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彤留在辦公室裡加班,打字打得累了,她便隨意往後靠著。她的雙腳交叉,雙手交疊,枕著頭,神思不自覺地溜走。
已經要星期五了耶,那個相親男明天不知道是不是又要去相親了。
那天她心情不好,相親男陪著她去附近的公園走了幾圈。她和他隨便亂聊,心情真的就好了起來。
他們在公園入口分手,沒有問對方的姓名,也沒留下聯絡的方式。
她不知道嚴君毅早就暗暗記下了她的名字,不過他沒有再問她其它的資料,因為這樣對他而言,邂逅就成了搭訕。
見他不問,童彤也同樣不問不說。她有個莫名其妙的想法,好像多問了什麼,就破壞了這場春日午後的相遇。
什麼都不問,也許會有些遺憾,但是在回憶裡頭,那就是一場抵死的浪漫了。無關愛情,但那樣的溫甜暖意,依舊浪漫。
想到他,她不自覺地逸了抹甜悠悠的笑。跟他相處,就那麼一個下午,可是她反覆咀嚼,常耽溺在一句話或一個畫面之中。不過她以為這麼想起他,是無關愛情的。
她想得出神,一隻手毫無預警地從後面按向她的肩膀,意圖移向她的胸前。「辛苦了。」那人的氣息噴向她。
她嚇得彈跳起來,順勢把椅子向後一旋。砰地一下,她的椅子撞到了那個人。
「哎呀!」那個人疼得哀呼。
童彤這才看清楚,原來是老闆。「對不起、對不起。」她連聲道歉。
「沒關係。」老闆揉著被撞到的腰腹,努力地打起了笑。「難得看妳留下來加班。」
童彤不好意思地笑了笑。「ㄟ。」她胸無大志,不喜歡為了工作賣命,要不是有急迫的工作,她是不會加班的。
老闆笑笑地打量著她。「來公司兩個月,我都沒看妳加班過,一定是跟男朋友約會太忙了,才不願意留下來加班。」
「沒有啦,我又沒有男朋友。」童彤老實地說。
「喔。」老闆眼睛一亮。「是現在沒有,還是都沒交過?」
「沒有交過啦。」童彤下意識地吐了下舌頭。
老闆看著她無辜的大眼睛、可愛的臉龐,視線再往下移,不動聲色地看著她豐滿健康的胸前,低著聲音說道:「交個男朋友很好的。」
童彤笑笑沒說話,腦裡卻又莫名其妙地冒出了嚴君毅的臉。
見她不說話,老闆又說了:「男朋友可以陪妳吃喝玩樂,陪妳逛街血拼。不過最好是找年紀比妳大一點的,這樣會比較疼妳。妳做什麼,他都會幫妳付錢,這樣不是很好嗎?」他會這麼說當然是在推銷自己。童彤個性開朗,甜美又有活力,他早就注意她很久了。沒想到,她還沒有戀愛經驗,這可就更難得了。
男人喜歡沒有談過戀愛的女人,他們以為這樣的女人天真而好掌控。
童彤臉上露出了笑容,想到嚴君毅總是讓她覺得開心。
老闆以為她是懂了他的暗示,那笑容表示接受的意思。為了保險起見,他追問了一句:「妳也是這麼覺得嗎?」
他整個人靠上來,她本能地往後一仰。從剛剛開始,她的神思就一直遊走,根本沒聽到他在說什麼。他突然靠近,一副逼供的樣子,嚇了她一跳,她只好敷衍地扯了扯笑。「嗯。」
老闆喜形於色,笑得連肉都抖了,不由分說地撲了上去,在她臉上亂舔。
她足足呆了三秒鐘,才爆出尖叫。「啊!」整張椅子嚴重失衡,兩個人一起摔了下去。
她被他壓著,掙扎地大叫:「走開!」
他死也不起來,有的沒的,滿口胡說八道。「這裡又沒有別人,妳不要怕,我會讓妳知道有男朋友的好處……」
童彤本來是害怕多於憤怒,越聽倒是越火了。使勁推開他,抓了椅子往他身上用力砸去。
「哎呀呀!」他痛得哀哀叫。
她藉機跑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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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彤一口氣跑著,直到跑累了才停下來。她摸摸胸口,吐著氣。好可怕,她從來沒想過這種事情會發生在自己身上,果然,台北的壞人好多。
