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她和東方雲分別至今也有一旬又過一日了,在這期間,為了能平安無事的到達泰原,她果真採納了東方雲的意見。
於是她拿了件質料上好的女裝,去向一個鄉下大嬸換了件補丁多處的村姑裝,又找來了木碳把全身抹黑,還在臉上點了幾顆大黑痣,最後她把如瀑般的長髮放下,抹了些蜂蜜上去,好讓自己看起來就像多日沒梳洗一般。
一切準備就序,她便出門賣身葬父了。也許是過度打扮,她第一天沒賣出去,只聽到路人站在不遠處對她指指點點,說她一定不是本國人,而是南國或西疆來的,否則怎麼會全身黑到只看到一雙眼睛。
第二天她碳抹得淡了些,整個人除了皮膚黑些,臉上的痣不雅些,其實還看得出原本清麗的模樣,這種情況招來了兩個登徒子。當然那兩個登徒子也沒什麼好下場就是。唔,十天了,不知道他們能下床了沒有?
後來她又用和土的麵糊拍在右臉上,作出灼傷的樣子。就這樣,她賣身葬父的孤女模樣大致定型了。
接下來的日子一直到今天,也快十天了,至今她仍賣不出去。追究的原因是——會拿出銀兩義助賣身葬父孤女的善人實在太少了。有的話也是看在那孤女的模樣。長得好的話,帶回家當丫環、小妾兩相宜。
所以,拿得出銀兩義助的人,會先看看孤女的樣子再決定要不要掏銀子。
賣身葬父四個字說穿了,其重點是在賣身二字,葬父只是附帶的。而她這孤女顯然是真的太醜了!黑也就算了,還長了幾顆黑又圓,且位置不討好的痣,然後還灼傷了半張臉。
長得太醜,若強壯粗勇些也還有利用價值,不能當門面,起碼可以帶回去劈柴、挑水,人手不夠還可以充當家丁。可偏偏她又長得嬌小瘦弱,一副也快隨「父」而去的樣子,買主買了她也許還得擔心她什麼時候掛了,到時多出一筆棺材費。
總之,她流浪了十多天,賣丁十多天身,沒有一日是成功售出的。不但如此,她還形同乞丐的走到哪裡睡到哪裡,因為一般的客棧根本不收她,好心一些的從門縫塞了顆包子給她,打發她走,那已經算是仁至義盡了。
可憐噢!這麼久以來,有哪一個巡按過得比她淒慘的?不過,還好,皇天不負苦心人,總算給她流浪到泰原了。
看著城門碑匾上寫著「泰原」二字,萱凝風總算鬆了口氣。她進城後找好位置的第一件事,便是吞下東方雲交給她的藥丸。
聽說這是靈藥,但是什麼靈藥?不知道!反正東方雲叫她吃,她就吃了,她想該不會是什麼不好的東西才對。如果東方雲想害她的話,同行時他多得是機會,沒道理拿一顆藥丸騙她服下,毒死她吧?死在泰原,風水又沒有比較好。
把草蓆鋪好,她將寫著「賣身葬父」的布條掛起,又開始了她賣不出去的日子。剛開始走過她面前的人還會好奇的看她幾眼,到後來也不太有人搭理她,和坐在她身邊乞食的乞丐其實沒什麼兩樣,只是她多了布條。可是,她比他們更慘,乞丐是坐著乞食,她還得用跪的。
隨著時間慢慢過去,旁邊的乞丐攀談了起來。
「哎喲,最近的人是越來越吝嗇了,以往用乞食的方法,還得以三餐溫飽,現在一天能有兩頓可吃就要偷笑嘍!」一個六十幾歲的老乞丐說。「呃?今天的弟兄怎麼只有咱們倆啊?」
「你說到這個我才生氣哩!前些日子,我和一些丐幫兄弟在東街那頭乞食時,來了個縣府走狗,說要我們十日內離開泰原,要不便課以重稅!說什麼京城來了個巡按,因此在泰原不准出現乞丐。格老子的?這分明是粉飾太平嘛!」另一個五十多歲的乞丐說。
對方的話引起了萱凝風的注意。她一面聽,心裡想著,原來這裡的縣府也防著她來到,想做一番表面工夫給她看呀?
