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最近一個月以來,慕容世家的大門前都是車來人往,喧嘩不絕,無數大人物紛紛登門。而整個江湖似乎也都在談論慕容世家。自從半年前慕容世家最受寵愛的小姐慕容寧嫁給江湖浪人柳吟風,引起江湖上無數有意與慕容世家聯煙的大門大派大家族一片哀歎之聲後,還不到五個月,慕容世家又要開始選擇下一代當家了。
慕容世家是一個強大的家族,族中各房屢出英才。而歷代慕容世家之主都是擇優而選,並非一房傳承。所以每一代慕容世家之主到了合適的時候,部會再行開始正式公開地選擇繼承人。
歷代以來,慕容世家年輕一輩的精英們都要在文武兩途各方面展示才能,其中最強者,將成為下一代慕容世家之主。他們的文藝才能和治家理業之能在二十多年的成長中,早已在各方面顯露,被長輩暗中評估過了。惟有武技,必須當著家中重要人物的面比武而決。因為慕容世家是個武林大族,所以歷代當家都要求有極高的武藝,除非在其他方面有著驚人的才華和成就,否則只武技不如人這一點,已可令人飲恨於當家寶座之前。
而為了讓所有人可以全力一戰,勝者可以繼承當家之位,敗者卻必須逐出慕容世家,在江湖上歷練三年。這三年間,慕容世家不會給予任何幫助和照顧,一切要靠自己的力量面對。而三年之後還需當日決戰勝利的當家繼承人點頭,才可以重回家族。歷代以來,就有不少慕容世家的英才因為不見容於當日的戰勝者,無法回歸家族,而流落於民間。或落拓一生,或失意出家,或棄武修文,多已漸漸遠離了輝煌。對於慕容世家從小金尊玉貴享盡榮華佔盡光彩的公子們來說,這將是至大的痛苦。所以每到決戰之期,無不拼盡全力,奮勇一戰。而慕容世家的當家決戰,往往能牽動武林大局,更是武林中人最關心的幾場大戰之一。
所以每一代慕容世家精英比武都足以轟動整個江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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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多年前,慕容世家慕容永和慕容離兩兄弟像彗星一般掘起,令得家中其他各房子弟全無光彩。而其中猶以慕容離的天分才華奇高,被世人評為奇才。原以為當家之位非他莫屬,慕容世家內部的子弟紛紛結好於他,就連丫環下人們也異常巴結,而各門各派各大世家,也紛紛來求聯姻。就在決戰之前,他正紅得發紫時卻突然得一怪病,全身乏力,連站也不能久站,更別提交手作戰了,於是,當家之位,只得拱手讓與慕容永。不過因為他是身患怪病而不能決戰,所以慕容世家逐出家門的條例就在他身上破例了,任由他在家中休養病體。
世人多多少少都懷疑慕容永動過什麼手腳,但一來並無證據,二來,一年後,慕容離本人病好,也未有不甘氣憤的表示。幾十年來,兄弟二人情意甚篤。雖然時有人來說是非,但在慕容永面前說慕容離有二心的早被慕容永解決了,在慕容離面前指責慕容永用卑鄙手段的,也見識到這位慕容世家最和善溫文之人難得暴發的脾氣。所有試圖挑拔他們兄弟感情與慕容世家為敵的人俱已落得在這個江湖中再無翻身之日了。
於是,二十多年過去了,當年的一切己被淡忘,人們只記得慕容世家這兩個驚才絕艷的兄弟平日雖極好說話,卻是萬萬得罪不起的大人物。
直到新一代的慕容子弟已長大,新一輪的當家之爭又將開始,人們才忽然發現,今時今日,與二十年前有著驚人的相似。