剛剛她只想著要逃走,什麼也沒帶,皮包掉在公司裡,她現在身上沒錢,也沒手機可以聯絡人。她只好靠兩條腿走回去,走了半個多小時,經過巷子口一家賣面的,肚子突然餓了。明知道沒錢可以買,她還是忍不住在麵攤附近徘徊。
她用力吸氣,想像自己正在吃麵。
巷子裡,有一家什麼會計師事務所,門口貼著一張紙,她好奇地趨近一看,發現紙上寫著應徵會計助理。雖然已經九點多了,不過事務所的燈還亮著。
童彤在外面張望了一下,最後決定試看看,她敲了敲門。「請問……」門沒有鎖上,她逕自推開。
辦公室最裡面的桌子有人坐著,那人抬起頭來。「有事嗎?」
「啊!」兩個人在看到對方的時候都驚呼出聲。
「你怎麼會在這裡?」兩人同聲問著對方,一會兒都笑了出來。
坐在裡面的正是嚴君毅,這是他的會計師事務所。
「你在這裡工作呀?真是太巧了。」童彤眼睛發亮,興奮地走過去。「你們事務所在找助理,我想應徵耶。」
她自己拉了張椅子,在他前面一坐,好像和他已經熟到不行。「對了,你們老闆人怎麼樣?」
他想了下,答道:「聽說是個嚴肅又嚴厲的人。」
「嚴肅又嚴厲呀?」她眉頭微皺,像是喃喃自語地說道:「不過這樣也還好了……咦!」她突然發現他剛剛的話有點問題。「為什麼說『聽說』,難道你不在這裡工作嗎?」
「我當然在這裡工作。」他笑了笑。「我只能用聽說,因為我是當事人。」
她瞠大眼睛看他,聽不懂他話裡的意思。
他一笑。「我是說,我就是老闆。」
「喔!」她恍然大悟,笑開了臉。「太好了,老天爺對我真好,我本來還在想著該何去何從,沒想到竟然遇到了你。你真了不起,還自己開了間事務所哩。老闆既然是你,我就放心了。」
他看了看她,不知道怎麼說才好,覺得她也高興得太早了吧。雖然他很高興和她重逢,但是那可不表示他一定會用她。
她雙手環在胸前,探頭探腦地打量著他。
他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她也真是的,哪有來應徵的人是這樣打量老闆的。不過她圓睜睜、黑澄澄的眼眸好可愛,像是一隻好奇的兔子一樣。
她揚開了笑。「我想你應該不會對我毛手毛腳。我剛剛一個人留在辦公室,我老闆竟然像隻豬一樣地撲上來哩!不對、不對,應該說我的前老闆,現在我的老闆只有你,以後我會對你誓死效忠的。」她拍了拍胸脯保證。
對她,嚴君毅真覺得又好笑、又無奈。「我還沒說要用妳吧?」
「為什麼不用我?」她張大眼睛,無辜地看著他,隨即連忙說道:「人家說見面三分情,難得我們兩個認識,你剛好要找人,而我又剛好要找工作,這一切就像是上天安排好的一樣。再說,我是本科系出身,又有相關的工作經驗,要求的薪資和福利都不多,像我這樣容易滿足的好員工不好找的哩。求求你,用我吧。」
她巴巴地看著他,那種眼神讓人難以拒絕,他只得把話說在前頭。「我們的事情很多,常需要加班。」
聽到「加班」兩個字,她頓了一下,眉頭一皺,老實地說:「我……我最討厭加班了。」
他看著她,有點遺憾地攤了攤手,他不喜歡勉強別人。
她看得出來,他的意思是說--那只好算了。
她緊張地握住他的手,急切地說道:「我願意為你含淚加班!」
他忍不住笑了。她的笑容和她有趣的話語,足以讓他衝動,怎麼能不用她呢?他已經可以預見,她將為他的生活帶來多少的樂趣了。
她軟綿溫熱的手按壓在他的手上,教他不自覺地覷看著她的手,那撞人心頭的感覺很特別,卻又說不出來是怎樣的感覺。
他不想被視為失禮,不動聲色地抬眸,點頭。「好吧,我會給妳為公司打拚的機會。」
「耶!太好了。」一她吐了一大口氣,身子放鬆地向後一仰。「那我可不可以先預支一百塊的薪水?」
他看了她一眼。還沒工作就先預支,她的舉動,總是讓他想像不到。
她的手橫舉在眉間。「報告老闆,支出的明細是面一碗,公車一趟。因為我的皮包留在「前』公司,所以只好借錢回去了。」
「當我請妳的吧。」他一笑,拿出一百塊。
她滿懷感激地接過一百塊錢。「我不知道怎麼說,但是我真的覺得你是個很溫暖、很友善的好人。」
