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時精心打扮的培妮,今天意外的穿了全身黑,黑色針織外套、黑色長褲、黑色高跟鞋,活像個寡婦,誰叫她得了那個要命的頭獎,把她的好心情全搞砸了。
她無精打采地走進電梯,按下關門鍵,然後用力打個大呵欠。
有人伸手阻止即將關上的電梯門,還沒看見來人是誰,她立刻先硬生生把呵欠收回來,然後優雅地撥動一頭長髮。
沒辦法,美女當久了,反射動作自然做得很快。
康樂旭閃進電梯,說了聲謝謝,看見她,他眼睛一亮。
「早啊。」他挑眉,打了聲招呼。
「早。」早個頭啦,現在都幾點了,他一定是在諷刺她又遲到。
培妮撇撇嘴,連一絲微笑都擠不出來。沒辦法,討厭一個人久了,要做作也很難。
提著黑色公事包,康樂旭西裝筆挺,精悍短髮讓他看起來精神奕奕。望著上升的樓層燈號,他笑著說:「這個月第三次在這個時候碰到妳了,我真懷疑,為什麼妳總是能拿到全勤?」
趁沒人,他總算能私下跟她聊兩句,三年來,他們總是針鋒相對,關係愈來愈差,他愈關心她,她就愈覺得他在找碴,全公司的人沒一個不知道他們是死對頭。
培妮懶懶地瞄他一眼,「這是美女的特權啊,總有人搶著幫我打卡,我有什麼辦法?」
在家裡足足想了兩天,總算能平靜下來。
她才不想為了康樂旭就放棄大獎,既然他倆這麼處不來,乾脆勸他把機票賣給她,她跟媽媽一同到普吉島曬太陽、釣男人,不也是個兩全其美的辦法嗎?要她放棄大獎,讓康樂旭一人獨享普吉島,又讓他看笑話,實在太便宜他了。
「美女有什麼特權?她們戀愛就比較不辛苦嗎?她們工作就會比別人順遂?還是她們做錯事就一定會被原諒?」
她懶洋洋不想搭理他,康樂旭愈故意認真講她不喜歡聽的話,想惹毛她,因為看她生氣實在很有趣。
她瞥他一眼,表情反常地平靜。「我不想跟你鬥嘴。」
「妳怎麼啦?想開始學著和我和平共處了嗎?」他愣了一下,她的反常讓他很意外。
「對。」電梯停在十三樓,培妮手按著OPEN鍵,面無表情地說:「今晚有空嗎?我請你吃飯。」
「咦?」康樂旭感到受寵若驚,然後笑了。「現在我承認美女真的有特權,我答應妳。」他幫她按著電梯門,讓她走出去。
走過他的身邊,男性淡香漫過鼻間,培妮怔了怔,想起了記憶遙遠的某個晚上,他用的也是同一牌的香水,那是令人心跳加快的味道,也是讓人傷心的味道。
想到這裡,她用力跺腳,憤憤地走遠,很氣康樂旭早就忘光了,只剩她一個人還傻傻地記得。
望著她的背影,康樂旭止不住微笑。
這三年來,不是沒有女人真心對待他,他也曾試著跟那幾個女人交往,她們全是跟楊培妮完全不同型的女人,只是都幾乎不到三個月,戀情就宣告結束。
她們個性都很好,乖巧聽話,不會生氣,也沒有個人意見,跟她們相處,他沒有任何心動,再交往下去,他會怪自己耽誤別人時間。
其實,就算再繞多大圈,再花了多少時間,也無法改變,他早就明白一個道理──如果心裡已經放了個人,其他的人就算對自己再怎麼好,也沒辦法接受。
這是一種自甘墮落,他卻很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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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司地下二樓停車場,有輛福斯passat發動了很久,跟主人一同耐心等候。
等到所有員工都下班了,停車場車去樓空,康樂旭才看見楊培妮從電梯裡走了出來。
戴著黑色大墨鏡遮掉半張臉,培妮動作迅速地打開車門,坐進車裡,劈頭就說:「敦化南路的KingYard去過嗎?」
「好像是間庭院餐廳。」他在記憶中搜尋。
「沒錯,既然你知道,那就走吧。」她迅速扣上安全帶,凜著臉。
相對於她冷硬的表情,康樂旭倒是一改在公司裡的嚴肅模樣,顯得心情愉快。
「為什麼想去那裡?」握著方向盤,他一邊沈穩開著,一邊問她。
「因為……」培妮想了想。「那裡的玫瑰奶茶很好喝。」
奶茶很好喝沒錯,但挑那裡其實是因為價格中等。要給人請,就一定要吃大餐,請人吃飯,不用請太貴。這不是小氣,是她的原則,別人付出三分,她頂多付出一分;別人付出十分,她才會付出五分,像她這麼愛自己的人,最怕吃虧。
康樂旭笑笑,沒說什麼,只是暗自記下她的喜好。
「怎麼突然想請我吃飯?」行駛在車流擁擠的路上,他又問。
培妮慌了一下。「請上司吃飯天經地義,感謝你這些年對我的照顧,可以吧?」這男人太精明,應付他得小心。
「喔,」他望著前方車況,淡淡地說。「我還以為妳是要跟我培養感情。」
「我是啊。」趕快搞好關係,才能開口要他讓出機票。
聽她這麼說,康樂旭不禁一陣感動,她是不是總算願意拋棄驕傲,慢慢走近他了?
