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奢華得到處可見金雕寶鏤的地方,任誰也猜不到正是勤儉持家、廉僕傳世的泰原山莊的真面目。
只是隔著一座山,山前山後的景觀大不相同!
山前的泰原山莊是「門面」,那裡的確是人人所知道的山莊的樣子——簡樸無華,從建築到用具,從主人到下人的衣著,一逕的樸素。任誰走了一趟山莊,無不豎起大拇指,直誇泰原山莊家大業大,可卻絲毫不染奢華之氣。
山前是如此,可山後就別有景致了,極盡享受之能事,歷代帝王能及得上的也沒凡人。
一座山分隔的又豈只是樸實和奢華,更是明文范的虛偽和真實面貌。說他是名副其實的偽君子,識得他真面目的人想必不會有異議。
一臉的自傲驕衿、不可一世,睥睨著莊內總管,明文范一面吃著小妾送入口中的葡萄,一面聽著來者的秉祟告。
「莊主,京城那邊的人遣來書信,說皇上最近安排了幾個女官,有女將軍、女院使、女丞相,以及女巡按。」
明文范一陣嗤笑,「棘萱國沒能人了嗎?一些娘子軍幹得了什麼大事?」皇上是怕亡國亡得太慢嗎?
最好弄得天怒人怨、怨聲載道,他便能取而代之。
「且慢……女巡按?他要女巡按做什麼?」明文范突地想到這點。方纔的女宮中,他覺得和自己較有衝突性的是女巡按。
「離城南巡。」總管又說:「據說,皇上御賜的女巡按人選正是萱公主。」
明文范想也不想的就開口,「派人除掉她,切莫讓她到泰原山莊來」萱公主?不就是那個因為救了皇后而受封的野丫頭?
吱!小小丫頭,任她拳頭耍得再好,也不過是花拳繡腿,要解決她,一個山莊內的死士就夠了。
「稟莊主,小的已私下作主遣了死士狙殺,可是……可是……」
「怎麼?」他陰森森的看了總管一眼,「說下去。」
「狙殺失敗。十名死士無人歸還,唯一回來的也在見到屬下時氣絕了。」他實在沒想到萱凝風的武功如此高,竟然十名山莊特訓了近十年的死士都拿莫可奈何。
「嗯……」十名死士拿一個丫頭片子沒法子?看來她沒有想像的簡單,那他就更加留不得她了。沉吟了一下,他道:「十個死士不成,那就再派二十個,二十個不成就四十個,就不信那丫頭有多大的能耐!」
「可……可是……」總管一臉難色。「死士的狙擊打草驚蛇了,女巡按走的路線想必也會因此而改變,且她此次南巡並非乘轎,還有隨從相伴而來,此時在線索斷了的情況下要再尋她,只怕非是易事。」
「非易事?」明文范一雙冷眼瞅著他許久,冷淡的開口,「事情會變成這樣是你惹出來的,現在連那丫頭身在何處線索都斷了,你得給我個交代。」見總管慚愧的壓低了頭,他更加重語氣的說:「你不會希望讓那丫頭摸進了泰原山莊,而咱們仍渾然未覺這種事發生吧?」
「……是。」
「我說老尤啊,你跟著我快一甲子了,也該知道若這回那個女巡按是衝著咱們泰原山莊來的,且讓她查到了些什麼,咱們可是老命不保啊!」尤興打六歲就被賣到泰原山莊,和他是一塊長大的。他的每件大小事他幾乎都有參與,更甭說是內通朝中一些大官,私吞賑災銀兩和非法勾結地方官吏,壟斷官鹽、鐵、兵器等。
他壞事做盡,他也多有參與,兩人的關係可謂是唇亡齒寒。
「我明白。」
「明白就好。」他坐了起來。「還有一事,少主離開山莊也好一段日子了,至今仍沒有任何消息嗎?」
尤興此刻心情正差,一聽到他提到「少主」,他心裡更不快了。
明文范並沒有兒子,數名妻妾只替他生了三名千金,所以他口中的少主並不是他親生的兒子,而是義子應南天。
想那應南天在數年前也不過是和兒子交好,泰原山莊數千名食客中的一員。因其行事俐落,且也真的是有些小聰明,在屢建奇功後,因而被明文范破例拔擢,到了後來竟然還收他為義子。
義子?一想到他這在明家待了近一甲子的人,要對一個外人必恭必敬的喚少主,他就覺得有氣,氣到想吐血!
想他跟在他身邊那麼久,他的老來子尤子清,打出生就在泰原山莊賣命,二十幾載過去了,他也不過是個兵器廠的大掌櫃,身份地位和那後來居上的應南天根本不能相比。最令人氣煞的是,明文范最疼愛的長女明月竟然也一心向著那傢伙!