慕容世家這一代最強的依然是兩個兄弟。一個是慕容永之子慕容烈,一個是慕容離之子慕容若。二人的各方面實力也在伯仲間,極難令人斷言到底誰會獲勝。而其他的子弟,因知有這二人在前,自己若參加,只有落敗放逐的命運,所以只做袖手旁觀者。
所謂虎父無犬子,慕容若與慕容烈雖然年輕,但幼承庭訓,至今二十餘年,已是江湖上少有的英才。以往在慕容世家所發生的許多大事中的種種表現,亦足以讓人們承認他們的實力,明白他們絕對可以勝任當家一職,讓慕容世家長盛不衰。
惟一的問題只是二人的武功在伯仲之間,人人都承認慕容若在武學上的天分較高,對招式武功的領悟略勝慕容烈。可是聰明人往往不肯下苦功,從小到大,每當慕容烈苦練武功時,慕容若卻更愛去陪著心愛的小堂妹慕容寧玩笑胡鬧。勤有功,嬉無益,慕容世家年輕一代,內力修為最高深的卻又是慕容烈。論招式以慕容若更能出奇,論內力卻以慕容烈更加深厚,一時間難以斷言最後的決戰誰勝誰敗。
雖然慕容若和慕容烈兩兄弟一向表現得很友愛,並沒有互相流露敵意,一派良性競爭的樣子,但慕容世家內部早已壁壘分明分成兩派,擁烈或擁若,雙方都全力攻擊對方,都希望自己擁護的人將來可以坐上當家之位,以後他們也可以藉機在家中提高自己的地位。
論長相,二人都算不俗,慕容烈的臉稜角分明,有英雄氣,而慕容若卻清秀斯文,像個儒生而不似武夫。論性格,慕容烈做事沉穩凝重,有大家之風,待人接物也自顯威儀。慕容若卻親切溫和,令人有如沫春風之感。所以在人緣上,慕容烈遠不及慕容若。家中的兄弟姐妹,甚至丫環下人,都更親近慕容若。私心裡都希望這個最好說話、總是帶著笑容的若少爺能夠成為當家,那大家的日子應該部會好過許多。換了那個一身王者之氣,做事一絲不苟的慕容烈大家就慘了。有了功,他臉上未必見喜色,若是犯了錯,保證一眼掃來,寒氣就可以凍死人。
這般私心之下,自然有不少人傾向於慕容若。
但慕容烈卻是本代當家之子,誰敢保證慕容永不會暗存私心,一意提拔自己的兒子。所以慕容烈接任的機會更大,為求自己將來前途無量,也同樣有人傾向於慕容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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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世家內部兩派人勾心鬥角且不論,就是江湖上各大世家也都在急打算盤。慕容世家的勢力極大,慕容若與慕容烈都是年輕英才,這樣的人物即可托女兒終身,更宜彼此聯姻擴大勢力。可是現在慕容世家下一代之主尚未決出,這就令得各家有意與慕容世家聯姻者為難了。若是一下子選錯,自己的愛女可能就配了一個流落江湖一無所有的倒霉蛋了。
於是各大家紛紛找上慕容世家的門,說是好久不見,要敘舊情,倒不如說是套交情查內情更合適。
有幾家乾脆連美麗的女兒都一塊帶來了,說是彼此世交,年青人原應一起親近親近。實際上,就是要提前培養感情。
於是,近一個月來,慕容世家來了無數大人物,慕容世家的下人,上上下下疲於奔命,不敢有半點怠慢,就是身為慕容世家之主的慕容永夫婦上下招呼,也累得夠嗆。
那些大人物倒還自持身份,不會來干擾小輩們,可是那一干美麗的世家小姐,能幹的江湖女俠們,自然就灑脫大方,沒有半點世間小兒女的羞澀,很努力地為她們的未來幸福爭取著。
一方面和兩位慕容大哥親近說笑,一方面彼此也打鬧嬉戲,看似交情深厚,實則暗中爭美鬥艷,顯示本領,不見刀光劍影的戰場,反而更加驚心動魄。
這些日子,整個慕容世家處處都見紅妝絕代、俠女英姿。姑娘們在一起說笑玩鬧,比武較技,到處都留下動人倩影及銀鈴笑聲。
