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一打開,即見林掌櫃急得額際淌下汗水,在他身後一雙雙睜大的眼睛則來來回回分別在她及解子焰身上打轉。猜測方纔他們兩在書房裡是否發生了什麼不為人知的好事。
織雨為時已晚地發現自己招來的惡果,懊惱地想將臉埋進雙掌詛喪呻吟。
她不僅是個大笨蛋,還是無藥可救的那一種,為何不能吸取教訓?居然氣昏了頭將他拉進書房,還關上房門,她的閨譽、她的清白,就毀在自個兒的愚蠢當中,能怪得了誰?怨得了誰?
身後的窺探私語教林掌櫃發現事態嚴重,他急中生智,馬上說道:「大小姐,我知道你痛恨這姓解的,可前些日子你已經將他打得頭破血流了。我瞧他今日特地上門賠罪。你就饒了他這一回,別再把他打得連他爹娘都認不出他來。」
「哦,原來是這麼回事,駱姑娘,你就別動氣,饒瞭解當家一回吧!」週遭的人於心不忍,幫忙求情。
「可不是,解當家好不容易能下床走動,你若是再動手,一不小心打壞了他的臉,教他上哪兒討媳婦兒?」可憐的解當家,若非有他們在場,鐵定會再次被打得面目全非。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地勸她別動怒,若真要動手,也該在大庭廣眾之下開打,讓他們開開眼界,怎能隨便動用私刑呢?
為了護她閨譽,林掌櫃可以誤導眾人,讓解子焰再次成為被打得慘兮兮的可憐男子,駱織雨深覺愧對於他,不敢轉頭看他有啥表情,不過林掌櫃似乎忘了,要編造謊言也得人家願意配合,她不以為解子焰會樂意見到自己成為眾人同情議論的對象。
面對眾人的同情,解子焰只覺好笑,並不覺得受辱,事實上之前她踢了他一腳,但他毫髮無傷,只是回商行之後接獲消息,因為大雨路滑,運進京的機車胡麻深陷泥沼卡在半路上,他與趙頭率人連夜冒雨趕出城去處理,才不致讓損失變大。
才剛處理完胡麻的問題,緊接著他又接獲負責運送一批麥子的人遇到盜賊打劫,雖然已奮力擊退盜賊。但有些人受了傷,努力撐回城外的客棧,他馬不停蹄前去探望,再請大夫一一診治,待他處理好所有事,能夠回城已經是好幾天以後的事了。
回城後,尚未能好好休息,就接獲張管事通知有多方不知名人士近來大量收貨五穀雜糧,他還沒想清這些人的身份,商行裡的夥計便又拉著他跟他抱怨近日在京裡喧騰可怕的傳言,在夥計們忿怒的言語中,他僅僅淡然一笑,要大火兒將傳言當笑話聽,笑笑就好,別放在心上。
其實他心底另有盤算。事情傳的越誇張。對他越是有利,因為織雨定會覺得愧對於他,他在她身邊滯留,她也就不好意思趕走他了。
眼角瞅向低垂著頭不敢看他的可人兒,以著極為遺憾的口吻附和眾人:「小雨,動用私刑是不對的。」
他的話使織雨差點嗆到,無法置信地瞪著他,瞧見他眸底的無辜,愧疚之情籠罩全身,她想不通他為何不直接揭穿謊言,反而配合林掌櫃,難道是為了保全她的清白?
她為他維護她的行為感動得眼眶發熱,心,痛著,為他的犧牲。
「我知道你是個善良的好姑娘,把我打的見不得人,你心下也不好過,定是整夜輾轉難眠。」低沉渾厚的嗓音如泣如訴,更加成功的讓他變成令人情不自禁掬一把同情淚的受害者。
「呃……」滿懷歉疚的織雨不知該如何回應,唯一知道的是,她對不起他。
「我知道你其實是想彌補我的。」他瞭解的直頷首。
「對。」織雨用力點頭。
解子焰認真地看著她繼續:「一直活著仇恨當中,永遠都不會曉得快樂為何物。」
她吸了吸鼻子,不讓感動的淚水落下,乖順的回答他:「你說的沒錯。」
「所以是我們兩家化干戈為玉帛的時候了。」解子焰朗聲當中宣佈。
「什麼?」咦?等等!她同意人不該總是活在仇恨當中,也承認她並不恨他。
甚至是非常感謝他,但那並不等於她願意當著眾人的面與他化干戈為玉帛啊!