明月雖不是元配所生,卻是明文范最鍾情的蓮夫人所生。由於蓮夫人生下明月即辭世,因此長得極像蓮夫人的明月,理所當然的受到明文范的寵愛。
尤其明月除了貌美如花,嬌嗲可人外,又最會撒嬌,因此明家三個女兒中,她最受寵。
泰原山莊既無新主繼承家業,最受寵的大小姐的未來夫婿自然備受矚目。因此當大夥兒發覺大小姐成天應大哥長、應大哥短的時候,彼此心裡都有數,應南天有可能是未來的新主子。
他們父女倆看人的眼光還真一致!尤興心裡不快的想。
「少主他至今仍沒有消息。」明文范有要他差人去把他找回來,可他也只是做做樣子,沒真要人去做這件事。他巴不得那個姓應的傢伙永遠別再回山莊,又如何會差人去找他?
見明文范似乎心裡有事,他趁機說:「莊主是不是有什麼急事要辦?可以交給小的去,我想少主貪玩,一時半刻只怕還不會回山莊。」
明文范想了一下,笑道:「有些事沒有他,還真是有些棘手哩。」他注意到尤興臉上一閃即逝的懊惱,他臉上的笑容更深了。
他是信任應南天沒錯,可他來歷不明,且他屢屢遣人暗中調查他的身世一直沒有什麼結果,所以對他,他還是有所防的。
可若由他防著他,只怕應南天會有所察覺,得不到完全的信任,屆時只怕他不願全力效忠於他。而若「防人」的動作是由尤興主導,此舉合情合理,不但達到互相牽制的效果,他也可坐收其利。
尤興對於主子的話雖然十分不滿,可當著他的面又不敢發作,只是他心裡更加確定……
有朝一日,他一定要除去應南天這眼中釘!
一個來歷不明的食客,他一定有許多不為人知的事,他就不信那些事中,沒有見不得人的。
應南天,你最好小心了!
又隔了一會兒,明文范啜了口茶後問:「對了,怎麼好幾天沒見到大小姐?」那丫頭幾乎天天會到他身邊來灌米湯的,怎麼幾天沒來請安了?
「嗄?大小姐不是有請求您的允許出山莊嗎?她那天還帶著丫環隨行呢!」尤興怔怔然的說。
「有嗎?沒有啊!」明文范沉吟了一下,忽然想起她最後一回來找他時,好像說她要出山莊去找應南天,結果當然為他所拒了。一個姑娘家,縱使有些武功防身,他也不可能任由她一個人到外頭歷險,莫非她……「這丫頭一定是私自出山莊去找她的應哥哥了!」他臉色有些不好看。「立即派人去把她追回!」
「是。」
看著尤興離開的背影,明文范重重一拍,「這丫頭,真是太不知天高地厚了!」看著遠處陰鬱如同鬼魅隨時會出現的柳園,他的心有些揪緊了。
近日內去一個地方見一個人……
一個讓他愛到骨血裡,也恨進心肺的女人!
楚蓮。一個世人以為她早在十八年前就難產而死的女人。
楚蓮啊楚蓮,咱們也好一段時日沒見面了,不知道這段時日,有些事你到底想通了沒有?抑或現在的你仍如同十八年前一樣倔強呢?