「妳想跟我去普吉島嗎?」他平靜地問著,內心卻很忐忑。「說真的,知道和妳一起去的人是我,妳是不是很失望?」
「你問題很多欸!」她板著臉,拒絕回答。
幹麼問這麼白,難道要她說她覺得很倒楣,他才高興嗎?
車身滑進巷道內,他停下車,囑咐她:「穿上外套,外頭有點涼。」
「……喔。」
一句話,立刻讓她心窩暖暖。培妮默默穿上針織外套,想著為何其他男人再怎麼噓寒問暖,也沒康樂旭隨便一句話就讓她感受深刻?一向踩在男人頭上的她,在康樂旭面前,不知為何總像清純的國中女生,他隨便一個貼心舉動,就帶給她無限想像,被他克得死死的,真氣人。
他們一同走進餐廳,等待服務生帶位時,飄來一陣莫名花香。
服務生帶他們坐在最角落的位置,橙黃燈火高掛,如天邊月圓,這裡望不見外頭車水馬龍,和其他座位也相隔很遠,像私密幽會。
第一次單獨相處,跟男性約過無數次會的培妮,竟然緊張起來,她翻看menu,感覺他視線灼燒她臉龐。
「我要迷迭春雞,副餐麻煩給我柳橙汁,去冰,謝謝。」她迅速點完,合上menu,很想趕快進入主題,結束今天的任務。
「妳不是要喝這裡的玫瑰奶茶?」他低頭看菜單,問著。
「我今天想喝果汁,不可以嗎?」真是的,記那麼清楚幹什麼?
「可以。」他抬頭對她笑,「妳想怎樣就怎樣。」他向服務生點餐。「我要香煎牛小排,副餐給我玫瑰奶茶,謝謝。」
康樂旭的迷人笑容讓她頓時忘了自己要幹麼,好半天才想起來今天約他的目的。
培妮開始覺得傷腦筋,如果他有這麼容易應付就好了,偏偏她太瞭解康樂旭,只要她一開口要他讓出大獎,他一定就會故意刁難她。
餐點很快速地送上,她吃著眼前的雞肉,食不知味。康樂旭卻吃得津津有味,看他俐落地切下肉,送進嘴裡,培妮頓時有點後悔,好像該點他那道……
他拿餐巾抹嘴,好奇地問:「妳怎麼一直看我的菜?」
「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別人盤子裡的東西永遠比我的好吃。」不小心講出真心話,她暗暗咬牙,很氣自己又被他牽著鼻子走。
「這習慣不好喔。」他抬眼笑道。「照這麼說,妳可能也會覺得別人的男友永遠比自己的好,別人的生活永遠比自己快樂,所以,妳其實對自己很不滿意,對生活並不滿足,妳是不是對自己沒信心?」
全部都被說中,她惱羞成怒。「我這樣的人都沒自信了,誰還會有自信?」她咬牙,很討厭他自以為是的表情,偏偏他說的總是對的,無法反駁。
「愈有自信的人也許是最自卑的,愈想得到一切,也許就是愈害怕失去,凡事總有一體兩面,很奇妙不是嗎?」
她沒辦法反駁,只能生自己的氣。在他面前,平常能言善道,佔盡便宜的她總是詞窮。平常完全不在乎他人眼光,神采飛揚的她,在他面前總是變得很沒用,因為這樣,所以她一直極力避免跟他單獨相處。
「對於沒把握的事情,妳是不會去做的,對吧?」
「那又怎樣?」她啜飲柳橙汁,想假裝不在意。
「於是,妳會對愈在意的人,表現得愈不在乎,對喜歡的人,就愈保持距離,妳怕事情不在自己的控制之下,乾脆選擇逃避──因為妳沒信心。」喝一口玫瑰奶茶,他微笑做了總結。「所以妳會排斥和我去旅行,因為妳怕愛上我。」
他的話全敲進她的心坎,他的眼神完全看透了她,培妮腦袋裡一片空白,慌張地回嘴。「誰說的?我還怕你愛上我!」
話一出口,她後悔地想咬掉自己舌頭。才在想辦法要他放棄,沒想到先落入圈套的是自己,太低估康樂旭的實力,這下她完蛋了。
「好啊,那就先預祝我們旅途愉快嘍。」他表情愉悅地拿起杯子,輕敲她的杯子邊緣。
柳橙汁突然酸得難以下嚥,望著他從容的模樣,培妮想發火,竟然沒力氣。
旅途會愉快嗎?如果真的很愉快,怎麼辦?