溫暖?!友善?!好人?!他皺起眉頭。
她趕緊說道:「我不是因為你給了我這份工作,也不是為這一百塊才這麼說的,早在我們第一次遇到的時候,我就這麼覺得了,今天的感覺更深,所以我才會很想這麼對你說。」
「麻煩妳。」嚴君毅的表情突然變得很嚴肅。
「怎樣?」她瞠大眼睛,有點緊張了。
「千萬別在別人面前這麼說。」他說得一臉認真。
「難道這是秘密?」她噗哧地笑了。
「是的。」他牽起了一抹笑。
這是秘密,他與她之間的秘密。因為他只有在她面前,才能如此自然地成為她口中所謂的「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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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星期五早上九點十五分,嚴君毅不耐煩地看了看手錶。他昨天晚上就和童彤說好了,她回原公司處理相關事宜,九點準時來報到。
他對時間的要求是很嚴格的,現在都已經九點十五分了,她非但還沒來,連通說明的電話都沒打來。
他有些慍惱,是不是對她太和善了,她才以為她可以嘻嘻哈哈地和他打混。如果她是這樣想,那她可就錯了。
工作上,他可是嚴格得嚇人。
他打了她的手機,聽到她接起來,他故意沉下聲說:「我是嚴君毅。童小姐,妳還要不要這個工作?」
「我要、我要。」她急切地說。「對不起,我現在沒有辦法過去,那個人他不但不讓我走,還說要告我傷害。」
嚴君毅眉頭一皺。「妳怕什麼?他對妳性騷擾,妳這是正當防衛。妳不會這樣就被他嚇到了吧?妳這樣未免太好騙了。」這教他難以置信。
她的鼻音一重。「啊我本來就是好騙的鄉下人,誰叫你們台北人這麼複雜,我怎麼知道該怎麼辦?」
聽出她聲音裡的委屈,他趕緊安撫她。「好好,妳別怕喔。」難得地,他用著哄人的語氣和她說話。「這件事情我來處理,你們公司在哪裡?我現在過去。」
不知怎麼的,一聽見他這麼說,她鼻頭突然一酸。「喔。」她應了一聲,吸了吸鼻間的水氣,念出一個地址。
「好。」他抄下地址,還不忘用溫柔的聲音和她說話。「妳等我,我很快就過去了。」
嚴君毅掛了電話,穿上外套,交代一下,匆匆地離開辦公室。
他開了車子出去,催快了速度,連忙趕到童彤以前工作的地方。
他面無表情地走進去,一進去,全部人的視線不約而同地掃向他。
嚴君毅一看就很不好惹,有人怯怯地問道:「請問您有什麼事情嗎?」
嚴君毅說道:「我是童小姐的新老闆,我是來接她上班的,請問她在哪裡?」
「她和我們老闆在會議室……」
「會議室?!」他故意截斷對方的話。「有其它人在場嗎?就我所知,你們老闆對下屬似乎會有不規矩的舉動,他們兩個單獨相處,這樣安全嗎?」
他的話一出,引得其它人竊竊私語地討論著。
「我想這應該是誤會吧。」有人尷尬地擠了笑。「我請我們老闆和您談好了。」嚴君毅有種莫名的氣勢,讓人跟他說話時會不自覺地退縮起來。
那人敲門,老闆開了門。「怎麼了?」
嚴君毅看他額頭上狼狽地纏了紗布,大概可以猜出他為什麼不甘心讓童彤離開了。
那人附在老闆的耳邊說話。
童彤一看到嚴君毅,感動得巴不得撲上去抱他,不過她沒這麼做,她只是飛奔過去,窩在他的身後。
她身高有一百六十幾公分,並不算嬌小,可是退居在他朗闊可靠的背後,她突然覺得好像回到小時候躲在父親背後的景況。
他什麼話都還沒說,她卻什麼也不怕了,篤定地知道即便天崩地塌也有他來頂靠。
她鼕鼕冬的心跳,應該是要慢慢地平穩的,卻不知道為什麼,就這麼看著他,她的心口被另外一種騷動取代。
「你好。」嚴君毅走向老闆,遞上名片。「我是來帶童小姐走的。請問,她有任何理由不能離開嗎?」他的話雖然說得很客氣,不過那態勢擺明了就是要來「法場劫囚」的。
老闆看著他的名片,臉色沉了下來。這男人看起來不是簡單的人物,可是總不能就這樣任著他把人帶走吧。
老闆想了想,把門打開。「我們進來說吧。」