「有這事?!我前些日子病了,倒不知道有這消息。」老乞丐慌慌張張的起身欲離去。「看來我得快走,否則給逮到縣府地牢可不好了。」課以重稅若拿不出銀兩,那就得往地牢去了。
「您老別走,我就是不離開泰原,看那走狗縣太爺能把我怎麼。吱!那種人根本是狐假虎威嘛!」他不悅的繼續說;「縣太爺應該是地方父母官,卻淪為泰原山莊的走狗。說來我還比較懷念上一任縣太爺,可他也不如怎麼了,頗受人民愛戴的好官忽然被罷黜了。」
「聽說那好官就是不願供泰原山莊趨使,這才淪落被罷的下場。」老乞丐感歎的一歎,「泰原山莊雖無官職,可卻上交一些權臣富豪,因此其影響力可及得上一些封地千里的皇族,且又不在京城受約束,儼然成為一方霸主。」
「真是可怕!也許時機一成熟,明家那老賊還會起兵叛變哩。」
老乞丐緊張的看了看四周。「噓,小聲一點,這些話給泰原山莊的人聽了,可會出人命的。」
「自己做得,別人說不得嗎?」
萱凝風看了看那兩個人,心想,人說丐幫的人消息最靈通,果然!又想,南二才那些話如果連乞丐都知道,想必知道的人不少。何以不見任何官員上報?難道泰原山莊的勢力真的那麼大足以蒙閉天聽嗎?
她看了眼那老乞丐,想打聽更多事,可嘴一張卻說不出任何話,一陣「啊啊啊」的比手劃腳引來乞丐的注意。
「小姑娘,有什麼事嗎?」
「啊……」為什麼沒法子講話?萱凝風有些慌了,她一急又努力的開口,可除了啊之外,幾乎發不出任何聲音。
為什麼?為什麼這樣?早些時候她還能向人開口要飯吃啊!
可憐的小丫頭,不但死了老父還是個啞巴。「小姑娘,你是外地來的吧?告訴你,這泰原不是久留之地,你還是快快離開吧。」
「啊……」為什麼會說不出話來?!
「可憐,聽人家說啞巴通常也是聾子,只怕我說的話你也聽不到。」老乞丐同情的看著她,把早上要來的包子分了一半給她。「看你瘦得像猴子似,只怕打你老父死後,都沒能好好吃一頓,這包子你將就的吃吧,吃完了快走。」
不用了,老伯,我不餓,我是天生吃不胖,並不是老父死了才餓成這樣。萱凝風努力的想將話說出來,可從她口中吐出的,卻只有啊啊啊的聲音。
「你不用跟我客氣,拿著!」老乞丐將包子硬塞給她。
「啊!」就說不餓嘛!她又塞還他。
「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你這丫頭性子怎麼那麼彆扭?拿去!」
「啊!」
就見一老一少為著半顆包子爭論不休之際,身後忽地傳來一低沉悅耳的嗓音。「請問真有人要賣身葬父嗎?」
老乞丐轉過頭一看,口中唸唸有辭,「來……來了,泰……泰原山莊的少……少主……」
賣身葬父?萱凝風只注意到這句話,順著老乞丐的目光,她回過頭去,看到立在身後的熟悉身影時,一瞬間怔住了。
東方雲!真的是東方雲!她開心的展開笑容,回過身一步步向他走過去,可沒幾步就有人擋住了她。「喂,臭乞丐,這賣身葬父的人是你嗎?」一隨從打扮的男子擋住了她的去路。
「啊?」不會吧!東方雲不會因為她變成乞丐婆模樣就認不得她了吧?
