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絮,我們追上杜安了嗎?」歐陽珠兒一感到馬車不再前行,隨即掀簾探頭詢問著。
「小姐,好像應該……是吧。」柳絮語氣不太肯定地回答。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麼好像應該的?」歐陽珠兒沒等柳絮攙扶,不耐煩地自己跳下馬車。
歐陽珠兒站穩雙腳,等待馬車方才揚起的土塵落地後,才發現柳絮說得沒錯,因為眼前只有五個一直跟在杜安身邊的小孩子,卻沒見著杜安的人影。
「杜安上哪?怎麼會把小孩子丟在路邊呢?」歐陽珠兒好生納悶地朝孩子們的方向走去。
灰仔們遠遠的聽見歐陽珠兒的聲音,想起她就是那個在客棧隔壁房想對秋圓圓不利的人,除了四灰之外,個個皆戒慎地跑到樹後去,不想和她說話。
「怎麼都跑了呢?」歐陽珠兒看看四散的小孩,心裡想著:反正還有一個留下來,就問問這個孩子吧!
「小弟弟,跟你們在一起的那位叔叔人在哪兒呢?」
歐陽珠兒喜愛親近貌美的姑娘,並不代表她也喜歡親近可愛的小孩子,但為了要問得杜安的下落,她不得不對四灰佯裝笑容可掬的親切模樣。
四灰直愣愣望著歐陽珠兒,好像在思索些什麼,又好像是在發呆。
「小弟弟?」
歐陽珠兒再喚了四灰一聲,得到的還是他的直視和沉默。
「喂?」
歐陽珠兒終於不耐煩的伸手想推四灰的肩,突然一陣驚叫聲爆開。
「啊——啊——啊!」
別人說十指連心的疼痛,歐陽珠兒此刻體會了大半,因為她右手的四隻指頭全被四灰張口緊緊咬住,似有非咬斷不可的狠勁。
「珠兒小姐!」
柳絮聽見歐陽珠兒的慘叫,立即縱身飛至她的身旁,舉起手掌就想往四灰頭頸劈下,但一瞬間軟了心,沒法狠下心對小孩子下手。
「啊!好疼啊!啊!」
歐陽珠兒不間斷地一直尖聲叫著,想抽回手,卻被四灰咬得死緊,只有痛急難耐得直跳腳。
「啊!」淒厲的叫聲響徹雲霄。
之前被二灰掌心裡的小蛇嚇得失去神智,秋圓圓想也不想的又往樹上蹬去,只是,她忘了自己的雙手正和杜安交握著,所以連他也一併帶上了枝幹。
發現自己正在空中的杜安吃了一驚,慌張中連忙抱緊秋圓圓柔軟馨香的身子,站在枝幹上片刻後才回過神,秋圓圓看見了他眼裡的驚惶和失笑。
她難為情的正想對杜安說出道歉的話時,感覺他的身於往旁邊一滑,因為他差點被一聲尖銳的女子驚叫嚇跌下樹。
往樹下一看,竟是四灰咬住了一個姑娘的手,而另一個婢女裝束的姑娘就要掌劈四灰。
一手扶穩杜安,一手捏緊隨手摘下的樹葉,秋圓圓動指正待彈出葉片,疾射向那婢女舉起的手掌時,隨即鬆了一口氣的發現那婢女垂下手不打算傷害四灰了。
秋圓圓環著杜安的腰,迅風般的躍下,趕到他們面前。
「啊!啊!」
疼得淚眼迷濛,歐陽珠兒看不清眼前突然出現的人,是否是自己朝思暮想的杜安,而她的尖叫聲亦沒有停止。
「大灰,你和弟弟們快出來啊!你們哪個知道四灰是怎麼了?」秋圓圓沒見過一向害羞的四灰,會有這種雙眼發直還咬人的模樣。