她恐懼自己心裡真正的聲音,只想逃回家一個人靜一靜,可是現在她逃不了了,康樂旭就坐在她面前,正仔細觀察她所有反應。
她彷彿變成一個小女孩,侷促不安地吃著盤裡的食物。
「培妮,把頭抬起來。」
她恍惚地抬頭,看見他把一朵鵝黃花心的小白花斜插在她的耳際。
「這是梔子花,掉了一地,從來沒人會注意,其實這花很香。」他疼惜地看著她,簪著小白花的她看起來楚楚動人。「花別在妳身上很美,送給妳。」
好半天,她才擠出一句話。「謝謝。」
看著滿地的白色梔子花,她才發現康樂旭的心思很細膩,要不是他告訴她,她恐怕一輩子都不會知道這種花的名字,任花凋零。
發間飄來淡淡花香,讓她心裡有些惆悵,說不上為什麼,總覺得他其實也沒想像中那麼討厭,或許他並沒那麼無情。
也許是她誤會了他什麼吧?
正好一朵梔子花從樹上飄落,她抬頭望去,不經意跟他對上眼,她刻意移開視線,發現心裡因康樂旭泛起了一陣陣漣漪。
培妮開始發呆,想著如果這時他們身邊的場景變成普吉島,氣氛會不會像現在這麼和諧?
「妳要喝我的玫瑰奶茶嗎?」康樂旭打斷她的幻想,表情愉快地問著。
「不要,那你喝過了。」她搖搖頭,他的邀約讓她雙頰火熱。
「沒有,我是特別為妳點的。」康樂旭把熱杯遞給她,淺笑中帶著一絲落寞。為了怕她尷尬,他刻意用開玩笑的語氣又補了句:「再說,以我們的關係,不用那麼介意吧?」
他忘不了她那天獨自離去,事後又表現得完全不在乎,真傷透他的男人心。
轟一下,培妮臉紅透。
他在說什麼?他在提三年前的事嗎?他故意用開玩笑的語氣說那些話,是在試探她嗎?以為康樂旭根本不在意那件事,以為他早忘了,沒想到他竟然記得很清楚,而且還故意提起。三年來,他們始終處不來,現在又這麼積極地接近她是為什麼?
