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鴛鴦戲誰 第3章(1) 作者:沈韋
    穿著湖綠色繡花鞋的纖足在雨中狂奔,激起陣陣水花,濕透的鞋面,水氣沁入鞋底,透著涼意,雙頰的緋紅卻是教她渾身熱燙不已,一顆心因為狂奔、因為他的一句想念,幾乎要跳出胸口。

    「你追我做什麼?」她跑得氣喘吁吁,轉過頭問那個明明腿長得可以超越她,卻偏偏不願,硬是緊跟在身側讓她心亂如麻的討厭鬼。

    「你為何要跑?」解子焰大氣不喘,氣定神閒的問她,好似兩人是在雨中漫步,而非拔腿狂奔。

    「我……因為我有急事要辦,沒時間和你瞎耗。」織雨遲疑了一會兒,總算找到正當理由。

    對,史頭兒的事很要緊,若不馬上處理好,那批珍貴的絲綢就會毀了,她才不是因為無法面對他,才怯弱地選擇逃跑。

    「原來如此,你不說的話,我還以為你是心虛想逃避我。」解子焰露齒一笑,故意用話激她。

    「誰心虛來著?我又為何要心虛?」果然,拔腿就跑的舉動,讓她看起來既軟弱又愚蠢,早知道就不跑了,可是後悔已經來不及,假如突然停下來,豈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更加證實他的臆測。

    為了扞衛自尊,她不得不嚥下滿腔悲涼,硬著頭皮繼續向前狂奔,她想,這世間再也沒有比她更蠢的人了。

    「原因你我都清楚不是嗎?」心情愉悅的解子焰發出渾厚低沈且迷人的笑聲。

    饒富興味地跑在她身側,帶著笑意的泡泡湧上心頭,即使分離了十二年,她的一些小動作仍未改變,使得這十二年的距離拉近不少,宛如他僅僅是離家一陣子,而她,就在原地等他歸來。

    織雨輕哼了聲,撇過臉故意不看他,不許自己受到他的笑聲吸引。

    解子焰凝望著她白皙嬌嫩的臉龐,曾經陰鬱不快的心情忽地豁然開朗,他不是莫測高深,他不是寡言沉靜,他是失去了會側耳傾聽他說話,讓他眉開眼笑的人兒。

    而今,他不願再蹉跎光陰,他要緊緊抓牢曾經失去的。

    追在他們後頭的小紫與李全等人感到疑惑,不知是否他們的眼力有問題,兩個主子非但沒扯開喉嚨吵到天翻地覆或是左右開弓打得日月無光,還跑得那麼靠近?不知情的人見了,八成會誤以為他們非常友好,是否該出聲提醒他們?