杜安還來不及對歐陽珠兒的處境產生同情,便先產生了打昏她的渴望,至少那能使她閉上嘴不再尖叫。
大灰嘴巴張張合合說了些什麼,但全被歐陽珠兒的尖叫聲掩蓋過去,所以他只好舉手往柳絮和歐陽珠兒駕來的馬車指去。
平日裡耐性頗佳的秋圓圓,此時也被歐陽珠兒石破天驚的尖叫聲擾得心煩,她向柳絮點頭示意她想做的事,得到柳絮莫可奈何的苦笑應允後,瞬時,歐陽珠兒停止發出叫聲,因為秋圓圓點了她的啞穴。
眾人耳裡嗡嗡鳴聲,過了好一會兒才完全消失。
「四灰看見馬,會發呆和亂咬人,晚上作惡夢。」大灰解釋著弟弟為何會有如此異常的表現。
「那怎麼樣才能讓四灰鬆口?」秋圓圓愛惜小孩子的身體,不願意點住四灰的昏穴而讓血路受到滯礙。
「這樣。」
二灰雙手由四灰背後伸到他的腋下,手指頭在他的腋窩搔動數下。
「咯……咯咯……」四灰果然迷迷糊糊的鬆動牙齒咯笑出聲。
為了不讓好不容易恢復神智的四灰再看見馬,秋圓圓對柳絮使了眼色,要她過一會兒再替歐陽珠兒解開啞穴,然後便一手抱著四灰,一手拉著杜安頭也不回的往前跑去,嘴裡不忘叮嚀其它的孩子跟上。
「灰仔們,我們快走,免得等會兒四灰看到馬兒又嚇著了!」
四灰雖失神狠咬,但畢竟是個氣力有限的小孩子,所以沒將歐陽珠兒的四根手指頭咬斷。
不過皮開肉綻幾近見骨的傷勢,也夠歐陽珠兒寢食不安的疼上好些時日。
柳絮解開歐陽珠兒的啞穴,捧起她的右手審視著她的傷口,隨即替她灑上止血鎮痛的藥粉,再拍出布巾仔細的包紮。
「哎呀!我的手指頭痛得要斷掉了啦!那個小鬼真是狠,下次被我遇上非剁掉他一雙手不可!」歐陽珠兒以尖叫過後的嘶啞嗓音恨恨說著。
「小姐,你吸口氣穩住心情,繼續發怒動氣是會讓傷口止不了血的。」柳絮仍聲勸慰著歐陽珠兒。
「怎麼可能不氣!』歐陽珠兒一肚子怨火直覺的要握拳,誰知指頭才剛微微曲起疼痛就竄進心肺。「呀!娘啊!」刺心的痛楚讓她又是一陣尖聲亂嚷。
「小姐呀,咱們快上馬車,我得趕緊帶你到下個城鎮,找大夫醫你的手才行。」柳絮知道自己雖然已經替歐陽珠兒上藥包紮,但那畢竟只能暫時應急,要是傷口犯膿引起她發燒就不得了了。
閉眼咬咬牙等待那陣抽動心窩的疼痛歇去,歐陽珠兒語氣堅持的說:「不!哪來那麼多閒工夫找大夫?先追上杜安他們才真是要事!」
「小姐!」
柳絮見歐陽珠兒都傷成這樣了,竟還只顧著要追上杜安,她的執念讓她非常不能理解。
「別囉唆了。」歐陽珠兒左手捧著右手,轉身就往馬車方向走去,頭也不回的催促著,「你快駕車幫我追上杜安吧!」
「不成!小姐得先去找大夫才行。」柳絮護主心切也堅持自己的意思。
「柳——絮——」歐陽珠兒猛然頓腳回身,警告的瞪著猶不肯朝馬車走來的丫環。
「小——姐——」柳絮秀麗的臉上有著不容忽視的嚴肅。
「你竟敢對主子說出『不』這個字?」歐陽珠兒臉上一陣青一陣白,無法接受柳絮竟然忤逆她。
柳絮不語了,僅是以一雙直視不移的眼,直勾勾地看著歐陽珠兒。
「你這是欺負我傷了手,欺負我不會駕車,欺負我現下沒法找爹爹和哥哥們來整治你嗎?」
柳絮沒有出聲,依舊只是直視著歐陽珠兒。