泰原山莊最美麗的柳園因你而成為「禁地」在那冷冰冰、不見白晝的湖底牢房,你……沒有絲毫的悔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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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池綠當中,數朵粉色的荷正盛放。
一早起來,萱凝風梳洗一番後步出房間,就看到東方雲比她早起,正立在客棧天井旁的池塘邊,看著池中的荷發呆。
從這個角度看他……器宇不凡四個字忽地浮現在她腦海中。
東方雲這個人很特別!別看他平常時候總是一臉浮華不莊重,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真正有事情的時候,他卻十分靠得住。
原本她以為他只是喜歡吃人豆腐、耍耍嘴皮子,真正遇到事情只會腳底抹油開溜。她當初會願意讓他跟在身邊,一方面是為他所逼,一方面心裡也清楚,奉命南下暗訪的差事一定是吃力不討好,若情況糟,恐怕連性命都不保。雖然東方雲口口聲聲說他喜歡追求刺激,可她認為,一旦遇到事情他絕對會顧著自己逃命去。
可事情和她當初想的似乎有些不同。
離京城至今快兩旬了,而她奉命南下的事好像走漏了風聲,因此打從她離開京城後就被人跟蹤,甚至和刺客鬥智了數回,數天前在郊野還和一群刺客交手。那些刺客的武功都不弱,不過最叫人吃驚的是……
那些人的打法實在很可怕!個個像對她懷有什麼深仇大恨似的,每招每式都是要置她於死地,有時甚至是玉石俱焚的打法。
那一回幸好有東方雲,若沒有他,也許倒下的就不會是那些刺客,而是她了。
那是她第一次見識到東方雲的武功,也是她第一次知道什麼叫做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從前的她真是對自己太自負了,當初她還一直以為,在快哉峰上她會被東方雲點穴,只是他趁她不備,如今一想,他的武功高她那麼多,真要點她穴還真不是難事。
想當初她那麼厭惡他,沒想到到頭來她還得靠他才逃過一劫。
萱凝風看著東方雲想事情想得出神,連他已經察覺到她的存在,她仍是渾然未覺。
「喂,突然發現我長得多俊俏嗎?瞧你瞅著我看得目不轉睛的。」
「誰瞧你瞧得目不轉睛了?」她臉一紅,有著作賊心虛的懊惱。「我只是覺得這段時間看你易容見人習慣了,突然看你以真面目示人有些不習慣罷了。」
「你的意思是我的真面目比起易容時更加吸引人,對吧?」東方雲走向她,一臉嘻笑自得,根本不理會她轉得過硬的辯解。「哎,我就說嘛,像我這種美男子怎麼會有女人看我不順眼,原來『不順眼』只不過是障眼法。」
他就是這種死樣子令人討厭!「你這是在吹捧自己在女人中很吃得開?」憑他那張走到哪兒都嫌罪過的「桃花臉」,她知道他該是能在花叢中使壞的。
「不乏鶯鶯燕燕往懷裡來。」
一股沒來由的酸意湧上了心裡,萱凝風寒著臉道:「像你這種貨色大概也只能勾引到『鶯鶯燕燕』,好人家的姑娘你只怕巴不上!」她一臉不屑。
「我一向都是等著人家巴上我,不過……」他笑看著她,「要是你的話,我可以破例巴上你。要不要試試看?」
她的臉在一瞬間紅了,惡狠狠的瞪了他一眼。「瘋子!你再胡說八道,當心我毒啞你!」死登徒子!她好不容易對他的印象有些改觀了,他這一番話又將一切打回原狀。
彼此間沉默了好一會兒,萱凝風見東方雲突然安靜下來,有些不太習慣。「喂!你幹啥不說話?你突然太安靜有些奇怪呢!」
「言多必失,我很怕被你毒啞了。」
意識到自己對他說話老是很不客氣,又想,人家好歹也是她的救命恩人,她實在是不該那麼不客氣的。緩了緩情緒,萱凝風開口,「只要你說話別老是想佔我便宜,你就不必怕被毒啞。」頓了下又道:「你這個人其實也不壞,就是老給人一種不莊重的感覺,不知道的人還真的會把你當登徒子看。」
她是和他相識不深,甚至連人家真正的底細也不知道,可這段時日也夠知道他的一些事了。起碼她知道他這個人還不壞,行為舉止也不像他說出來的話那樣輕佻,甚至算得上是君子。就不知道他幹啥那麼嘴上不饒人,話老是說得讓人想打他。
聽她那麼說,好像有被安慰到的感覺。東方雲眉一挑。「聽你這麼說,你也知道我不是登徒子嘍?」
「不是登徒子,是色胚!」說著說著她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來,可笑過後又有些懊惱,這種話她怎麼就這樣出口了。
「相處的這段時日你什麼沒長進,倒是耍嘴皮子的功力進步神速。」
