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向喜歡綠色,尤其喜歡那種下過雨後,草地上微沾著雨水的碧綠,因為這種綠讓她覺得神清氣爽心曠神怡,彷彿所有的煩憂都已隨著雨水的沖洗而消失無蹤。
但今天不一樣,只見她黛眉輕蹙,眺望遠處的綠色瞳眸中盈滿期待與不安,彷彿在等待什麼。
這時,一輛馬車由遠而近,以極快速度朝雪爾薇雅所在的方向跑來。不一會兒,馬車停下來,車上下來一名管家模樣的中年男人,以及一個英挺俊朗的高大男於。
彷彿知道有人在偷窺似的,男子略一抬頭,寒眸掃向雪爾薇雅所在的窗子。
雪爾薇雅的心猛然一跳,急急推著輪椅往旁邊一閃,避開那如電的眼眸。
他來了,他終於來了!經過幾年的分離,她終於又見到他了!只是他還認得她嗎?
雪爾薇雅低頭看著自己藏在毛毯底下的雙腿,以及那笨重、對她卻不可缺少的輪椅。
二年前的一場意外,使她成了一個殘廢,一個不能走路、處處需要人照顧、服侍的殘廢,這樣的她,他還認得嗎?
就在雪爾薇雅想著的同時,腳步聲遠遠地傳了過來。她慌亂地撫平原本就蓋得很好的毛毯,又順手梳理已十分整齊的髮髻,再拉拉衣襟,順順裙擺,猶如準備見丈夫的新嫁娘般緊張。
「大小姐,我回來了!」
雪爾薇雅清清喉嚨,睜大眼睛瞪著木門,「進
采。」
木門無聲無息地打開,管家蓋博恭敬地站在門口。「大小姐,我已經把辛克萊先生帶來了。」
「嗯,請他進來。」
蓋博後退一步,男子挺拔好看的身影出現在爾薇雅面前。
他定定站著,漂亮的藍眸中一片冰冷。
雪爾薇雅緊張地舔舔唇,「蓋博,你去泡茶,我有事要和辛克萊先生商量。」
蓋博有禮貌地欠身退了出去,臨走前不忘關上門,將偌大的空間留給雪爾薇雅和那名男子。
看著站在自已面前的偉岸男子,雪爾薇雅心中不禁在心中輕歎。歷經時間的磨練,他比二年前更好看、更吸引人了!雪爾薇雅細看著眼前這個她既熟悉又陌生的男人。
他的輪廓很深,宛如希臘天神般俊美;他的天庭飽滿、下巴方正,飛揚的濃眉下是一對湛藍似海、又透著幾許神秘的深邃寶藍色眼眸。他的鼻子很挺.性感好看的嘴唇輕抿著,看不出絲毫笑意,甚至還掛著一抹教人膽戰心驚的冷酷。
雪爾薇雅的視線往下移到他寬闊的胸膛,結實的腰身和修長的雙腿,目不轉睛的看著他。以男人而言,他是屬於瘦削型的,但正因為他的瘦突顯出他的高大與挺拔,以及那不耷忽視的成熟男人氣息;而這抹氣息,讓她不安極了。
她舔了舔唇,在輪椅上略略一欠身說:
「阿伯特殿下,請恕我用這種方式把你請來!」
原來這名男子正是帝維亞王國的王位繼承人阿伯特,幾個月前帝維亞發生政變,阿伯特和妹妹薇薇安一起被流放海外,兩人為求生存吃盡苦頭,受盡凌辱,阿伯特甚至還曾經被人口販子打成重傷,昏迷好幾天;至於手無縛雞之力的薇薇安就更不用說了。
雖然遭受過非人的對待,但現在站在雪爾薇雅面前的阿伯特,依然傲氣不減,渾身上下充滿令人窄息的威嚴與尊貴。
阿伯特冷冷一抬眉,連說話的聲音也是冷冷的:「不敢,我現在只是一個階下囚,不是什麼王子殿下。」
雪爾薇雅搖頭,「你是殿下,怎麼說你都是帝維亞王子,我……」
阿伯特不客氣地打斷她的話,「你把我從倫敦找來,就只是為了告訴我,我還是帝維亞王子嗎?」
「當然不是,我找你來是因為……」雪爾薇雅頓了頓,不知該從何說起。
她能告訴他嗎?她該告訴他嗎?可現在除了他.她實在不知道該相信誰,她該怎麼辦?