她整個腦袋都在胡亂轉著,好想問他,到底那天他們做了什麼,為什麼後來他又表現出一副不在意的樣子。
話到嘴邊,培妮忍住衝動,她不想被他看穿自己的脆弱。
「吃完飯了,妳想繼續培養感情嗎?」他淡淡說著,其實很想和她獨處下去,又不想逼她太急。
這個看起來很聰穎的都會女子,其實只是個膽小鬼吧?她不知道,其實他對自己也很沒信心,他也害怕被拒絕,被她拒絕後,他得躲回家裡獨自療傷,就像三年前某個早晨一樣。
「不了。」培妮抓起帳單,假裝趕時間。「不好意思,我還有事。」
「是嗎?」康樂旭失望,仍很有風度地起身。「那今天謝謝妳……」猶豫了一下,他又開口道:「下次讓我回請妳吃飯吧?」
「好啦好啦。」培妮心慌意亂,只想趕快離開。「那我先走了!」
她唯一要做的事,就是奔回家找媽媽,找一個溫暖的避風港,在這男人身旁,太容易讓人失控,直覺告訴她,要懂得避免受傷。
培妮奔回家,打開大門,看見蘇光琪正躺在她的沙發上敷臉。
「借一下妳的SKII面膜,我的用光了。」瞄到培妮走進來,蘇光琪微微掀動嘴皮說道。
「媽,我完了……」她隨手扔開包包,跌坐在地板上。「康樂旭不肯放棄普吉島,他堅持要去,我該怎麼辦?」
「能怎麼辦?要不就妳放棄,要不就和他一起去啊。」蘇光琪閉上眼,看不到自己的女兒現在表情有多慌。
「可是我不敢跟他去,要我放棄又不甘心……」培妮難得說了真心話。「我以為他知道要和我一起去旅行,可能會跟我一樣覺得很倒楣,可是他看起來不像,今晚吃飯,他竟然笑得很開心……」
她推媽媽一把。「妳說,妳說妳說,他到底是在想什麼嘛?」
蘇光琪火大。「妳一定要趁我敷臉時跟我講話嗎?會有皺紋耶!」
「媽,」培妮手撐著下巴,幽幽望著天花板。「妳還記得三年前,為了慶祝我找到新工作,找了文菁她們去SoulPower的那次嗎?那次妳還把到一個小妳十五歲的男人……」
「記得啊,叫小卓嘛,說他有多愛我、多欣賞我,結果一知道我的年紀大到可以當他媽,他馬上說要回家睡覺!從那次以後我就發誓再也不愛小男生,小男生都不識貨,不懂熟女的迷人……」講到恨處,蘇光琪辟哩啪啦一直念,忘了自己正在敷面膜。
「那晚我不是天亮才回家嗎?那時我跟妳說,我喝醉了,跟一個陌生男人去旅館,被妳罵很慘,妳還記得嗎?」
「然後勒?」幾百年前的事了,她早忘了當時罵女兒什麼。現在她女兒都已經二十八了,什麼事都可以自己作主,如果是今天,她一定叫培妮趕快去,不要像她四十一枝花,卻要孤芳自賞,好可憐啊。
「……然後那個男的就是康樂旭。」
「啥?!」蘇光琪從沙發彈起,面膜掉下來。「那你們還可以每天面對面,待在同一間公司三年?這樣不會覺得很尷尬嗎?」
「我會啊!」培妮悶悶地說:「可是我看他一點也不尷尬,在公司裡還常訓我,開會時毫不留情削我,提案還常被他駁回,合約的內容一改再改,做事吹毛求疵,麻煩到讓人吐血!」想起他的工作方式,她歎了口氣。「不過說真的,他這麼做雖然很過分,供應商卻都很願意長期跟我們合作……」
蘇光琪靜靜聽完,微笑。「那不是很好嗎?你們公司有妳在外跟廠商交涉,有他在公司裡嚴格把關,一個主外一個主內,難怪你們公司的陣容這麼堅強,說起來你們也算是絕配耶。」
絕配這兩個字讓培妮打了個哆嗦,她立刻激動澄清。「可是妳別忘了,三年前他把我吃干抹淨,還當作沒事發生,我怎麼可能原諒他?」
「嘴上一直說討厭,心裡其實很欣賞,這樣太矛盾了吧?妳明明很在意那晚發生的事,又裝作不在乎,一點也不像妳平常的作風耶。」旁觀者清,蘇光琪忍不住調侃自己女兒。
「他都不在乎了,我幹麼要老是記得那晚發生的事。」培妮冷哼。
「死鴨子嘴硬,喜歡就說出來,幹麼不承認?」蘇光琪涼涼地說。
「我才不喜歡他!」培妮大聲起來,卻有點心虛。「妳說,如果有個男人跟妳發生關係,又假裝沒事,就這樣過了三年,妳還有辦法開開心心跟他出國嗎?」
「沒錯!那種男人,始亂終棄,不是好東西!」蘇光琪立刻陪女兒一起罵,就像每次只要誰有感情上的困擾,姑且不論問題在哪個人身上,只要站在女人這邊,不分是非,先罵再說,罵完大家心情就會很舒坦。
下一秒,蘇光琪又補了句:「如果妳不甘心不想放棄,媽代替妳去!」
「是喔∼∼媽,妳真的好犧牲、好偉大喔!」培妮笑出來,伸手打蘇光琪。
母女倆笑笑鬧鬧,如同以往,每一次遇到傷心挫折,都有另一個人陪著,每一次的煩惱,都有另一個人可以幫著分擔,每一次遇到開心的事,都有個人可以分享,於是難過變快樂,快樂變得更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