
仁傅大驚,怒白了臉,「雲叮,妳說這話──」
不,這不是真的,他好不容易才擁有她,怎能再失去她?他心神已亂。
「我只想讓你知道,你是自由之身,隨時可以追求心愛的人。」忍著心底的抽痛,她面不改色地表白。
「雲叮,」她誤會了,他就知道她這個腦袋瓜子總會胡思亂想,仁傅急急想扭轉她的決定。「妳說到哪裡去了?難道這些天來我們相處得不快樂嗎?」
她沒提防他說這句,霎時呆住了。
快樂?她當然快樂,這些日子以來是她最甜美、充實的歡樂時刻。
只是,那又如何?未來的快樂她並不敢奢望,所以今天才做這個決定!
雲叮的臉由喜悅轉為黯淡。
「雲叮,妳不快樂嗎?」他柔聲地又問。
「我怕你不快樂,我怕我沒有辦法讓你快樂。」她衝口而出。
她的確怕自己配不上他,而且她就是感覺得到黛娜與他的合適……所以她怕。
仁傅深邃柔情的雙眸瞅住了她,心神被她大大撼動了,「我不知道妳擔心的是這個,我應該告訴妳的──和妳在一起,我真的非常、非常快樂。」
這算是承諾嗎?雲叮不知道,但是她被鼓舞了。仁傅深深的擬視令她心中一暖,陰霾逐漸消散……或許她一直等待的就是這類肯定的話語。
仁傅見她憂鬱的容顏漸漸恢復清明平靜,於是乘機解釋:「妳該相信我,黛娜只是個多年好友,昨天她邀我陪她逛逛台北市,我無法拒絕,而且我們到市區後,我也撥了電話想告訴妳一聲,但是電話並沒有人接。」
「那時我已經等得不耐煩,自己跑出去了。」雲叮咬著下唇,「所以才看到你與她相偕離開……」
「雲叮,我真的好抱歉,害妳誤會、傷心,下次我絕不會弄巧成拙的瞞妳了。」
雲叮瞅了他幾分鐘,慢慢露出逗趣的表情。「下次?還有下次?」
「沒有下次。」他一征,隨即舉手笑道。
「下次再犯就把你休掉。」她皺皺鼻子,心情一清,連人也恢復淘氣樣。
「是是,小臣必當謹記。」他也裝模作樣、誠惶誠恐地說,還頻頻擦汗加強效果。
「恕你無罪,賜卿用膳。」她說得文謅謅的,敢情演上癮啦?
仁傅一點都不在意──只要歡笑回到她臉上,要他做啥都心甘情願。
※※※
黛娜眼見他倆愈形甜蜜,簡直是恨牙癢癢的,差點把滿頭髮絲爬成金毛獅王的模樣。
她決定不能再用溫和的方法出擊,因為這兩人的遲鈍度使得她的暗招都沒效,現在該用更激進的手段才對。
因此她找上了「落單」的雲叮進行分化——看著一臉莫測高深、繃得宛如被保鮮膜包住的黛娜,雲叮直覺有麻煩上門了。
「嗨!副理,妳今天沒讓經理送回家嗎?」她先禮後兵、口氣溫和,打算先探探敵人的口風。
「我請他先回去,不用等我了。」黛娜犀利的直盯著她。
「那──有事嗎?」沒事姑娘要回家睡大頭覺了。雲叮故意打了個呵欠暗示她,然後跨上機車。
「我有些話想和妳談談。」黛娜姿態高傲的說。
會無好會,肯定又是一個鴻門宴。雲叮本能地大皺其眉,希望她能識相地掉頭離開。
可是不曉得是她眉皺得不夠誇張,還是外國人原本就臉皮厚看不懂暗示,黛娜猶冷冷的等著她回答。
「好吧!」反正該來的也會來,她倒想聽聽對仁傅「心懷不軌」的黛娜想幹嘛。雲叮瀟灑的一攤手,「請上車。」
「喬治咖啡屋,待會兒見。」黛娜優越感十足的拂袖離去,逕自招出租車前往目的地。
「這麼不屑坐我的老爺車?算了,好心被雷親。」雲叮雖咕噥,還是發動車子跟在後頭。
喬治咖啡屋是公司附近最富盛名的一家店,裡頭有最道地的各種咖啡,還有精緻的下午茶點心及佐茶三明治等等,是上班族下班後最喜歡去的地方。
黛娜選了一間充滿歐洲風味的隔間坐下,雲叮猜她可能是怕說話被人聽見……但話說回來,有誰會那麼無聊偷聽她們在說什麼?