「因為什麼?」
「因為……因為我需要你的幫助!」雪爾薇雅緊握著手帕,終於一口氣說了出來。
豈料阿伯特聽到這話竟然放聲大笑起來。
「幫助?堂堂博尚家族的繼承人、帝維亞國王的情婦,竟然會需要我的幫助?你少胡說八道了,我不相信!」
雪爾薇雅急急解釋道:「不,真的,我真的需要你的幫助。」
阿伯特悍然打斷她,「我不相信,傲氣驕縱如你,怎麼會需要我這個階下囚的幫助?更何況我現在已經被流放,要論幫助,也輪不到我身上。」
「是真的,現在只有你能幫助我,如果你不相信的話,看看我的腳就知道了。」
說完,雪爾薇雅掀起毛毯,撩起裙擺,露出那骨瘦如柴的雙腿。
阿伯特詫異地瞪大眼睛,動也不動地看著雪爾薇雅,「你的腳……」
一抹苦澀的微笑浮現在那姣好的小臉上,「我的腳跛了,再也不能走路了!」
阿伯特一愣,「你說什麼?」
「半年前我從馬背上摔下來,傷了腰也摔斷腿,所以我再也不能走路了!」
雪爾薇雅抬起眼看著遠方綠草如茵,她刻意隱瞞自己的腳其實是在兩年前出事的。
「不能走路?」阿伯特無法置信的將眼神停留在她腿上。
不可能!雖然她是女人,但沒有人比他更清楚她的騎術有多好,縱使是一匹未經馴服的野馬,也不可能傷她一根寒毛,更何況是摔下馬?
他搖頭,「不,我不相信,以你的騎術,根本沒有任何馬可以傷你,怎麼可能會……」
雪爾薇雅無神地收回視線,轉而盯住自己的腳,「我知道你不相信,但這是千真萬確的事,我真的跛了,再也不能走路、也不能騎馬,我……」
「法勒恩呢?你是他的情婦,你傷成這樣,他怎麼說?」
提起法勒恩,雪爾薇雅臉色一陣慘白,嘴唇也微微顫抖著。
「他……」
「他不要你了?因為你傷成這樣,連走路都不能走,所以他就不要你了,是不是?」
「不是的。」
「既然不是,那你為什麼還找我?你大可以找他啊!他是帝維亞國王,什麼天大地大的大問題是他不能解決的?」
「不是這樣,阿伯特,你聽我說!」
「不是這樣,那是怎樣?」
「我……我父親死了。八個月前,我父親因為叛國罪被處以絞刑。」
「叛國罪?你是說……」
「我不相信爸爸會背叛不列顛,但如山的證據卻讓他連辯解的機會都沒有就上了絞架。」
阿伯特眉頭一擰,「哦,什麼證據?」
「是……」雪爾薇雅頓了頓,痛苦地閉上眼睛,「是我繼母莎莉亞作證的。」
這下阿伯特更驚訝,「你繼母?你母親不是好好活著,為什麼你會有繼母?」
雪爾薇雅再次搖頭,不聽話的淚水卻逐漸溢滿眼眶,「母親在兩年前去世了。母親過世後,我父親便娶了繼母,原本以為可以讓委靡的博尚家重新振作起來,想不到卻反而把他老人家送進地獄。」
「你繼母做什麼證?」
「她說親眼看到我父親和俊美查理王子的黨人聯絡,意圖推翻不列顛王朝。」
俊美查理王子?如果博尚公爵真和他有聯絡的話,難怪喬治三世會如此大發雷霆了。
只是叛國罪通常罪及全家,怎麼可能只處死一個博尚公爵?
還留著一個已經殘廢的雪爾薇雅?
想到這兒,阿伯特開口:「那你呢,你為什麼還能活著?」
雪爾薇雅一愣,「我?」
「對!叛國者往往罪及全家,怎麼可能獨獨放過你?」
「我之所以能活著,是因為陛下念在過去博尚家曾為皇室立下不少汗馬功勞,因此僅處罰爸爸一個饒過了其他人。」
「哦?是嗎?」阿伯特輕蔑地睨了雪爾薇雅一眼,他根本不相信她的說法。
「阿伯特,我知道你恨我、不肯相信我,但我現在真的需要你的幫助,除了你,我不知道還有誰是我所可以相信的。」
阿伯特冷冷一哼,既沒答應也沒拒絕,只是以寒冰似的眼直勾著她。
×××
他的冷漠,讓雪爾薇雅幾乎勇氣全失,可一想到父親,一想到自己曾經遭受過的,她便又勇敢地抬起頭,「我希望你能娶我。」
若不是雪爾薇雅坐在輪椅上,若不是知道她已經跛腳不能走路,阿伯特只怕自己會大笑出聲。
娶她?想想二年前他們是怎麼分手的,現在她居然反過頭來要他娶她?