慕容世家的下人們飽了不少眼福,可是慕容烈與慕容若卻覺不勝煩擾。慕容烈性格稍冷,從不輕易假人辭色,倒還好些。慕容若向來親善,不肯稍出惡言,便備覺煩惱。
「慕容世兄,你好!」在眾女中最羞澀的是泰山派掌門的獨女,柳靜兒。見人就低頭,未語臉先紅,可是奇怪的是,每天慕容若與慕容烈都可以碰上她,每天要客客氣氣堆著笑和她打招呼。雖說是見多了江湖俠女的豪爽,這等小女兒嬌態頗為新鮮,但因為柳靜兒見了他們就垂頭,雖然每天見面招呼,這兩個大男人,竟然還記不得這個世妹到底長什麼樣。
「若哥哥,慕容伯伯說過要你帶著小妹在整個慕容家上下遊玩的,你可不能失言啊。」眾女中最活潑最大膽的是王屋派的林靜茹。名字叫靜,人卻半點也不靜,第一次來慕容世家就一副賓至如歸的樣子,上上下下,無所不至。初次與慕容若見面,就一口一個若哥哥,叫得慕容若臉如土色,無處躲藏。
每天默默無言、總是會時不時出現在慕容烈身旁轉來轉去的,是連環寨的大小姐孫若芝。她與一般的女子不同,不喜面如冠玉的斯文少俠,最愛這種有王者之氣、神色冷竣的男子,只覺這才是真男兒。雖然慕容烈問少搭理她,她也不以為意,只求多出現在他面前,以加深其印象。
當然,相對,出現在慕容若身邊的女子更多一些。
他斯文清秀,為人又溫和可親,待人有禮,唇邊總帶一縷柔和笑意,最能打動女子芳心。
少女都嚮往才貌雙全的郎君,若能出身名門,是英雄俠少,則更加合意。如此門當戶對的姻緣,如此可親可近的男子,更加令得少女心中嚮往,自然浮起無限夢幻。
於是可憐的慕容若每日就被纏得頭暈腦脹。
十二連環塢的司徒大小姐,不但會舞刀弄槍,竟還精於針線,三天兩頭就往慕容若房裡跑,有意無意,總落些香囊啊繡袋啊下來,搞得慕容若送回去又怕被纏,不送回去,更怕被誤解,一個頭兩個大。
南宮世家當家南宮秋遠的小妹南宮夢則長於烹飪。老跑到慕容世家的廚房指揮一通,親自做了菜端給慕容若,有意要讓他知道,自己雖然是江湖女兒世家小姐,但為人之婦應該會的卻也精通,足可娶為賢妻。
只是慕容若的胃口早已被身為女易牙的伯母寧馨兒養刁了,南宮夢的手藝不是不好,但還不足以讓他傾倒之下,動心到非南宮不娶。
而與慕容世家交情較密切的東方世家小姐東方憐心則與慕容若熟不拘禮,她最擔心慕容若敗陣,每每跑來監視他。
「若大哥,你怎麼還有空看書,你看人家烈大哥,己經練了一個時辰的拳了。」
「若大哥,起來啦,烈大哥一早就起來扎馬,你怎麼還在床上不動,這像什麼話?」
「哎喲我的若少爺,麻煩你認真一點,不要練劍練到一半,就跑去逗鳥行不行,我其怕了你了。虧了人家替你提心吊膽,你倒是正經一點吧。」
「司徒姐姐,林妹妹,若大哥要專心備戰,我們還是一塊去花園切磋劍法,不要干擾了若大哥。」
東方伶心不但干涉起慕容若,更連其他圍著慕容若轉的也要管上一管。
自然少不了諸女嬉笑間的冷嘲熱諷彼此對立。而慕容若身處這樣可怕的女人戰場上,不敢多走一步,不敢多說一句,只得苦苦忍受煎熬。這時候他才開始羨慕慕容烈的那張冷臉,他自己卻做了太久的好好先生,到如今己經不懂如何對人板臉,如何拒絕過分的熱情了。
還是歐陽世家的歐陽倩兮體察他的心意,微笑著打圓場。
「幾位姐姐,大家不要再鬧了,決戰在即,慕容大哥確實不宜分心。大家都關心慕容大哥,希望慕容大哥勝,萬萬不可反害了他。」說著便又拉又拖地將大家勸走了。臨出門前,嫣然回眸,給了他一個讓人安心的笑容。
慕容若這才出了口氣,心中對歐陽倩兮立時升起濃濃的感激來了。
歐陽世家也是四大家之一,歐陽倩兮身為小姐卻沒有半點嬌氣,待人接物皆溫雅有禮,不曾有半點錯失。對他雖也表現出若有若無的情意,卻又不給他任何壓力。她並不日日跑到自己面前賴,便是見了面,也是微笑著,點點頭,偶然談話,也只是柔和的一句:「慕容大哥,你努力吧,勝固可喜,敗亦無妨。當然,倩兮是認為慕容大哥絕不會輸的。」這樣溫柔的一句話,不給人半點壓力,卻又讓人瞭解自己在她心中的地位。就是慕容若性情淡然,聽了亦覺舒暢。