歐陽珠兒見柳絮不回她的話,明白她又要搬出在客棧時的那套舊招數。
她本來是不肯屈服,打算乾脆撇開柳絮自己上路,但她傷了手又不會駕車,而且幾日內沒人服侍起居她也受不了,只好咬牙切齒的擠出話,「還愣在那裡做什麼?不是說要去找大夫嗎?」
***
「其實你什麼?」
耳邊風聲呼呼的響著,讓秋圓圓環著腰的杜安,覺得自己正像隻鳥飛在空中。
「什麼?你在說什麼呀?」
秋圓圓足尖落地輕點,吸了口氣繼續往前縱飛一丈,抱在懷裡的四灰乖巧地伏在她胸前,左手環著的杜安卻沒頭沒腦的蹦出一句奇怪的問話。
她眼角瞟瞟其它四個跑跳速度也不慢的孩子,心中對他們暗暗讚許著。
「你還未讓三灰手裡的蛇嚇著之前,你對我說你不想瞞我任何事,那時你所說的『其實』是什麼?」杜安發現他所知的秋圓圓,實在是一團謎。
「啊?你還記得呀。」情緒一過,話頭一冷,秋圓圓反倒是不曉得該怎麼再對他開口中。
「嗯。」他記得牢牢的,目光不經意瞟向前方,「咱們就要上進城的官道了,你不覺得該緩一緩腳步了嗎?」或許讓她再蹬個兩步就會讓要進城的人瞧見了。
也不知道是習慣了還是怎麼的,杜安對於秋圓圓縱身即飛的功夫,也開始能自然地談論了。
雙腳猛然停住,秋圓圓轉頭看看杜安,發現他的表情平板,似在等待她的下文。
杜安心底暗笑著:一直摟著我不打緊,我也不介意,但怎麼停下腳步卻望著我發起呆來了?
秋圓圓將眼光移向幾個見她停下,也跟著喘息站穩的孩子,發現只有五灰大氣不喘的望著她嘻嘻笑著,令她驚忖五灰生來習武的根骨異稟。
但最教她失措的,還是如何接續先前話題的說明。
「我……我是個失親的孤兒,你是知道的,從小讓族長帶回幽影族,你也是知道的……」
秋圓圓突然驚覺自己還環著社安的腰,紅著臉連忙鬆手站開些,也將四灰放下讓他兄弟們去路旁喝水歇息。
「嗯。」
杜安些遺憾秋圓圓這麼快就發現她還環著他。
「以前在幽影族裡除了服侍未出嫁的族長千金,我暗地裡也接受一些特殊訓練,有另一個尋常族人不知道的身份,也執行一些不好對外人提起的任務。」
秋圓圓垂著頭,不想見到當杜安聽到她接下來要說的話之後,必然會出現的恐懼或是厭惡表情。
不好對外人提起,那現下對他說了,是已經不將他當成外人了嗎?杜安沒出聲打岔,心頭在意的是秋圓圓不經意說出的字眼。
「我暗地裡接受的訓練是武技和如何……置人於死地,也就是誅殺重大叛族罪行的族人,不好對外人提起的任務當然就是指……誅殺…」
秋圓圓不知道為什麼會感到害怕的情緒,這是她面對再強大的對手時也不曾有過的。
「雖說向來不誅滅族外的人,但近來族長得到消息,有遠嫁在外的幽影族婦女被流盜擄去污辱致死,當地的官府收受了賄銀,對流盜們的惡行不聞不問,而族長老人家也知道你行程上會路經那些慘事發生的地點,所以這一路上以幽影密使給了我旨令,要我去……要我去……」
反正該說的說了,不該說的也說得差不多了,秋圓圓索性一口氣說到底,「挑了那批流盜居住的賊窟,以及砍下那些貪官污吏的頭。」
沉默了好一會兒,杜安終於開日出聲:「你什麼時候要去執行任務?」他不想說出「殺人』這兩個字。