阿伯特雖然沒有說話,但雪爾薇雅卻從他眼中的譏諷讀出他的想法,「我知道我這個要求有點過分,但現在只有這種方法可以挽救博尚家,可以替爸爸洗刷冤屈,也只有這種方法可彌補我心中對你的虧欠。」
阿伯特終於忍不住縱聲狂笑,「虧欠?雪爾薇雅,你難道忘了,當初不要你的人是我,你又有什麼好虧欠的?」
「我知道你不相信,但這是我唯一可以做的,我……」
「你什麼?把話給我說清楚,不要吞吞吐吐的!」
雪爾薇雅低著頭,聲音雖然輕柔,卻很清楚。「因為如果我不自己找一個人嫁了,我繼母會強迫我嫁給羅威。」
「羅威又是誰?」
「羅威是我繼母帶來的。」
「是她兒子?」
「她才三十出頭,羅威早過二十歲了,怎麼會是她的兒子?」
「哦,那他們兩個到底是什麼關係?」
「她說羅威是她的侄子,從小就沒了父母親,所以一直跟在她身邊由她照顧,但任誰都知道,羅威根本是她的……」
雪爾薇雅說不下去了。因為這對博尚家而言,是前所未有的侮辱和羞恥,她怎麼說得出口?
阿伯特是個聰明人,一下子便猜到雪爾薇雅說的是什麼,「羅威是她的姘夫,是嗎?」
「嗯,他們兩個暗通款曲是博尚家一個公開的秘密,幾乎所有人都知道,可是我父親卻被蒙在鼓裡,一直到他過世,他都不知道自己的妻子所做的醜事。」
「那她為什麼會去作證?她和皇室有關係嗎?」
雪爾薇雅搖頭,「我不知道她為什麼會去作證,更不知道她是怎麼和陛下認識的。不過我可以確定一點,她嫁給爸爸,是為了博尚家的財產以及爵位。」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依照不列顛法律規定,妻子是無法繼承丈夫財產和頭銜的,即使她是公爵夫人也是一樣。」
雪爾薇雅輕輕一頷首,「沒錯,所以打從爸爸過世以後,她就不斷強迫我嫁給羅威,她的理由是女孩子大了總得嫁人,而我又已經……」
雪爾薇雅突然住口不說,但阿伯特卻十分清楚她的意思。她已經不是處女,早在她十七歲那年到帝維亞旅行認識他之後沒多久,他就破了她的身子,成了她第一個男人。可他僅是她的第一個男人,卻不是最後一個,因為她背叛自己,成為法勒恩的情婦,而這是他永遠永遠都無法原諒她的!
「你不想嫁給羅威?」
雪爾薇雅沒有直接回答,只是將視線移向花園裡的噴水池,「我不想讓博尚家的財產落入羅威和莎莉亞手中,而且他們還可能是害死我父親的人,我更不能讓他們稱心如願。」
他冷然開口:「這樣做對我有什麼好處?又憑什麼要我去娶一個別的男人已經玩膩的女人做老婆?」
雪爾薇雅聞言臉色不覺倏地刷白,她禁不住渾身顫抖,卻依然強打起精神說道:「如果你願意幫我,我……我就是你的了。」
狂傲的笑聲又一次自阿伯特口中逸出,他笑得前仰後翻,連眼淚都快掉下來了。
「我的?雪爾薇雅,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雪爾薇雅的臉色更蒼白了,她用力咬住自己的唇,胸口一上一下劇烈起伏著,「我知道你恨我、看不起我,但只要你肯答應,我可以把博尚家的所有財產都給你,而我……任由你處置,你要我做什麼我都會去做。」
阿伯特微微一愣,顯得有些詫異,「財產?我要你博尚家的財產做什麼?」
雪爾薇雅抬起頭看著他,一字一句、清清楚楚說道:「有了錢,你才有回帝維亞的機會,不是嗎?」
「帝維亞?」
「沒錯,雖然你現在被流放,但我知道你心裡其實是很不甘心、很想回去的。而既然想回去,當然得做很多準備,錢就是其中一個。」
阿伯特聽了不禁瞇起眼睛,「你為什麼要這樣幫我?」
「為什麼?」
雪爾薇雅的視線又落在窗外,腦海卻浮現一張猙獰的男人面孔。她急急甩掉那影像,提醒自己,過去了,那都已經是過去的事了。
她思索著該怎麼說,最後,她打定主意。「我是一個殘廢,能活多久都不知道,更別提守著博尚家龐大的產業了,與其讓羅威和莎莉亞奪走財產,還不如給你,畢竟這是我欠你的。」
阿伯特靜靜瞅著她好一陣子才開口:「我不需要你的幫助,而且我也不要你的髒錢,我要靠自己的力量把帝維亞奪回來。」
若不是坐在輪椅上,雪爾薇雅怕她自己已經昏倒在地上了。他當真這麼恨她?恨她恨到連忙都不肯讓她幫?