「妳和雷力在談戀愛?」
雲叮沒料到她會這麼直接,愣了半晌後才回道:「是。」
黛娜微微冷笑,不友善的味道十分明顯。「我老實講,雷力的眼光一向絕佳,可是這次他真看岔了。」
什麼話?討厭自己也不用說得那麼老實,這多多少少傷了雲叮的自尊心。
她當然知道自己配不上他,可是她已經努力說服自己不去想這其中的差異。
「我覺得我們都不是他,所以無所謂看不看岔眼。」雲叮深呼吸後小心回答,「這不是我們可以置喙的。」
還不算太笨,懂得四兩撥千金。黛娜冷哼了一聲後又說:「也許,但是我和他共事好幾年了,我完全知道他這個人就是心腸太軟,有的時候不懂得如何拒絕人家。」
雲叮差點被突生的醋意噎到──她完全知道他?
有多完全?該不會已經「坦誠相見」過了吧?
黛娜是大美人,又很會「狐媚之術」,搞不好她的顧人怨曾經陷入她的「蜘蛛網」中……雲叮的腦袋不受控制地亂想起來。
黛娜察言觀色,見她不說話,故意甜甜地笑道:「妳滿可愛的,又是他的同學,也難怪他會對妳特別好,不過希望這並不是同情心作祟。」一語擊中她心中的隱憂。
雲叮本來快被這些疑慮淹沒理智了,臉上血色的已經也漸漸褪去,可是在電光火石間,突然她腦中冒出一個問號──黛娜為什麼好心的提醒她這些?
她不是對仁傅心存不軌嗎?還幹嘛以一副同情、憐憫的語氣說話?很奇怪哦!
「多謝副理好意,我想他對我是認真的。」就算再不確定,她也不能讓黛娜覺得有機可乘。雲叮啜口咖啡,表現出無所謂的樣子。
哼!黛娜就不相信雲叮毫無嫉妒之心,她還有一招撒手鯛。
黛娜故意露出神秘兮兮的笑來,假裝不在意地提起:「那就恭喜妳了,妳知道嗎?雷力真是個溫柔體貼的好情人,妳馬上也能發現、感受到。」
「妳怎麼知道他是個好情人?」雲叮呆呆地衝口而出,心裡突然疑雲密佈。還有那個「也」字是什麼意思?
「他沒有告訴過妳墨西哥邊境那一夜的事?噢!」黛娜故作說溜嘴的咋舌狀,滿臉抱歉,「沒……沒什麼,沒什麼事。」她急急端起咖啡掩飾那抹奸笑。
「墨西哥邊境那一夜?」雲叮被她欲蓋彌彰的態度搞得好迷惑,緊張的揪住她。
「那已經是過去的情事了,妳千萬別誤會。」黛娜愈描愈黑。
她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樣子使得雲叮愈覺得事有蹊蹺,臉色一下子凝重起來,連唇邊的一抹笑都凍結了。
他們倆以前發生什麼「情事」?為何仁傅非但沒提起還一副天下太平的模樣?
他曾說過啥事都不會再瞞她的。
※※※
雲叮需要冷靜思考,所以她選擇和仁傅保持距離。
而仁傅卻被她疏遠得莫名其妙——「雲叮,一起去吃飯吧?」他柔聲問道,關懷地佇立在她桌旁。
雲叮咬著唇搖頭,讓自己呈現出很忙的模樣,希望他知難而退。
她好想直接問他「墨西哥之夜」是怎麼一回事,要他給她一個合理的解釋。
可是她沒有把握他的說詞自己一定會相言,萬一這一切都是真的怎麼辦?那一夜他倆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她無法面對仁傅曾與黛娜纏綿過的事實,她害怕。
「妳一定有心事。」他堅定地看著她,「連續三天妳都悶悶不樂的,到底怎麼一回事?」
難道還在為那天的誤會生氣?不會的。仁傅推翻了這個想法。
雲叮何等灑脫,她不可能找一些陳舊的事來自尋煩惱,這和她的個性不符。
「我沒事,你自己去吃吧。我不想吃飯。」雲叮硬下心來拒絕他的溫柔。
「妳這樣不行的,弄壞身子多划不來?」他憐惜地勸道,「不然我幫妳帶吃的回來好嗎?」
她搖搖頭,不說話。
本來遠遠避開的湄之看不下去了,也走過來幫忙勸雲叮,「雲叮,反正飯都是要吃的,妳就順著經理,和他一起去用餐吧!」
順便把兩個人的問題解決一下,她看雲叮這樣陰陽怪氣的,心裡好難受。
不知道他倆鬧什麼彆扭,這兩天辦公室也隨著他們曖昧不明的氣氛而顯得氣溫下降。
「我真的不想吃,你們不用顧慮我,」雲叮勉強露出一絲笑容,「我想休息一下。」
湄之攤攤手,無可奈何的望向仁傅,一副「這事她也沒辦法,交給他了」的表情。
仁傅會意,他輕聲說道:「好吧,妳休息,不過我會幫妳帶食物回來的,不吃不行。」
望著他大步離開的背影,雲叮突然好想哭。
為什麼他要這麼好?好到令她捨不得和別人分享他的一切,不管是過去或是未來……她希望他心中只有她,而不是曾經有個黛娜的影子。
該死!墨西哥之夜到底發生了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