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地為牢?」陳曦低聲將這四個字低聲念了一遍,凝視方其仁,無奈地笑了,「大哥,你又何嘗不是呢?」
眼前的文字,全部幻化為模糊的影子,只覺得倦倦的,心情浮躁,怎麼也無法沉澱下來。
瞧了瞧身旁似乎已經沉浸在書本中的方其仁,伍媚放下書,輕手輕腳地站起來,走到廚房,倒了一杯水,靠在流理台前,默默地看著窗外發呆。
不知道失神怔愣了多久,一雙手蒙住了她的雙眼,隨後放在她的雙肩上,輕輕地拍了拍,「怎麼了?」
伍媚輕輕歎了一口氣:「我那樣對我哥,會不會太過分?」
放在肩膀上的手微微用了些力氣將她向後扳,她並不掙扎,順從地依向後方的肩頭。
「後悔了嗎?」方其仁問她。手,從她肩上收回,由後摟著她的腰肢,貼著她的面頰,與她耳磨廝鬢。
「不。」伍媚搖了搖頭,轉過身,將臉埋進他的胸膛,悶悶地出聲,「我只是覺得有些對不起哥哥。」
對她流露出的沮喪,方其仁拍了拍她的背,給予無言的安慰。
從伍媚口中,他已得知原委。他知道陳潛對他有成見,但不知道這種成見因何而來。
他與陳潛,只見過一面,談不上有什麼交集,又何來憎惡之說?
「你自己意願決定,於情於理都沒有錯。」他喜歡伍媚,愛屋及烏,他可以尊重她的家人。對陳潛的態度,他可以不計較,但這並不包括任由陳潛反對伍媚和他之間的交往。
「道理上,我沒有錯。」顯然,他的寬慰並沒有實質解決伍媚的憂慮,「但在感情上,我過於絕情。」
為了愛情,她背叛了親情。這一盤賭局上,她押下的賭本是整個感情,若是輸了,她將一無所有。
「開心點,好不好?」不忍見她心情低落的模樣,方其仁捧起她的臉蛋,扯了扯她的面皮,「雖然這句話很老套,但我還是要說——時間會證明一切,至少,我會讓你哥明白,我對你的感情並不虛偽。」
因為他的話,她耳根不爭氣地又燙了起來,想要拍拍自己溫度過高的臉頰,不想被他輕輕拉住了手腕。
「伍媚——」
他低聲喚她,熱度透過他的掌心源源不斷地傳來,她的心,也如小鹿亂撞一般,緊張起來。
他是要吻她了吧?
「也許幸運的人,應該是我。」她的表情,有幾分羞怯,幾分期待,他開口,指腹在她光滑的顏面上摩挲,「所幸,三年前,我遇見了你;所幸,三年後,我沒有錯過你。」
人海之中,匆匆一面,不曾料到今後的結局;卻沒有想到,一切已在不知不覺中滋長。原來自己的愛情,三年前初有萌芽,三年後,終有結果。
原來他不是要吻她呀……
她懊惱自己的錯誤判斷,卻感動於他的告白。這樣的深情,有誰會不意亂情迷?
她看起來有些失望的表情很有意思,要不是他控制了自己的神經,恐怕已經忍俊不禁笑出聲來。
「在想什麼?」明明知道她的心思,卻故意逗她,臉龐朝她靠近了一些,他問,好一本正經。
「沒、沒什麼。」伍媚的頭搖得像波浪鼓,只覺得自己丟光了臉,盡力要挽回顏面,打定主意不要他知道自己方才在想什麼。
「真的?」再靠近了一些,鼻尖對鼻尖,彼此的距離,已無法再縮進。
「怦怦!怦怦怦!」
他言語間噴灑出的熱氣,噴灑在她的面龐,熱熱的,心不由自主地狂跳得好厲害。
「不知道你想的和我想的,是不是一樣呢?」
「什麼?」她呆呆地盯著他的笑臉,大腦一片空白,只是直覺地反問。
「譬如,這個……」他說道,低下頭,堵住了她的唇。
這一次,他是事先提醒了的,所以,不能再怪他偷襲。
一個結結實實的吻,落在她的唇上,觸電一般,熱熱的、癢癢的,感覺整個人酥麻不已。
比起上一次,嗯,感覺,很不錯呢。
「有沒有考慮,今天吃什麼?」紅紅的嘴唇,氤氳的眼神,再加上她似乎很旁若無人地在回味無窮,獨自陶醉,他想自己有必要轉移話題,以免自己定力不夠,一不小心把持不住之下,超越道德界線。
「你呢?」伍媚反問,臉頰上的紅暈,還沒有消散下去。
「要不,我們吃快餐?」方其仁提議。
「嗯,也好。」
「吃了以後,我們再一起備課。」方其仁拉起她的手,笑意滿滿,「好好溫書,做好準備。」
「好。」她再附和,握緊了他的手,覺得心裡暖暖的,之前的陰霾一掃而光。
愉快的晚餐,愉快的交談,不知不覺,已經到了晚上十點。
「早點睡,明天見。」方其仁走到門邊,揉了揉伍媚的短髮,向她道別,轉過身,準備離開。
「其仁——」