在她發呆的時候,老乞丐拉住了她,小心的交代,「那個年輕公子可是泰原山莊的少主,你別得罪了,否則會要命的。」也不知道她到底聽得到聽不到,不過他還是雞婆的提醒了她。
泰原山莊的少主?!東方雲?!萱凝風杏目圓瞪,一臉不信。不會的!他是我的朋友,他叫東方雲,不是泰原山莊那老賊的兒子。「啊……」
隨從丟下一錠銀子。「這是我家少主給你的葬父財,打明兒個開始,你就屬泰原山莊了,明白了沒有?」
難道說,乞丐老伯說的是真的,眼前長得和東方雲幾乎一模一樣的人,真的是泰原山莊的少主?
東方雲走近一步看她.趁別人不注意時對她眨了下眼。「怎麼?這沿路行來,終於有人出資讓你葬父了,你高興得忘了道謝嗎?」
萱凝風瞅著他瞧,她現在腦袋裡一片混亂,不明白東方雲為什麼會是泰原山莊的少主。不過……
她很肯定的是,東方雲就是眼前這個男人!因為從方才到現在,他已經向她眨了好幾次眼。這人之前假「東方雲」這名字和她結識,在她好不容易信任他之後,又讓她知道他的身份,他到底是安著什麼心吶?
怪不得!怪不得在分別之際,他奇怪的說,在泰原重逢時,也許她不肯認他。
廢話!這種情況她會認他才有鬼哩!
原來他是話中有話!
他在戲弄她,耍得她團團轉為樂嗎?又,為什麼她早些時候還能說話,打從服下他的靈藥之後,就莫名其妙的成了啞巴?
莫非那藥即是使人變啞巴的靈藥嗎?
一瞬間想通了很多事,萱凝風的情緒異常激動,她臉上的表情由一開始的疑惑,然後是生氣,到現在的捉狂。
平常時候她還可以用嘴巴宣洩她的不滿,罵個痛快,而今……
這個王八東方雲!她肯定那狗屁靈藥一定是他故意叫她吃的!他早料想到今天這種情況,早知道她知曉真相後一定會罵他個狗血淋頭!
「啊……」她氣憤的大吼了一聲,表情十分兇惡。
隨從被她那個樣子和狂吼聲嚇了一大跳。「少……少主,我覺得她這樣子,好像不是很高興耶!」
看萱凝風快捉狂的模樣,東方雲強忍住笑。「你不覺得這種生氣勃勃的樣子才值得買回去嗎?」
萱凝風狠瞪他一眼,忍不住想擊出一掌送他歸西,卻發現手軟腳無力,這下她更是氣炸心肺。
「南天少主,這丫頭,您肯定要嗎?瞧她長得亂恐怖一把,且又是個啞巴。這樣的丫頭帶回去能做什麼?只怕連廚房都不會要。」
瞧她那灼傷的半邊臉,嚇死人了。
「這丫頭有什麼不好?我瞧她挺順眼的,打算挑來身邊當貼身丫環。」東方雲朝著萱凝風一笑。
她回以他一臉吐血的表情。
貼身丫環?哪個貼身丫環最終不是成為主子的侍寢小妾?