    雜沓的步伐引起織雨注意,轉頭一看,見小紫等人臉上的疑惑,使她低聲輕斥。「你不要再跟著我了!」

    解子焰將她的話當耳邊風,不予理會,緊緊跟在她身側。

    織雨氣得想抱頭尖叫,更想拿手中的傘往他身上打,但理智卻在此時躍入腦海,要她別衝動行事,不然明天肯定會鬧得滿城風雨。

    「你真的瘋了。」她搖頭抱怨。

    「你放心,我的腦子很清楚。」他淡笑回應她,朝身後緊張跟隨的人們輕佻了下眉,若非猜測她碰上了麻煩,可能需要人手幫忙,他早屏退大驚小怪的李全等人。

    「假如你真的清楚,就不會這樣做了,明天醒來,你鐵定會後悔。」反正她已仁至義盡,既然他要執迷不悟,就別怪她沒事先警告他。

    「又或許,明天醒來,我會對今日的所作所為拍手叫好。」

    「我並不這麼認為。」她決定當他不存在,他愛跟就跟,反正只要她不理他就行,至於史頭兒威脅她的事,看來是無法避免得讓他知道了。

    很快的,一行人來到了位於城東駱家用來暫時存放大量棉花、各色繡線,與已染色、未染色各種色彩繽紛布匹的大倉庫。

    遠遠的,即見史頭兒站在倉庫門口不斷對陳叔叫囂,似隨時會動粗,織雨見狀心下大驚,更加快腳步。

    解子焰半瞇著眼看著史頭兒囂張的行徑,印證了趙頭兒先前所言,使他斂起唇角笑容。

    「史伯伯,您有事就找我,別為難陳叔。」織雨來到倉庫裡,收起手中的傘氣喘吁吁地說,阻止史頭兒再兇惡地對待嚇白了臉的陳叔。

    偌大的倉庫內充斥著染料的氣味,徐徐飄散著潔白棉絮,一疋疋剛染好色的輕紗被架放在倉庫尾端,一色色輕透明亮,宛如春日綻放的花朵,美得教人驚艷。

    今日運到的絲綢則被擱置在一旁,織雨細瞧確定上頭未沾水氣,著實送了好大一口氣。

    史頭兒看到正主兒出現,心下大喜,正準備好好刁難她之際,卻吃驚地看見一大批人跟在她身後,最教他意料不到的是解子焰也出現了!他內心惴惴不安,偷偷觀察解子焰的表情,想確定解子焰是敵是友。

    「咳,你總算來了。」史頭兒咳了聲,解子焰面無表情,心思難測,不過解、駱兩家多年來水火不容,可見解子焰必是來看戲的,待會兒他狠敲駱織雨一筆,解子焰肯定不會有意見。

    解子焰將手中的傘扔至牆邊,不動聲色站到織雨身後,如同高聳厚實的城牆,將她納入保護。

    「不知是否我誤解了東來的意思,聽說史伯伯準備把這批絲綢搬到外頭淋雨,我想憑史伯伯和我們『金織坊』的交情,應當不會發生這種事的對吧?」織雨難過的看著史頭兒,期盼這是一場誤會。

    「織雨,你呢,是史伯伯從小看到大的,史伯伯一直將你當初孫女般疼愛,或許我們像親人般親密,讓你誤以為什麼事都可以隨便,可這不是為人處事的道理,要知道史伯伯領著這麼多人為你流血流汗,這個中辛勞不為外人道,你卻從不懂得體恤我們,應有的報酬給得太少了。」史頭兒欺她稚嫩,語重心長的說些似是而非的話擾亂她的思緒。

    史頭兒的手下神色不善地盯著她,紛紛大聲吆喝。

    織雨不受威脅,站得直挺,以無比清亮、所有人都聽得到的音量說:「依照史伯伯與我爹的協議,所有該給的銀兩,我未曾拖欠減少,我並不認為『金織坊』有虧待史伯伯或其他人。」

    她的勇氣與堅定,教站在一旁的解子焰讚賞,雖然她看似弱不禁風,可她擁有任何人都無法摧折的堅定信念,史頭兒無道理的欺壓脅迫,只會使她更加堅定不移。

    他回頭對身後的李全及趙頭兒使眼色示意,要他們隨時聽候指示。

    李全及趙頭兒意會頷首,雖不知解子焰在盤算什麼,不過他們全都準備好了,隨時可以打得天地變色、日月無光。

    「唉,你還是不懂,先前我沒提,是想你會有自覺,可是你並沒有,所以今兒個我當著大夥兒的面清清楚楚告訴你,你爹和我的協議是在他生前所立,我悶聲不吭並不表示沒問題,我是看在兩人的交情才委屈將就,但你也知道有多少人要靠我吃飯,假如我再裝聾作啞吃悶虧,豈不是太對不起這些跟我出生入死的兄弟了?織雨,做人要有良心哪!」史頭兒裝模作樣地搖頭感歎。

    「史頭兒,我家老爺生前待你不薄,你也說了做人要有良心,我家大小姐平時很尊敬你,該給的全都照規矩來,你怎能翻臉不認人?」林掌櫃忿忿難平跳出來發難,真正沒良心的人是誰,大夥兒都看得一清二楚。