因著歐陽倩兮比較平淡的表現,所以其他諸女對拒也沒有太強敵意,她可以比較容易地勸走眾女,讓可伶的摹容若喘口氣。
只是眾女一去,慕容若卻沒有半點練功的興致。這幾日被這些大家小姐弄得沒有半點自由,此刻有了機會,哪肯乖乖練那無聊的功,一早想鬆散精神了。只是此刻慕容世家到處都有外客,其中又多是一些見到他就會圍上來的人,他也不敢亂走。只是一路上東張西望,做賊似的跑到後門,一溜煙逃到後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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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山莊依山而建,山本無名,只因慕容山莊之故,於是世人皆名之為慕容山。
山青且翠,山上有花有草有鳥有樹。悶在一群脂粉女流中太久的慕容若才一登山上,聞著那清新的氣息,已覺心曠神怡,一派舒適。他天性閒適,從不將煩惱多留心中,在花香鳥語自然之中早忘了多日來的煩憂,索性也不理露冷地濕,就這麼撩衣坐下,背靠著不知己歷過多少年歲月,看過慕容世家多少代滄桑的古樹,含笑靜看這靜寂山林的每一點微妙變化。
聽遠方清新的風吹來,帶來了山林的自然氣息。聽樹葉輕輕地搖擺,相互碰撞發出那毫無規律卻暗含天地運行至理的輕微聲息。看眼前那小而不起眼卻自然地綻放,驕傲地向世界宣示著生命之美的野花。看那花朵上晶瑩的露珠反映著每一點陽光,別有一種動人處。耳邊聽著聲聲鳥鳴,更覺心中一片安詳自在,所有煩慮盡消,整個人都沉浸在大自然無限的美麗和神奇中。
不知從何處翩翩飛來一對蝴蝶,在花間飛舞,摹容若的一雙眼晴便也隨著那忽起忽落迎風翩纖的雙蝶來來去去上上下下,忙得不亦樂乎,滿心的煩惱優悶早已丟到爪哇國去了。
兩隻彩蝶忽然一起飛落在花上,一動不動,不是彩蝶慕花,而是一股突如其來的強大殺氣使得蝴蝶都無力飛翔了。
連彩蝶都感應到了殺氣,更別說慕容若了。
那股形若實質的殺氣才一出現,他己清楚地感應到了。只是他此刻正背對大樹採取坐姿,全身上下每一處都不適合作戰,偏偏那強烈的殺氣卻越來越強。他明白地感應到那超卓高手的可怕。此刻對方正在積蓄氣勢,一旦殺氣到達頂點時暴發出來,將無可抵禦。偏偏他身處殺氣籠罩之中,任何一點動作都會引來對方潮水般的攻擊,只能以這種不利的姿態靜等最後的暴發。
慕容若心中輕輕歎了口氣,他身處殺氣的中心,可全身肌肉依然是鬆弛的,沒有半點緊繃,更不曾蓄勢以待,姿式亦沒有絲毫改動,只輕輕喚:
「大哥!」
一直在他身後催發強烈氣勢的慕容烈不再隱藏身形,大步來到他面前,但氣勢仍沒有絲毫消歇,仍然牢牢將慕容若鎖定,只要慕容若有任何動作,他部可以在氣息牽引下作出最狂狂的攻擊。
這樣年輕,卻可以讓氣勢長時間保持強大而不見衰歇,已足令無數老一輩宗師震動了。
換了旁的人,被這樣的殺氣籠罩,不用動手,已然心寒膽戰,鬥志全消了,可是慕容若身處這樣強的殺氣之中,居然還能安然自若,沒有絲毫抗拒,渾若無事,這份本事,亦同樣可以令人膛目。
「你在幹什麼?」慕容烈的聲音冰冷,絲毫不像對自家兄弟說話。
慕容若展顏一笑,平口笑來灑脫自然,此刻在長兄面前,這一笑卻顯得有些傻。「看風景啊。」
「看風景?」慕容烈揚眉,不以為然地四面望了一眼。