「啊?」
秋圓圓暫時忘記了害怕,猛然抬起頭看著杜安。
「那些貪官就在我們即將要進的這個城嗎?」杜安望著官道前方隱約可見的城門輪廓。
「呃……嗯。」不知為何,她有時候會覺得看來斯文白淨的杜安,實在是精明得嚇壞人。
杜安轉頭看看遠處雲霧環繞的山頭,繼續問道:「賊窟所在地,就是這幾個山頭的其中之一?」
秋圓圓不得不點點頭。
「三灰和五灰在打瞌睡了,走吧,進城裡去找個客棧給他們歇歇。」
杜安看了一眼坐在石頭上鼻尖點著胸口的灰仔們,小孩子若是倦了、困了,真是不管人在哪兒。身子呈什麼姿態,都是說睡就能睡的。
他走到路旁以布巾背起三灰、抱著五灰,示意其它的孩子該繼續上路了。
「我來吧。」秋圓圓認為自己有功夫、氣力大,想從杜安手裡接過孩子。
杜安瞥了秋圓圓一眼,淡淡的說:「這點力氣我還有。」
望著杜安抱著。背著孩子往前走的背影,秋圓圓心裡一陣難喻的酸澀。他該不會是生氣了吧?
「腦子裡念頭別亂轉,我沒生氣。」他頭也不回地向後伸出空著的一手,攤開手掌等待秋圓圓。
雙手拍拍自己圓圓的臉頰,她綻出微笑跟上去,將手擱進他攤開掌心裡。
大灰、二灰、四灰跟在身旁,杜安和秋圓圓兩人並肩走了一小段路後,杜安眼視前方,開了口。
「我不說話,是因為我在想些事情。」
「想什麼事情?」
秋圓圓一手牽著四灰,一手被杜安牽著,心理覺得這麼樣走著,讓她有種永遠都不會走累的感覺。
「想你的武功究竟有多高,能讓你們旅長就派你一個小姑娘隻身去剿滅一窩的盜匪,潛進官府裡去砍狗官的人頭。」
呵——這類任務對她來說根本就算不得什麼的。
自從小時候她被教她練武的師父折斷雙手雙腳,讓骨頭重新生長再繼續練功後,她就沒輸過任何一個同是天誅使者的師兄弟了呢。
別小看她了喲!
秋圓圓不好意思向杜安誇耀自己的武技,所以只是低頭不語微笑著。
「想你的族長有沒有心疼過你只是個花樣年華的小姑娘,有沒有在你執行任何一次任務的時刻裡,為你的安危擔憂。」
啊!
阿安,你……你這是在心疼我嗎?
緊緊回握住杜安的手,秋圓圓的心裡湧起一片感動的熱潮。
「想你夜半夢迴時,會不會發現自己其實是害怕血腥。很厭惡聽見骨骼斷裂的聲音,而只想過著和一般姑娘一樣的日子。」
這是什麼感覺?
為什麼她的鼻子會酸酸澀澀的、眼皮子會熱熱漲漲的?
秋圓圓的身體起了一種她很陌生的反應。
「想你要如何才能使你的族長答應,讓你脫離這種自己不喜歡的處境,和過這種你不喜歡的日子。」
前方的景色蒙上一層薄霧,秋圓圓的雙眼第一次有看不清楚的時刻。
「想我厚積實力後要行販運營生,將瓷器、漆器、木材香料、米、麥等跨海運往番國,再將國外的硫磺。木材、香料、生鐵等貨物帶回中土。猜測你是否也對這種人生感到興致。」
秋圓圓睜著力人濛濛的圓眼。輕輕地點了點頭,但她明白與自己並行的杜安並沒有瞧見。
「想我們能不能像現在這樣永遠牽著手……」
交握的兩隻手,緊得發疼,彼此卻沒有絲毫鬆開的意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