不……不會吧?這種丫頭,連他都不會想要,「少……少主,您……您是開玩笑的吧?」
「帶回去就知道我是不是開玩笑的了。」
她要成為那傢伙的貼身丫環?開什麼玩笑,她才不要!「啊……」看著隨從伸過來欲拉住她的手,萱凝風想拍開,可渾身上下都使不上力,不得已之下,只得張口咬人。
「啊……這丫頭咬人!」隨從用力的抽回手,手背上一排整齊的牙痕,見她又想咬他,他先一步的往後躍開。「少主,這丫頭……」
東方雲截斷了他的話,「連帶個丫頭你都沒法子,真是!去把馬牽過來。」他將他打發走後,回頭看了眼萱凝風。「別讓我有一種青蛙看到大蛇的感覺。」
她那凶神惡煞的模樣真的很嚇人,可他卻一步步的走向她,出其不意的在她身上點了穴,像扛沙包一樣把她扛上肩,然後側著臉嘲弄,「我知道你現在一定恨透我了,可別趁機咬我。要不我一不小心吃痛鬆了手,你跌下去,我可不保證你會撞缺了幾顆牙!」
她想掙扎,可週身大穴給制住了,她也沒法子。咬他!對!方纔他自己提醒她的。於是她張大口往他背上咬去。
東方雲眉頭皺了一下。「丫頭,你最好放開嘴巴,目前你太弱勢,最好別逞強。」
她當作沒聽到,執意要咬他洩憤。
「你再不聽話,我保證你的裙子很快就要落地了。」他手摸上了她腰間的繫帶。「村姑裝為了節省布料,外裙和褲子的繫帶通常是同一條,這帶子一鬆……你可能要光著屁股游大街了。」
你敢!萱凝風生氣的料瞪他。可回頭一想,這臭男人一向膽大妄為,只怕也沒什麼事情做不出來。猶豫了一會兒,她終是鬆了口。
一個姑娘家若光著屁股游大街,那還不如死了算了。
她這輩子第一次這樣受辱!東方雲,你這王八羔子、臭男子、大騙子……你會遭天譴,不得好死!
你今天這樣欺負我,最好早晚三炷香請來四大金鋼護法,要不我一定會報復的,一定讓你生不如死。
咱們走著瞧!
jjwxcjjwxcjjwxc
這裡就是泰原山莊?萱凝風好奇的東看看、西瞧瞧。
很平凡無奇、樸素無華的一處小山莊嘛。瞧瞧這兒除了松柏參天、翠竹清風外,連個假山造景都沒有。就連東方雲……喔,不!他現在叫應南天,他的房間都很樸素,東西少得奇怪!那傢伙不是泰原山莊的少主嗎?
連少主都住得這麼寒酸,這兒真的是有人密告,奢靡無節,勾結權貴、私吞官銀的泰原山莊?
怪了!聽人說泰原山莊不是斂民膏民脂自肥,建得金碧輝煌嗎?何以竟是如此的簡樸?萱凝風心中十分納悶。走到窗前,她順手推開了窗子,看著一片連綿不絕的後山景致,心想,這山莊還真是美!住在這樣的世外桃源,真不懂明文范到底還有什麼不滿!
這一回她微服暗訪也只是查明前泰原縣太爺趙先遭罷黜後,修書密告的事情真相。
話說趙先原是一邊疆小縣縣太爺,後因其治績卓越,因此改調泰原。可上任不到一年即被罷黜,其理由荒謬不實,可卻因為有人刻意壓下,因此此事並未上達天聽。
趙先莫名遭罷黜,內心自然不好過,因為他一直想辦法上訴,怎奈管道為明文范所勾結的大臣所斷,他一名小小縣太爺又能奈財大勢大的泰原山莊如何?
後來他想上書刑部萱大人,聽說他為人剛正不阿,乃皇上倚重之大臣。可在萱大人收到他的陳情之前,又得經過一些人之手,而那些人中又不乏明文范的同黨,所以這法子仍不可行。
在多次的陳情受阻後,明文范先後派人欲殺他滅口,最後一次他被刺成重傷推落山崖,在奄奄一息之際為人所救。
也許是他命不該絕,也也許是上蒼對於泰原山莊所使的手段感到人神共憤,救趙先的正是微服出宮的皇太子棘爽月,於是這件事情就這麼給傳到皇上耳中了。
原本震怒的棘剛打算宣明文范到京城問個明白,畢竟對於明文范的一些逾矩行為,他也不是第一次聽到了,正好趁著這機會好好瞭解一下。
可皇后卻認為以明文范的狡猾,必會推得乾乾淨淨,再大不了也只是找個替死鬼頂替而已。如此一來也會打草驚蛇。這件事最終的結論就是……
找個巡按微服南下察訪,若趙先所奏的事情屬實再作定奪。所以,若事情是真的……
望著外頭的景致,萱凝風頗有感慨的歎了口氣。這好山好水的一片,只怕要風雲變色了。
托著香腮對著外頭的夕陽發子一會兒呆,她忽然想起,她給帶來山莊已經第三天了,怎麼打從到這兒來都沒再看見東方……呃,應南天?