    「就是啊!你根本是擺明了要欺負我家小姐,以為我們不曉得嗎?」小紫不悅地搭腔,扞衛織雨的意味甚濃。

    「你這個臭丫頭,竟然敢說我這個做長輩的欺負晚輩,是不是嫌活得不耐煩了?」心底打的主意被當眾說出,史頭兒惱羞成怒,掄起拳頭準備教訓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鬟。

    織雨心驚地快步搶上前將小紫拉倒身後,史頭兒明明看見織雨跳出來袒護小紫,非但沒有停手,嘴角反而揚起一記冷酷的笑容,這悶虧她不想吃也得吃,高揚的拳頭就要往她頭上招呼——

    有一個人的動作更快,那就是解子焰,甫發現史頭兒意欲逞兇,他已快速閃至織雨身前,抓住史頭兒的右腕俐落反轉,不讓史頭兒動到織雨一根寒毛。

    「啊!啊!輕點輕點,我的手快斷了。」解子焰突然出手,讓史頭兒始料未及,痛到脹紅了臉。

    解子焰不理會史頭兒的哀號,更加重力道,神情木然,但眸底燃燒著熊熊怒焰,他以再平靜不過的口吻道:「原來史頭兒也會覺得痛,我以為沒了良知的人,同時也失去所有感覺。」

    預期的痛楚沒有降臨,織雨驚魂未定地撫著心口,看他輕鬆鉗制住史頭兒,晶燦澄亮的眼瞳寫滿千言萬語,再也無法自他身上移開,對他先前的提議更是心動不已,她真的也很想和他重修舊好。

    或許他不知道,在她的生命中,他佔有極重要的位置,從來就沒有人能夠取代他。

    逃過一劫的小紫完全傻眼,萬萬沒想到解子焰會出手。

    大氣都不敢喘一下的李全在心裡暗暗叫好,雖然他總是開口閉口痛罵駱家,也常擺出要痛打駱家上下的模樣,其實他從來都沒有傷害駱家的打算,不過是耍耍嘴皮子罷了。

    「解子焰,你做什麼?!快放開我家頭兒!」史頭兒的人馬見他壓制住史頭兒,馬上跳出來衝向解子焰,企圖解救史頭兒。

    趙頭兒雖然不明白為何解子焰要出手救駱織雨,不過要他放任史頭兒的人動手是萬萬不可能,他對自己的人馬吹了聲口哨,手一揚,所有人便衝出攔下史頭兒的人,不讓他們上前半步。

    趙頭兒的人強硬阻攔,史頭兒的人無法靠近,僅能破口大罵,與趙頭兒的人相互叫囂。

    「解當家,求求你不要再施力,我的手真的快斷了,看在我都可以當你爺爺的分上,放了我吧!」史頭兒不得不低聲下氣哀聲求饒。

    「我與你非親非故,沒什麼情面好說的。」解子焰的口氣比萬年寒冰還要嚴酷凍人。

    「怎麼會是非親非故,你小的時候我還背過你,難道你忘了?」史頭兒忙著討人情。

    「你不說,我還真忘了。」解子焰哼了聲,眼底沒有一絲暖意,並未動搖。

    「所以你快點放了我吧。」雖然解子焰看不到,史頭兒仍是努力擠出笑容來。

    「怎麼辦呢?我這人最不講情面,尤其小時候的事已經過去那麼久,我也長大成人了,我想除非是史頭兒再背我一回,如此便會有史頭兒所說的情分。」解子焰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織雨聞言,忍不住掩唇輕笑,其實在趕來的路上,除了打算試著跟史頭兒講理外,她也想不到其他方法能讓史頭兒不為難她,可子焰哥哥輕而易舉的辦到了,不論他幫她的原因為何,她心中都充滿感謝。