慕容山莊內小橋流水翠竹梧桐假山靈石關絕人囊,又有四季奇花天下珍禽,無一處不令人心曠神怡,他可看不出,平白跑到這平平無奇的山上來能有什麼風景可看。
慕容若知他的想法,一笑道:「山莊中景致雖美,終過於穿鑿,失了自然本色,還不如這普通的一山一石一樹一花呢!」
慕容烈不打算和他討論風景,只冷冷說:「你怎麼一點身為江湖人的警覺也沒有?全身上下沒有絲毫防範,若有突襲你如何應付?你可知剛才在你看所謂的風景時,我至少可以殺你八次?」
慕容烈雖年輕,但在家族中威儀日重,有時不用開口,只一個眼神就可以嚇得人膽戰心驚,更別提這樣冰冷的話語了。
獨慕容若並不受影響,,只笑著說:「天天防這防那的多辛苦,人家好端端的何苦要殺我。像某些大俠們,走在街上不停地要想這個賣花的是不是殺手,那個買酒的是不是敵人,永遠沒個休息,有什麼意思。再說,便是人家真要殺我,風景又豈可不看?」
慕容若的笑容說不出的平和自然,令人頓生親切之感,彷彿在這樣的笑容中天塌下來當被蓋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可是在慕容烈眼裡,這一笑卻是極之刺眼的。他一語不答,抬手一拳就打出來,這一拳所帶的風聲巳令得慕容若衣抉髮絲齊往後飛,若是落實,保證骨折筋斷。慕容若坐在地上,不便迎招對敵,待要躍起也是不及。好在四處無人,他也不顧什麼名家子弟的風範,就地使一招最不好看,但卻往往最實用的「懶驢打滾」直接往旁邊滾去。
慕容烈眉峰一皺,更加不悅,鐵拳在半空中變幻方向再打過去。拳式依然流暢如水一往無前,就像他一開始便打算這樣打下去一般。
慕容若被拳勢逼得連起身的機會都沒有,只得抱頭在地上亂滾,口裡更是大呼小叫,慘呼求饒。
那些被他灑脫氣質名家風範所吸引的俠女們若是看到這等情形只怕立刻就要夢想破碎愛情幻滅。不過這裡並沒有那些一直追著他的出身不凡的英雄女兒在,這也不知是慕容若的幸還是不幸。
他就這樣在地上滾來滾去,終於滾到一棵樹下,眼看無處可逃,竟然一躍而起,速度奇快,直躍上樹,然後隨著一聲驚呼,竟又從樹上落了下,而且上去的是一個人,落下來的卻是兩個人。另有一個女子比他下落得更快,分明是被慕容若撞下樹來的,而慕容若因為太過吃驚,一口氣回不過來,也失去平衡直往下落。
慕容烈本來也飛身而起,追擊慕容若,正迎上那飛落下來的女子。慕容烈何等人物,立刻化拳為抓,扣住那女子的脈門飄然落地。
此刻慕容若也及時在空中變換身法,穩穩落地,兩兄弟都一起看向那個驚惶的女子。
此女一身丫環裝束,但明顯不是慕容世家的丫環,否則二人不可能不認識。不過此時慕容世家客人太多,大多都是來歷不凡的,身邊都帶著自己的下人服侍,所以,二人也不便造次,以免得罪客人。先定睛看此女長相。一看之下,二人都是不易查覺地微一皺眉。這女子的長相倒真是令人印象深刻。
此女並不醜陋,看起來也沒有什麼特別美麗,長相應該屬於清秀普通的一類,只是卻看不太清楚,因為她的妝化得太濃了,而且極不得當。眉太濃,又畫得粗了,眼線畫得也不當,過分想顯出大眼睛來,倒顯得兩隻眼睛有些像魚眼睛了,再加上過重的粉弄得臉太白,唇又塗得太紅,令人看了一眼之後不想看第二眼。雖然她化妝不當,但還不至於太醜,只是有一股俗艷之氣撲面而來。似慕容若與慕容烈這樣見多美人的世家公子,自然看不入眼了。
這女子卻沒有注意到二人暗暗皺眉,只是有些傲的驚慌惶然,倒並沒有怎麼害怕,垂頭低聲說:「婢子朝衣見過兩位公子。」
慕容烈還在思索,慕容若已記了起來:「你就是總跟在歐陽姑娘身後三步,老垂著頭的那個丫頭了。」
「是,難得慕容公子記得。「朝衣的聲音低得像蚊子、