解子焰故作訝異的挑眉。「你不願意是因為想再對我下重手?」
所有人聞言先是無法置信,緊接著又是興致盎然地盯著她,再次自動讓出路來,方便她隨時出手打飛解子焰。
接收到眾人眼底的狐疑與期待,織雨內心百轉千折,努力想要看透這整件事。
解子焰沮喪的垂下雙肩,幽幽長歎了口氣,委屈地瞅著她道:「算了。我早該想到你不會接受我的求和。」
其他人感同身受,帶著不苟同的目光用力掃向不近人情的駱織雨。
駱織雨被眾人看得渾身不自在,感覺自己在眾人眼裡似乎成了深陷仇恨當中,毫不心慈手軟的惡毒女人。
難不成這就是他的目的?她狐疑的瞪著解子焰。可以示弱博取眾人同情,就是他的手段之一,她是笨蛋,才會沒馬上看穿,居然還感動得熱淚盈眶,現下回想起來實在丟人。
他擺明了是要她要嘛就順從大夥兒的意思與他握手言和,不然就要有承受得起噬人嚴厲目光的勇氣。
「我明白了。」解子焰遺憾且失望的對眾人苦澀一笑。
「解當家。你別輕易放棄,事情總會有轉圈的餘地的。」
「可不是,駱姑娘,做人不可以太過絕情,你也說句話哪!」
「大小姐……」林掌櫃曉得她的委屈,但情勢逼人,不認栽也不成。
織雨真切體認到何謂四面楚歌,已無退路可退的她迎上解子焰閃爍的雙眸,發現隱藏其中的笑意,嘔到很想再狠狠踢他一腳,但除非她得了失心瘋,不然不會再犯下相同的錯誤。
雖然不甘心,雖然不情願,可這口氣她是非吞下不可了,她努力對他擠出笑臉,咬牙一字字清楚說道:「解當家,其實是你多心了,我對你從來就不帶任何恨意,更何況你我從小一塊長大,怎還會有化解不開的結呢?」
笑!笑!笑!用力的笑,努力的笑,笑道雙眼都要噴出火來,仍舊是要笑。
明知她快嘔死了,卻仍得擺出笑臉,解子焰同情的想將她攪入懷中好生安慰一番,不過為了達到目的,他不能心軟,唯一能做的是,繼續逼她,讓她無路可退,不得不屈服。
「小雨,你說的真是太好了,一直以來,我以為顧念昔日情分的人唯獨我而已,想不到你也有相同想法,所以我要在聽你叫我一聲子焰哥哥,一點都不困難是吧?」瞧他多有情有義,她若說個不字,就顯得太小家子氣且口是心非。
「……子、焰、哥、哥。」這一刻,織雨迫切渴望自己真是眾人口中武功深不可測的俠女,如此她便可以發出威震八方的怒吼,將他打得落花流水,而不是像現在軟弱的希冀凌厲目光能夠將他射穿。
圍觀的群眾見到他們真要重修舊好,皆拍手叫好,老一輩的甚至還讚許點頭。
「金織坊」內一派和氣融融,唯有解子焰與駱織雨暗潮洶湧,織雨深深明白她不是解子焰的對手,儘管外頭傳聞解子焰被她打得趴在地,事實上被打趴在地的人應該是她才對。
「聽你如此親切的喚我一聲子焰哥哥,真是教我感動得熱淚盈眶,我們既然要回到昔日的友好。那往後我的衣衫可以請你裁剪嗎?」解子焰揚笑,溫文詢問。
所有人都在等待她的回答。只消她一點頭,就表示她真心無芥蒂,一切雨過天晴。
儘管織雨恨得牙癢癢,仍是揚起甜美可人加上有點扭曲的笑容,溫柔回應:「……當然好。」
可惡!可惡!可惡!他是故意的,肯定是,絕對是,先是以恩情壓她,再利用群眾來逼她,如此一來,她便不得出爾反爾,他實在是太卑鄙了。
哼!她要在做給他的衣袍裡偷藏針,她要在他的衣袍鋪上一雙雙大烏龜,她要讓他成為全京城穿得最不得體的男人,她要讓他成為眾人嘲笑的對象,她要讓他知道女人一點都不好惹,尤其是她!
對,就是這樣,她會狠狠痛擊,教他悔不當初。
光是想像他吃癟卻有苦難言的情景,她的心情好了許多,但在心裡狂笑一陣之後,隨即頹廢地垂下雙肩,因為她非常清楚不管她有多想整治解子焰,她什麼都不能做。
須知若他穿得丑到難以入目,除了他會遭人指指點點外,「金織坊」也同樣會遭受嘲笑甚至不再被信任,她不能毀了「金織坊」,僅能含淚在內心臭罵他一頓,方能撫平心頭的不甘。
更重要的是,她壓根兒不願傷害他,前些日子踢他那一腳已夠她懊悔的了。
即使她給的傷害對他來說無痛癢,她也辦不到,更何況是讓他變成眾人口中的笑柄,更是萬萬不可能。
明亮的黑眸充滿感激,望著笑容不是那麼美麗的可人道:「我就知道你會幫我做出全城最好看的衣袍,小雨。」
解子焰強忍住滿腔笑意,猜到駱織雨一定恨不得再踢他幾腳,偏偏礙於有太多人在場,只好忍下來,她這個小可憐,真是讓他想不疼到心坎裡也難。
織雨打落牙齒和血吞,幹幹地陪笑,以甜到快沁出密的語調軟軟地說:「子焰哥哥,我一定會讓你成為所有人注目的對象。」
今天她姑且不與他計較,改天她肯定能逮著機會反將他一軍,讓他知道女人不好惹,哼!
「那我就拭目以待。」解子焰笑揚了唇,黑眸灼亮得宛如填上最閃耀的星子,所有人都能感受到他的好心情。
讓他情生意動的小雨,教他捨不得鬆開手的小雨,終於來到他伸手可觸及的位置,他會讓她明白,再多閒言閒語,都無法將他自她身邊拉離。
他,解子焰,今生今世纏定她了。
圍觀的群眾發出滿足的歎息,雖然沒能見到非常期待的嬌柔女子痛宰高大男子的場面,不過解、駱兩家決定重修舊好倒也是大事一件。他們可以再挖出十二年前的醜聞,熱熱鬧鬧說上好多天了。
京飲酒肆,他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