悄然駐足在房門外的上官鳳馳,聽見了她的難過,五指緊緊陷進門框裡,留下了五個指印,須與,他才舉步走進房裡。
看見他進來,牧頌晴驚慌失措地扯起被子掩住自己的臉。
他佯裝沒看見,走到床榻前,溫聲問:「頌晴,今日覺得身子如何?」
「好多了。」她的嗓音從被裡傳來。
「可有想吃什麼?我叫人幫你準備。」他關心地再問。
她搖頭,「沒有。」她越縮越進去,整張臉幾乎全埋進被子裡。
擔心她悶壞,上官鳳馳抬手要掀起錦被,讓她透透氣,她卻緊抓著不放。
「不要拉開!」被裡傳出她駭然的驚叫聲。不要看她,她不想以這樣的臉見他!
他停下了手,柔聲哄道:「我不在乎。」
「我在乎!我不想讓你看見我這張可怕的臉,求你出去好不好!」她硬咽的嗓音透著哀求。
聽到她的哭泣懇求,他下巴繃緊,黑瞳閃過一抹痛楚,片刻後,他緩緩開口,「好,我走,你好好養傷。」說畢,他轉身離去。
被裡傳來她再也壓抑不住的悲泣聲。
*****
自那日之後,上官鳳馳沒有再來看過牧頌晴,距現在已經有三個多月。
抬手撫著毀去的半邊臉,牧頌晴緊咬著唇瓣,力氣重得唇瓣都滲出了血絲。
「夫人,別咬了,都出血了。」見狀,蘭兒急忙勸道。
「蘭兒,你說我現在這模樣,是不是可怕得像鬼一樣?」她面無表情地問。
「不。」蘭兒用力搖著頭,眼眶酸澀得快淌出淚,她趕緊低下頭掩飾,不讓眼裡的悲傷之色被看見,「對了,該幫夫人上藥了。」
她垂著頭去取來藥膏,趁機抬袖拭去眼裡的淚,再走回來,挖了白色的藥膏往她燒傷的臉上抹去。
牧頌晴推開她的手,「不要擦了,都擦了三個多月了也不見有用。」
「這次的藥是元帥命人重金購回,聽說效果很好。」蘭兒不死心地勸道,「您就再試試吧。」
「我這張臉是不可能再恢復了。」她手掌覆在燒燬的左臉上,滿臉的絕望。
「就當奴婢求您,您試試吧,說不定這次的會有效。」蘭兒眼淚都掉落下來了。
見她哭了,牧頌晴也心軟了,便答應,「你想擦就擦吧。」
蘭兒小心翼翼將藥膏均勻地抹在她燒傷的臉上,接著再抹在她同樣受傷的肩膀。
半晌後,牧頌晴忍不住問:「蘭兒,元帥這陣子都在做什麼?」
「他在忙著軍營中的事。」
「是蠻軍又來襲嗎?」對他的不聞不問,她私心地想為他找借口。
「好像是吧。」蘭兒含糊地說,不敢告訴她上官鳳馳上個月新納了兩名侍妾,這陣子都待在那裡。
自從夫人受傷後,元帥開始夜夜笙歌,邀遍了青州城所有青樓名妓前來元帥府裡尋歡作樂。聽說那些名妓為了比誰被元帥召喚的次數最多、誰最受寵的事而爭風吃醋。
「我很想見他,但是又怕被他看見我這副模樣……」牧頌晴幽幽道。
「夫人!」蘭兒心頭一酸。
「蘭兒,你去找條面紗讓我蒙著,然後讓他來見我好嗎?」她真的真的很想見他一面,只要掩著面,他就看不見她此刻這副可怕的臉了。
「……好。」蘭兒含著淚找了條湖綠色的面紗來為她蒙在臉上。「奴婢這就去請元帥過來。」
蘭兒匆匆走出去。
牧頌晴懷著一抹不安和期待,翹首張望著門口,希望能在他剛踏進門時看見已有數月不見的丈夫。
可等了又等,等了再等,最後回來的卻只有蘭兒。
「他呢?」看不見他的身影,牧頌晴掩不住滿臉的失望。
「元帥他、他不在府裡。」她不敢說出元帥正在大廳裡召妓尋歡,任她怎麼跪著哀求都不願移步過來探望夫人。
「他不在?」
「是,元帥他還沒回府,方才不是說蠻軍又來進犯了嗎,元帥想必是在忙著退敵。」
「是這樣嗎?」她黯然地扯下臉上的面紗,識破蘭兒的謊言。「蘭兒,告訴我真正的原因吧,別再瞞我了。是不是他不想來見我?」
蘭兒緊抿著唇,不知該如何開口,她怕讓夫人知道元帥最近所做的事,夫人會傷心欲絕。
「蘭兒,你忍心看我一直被蒙在鼓裡什麼都不知道嗎?」