「阿伯特,你聽我說……」
阿伯特冷冷一撇嘴,「我不想聽,要說去對法勒恩說吧!以你的手腕和技巧,即使法勒恩不要你、即使腳跛了,我想你還是可以找到願意為你賣命的男人,只是那個男人永遠不會是我!」
說完,阿伯特轉身要離開。
雪爾薇雅情急之下,伸出手想攔住阿伯特,但或許是重心不穩,她竟然整個人重重摔倒在地上。
「啊——」
見她摔倒,阿伯特動也不動地站在原地,看著她掙扎、卻無論如何也爬不起來的狼狽樣,一抹不忍在他眼底浮現。
她竟然真的跛了?竟然連跌倒了也爬不起來?老天,二年前的她是何等美麗、何等傲氣的一個小女人啊!想不到今天竟然會變成這樣?
他走上前蹲下身子,想抱起雪爾薇雅,雪爾薇雅乘機抓住他的手哀求道:「求求你,如果你不肯幫我,那我就真的走投無路了。」
阿伯特雙眉一擰,抱起她回到輪椅上。
「雪爾薇雅,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
「當然知道。」
「你知道你可能會因此身敗名裂,什麼也沒有嗎?」
雪爾薇雅苦笑,「我已經身敗名裂了,既然如此,那我又有什麼好在乎的呢?況且能為爸爸報仇,要我做再大的犧牲我都願意。」
她仰起臉哀求地看著他,「求你,求求你……」
「你……」
阿伯特頓了頓,原本堅定的心有些動搖。這兩年來,他心裡想的、睡覺夢的全是她,他曾經發誓永永遠遠都不原諒她、也不再見她,但為何一見她這楚楚可憐的模樣時,他的心又動搖了?
「阿伯特……」
阿伯特的視線落在她美麗無瑕的臉龐,和那玲瓏誘人的美好身軀上,一個想法在他腦海中成形,他終於點頭道:「好,我答應你。」
雪爾薇雅不覺喜形於色,「你答應了?」
阿伯特一抬手,「先別高興,我有條件的。」
「條件?」
「嗯。我說過我不會娶你,但我可以當你名義上的丈夫,讓其他對你有非分之想的男人死心,而且除了博尚家的財產之外,我還要一樣東西。」
「還要一樣東西?你要什麼?」
「我要你!我要你當我的情婦,隨時為我暖床、隨時滿足我的需要,你可以接受嗎?」
「情婦?」
「沒錯!我說過,今生今世,我不可能娶一個其他男人玩膩的女人為妻,但如果是情婦的話,則又另當別論。」
雪爾薇雅泫然欲泣,他在報復她,報復她的背叛、報復她的無情。天可憐見,如果可以,她絕對不會選擇離開他、背棄他的,因為她是那麼愛他啊!
但現在他居然只要她的身體,只要她做情婦?
阿伯特似乎看穿她的猶豫,「要或不要,你自己選擇,我不會勉強你的,但是你得記著,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把你曾經加諸在我身上的還給你罷了!」
「我……」
「你不願意?」阿伯特淡然微笑著,「既然不願意,那我走了!」
說罷,他真的轉身準備離開。
就在他走到門邊,正想打開門時,雪爾薇雅那猶豫、顫抖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
「我答應你。」
阿伯特轉過身子,「你答應?」
她點頭,「對!我答應把博尚家所有的財產都給你,也答應做你的情婦,任憑你處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