慕容烈日光如電,上下打量她一番,方才淡淡同,「為什麼你不在你家小姐身邊,卻來到這裡了?」對客人說話他的語氣很平淡,沒有壓力和威勢,卻另有一種讓人不敢不答不能不答的無形力量。
朝衣垂首說,「小姐這幾日和各家的小姐們在一起玩笑比武,有時又尋慕容公子聊天,不太需要婢子在旁邊,所以多不讓婢子跟著。婢子今早見沒事,就四處遊玩,來到這裡,貪看山景,也忘了其他。一時頑心動了,就爬到樹上去,躺在樹上,不知不覺睡著了,連兩位公子來了都不知道,真是太失禮了。若是小姐如道,必要責罰婢子了。」說到後面時,語氣中自有了無限驚惶。雖然她長得並不惹伶,但弱小女子如此無助,終能惹起男兒的俠義心腸。
慕容烈看了慕容若一眼,似乎在說,這世上還有和你一樣不賞山莊內的種種妙景,跑到這山上來瞎混著迷的人。
慕容若也不以為意,含笑說:「你別怕,這種小事,我們何必告訴歐陽小姐。」
朝衣大喜,忙向二人深深一福,「朝衣謝過兩位公子。」
慕容若笑著閃開,慕容烈視若無睹,神色淡淡。
朝衣又道:「婢子睡得忘了時辰,幸被二位公子驚醒了,此刻說不定小姐找不到朝衣要惱了,朝衣要先告退了。」
慕容烈懶得理,還是慕容若親切地笑說:「沒關係,你快去吧,可別真讓歐陽小姐生氣了。」
朝衣再施一禮,方才轉身離去。可能也是心中著急,擔心歐陽倩兮責罰,所以施展起輕功提縱術來,速度倒也頗快。畢竟是歐陽世家大小姐的貼身丫環,武功根底明顯不錯。
慕容烈目注她漸漸消失的背影,沉聲問:「你怎麼看?」
慕容若臉上依然帶著淡淡的笑意,語氣也是一派輕鬆:「一流高手。」
慕容烈辭中掠過一縷威芒,無比鑷人,「而且還有一流的智慧和觀察力。」
要知道像慕容若這樣的高手,自然耳聰目明,風吹草動都難以瞞過他的耳目,可是他在這裡這麼久,居然還沒有發覺朝衣的存在。可見朝衣的內息深厚,將氣息融合於自然之中,每一點氣息的運行都和清風吹過一般,自然而然毫無痕跡,才令得慕容若無法感覺到她。
直到慕容烈忽然出現,以強烈的殺氣逼向慕容若,也同時驚動了朝衣。武林高手的本能使她很自然地調動氣息,以抵禦這股強大的力量,也因此為二人所查覺。
二人故意一打一逃,在她不及防範中,忽然撞得她現身。
而她身往下落,發現下有慕容烈上有慕容若,自己無形中受到夾擊時,立下決斷,大著膽子,不作反抗,任憑慕容烈扣住脈門,這其中的智慧和決斷都是驚人的。
而後應對之時,只有驚惶而無懼怕,沒有半點心血膽怯的樣子,也讓人難以懷疑。最後離去時,不是裝作不會武功,反而大膽施展輕功,卻又保存實力,不表現出真正的能力來,更能讓人釋疑。在突生異變沒有思考餘地的情況下,她的種種應變已盡顯才智。
也難怪這兩個慕容世家的新一代精英暗中驚訝。
不過,慕容若較能放開心懷,並不為之困擾,「強將手下無弱兵,歐陽姑娘明慧過人,她的丫頭聰明一點也是應當。歐陽姑娘不但幼承家學,而且還曾拜入峨嵋靜空師太門下學藝,身兼兩家之長。她的貼身丫頭自然也學得了不凡的本領,這也是常事。」
慕容烈目光冰冷,惡狠狠瞪他一眼,有若實質的威芒足令壯士喪膽,「你不用在這裡裝糊塗,你我都很清楚,此女藝業比之你我也不遑多讓。而歐陽倩兮的武功底子我可以看得出來,絕對比不上她的這個丫頭,這樣一個人,居然甘於屈身為侍女,此中必然有鬼。今日若非你我的突然出現,只怕還一直無人看出她的底細呢。不知她所圖的是我們慕容世家還是歐陽世家?」
慕容若明顯並不怕長兄的威儀,卻也不好明著頂嘴,只是無所謂地低聲嘟噥:「何必遇事都犯疑,武功高明就不能當丫頭嗎?多少俠隱出風塵,連柳吟風也忌上三分的女俠舒俠舞還側身妓館呢。」
慕容烈又氣又怒,卻又拿這個什麼事也不太放在心上的堂弟沒法子,只看定了朝衣背影消失之處,冷聲說:「江湖險惡,到處都是詭計陰謀,豈可不防。你與歐陽倩兮這幾日倒似投契,你去探探她的口風,問問這丫頭的來歷,我們也好明白底細,加以對付。若是針對我們慕容世家而來,我們就必須先發制人,若是針對歐陽世家,我們彼此世交,也不能袖手旁觀。」