見不到他也就算了,昨天還莫名其妙的來了一個名叫明月的姑娘和其丫環,一臉不快的跑來這裡,像看怪物一樣的打量她。
打量也就算了,還一臉深惡痛絕的表情。
她知道自己現在的樣子是三分不像人,七分不像鬼。可她有必要對一個初次見面的人那麼痛恨嗎?
那一日,在一番打量後,明月冷冷的問丫環。
「這就是應大哥帶回來的丫頭?」
「是的,小姐。」
「聽說她又聾又啞,且不識字?」
「是的,小姐。」
這是什麼情況咽?萱凝風一臉莫名的看著這對主僕。
又聾又啞,且不識字?說不出話來已經很可憐了,她為什麼還要多一個聾,且要不識字?
「你只說她又聾又啞且目不視丁,我以為除了這些缺陷外,一定是個絕色佳人,沒想到竟是……」明明掩嘴一笑。「看來是我多心了,應大哥一定是因為同情她才帶她回來,絕不會是為了什麼私心。」
「我早說過少主看不上這孤女的。和應少主最配的人吶,只有咱們的明月小姐您了。」丫環繼續道:「您和應少主可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好似金童玉女。」
「是嗎?」明月開心的笑了。「我也是這麼認為呢!」又看了萱凝風一眼,確定她「無害」之後,才站了起來。「這一趟算白來了,咱們走吧!」
眼見她們神氣的來,又神氣的走,萱凝風心中的無名火又加大了!想必方纔那個就是眾人口中的大小姐,喜歡應南天喜歡到無以復加的泰原山莊莊主最寵愛的大女兒吧?
唔,果真如傳聞所說,是個頗具姿色的美人。忽地一口酸意湧上了胸口……
她和應南天是天造地設、是金童玉女,那她算什麼?嗄?她幹啥無端地硬要自己捲入是非?無聊!
明知無聊,可她還是很不開心。
雖是昨天的事了,可現在一想起來,她胸口還是直泛酸。
應南天那傢伙到底躲哪兒去了?他怕她報復,所以躲起來了正這麼想的時候,有人大刺刺的連叩門都沒有就走進來。
「喂,你氣消了沒有?」東方雲嘻皮笑臉的來到她身後。
萱凝風旋過身去,不客氣的給了他一個白眼。
「看來是還沒有。沒關係,我今天是來帶你四處晃晃的,四處走走後你的心情應該會好一些。」
她不為所動的瞪視著他。她不想老是被當傻瓜。給耍得團團轉之後還不知道對方在玩什麼把戲。應南天這個人太可怕!他總是輕而易舉的就能看透別人的心思,而她卻不知道他腦子裡想的是什麼。
「別這樣嘛!我知道你現在很想開罵,我會找個地方讓你罵個夠的。」他拉著她,她卻消極的抵抗。「不去的話我便不給解藥,如果你已經習慣當啞巴,那我也無所謂。」不痛不癢的正打算坐下來之際,她忽地拉住了他的手。
「啊……」她示意他往外走。
東方雲帶著她忽上忽下的飛越了一棵棵的百年老樹,來到一個小山洞人口。「進去。」
萱凝風回頭看了他一眼,臉上有著疑惑,心中暗忖,那麼小的洞口容得下一人走,天色又已經暗了,幹啥到這種烏漆抹黑的地方?