「夫人……」
*****
元帥府大廳裡樂師在演奏著樂曲,數名舞妓香肩半露,舞姿旖旎曼妙,上官鳳馳橫臥在榻上,兩名貌美女子坐在他身側,一個餵著他喝酒、一個餵著他吃菜,脂粉香、酒香充斥整個大廳。
「跳得好啊!」在場的一名青州官吏鼓掌叫好,眼神色迷迷地在數名舞妓間穿梭。
上官鳳馳慵懶地抬了下手,「是不錯,陶總管,重重打賞。」
「元帥,那妾身有沒有賞?」他左側的芸娘嬌聲問,她是上官鳳馳新收的小妾。
「有,你服侍得這麼好,當然有賞。」他捏了下她的鼻子,寵溺地道。
「元帥,那櫻櫻呢?」在他右側的另一名侍妾也撒嬌地貼近他問。
「你也有,大家都有賞。」上官鳳馳接著指著那數名舞妓和一旁的歌姬,「繼續跳,還有你們也接著唱,只要唱得好跳得好,人人都有賞。」
他眼中帶著幾分醉意,舉杯望向邀請來的數名青州官吏,「來,今晚大家不醉不歸。」
在場的數人全都一起舉杯,言笑晏晏。
陶總管默默看著,眼裡隱隱露出一抹擔憂神色。打從夫人數月前被火燒傷又小產後,元帥不僅納了兩名侍妾,還開始夜夜笙歌、尋歡作樂,持續數月之久,他真擔心元帥會這麼放縱下去,從此一蹶不振。
林廣飛將軍他們前來相勸,元帥也不聽,只道:「本帥打了這麼多年的仗,如今好好享受一下有何不對?你們不懂就快滾。」氣得當時三位將軍負氣離去。
元帥也甚少再到軍營巡視,因夜裡尋歡,白日非得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回頭看見風水連進來,陶總管悄悄走過去。
「軍師,元帥一向很肯聽您的話,您也勸勸元帥吧。」
風水連搖頭歎氣,「我已勸過很多次,元帥不僅不聽,還說我再說這些不中聽的話,以後便不要再來元帥府。」
「元帥怎麼會變成這樣?」陶總管想不通以前那樣英明神武的元帥,為何會變成如今這副耽溺酒色的模樣。
「大概是夫人差點被火燒死的事,給元帥造成很大的刺激……」說到這兒,風水連突然瞥見不知何時來到廳門處的牧頌晴,表情一驚,「夫人!您怎麼來了?」
她臉上圍著面紗,只露出一雙眼睛,雙眸眨也不眨地凝視著大廳裡軟榻上左擁右抱的上官鳳馳。
縮在衣袖下的雙手輕顫著,眸中的哀絕之色任誰見了都要不捨。
「原來這就是你們一直瞞著我的事。」她的嗓音微弱得彷彿會被一陣風吹散似的聽不真切。
飲了口侍妾喂到唇邊的酒,上官鳳馳抬眸不經意看見駐足在廳門處的她,凜銳的黑瞳微不可察地緊縮了下,旋即便視若無睹的移開視線,毫無顧忌抱著侍妾低聲調笑。
見他連多看她一眼都不願,牧頌晴身子彷彿在一瞬間被凍住,身上的血液也像是凝固了,雙腳僵硬得無法移動,連呼吸都窒住,直到胸口處傳來一陣悶痛,她才緩緩吸了口氣,強撐著虛軟的身子旋身離開。
再不走,她怕自己會撐不住上去扯住他,發狂地質問他怎麼能這麼快便移情別偏心!
娘說得對,紅顏未老恩先斷,男人的甜言蜜語和海誓山盟都是不能信的,是她沒聽娘的話,賠上了一顆真心。
就像身後有什麼惡獸在追,出了大廳後,她走得又快又急,最後不慎踉蹌撲倒在地。
追在她身後的蘭兒上前趕緊扶起她,「夫人,您有沒有受傷?」
她的手擦破了皮,但那一點擦傷遠遠比不上她此刻心頭的劇痛,她搖著頭,摸著面紗下的臉,自嘲道:「我變成這樣,也難怪他會變心了。」
「夫人!」蘭兒抱著她哭。她知道夫人心裡頭很痛苦,卻哭不出來,只好她來替夫人哭。
拍拍蘭兒的肩,牧頌晴木然地走回目前居住的明竹院。
抬目看了看,她虛弱但堅定地對蘭兒說:「你收拾一下,我們明日搬回別苑去住。」這裡已不是她該待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