「好!」
難得聽到這個從不認真的堂弟答應得如此痛快,慕容烈稍覺欣慰,又聽慕容若聲音裡無限讚歎,接著說:「好美啊!」
募容烈眉峰一皺,猛然轉身,「你在幹什麼?」
「我在看蝴蝶啊。」慕容若眼晴仍追著陽光下飛舞不走的兩隻蝴蝶打轉。
自慕容烈收斂殺氣後,雙蝶又白飛起,在陽光下,半空中,劃出種種美麗的弧度,看直了慕容若的眼,哪裡聽得到兄長的憂慮之詞。此刻語氣中仍是一片歡悅:「大哥,你看蝴蝶翅膀上的畫紋多麼美麗,都是最簡單的,卻也是最複雜的,是老天妙手偶成,無論多好的丹青妙筆也無法畫得出來。」
慕容烈朝天翻個白眼,手腳一齊發癢,很有些亂拳把眼前的混賬打死的意思,最後還算自制力強,勉力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而慕容若恍如未覺,仍然沉浸在被天地自然啟發的領悟中,此刻他的天地就是這一對在陽光下自在飛翔的蝴蝶,即使生命如此短促,卻又如此自由而美麗。哪裡還記得身外的一切,更沒有半點心情放在勾心鬥角、江湖陰謀上。
直到一聲聲熟悉的呼喚傳到耳邊:「若哥哥,若哥哥!」
乍聽如此呼喚,慕容若整個人一哆嗦,幾乎以為就是那持熱情的王屋派林靜茹找來了,差點沒立刻拔腿逃走。好在定力夠好,立刻分辨出這是另一個人,另一個至親的妹子。
隨著呼喚之聲,一個美麗絕倫的少婦蹦蹦跳跳,沒有半點身為人婦的樣子,就這樣直往他衝過來,
慕容若只覺心中一陣溫柔,笑著看一別數月的妹子,此刻她早脫了綾羅絲緞,荊釵布裙,卻不掩國色天香,眉目間的天真爛漫之氣一如往日,令他只疑歲月回轉,他的小寧兒還是當日不懂事、最愛拉著他胡鬧的閨中小女兒。
慕容寧習慣地往向來寵愛她的哥哥懷裡沖,卻被他讓過,立發嬌填:「若哥哥,虧得寧兒把江湖上的事全擱下,拉著柳大哥趕回來給你打氣,你居然這樣冷落寧兒。」
慕容若苦笑。慕容寧依然如舊,與家人親密無間,忘了男女之防。但他可沒忘跟在慕容寧身後那一直含笑的柳吟風在一瞬間變青的臉色。當初柳吟風就是因為受不了愛妻與家中兄長過於親密的相處,所以才以行俠仗義這個金字招牌騙得慕容寧陪他一起流浪江湖。現而今,再看到刺眼的事,還不知怎麼發作呢。他向來懶散,可不想結下這樣一個深不可測的死敵。慕容若給了柳吟風一個「你也不管管她」的眼神。
柳吟風則還一個「我管得了她嗎」的苦笑。
兩個深知慕容寧性情的男子都相對苦笑。
慕容寧哪裡知道這兩個人眉來眼去地正在腹誹她,滿臉興奮地說:「若哥哥,我回來後到處找不著你,就知道你又是跑到這山上來發呆了。是不是在想打敗烈哥哥的絕招啊?若哥哥你可要好好打啊,寧兒支持你呢。」
慕容若大感驚訝:「寧兒沒弄錯吧,烈才是你的親哥哥啊。」
慕容寧一副大義滅親的樣子:「可是寧兒覺得若哥哥更能幹,一定可以把慕容世家帶向更光明的未來。為了家族的將來,就是惹烈哥哥生氣,寧兒也顧不得了。」
聽她說得如此情真意切,慕容若卻沒有半點感動,臉上依然帶著淡淡的笑意,只不過這回變成了嘲諷也似的冷笑:「是啊,是啊,小寧兒果然越來越會說話了。我敢肯定,對著烈你又是另一番說詞了。你一定會說:『烈哥哥,小寧兒支持你呢。雖然若哥哥和我最親近,但他太懶散太不正經了,對慕容世家不會有什麼貢獻的,哪裡比得了烈哥哥你呢?為了家族的前途,寧兒就是得罪若哥哥,也要堅決站在你這一邊。』你說是也不是啊?」
慕容寧被他揭穿,悻悻然道:「若哥哥最壞了,你就該做出一副感動的樣子來說,小寧兒是世上對我最好的人,偏要說這樣無趣的話。」