「進去吧,這小洞是通往一個好地方的。帶你到這裡來別無他意,只要聽我的話,也許你能解開心中的疑惑也說不定。」說著就開路似的拉著她往前走。
萱凝風走在黑暗的山洞中,好幾次都差些絆倒,不知走了多久……「到底到了沒有……嗄?」她開丁口,連自己也嚇一跳。「我可以說話了!」
終於出山洞了。「藥效過了。」那種啞藥即使沒有解藥,藥效也只維持個三天左右。
藥效過了是吧?很好,她終於可以算帳了!萱凝風出手如電的直取東方雲的重穴,只見他從容躲過,電光石火間已在丈餘外,「丫頭,偷襲非大丈夫所為。」
「兵不厭詐。更何況你既知道我是姑娘,就該明白我不是什麼大丈夫!」她一想到這幾天的委屈,和打從一開始就被騙得團團轉,出手更是不留情,即使手無兵刃,卻是掌風呼呼,提氣運掌的下狠招。
「哼!什麼你叫東方雲、什麼跟著我只是為了尋求刺激,這一切的一切根本是胡說八道,鬼話連篇!你那麼愛說鬼話,那我就讓你到陰曹地府說個痛快!」
「我本來就叫東方雲。」他輕鬆接招。
「放屁!山莊裡的人都知道你是明老賊的義子,叫應南天!」她一面出招一面說,上乘的內力修為使得她得以在交手時吐納不紊。
他真的是叫東方雲!應南天是到棘萱國後,怕神州的皇兄找他回去才化名的。不過這一招好像失效了,因為最近有來自神州的屬下,神通廣大的聯繫上他了。
這丫頭真是很番吶,人家說實話她不信,騙她的渾話她又每一句都往心裡去!見她出手頗重,東方戲謔的說道:「你這女人真鮮耶,上一回打得人家朱豪改名叫東方雲,這回又要打得人家東方雲改名叫應南天,你好像對別人的名字都很有意見。」
「你!」
「先別那麼生氣,有話好說!」眼見萱凝風的拳擊出,他身形一低的躲過。他都只守不攻,一來想以和為貴,二來想她一個姑娘家,男人和女人過招,即使贏了也不光彩。
可後來他發覺她的武功真的不弱,看來那天對付死士時,他表現太多,反而讓她沒了發揮的餘地。
才一分神,萱凝風的掌風又至,這一回他收斂心神,又鬥了十餘招,大致看出了她的弱點所在。一個擅長使劍的人,下盤通常為其弱點。平時長劍可護其弱,一旦赤手空拳,那弱點就容易顯現出來了。
果然,當他虛招攻上,實在取下時,她就有些亂了陣腳。
一個揚腿長踢的動作,東方雲索性順勢狎近一撫,萱凝風慌忙的收回長腿。「無恥!」話語未歇一掌又發出。
這回他不再禮讓了,左手接了掌,一個回身右掌欺近她腰間,一連點了幾個穴,讓她躺下來。
「你又點我穴!」渾身動不了,她心裡直發毛。
點就點,他還怕她嗎?「不這麼做你能安靜下來嗎?」這丫頭武功果真不弱,瞧他方才硬接了她一掌,現在虎口處還震得微微發麻。「你的性子真的很急耶,給了你三天的時間,還不夠讓你沉澱思緒,想通一些事嗎?」這丫頭還算聰明,可她的魯莽性子真的很要命,足以扼殺她清晰的思路。
「想通?想通你一開始就騙我嗎?泰原山莊的少主!」這是最令她吐血的事。
還虧她後來那麼依賴他,這根本就跟「與虎謀皮」一樣愚蠢。「想必我真的聽從了你的建議,以賣身葬父的孤女樣子出現在泰原時,你心裡一定大笑到腸子打結,心想,這白癡還真的是以這蠢樣出現。」她對他真的是恨透了,不但恨,還怨!