嚴君毅轉看著童彤,突然勾了一抹笑。童彤看著他,心跳突地加快。她不是害怕,要怪就怪他嘴角的那抹笑,要怪就怪他那副沒什麼值得擔心的表情,教她的心跳催快了。
童彤拉了拉他的袖子,小小聲地說:「那就進去嘍。」
嚴君毅覺得好笑,她怎麼老是有這些孩子氣的動作。
他昂挺身軀,領著她,走了進去。
老闆把門關上,比了比自己額上的紗布。「我這個傷不輕。」他開口,說了一串無非是要拿到賠償費,否則便要告人之類的話。
嚴君毅冷冷淡淡地看了一眼手錶。「四分二十三秒。」
老闆一愣,噤了口。
嚴君毅凜著臉,看了看他。「你浪費我四分二十三秒,就是要我聽你說這些嗎?你這傷是怎麼來的,你跟我都很清楚,你竟然還敢跟我們開口要錢?!」
他那一眼就能將人看透的眼神,讓老闆心底毛了起來,不過嘴上卻還硬說:「嚴先生,你怎麼能只聽童小姐的片面之詞,就認定我對她怎麼樣了。」
「是的。」他斬釘截鐵地說道:「我就是只聽她的片面之詞,並且願意為了她的片面之詞,去付出大筆的訴訟費用。」
他這句話一出來,別說老闆愣了,連童彤都傻了。他這樣挺她?!她喉頭熱熱的,既驚訝又感動。
嚴君毅這句話壓得老闆不知如何應變,他往老闆的面前一站。「你呢?你不是也只有片面之詞和法官說嗎?」
最君毅一笑,而老闆卻心虛地笑不出來。
嚴君毅逼間道:「你可以付多少錢出來?你認識多少好律師?跟你往來的客戶,有多少人可以給你靠?我是做會計的,我的客戶裡什麼人都有。有些人,甚至是我大學還沒畢業時就已經認識了。我很確定,我需要專業協助的時候,一定找得到人。」
誰不知道會計和客戶之間,有著極度微妙的依存關係,他的後台有多硬,不言而喻。
童彤看傻了眼。什麼時候,她的身價這麼高了,他竟然肯不惜代價地幫她。
嚴君毅嘴角一勾。「童小姐現在已經是我們公司的員工了,不要問我有什麼把她帶走的理由,問問你自己,有沒有什麼理由可以說服我,好讓她留下來。要是沒有的話,請讓你的會計去結帳。她還有多少薪水可以領,記得付給她。」
童彤簡直要為嚴君毅鼓掌了。他實在太厲害了,才三言兩語,就讓老闆啞口無虧口。
嚴君毅又扔了一句話。「至於童小姐要不要告你,我想讓她自己決定。」
他這麼一說,老闆的臉色頓時一白,不要說氣勢全沒了,現在還真的怕了起來。
嚴君毅見狀,故意不耐煩地說:「我沒有時間了,我帶她走了。」
老闆吭都不敢吭一聲,現在哪敢留人,只差鞠躬哈腰,說出「請慢走」三個字了。
嚴君毅回頭,就要帶走童彤。
在嚴君毅還沒來之前,她是怕得要死,巴不得能早早離開,現在她倒不想就這麼乾脆地走了。她回頭冷哼道:「哼,敢欺負我,打狗你也得看主人,我老闆你惹不起。」
瞧見她的模樣,十足像只得勢的小狗,回頭吠叫個幾聲,害得他幾乎要在當場噴笑出來。
她非得表現出這麼洋洋得意的樣子嗎?他強忍著嘴角的笑,趕緊把她帶出來,搭了電梯下樓去。
她在電梯中,忍不住大力稱讚他。「你真是太厲害了,你一來,事情就變得簡簡單單了。」
「事情本來就很簡單。」他一笑。
她皺起眉頭。「我以為我應該要錄音、搜證,或者是什麼什麼,才能讓他放我走。」
他看著她,忍不住想笑。她小小腦袋裡到底是裝什麼東西呀?「妳電視看太多了。」他只能這樣說。
她很認真地說:「我不看電視,我都看小說。」
他低聲笑著。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紅著臉,不過還是睜圓了眼睛瞅著他。「你真的是我生命中的貴人。我想,我所有遇到的災難,都只是為了讓你來化解而已。」
她說得多誇張呀!可是他相信她是極認真的。看著她的表情,他的笑意溫柔地加深。
她不是那種精明能幹的新女性,帶著孩子氣的她,會讓他想起小時候看人家玩老鷹抓小雞的遊戲。她常常慌慌張張地,像只找不到母雞保護的小雞。那樣的眼神,讓他忍不住想張開羽翼,保護著她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