    趙頭兒毫不留情地哈哈大笑,狠狠嘲笑自食惡果的史頭兒。

    史頭兒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惱羞成怒地開口痛罵。「解子焰你這個瘋子,竟然叫我再背你?!可別忘了你叔叔是怎麼死的,你今日幫駱織雨出頭,莫非是想重蹈你叔叔的覆轍?」

    史頭兒的痛斥讓織雨斂住唇角的笑容。是了,她都忘了,子焰哥哥出手幫她,會引起旁人的議論,更重要的是,事情若傳進他娘耳裡,肯定也不會認同,果然,她應該和他劃清界線的。

    「我想幫誰就幫誰,不需要你在這裡喳呼。」他最不需要的就是史頭兒這卑鄙無恥的小人來教導他該怎麼做。

    加重的力道教史頭兒不住哀號,額際淌下一顆顆豆粒般大的汗珠,再僵持下去,他的右臂真的會應聲而斷。

    解子焰沈聲命道:「跟小雨道歉。」

    「你說什麼?身為長輩怎能跟晚輩道歉?何況我又沒做錯,為何要道歉!」史頭兒氣壞了,被解子焰壓制已經夠窩囊,現下竟然要他低聲下氣跟駱織雨道歉,他才不幹。

    「虧你有臉說得出口,你不就是想仗著人多欺負小雨?」解子焰冷哼了聲,隨即靠近史頭兒,以僅有他們兩人才聽得見的聲音低嘶:「別以為小雨孤苦無依,可任人欺凌,你想動她,得問我同不同意。」

    史頭兒一怔,為時已晚地發現自己打錯了如意算盤,解、駱兩家看似水火不容,事實上往日情誼依舊存在,解子焰比他想的更為在乎駱織雨,他得罪瞭解子焰,這下該如何是好?

    站在一旁的織雨克制著不將十指糾纏在一塊兒,表面上冷靜沉著地看著這一切,昔日情感卻糾葛纏繞,她曾經將史頭兒當成爺爺般敬重,見他受制子焰哥哥,其實她心裡一點也不好受。

    可她更清楚,這件事不能這樣就算了,得殺雞儆猴,否則類似的麻煩會層出不窮,並不是每一回子焰哥哥都能出面幫她,所以她得狠下心,不能出聲代為求情。

    解子焰確定史頭兒將他的警告聽得清清楚楚,以輕悠有禮的口吻再次詢問:「如何?想要跟小雨道歉了嗎?」

    史頭兒幾番掙扎,雖然不願,但形勢比人強,他不得不捨棄面子,咬牙低頭。

    見史頭兒妥協了,解子焰鬆開鉗制,但仍守在織雨身邊保持警戒。

    心下忿忿不平的史頭兒避開駱織雨澄亮的眼瞳,看向一旁堆放的棉花,含糊咕噥:「駱姑娘,對不起。」

    一句對不起,讓織雨確認危機已解除,雖有遺憾,至少保住了這批絲綢,至於往後,『金織坊』斷然不可能再和史頭兒合作,長年累積下來的交情與默契就這樣宣告結束,令她惆悵不已。

    雖然小聲了點,含糊了點,但所有人皆聽見了史頭兒的道歉,他的手下沮喪地垂下雙肩,已失去了名目和趙頭兒的人馬對峙。

    織雨難過地對刻意迴避她雙眼的史頭兒道:「事情變成這樣,我感到非常遺憾。」

    史頭兒清了清喉嚨,不願回應她,將滿腔的不甘與怒火發洩在手下身上,火大地扯開嗓門。「走了!都愣在那裡做啥?」

    「是。」史頭兒的手下們垂頭喪氣地魚貫離開。

    「史伯伯,明天我會請林掌櫃將該付給你的銀兩,送到你的府第。」甜軟的嬌嗓,喚住史頭兒急欲離開的步伐。

    史頭兒僵了下,吭了聲算是同意,便領著他的人離開,不過今日解子焰與路織雨讓他顏面無存,這個梁子結下了,他日,他定會加倍討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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