慕容若苦笑無話,拿這個小妹子半點法子也沒有。
柳吟風上前沉聲問,「慕容兄此戰有幾成把握?」
慕容若很沒有貴公子氣度地發了一陣呆,再傻里傻氣地抓抓頭,最後才說:「把握?我沒想過啊。到時盡力去打不就行了。」
慕容寧與柳吟風兩夫妻一起呻吟一聲,難以忍受世上居然還有人把如此重要的事看得這麼隨便。
可事實上慕容若確實是沒想過這種事,最近他盡想著怎麼擺脫總會出現在他們面前各大家世交美女了。
慕容若看眼前兩人一起給他白眼,也頗有些不好意思,乾笑兩聲,算是解嘲,
慕容寧也不忍再說他,只笑說:「算了,反正從小就知道你不喜歡做正事,只愛陪我胡鬧。雖然當有大事壓下來不能不應付時你總能做得很好,但一般來說別的事你總是能裝糊塗就裝糊塗。我也不管你了,反正無論你和烈哥哥誰勝了都沒關係,烈哥哥也和你一樣疼我的。其實爹幹嗎這麼急首選下代當家,我看你和烈哥哥都一樣,還是以前陪我玩的樣子,哪有半點當家的威風?」
慕容若與柳吟風相視一笑。慕容寧自來受兄長寵愛呵護,自然不知道慕容烈平日裡的殺伐決斷威儀氣度和她面前最疼愛他的哥哥形象完全不同了。
慕容若也不欲改變慕容寧心中哥哥溫和的形象,只含笑說,「小寧兒別胡說了。你這次來可知道家中多了不少貴客,以前與你都是手帕交。這次,你可不愁寂寞了。」
誰知不說還好,一說慕容寧臉上笑意全消,把小臉一板,冷冷說:「才不要呢,以後再不和她們玩了。」
慕容若一怔,素來知道這個小妹子,雖好玩愛闖禍,卻不是氣量狹小的人,此刻說出這種話來可不尋常啊。「怎麼了,誰得罪你了?」
柳吟風一笑,淡淡說:「也沒什麼大事,是寧兒多心而已。」
「什麼叫不是大事?」慕容寧當即變了臉,大聲說,「她們看不起你,這還不是大事嗎?她們看不起寧兒倒也罷了,竟然看不起你,寧兒怎麼可以和這樣的人做朋友!」
柳吟風心中一陣激動,知道愛妻都是為了自己不平之故,也不忍再說,只是低喚了一聲「寧兒」,自有無限情懷。
卻原來是慕容寧與柳吟風夫婦二人一路過來,都通上不少世家小姐、舊日的閨中密友。慕容寧歡歡喜喜,拉著柳吟風一一介紹,但這些世家小姐難免眼高於頂,柳吟風不過是江湖浪人,相貌又是平平,一身布衣,看不出半點出奇之處。這些小姐待他自然很客氣,客氣到了冷漠的程度了。
慕容寧深愛丈夫,一直以柳吟風為天下第一奇男子,最受不得的就是旁人對丈夫的冷漠,立時不快,也不多淡,拉了丈夫離開,一路尋找慕容若直到此處。
慕容若雖不明究竟,但聽二人談話,也可以明白個十之八九。想到這些日子以來,這些個大小姐們對自己獻慇勤,亦覺感慨,家世外表居然可以讓人有這麼大的不同表現。江湖上古來雖相傳有許多一無所有的少俠得到了世家小姐的青睞,但那少俠最少要有一張冠玉也似的俊臉,像柳吟風這樣相貌平平的人自然不易讓人喜愛親切。不過心中雖明白,倒也並不怨懟,畢竟高門大戶講究門當戶對也無錯處,以貌取人雖不應當,卻也是人的天性,不能過分苛責於人。
同樣,柳吟風亦不覺惱怒,只憐妻子傷情,柔聲說:「傻寧兒,別人怎麼看柳大哥有什麼關係呢?只要寧兒你心中重我愛我,對柳大哥來說已是最開心的事了。」
慕容若也忙著說:「是啊是啊,畢竟不能要求人人都有小寧兒你這麼好的見識眼光。話又說回來,要是人人都和你想的一樣,只怕你的柳大哥,也輪不到你搶上手。」
慕容寧一想也是,人家不知道柳大哥的好處,固然可氣,可要是人家都知道了柳大哥的好處來,那可就大大的危險了,這樣一想,立刻煩惱全消,展顏微笑。
慕容若與柳吟風一起鬆了一口氣。兩個男人就伴著這樣一個令他們無限疼愛的女子說說笑笑回慕容山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