「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就是血淋淋的例子。」她似笑非笑的,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再道:「喂,東方雲,待我回京城後幫你引見皇上,在朝中謀個一官半職可好?」像他這樣足智多謀、武功又高的人,實在該有個一展長才的機會。
「千萬不可。」他一開口就是拒絕,「我這個人閒慣了,且不喜歡受束縛,在朝為官實在不適合我!你不覺得我一身滄桑,一臉的流浪命嗎?」無官一身輕是他早領悟的道理,若要當官追逐富貴權力,他就不必大老遠的流浪到棘萱國來了。
他視富貴權力為糞土,沒道理在國內放棄了之後,又到外國尋求。
「流浪命?」萱凝風搖了搖頭。「我覺得你這個人很神秘、很特別,看似紈誇子弟,卻又有一股特別的貴族之氣,若不是我和皇族人熟稔,也許我會猜你是流浪在外的皇子哩。」
她的話令東方雲的心跳漏跳半拍,股上表情有一瞬的驚愕,隨即釋然一笑,開玩笑的說:「我也希望如此吶!」皇子嗎?好遙遠的稱謂了。
「喂,我好像從來沒聽你提過你的來歷呢!」她對他很好奇,「你知道了我很多事,可我對你卻一無所知,這樣會不會太不公平了?」
「我?是流浪在外的皇子啊!」他煞有其事的說。
「你……」看他一臉似笑非笑,她暗斥,又在騙人!「不想說就算子,反正吶,你的底細有朝一日我會摸清楚的。」
看她恨恨的樣子,東方雲笑了。人吶,真是一種很奇特的動物,說謊的時候,每人都信以為真,說真話的時候別人又說他在誆人,人世間的亂不是沒有道理的。
「在摸清楚我的底細前,你還是快快完成此次南下的任務。」有時他不得不提醒她。「在那群刺客之後,我想咱們該有好一段時日不會被騷擾,趁這段時日咱們該好好趕路,想必不出一旬的時間,就可以到達泰原山莊了。」
她看了他一眼,「我覺得這一趟南巡有你跟在身邊真是太好了,你似乎對南下的路徑很熟悉。」上一次遭刺客追殺後重新考慮路徑時,聽從了他的話之後,真的就沒有再遇見刺客了。又,他所建議的路徑並不在她當初的設定中,可見得這路徑是熟人才知道。
「我常四處流浪,多知道一些路徑並不奇怪。」
「說的也是。」萱凝風喃喃的說,心中有些話卻不知道怎麼開口。
該怎麼說呢?東方雲這個人好像是個謎,他似乎知道很多事,尤其是對於泰原山莊的事。像前幾天的刺客,那些人一身黑衣勁裝,好像也沒有特別奇特明顯的特徵,單從那些人劍上的一個小烙印,他如何知道那些人是出自泰原山莊?
總覺得他雖然幫了她不少忙,可至今她仍無法很確定的把他列入「朋友」,一個渾身是謎的人,即使她不討厭他,卻也該防著。
畢竟她奉聖命南巡,個人安危事小,若有負皇上的重托那可罪過於。
「喂,時候尚早,有沒有興趣到市集走走?」東方雲忽然問。「別看這地方不大,這兒可是水陸商貨的一個小集散地,這裡的市集還算有看頭哩。」
「你這個人真是奇怪,前一刻還叮囑我快快趕路,下一刻卻又要我去逍遙。」
「不去喔?」看了她一眼後,他故意歎口氣,「哎哎,真是可惜,我原本是想說那地方有得吃、有得喝,又有得看,咱們打離開京城後沒一天過得像人過的,想好好的享受一天說,既然你那麼心繫公務,那還是算了,咱們這就各自回房收拾東西,準備再起程吧!」
眼看他就要轉身回房了,萱凝風情急之下伸手拉住了他。「喂,等一下嘛!」說真的,這段日子她老是緊張兮兮的,東躲西藏的吃不下、睡不著,難得這一、兩天終於沒人追殺了,她是該好好的放鬆個一天吧?
「咱們得趕路呢!」
她陪笑道:「那市集好玩是吧?咱們去看看好了。」她現在滿腦子都是美食,雪花糕、蓮子餅、烤香鴨、桂花鵝……
明文范算什麼!小小的一隻蜜汁乳鴿都比他可愛。
十七歲的姑娘家即使受命為巡按,其實小孩兒心性仍重。東方雲看著她扯著他袖子的手,故意裝作「很不經意」的反拉住她的手,「好吧,看在你那麼想去的份上,那就走吧!」
萱凝風敏感的感覺到由他粗糙的大掌傳來的體溫,她紅著臉想把手抽回,可他卻握得緊,「喂!你握著我的手幹啥?」
「市集人多怕你走丟了。」他依舊不鬆手。
騙誰啊!市集人多到要手牽手才不會走丟?他當那裡有廟會人山人海嗎?更何況她又不是小孩子,走丟了她也會自己再走回來啊。
「不會。」
「我說會就會。」他拉著她往外走。
「喂,你……」萱凝風的臉紅得通透,力道比不過人家,只好任由他拉著,心中暗自嘀咕,這個男人怎麼這麼霸道!可伴隨著心中嘀咕而來的,竟是一絲絲淺淺淡淡的羞意和甜蜜……
甜蜜?!她的心跳得好快,猛然一抬頭看著東方雲俊美的側臉,一股沒來由的情愫油然而生。
莫非她……
啊!她竟然對一個……一個她第一次見面就恨之入骨的登徒子萌發情意?
不,不可能!她……她是不是因為長時間和一個男人相伴而行,產生了錯覺.否則她……她怎麼可能會……
呵……一定是近來「逃亡」得太累了的緣故,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