小小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他回頭,不提防,一個吻,落在他的左頰上。
「晚安。」
立在面前的伍媚漲紅了臉蛋,根本不敢再看他,急匆匆地掩上了門。
難得呀……
「晚安……」從最初的怔愣中回神,對著緊閉的房門,方其仁摸了摸自己的左臉,低聲開口,目光中滿是笑意。
下了樓,那位曾和他水火不容的阿伯笑瞇瞇地看他,「怎麼樣,和伍小姐和好了?」
他不解釋,只是輕輕地笑,對阿伯點點頭,逕直走出大門。
夜風吹來,悶熱的夏季,室外難得有這樣的涼爽,空氣中少了使人煩躁的騷動。
他向右拐,向公車站走去,忽然身後傳來些微的聲響,他回頭,看見一輛黑色的轎車正從街角處駛來。離他還有一段距離,開始減速,最終跟在他身邊,緩緩前行。
他止住腳步,盯著光潔的玻璃窗,等待下一步的動靜。
沒有讓他等太久,車窗被搖下,露出一張戴著墨鏡的臉龐。
「方先生,我們能談談嗎?」
他認得,是陳潛。
「十點了。」他抬腕看了看手錶,很客氣地回答。
「當然,我要說的話並不多,不會佔用你太多的時間。」陳潛一手擱在車窗上,似隨意地說道。
方其仁想了想,走到另一側,車門被打開,他坐進去,關上車門。
「方先生,」陳潛轉過臉,摘下墨鏡看著他,「今天下午,你一直都和伍媚在一起?」
「不。」方其仁搖頭,「你既然一直在,那麼應該知道,中途應該除去一個小時的吃飯時間。」
「我不是在和你討論時間的問題。」陳潛皺起眉頭,看方其仁一臉平靜的表情,一時間,不清楚他是真的不明白自己的意思,還是故意裝傻,「你應該知道,從一開始我就不贊成你和伍媚交往。」
「看得出來。」方其仁沉默片刻,開口道。
「長兄如父,伍媚是我的妹妹,我希望看她有好的歸屬。」陳潛沉聲道,「而你,明顯不是。」
「為什麼?」對他的毫不掩飾的排斥,方其仁並沒有動怒。
陳潛沒有答話,只是轉過頭,盯著前方。
前方除了沿途路燈的光亮,並沒有什麼特別之處。但這顯然沒有妨礙他的專注,似乎他已陷入自己的情緒,兀自墜入沉思的境地。
「我想,對自己的歸屬如何,伍媚應該更加清楚。」陳潛不回答,並不代表他會在這個問題上退步。他喜歡伍媚,而且,這樣的喜歡,正一天一天地滋長,不容自己抗拒。時代賦予了自由戀愛的權利,在婚戀的問題上,只能適當引導,而不能橫加干涉,「陳先生,對不起,如果你的話說完了,我要走了。」
這樣的談話,不能解決任何問題,根本就是在浪費時間。
「伍媚清楚自己的歸屬?」正準備拉開車門離去,陳潛冷冷的聲音在他背後響起,有幾分不以為然,「她只是憑著自己的直覺一意孤行罷了。」
伸出去的手收回,方其仁凝視陳潛漠然的表情,緩緩開口:「你就是這樣評價你的妹妹,你不相信她自己有辨別是非的能力?」
什麼叫一意孤行?只因為伍媚選擇了他?他不經常動怒,但因為陳潛對伍媚的貶低,他開始生氣了。
「辨別是非的能力她當然有,這一點,我並不擔心。」當沒有聽出方其仁的嘲弄,陳潛的目光停留在方其仁的身上,「關鍵在於,她愛你愛得太深,這一點,是最大的錯誤。」
「照你的意思,因為伍媚太愛我,所以,你才不允許我們兩個在一起?」從他的話語,方其仁推斷道。如果他沒有猜錯,陳潛的言下之意,應該是這個吧。
「對。」
陳潛的回答,令方其仁忽然之間覺得很可笑,這樣的理由能成立嗎?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陳潛重新戴上墨鏡,將複雜的眼神隱藏其後,「太愛一個人,結局如果不幸福,就會很悲慘。」
——到現在我也不知道,母親那樣做的原因,到底是愛父親多一點,還是恨他多一點……
伍媚的話又在耳邊響起,隱隱的,對陳潛的話,方其仁似乎明白了什麼。
「不要問我為什麼不設想你們幸福的結局。」陳潛的聲音聽起來顯得很疲憊,「伍媚對我來說太重要了,為了她的將來,即使只有百分之五十的幾率,我也寧願一開始就將所有的可能扼殺。」
伍媚寧願和他翻臉,也要執意跟著方其仁。她愛方其仁,已經到了令他心驚膽戰的地步。如果她不是這麼喜歡方其仁,他可以放手任由她去;但,她認真了,這樣的認真,像極了當年的母親。
她愛得太深,愛得太多,假如有一天方其仁對她的愛,不能再同等地給予,那麼……
他不敢想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