為什麼怨?因為她覺得他是值得相信的人,可她卻被騙了。她還曾經以為他只是輕佻了些,其實是個大好人,可是……
「有些事我的確是一開始就騙你,可不如此做,你會讓我接近你嗎?」
「你接近我果真是有目的的。」她這個大傻瓜還傻傻的被騙。
「是有目的,不過絕不是你心裡所想的那樣。」
萱凝風冷笑,「泰原山莊老賊的義子,接近我還能有什麼目的?當然是幫那老賊除去我這女巡按。」
「真要是這樣,在相伴南下的途中我有多少機會下手?你武功不如我,真要取你性命易如反掌,而我為何遲遲不下手,甚至死士圍堵你的時候,我還出手相救?」
他的話堵得萱凝風開不了口。「也許……也許你只是想看看我究竟有多愚蠢。」
「也許我有很多行為在你眼裡看來都很奇怪,一時間……甚至到目前為止,你還不能確定我是敵是友。可沒有我,你能理所當然,順利的進到泰原山莊嗎?」他不要她全瞭解,可他希望她知道他是友而非敵。
「把我毒啞了,讓我開不了口罵人,這也是幫我?」
「我早料到當你發現之前所認識的東方雲,即是泰原山莊的少主時,你一定會深覺被騙的破口大罵,那個時候,你確定不會在盛怒之下,把你是巡按的事給不小心說出來?」
他一向是個很小心的人,因此會在事發前把一些可能發生的情況都考慮進去。「這裡是泰原,是明文范的地盤,他的耳目多到你想都想不到,你不會希望好不容易到了泰原,卻給人一把鎖定,好一點的情況是動彈不得,壞一點的情況是給人滅口,回不了京城吧?」
東方雲接著說:「把你毒啞了,又使不上力反抗,這樣整件事情我反而好主導。」他是泰原山莊的少主,偶爾由外頭買一、兩個僕人是很正常的事,可若是萱凝風能開口說話,那只怕會很麻煩。
「說得好像你一直在幫我似的。真的想幫我,當初為什麼不索性擺明講,以真身份見我?」
「擺明什麼?向你自我介紹,我是泰原山莊少主,我能幫你進到泰原山莊搜羅罪證?這話你會相信?」
萱凝風橫了他一眼,卻忍俊不住的想笑。這樣的話的確很震撼,如果當初他真的那樣說,那她會如何?只怕會一劍要了他的命,算是為民除害。
「不會。」她想了一下。「就算你真的做了一些好像是在幫我的事,可我還是無法完全相信你,認為你是友非敵。因為我實在無法理解,你既是泰原山莊的少主,即使只是明文范的義子,又有什麼理由窩裡反?」
「有些事我慢慢再告訴你吧,反正你現在是我的貼身丫環,多得是機會。」說到這個,東方雲忽地笑了。「想我也真是好福氣,竟然能要來女巡按當貼身丫環。」
「別強調貼身二字行不行?亂噁心一把的。」
「貼身只是表示專用,別太敏感。更何況,你若不是我的貼身丫環,到時任誰都能差遣你,想這泰原山莊裡人那麼多,你不累死?」最重要的是她那毛躁的性子,天曉得一離開他的視線,她又要捅出什麼樓子。
躺在地上和人說話的感覺亂奇怪的,萱凝風不高興的說:「喂,你要解釋的話都解釋完了吧?可以解了我的穴嗎?」雖然佩服他武功超群,可技不如人,她心裡多少還是有些不愉快。
他倒忘了。動手在她腰上一點。
舒展了一下筋骨,她接著開口,「說到泰原山莊,這兒好像和我當初所想的不一樣。」趙先列了一些明文范貪瀆和侵權,以及為了排除異己不擇手段的罪狀,可由於他也沒有進到山莊過,因此對於傳聞的奢靡無節無從瞭解起。「曾有聽聞,明文范奢華成性,甚至大造行宮,可就我所看到的,若我不是事先知道他是那種人,也許會認為他操守有節、樸實無華呢!」
東方雲一笑。「瞧你好像挺失望的。」他拉起她的手,「方纔說要給你看好東西,不該讓你失望的,是不?」
萱凝風看著他的大手包復著她的纖細柔荑,一股羞意湧上了心頭,隨即又好氣又好笑的想,這傢伙牽人家的手倒是牽得挺順的嘛!哼,老愛佔人便宜!「到底要看什麼啦?」
東方雲帶著她登上了另一邊的小坡,萱凝風有些不敢相信眼前所見的……
巍峨氣派的建築,且不說其氣勢比照行宮規模,就其燃燈數萬盞、徹夜笙歌的奢華,恐怕較皇宮有過之而無不及。
「這裡是……」
「真正的泰原山莊。」看著她疑惑的表情,他解釋的說:「明文范是個聰明人,他利用了山莊四面環山,且中間又有一座山為隔作分界。山前樸實、山後奢華。山前走動的是聚賢食客,山後養的是為其賣命的死士。這樣的佈局,很多人想都想不到。」
「因此儘管外傳泰原山莊的種種是非,也鮮少人能一睹真相。」那個小山洞是當年建山莊的前輩所留,若不是前些日子他追逐著一條至毒的小金蛇,也不會發現。
不過,明文范似乎沒有發覺這個秘密,這通道太隱密了,且可直通山莊外,若是他早發現,以他小心的個性,一定會派人把通道封了。
「原來如此,怪不得只是平凡的的後山,有那麼多人守衛著,原來隔著一座山有這樣一處『宮殿』。」她喃喃的道,在心中歎了口氣,「看來這泰原山莊還真到處是秘密。」光是想都覺得有種使不上力的感覺。「那老狐狸那麼狡詐,要捉住他的把柄,將他繩之以法,只怕不容易。」
「怕了嗎?」原本充滿朝氣的臉龐,因為沉重而顯得憂鬱,這樣的萱凝風會令人更憐惜她。
「不是怕了,是非常的怕!」她苦笑。早知道這趟南下暗訪之行一定是苦差!哎,她的皇上義父不知看她不順眼多久了,丟了這麼個燙手山芋給她。
「放心吧,真的怕了還有我這兒給你躲啊。」東方雲拍了拍胸口。
萱凝風橫他一眼。「算了吧!靠山山倒、靠人人跑,還是靠自己最好!你呀可是明文范的義子,天曉得真的靠你,會不會提前靠到閻羅王身上去。」
「就是不信我?」信了他,她可是可以少了很多煩惱的,其實只是時機未到,否則,他有絕對的把握讓明文范進牢籠!因為他識得一個人,那個人對明文范而言,無疑是此生中的最痛,而他大概不知道,她也會是他的致命傷!
「一個打一開始就騙得我團團轉的人叫我信他?嘖嘖,沒看過那麼厚顏的!」
東方雲聞言大笑。
萱凝風忽然想起一件事。「喂,泰原山莊的明月姑娘好像愛煞你了!」
他一挑眉。「好像聽說有這麼一回事。」
「什麼叫有這麼一回事?她為了你買了個貼身丫環回來,還不放心的跑來看我究竟長得什麼樣子。」
「她見過你了?」萱凝風鬱悶的表情令他想發噱。「那她一定很放心的走了。」
萱凝風陰森森的開口,「你想死嗎?」
「你現在這樣子她都不放心的話,那見到你的真面目後,她不自慚形穢得想自殺?」
「總算說了句人話。」她托著下巴,「不過,那位明姑娘還真算得上美人,和這樣的美人朝夕相處,你不動心?」她有些試探的意味。
他不答反問:「這樣的事你在乎?」
「我當然……」一抬起頭正好對上東方雲的視線,她臉一紅,作出違心之論。「當然不在乎。」
這丫頭真的很能撐!她不誠實,他也不必對她太坦然。「不在乎?你不在乎的事情幹啥問?而我就更沒有理由回答你了。」看她一臉想揍他的表情,他撇了撇嘴,「這是秘密,怎能隨便告訴人?」明明就在乎。
萱凝風生氣的站了起來,推了他一把。「秘密?是秘密就永遠擱在心裡,最好憋死你!」一頓足,她氣呼呼的走了。
東方雲坐了起來,失笑道:「這樣的女人也有?!自己心裡的真話藏得緊,卻不許別人有秘密,風度真差!」不過……
大魚好像上鉤了!看來有感覺的人不只有他。一思及此他笑了,不若平時的冷笑和戲謔的笑,他笑得有些憨憨的、有點傻呼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