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了那麼久,巴如月再沒有比現在更加瞭解這句成語的意思。
一個人再慘也不過如此。
早上意外聽到的真相,讓她震驚得不能自己,她沒有辦法面對他,無法看著他而不痛哭失聲,所以她逃走了。
落荒而逃。
她逃了,卻沒有地方可去,在這座城市裡,她認識的人他全都認識,她的朋友也都是他的,等她發現時,她已經來到了海邊,縮在堆放在沿岸的巨大消波塊裡哭泣。
她怎麼樣也沒想到,他會娶她,竟是因為她曾經救過他。
他不愛她就算了,竟然是因為感激她?
難怪當初她開口要求他娶她,他會一口答應……
天啊,他的感激比同情更讓她覺得悲慘。
在他眼中,她一定看起來比她所知道的還要落魄可憐。
她既難堪又傷心,哭了好幾個小時,不知道該怎麼回去面對他,更糟的是,即使知道了他是因為要報救命之恩才娶她,她還是無法放棄他。
她真恨自己沒有握住那瓶乳液,這樣她至少還可以假裝不知道,可以繼續貪圖他的好心。
可惡,她從來沒有這麼自私過,她好討厭這樣的自己.
她知道自己要是夠聰明,就應該放他走,不該用這強求來的虛假婚姻綁住他。
他並……不愛她……
這認知撕扯著她的心,教她疼痛不已,她淚流滿面的緊抱著自己,心底深處十分清楚同情和感激是無法維持長久的婚姻的,總有一天,他會真的愛上一個值得他愛的女人,然後他就會開始恨她。
恨她。
淚水又奔流而出,她皎唇輕泣,抱著自己搖晃著。
可是她好愛他,她從來不知道,愛一個人可以愛得這麼深、這麼痛,痛到她覺得整個人都要碎掉了。
她哭了好久好久,臉上的淚,干了又濕,濕了又干。
一整天下來,她腦海裡的思緒雜亂無章,她一下子覺得兩人之間也許還有機會,他還是有可能愛上她,一下子又覺得那只是她的癡心妄想。
到最後,她哭累了,呆滯茫然的看著大海好久,直到海風吹得她直發抖,她才終於鼓起勇氣決定回去找他。
誰知道,她還沒回到家,半路上等紅綠燈時,卻撞見有兩個男人在學校門口強行抓了屠家的老三,那孩子臉色慘白,拚了命的掙扎,不斷尖叫著。
「你們做什麼?放開他!」她想也沒想,立刻出聲喝止。
對方沒理會她,只是抓著那孩子,衝上一輛黑色的廂型車。
眼看他們要跑了,她急得油門一催就衝了過去,小機車撞上了廂型車的門,一陣混亂之後,她伸手抓住那男孩,趁亂抓著他就跑,但沒跑幾步她就被人給追上,硬是將她一起強架上了廂型車。
現在想起來,她還真是白癡。
他們人多勢眾,再怎麼樣,她也該先估量自己的能力,然後偷偷跟在他們車子後面才對,這樣的話,她至少還有機會可以通知莫森他們。
可惡,都是她那天生衝動的個性惹的禍!
她臉色蒼白的瞪著那些拿槍指著自己的男人,極力保持鎮定地抱著屠家老三,他像無尾熊一樣的緊緊攀著她,雖然沒有哭,但血色盡失的小臉埋在她懷中,全身不停的顫抖。
該死,這孩子嚇壞了。
屠家的幾個孩子非常不喜歡人碰,最小的老三更是極力避免和人接觸,除了桃花和海洋之外,她從來沒見過他讓誰碰過,更別提是這樣巴得像只無尾熊了。
她一邊拍撫安慰著他,一邊試圖要搞清楚狀況。
車上這幾個男人全是外國人,有白人,有黑人,也有黃種人,他們用英文溝通,每個人都有槍,身手矯健,體格都很好,顯然受過訓練。
廂型車的玻璃全被罩上了黑布,連和前座之間都被遮擋住,她雖然能感覺到車子的行進和轉彎,卻看不到外面。
這些人是有備而來的。
雖然她不知道他們為什麼要綁這男孩,但看這陣仗,她用膝蓋想也知道這恐怕不是普通的綁架。
老天,她希望有人能記起這輛車的車號,或者他們連車號也蓋起來了?
這念頭才閃過,車子忽然就停了。
男人打開了車門,其中一位伸手要強行把男孩抱走,他立刻發出可怕的尖叫。
「住手!」如月緊緊抱著男孩,憤怒的以流利的英文開口罵道:「王八蛋!別拉他!」
男孩不斷不斷的尖叫,帶頭的男人受不了,開口咒罵了一句髒話,要手下鬆手,才拿槍指著她說:「叫他閉嘴!」
如月見他有意讓步,立刻低聲和屠家老三說:「噓,阿震,安靜,別怕,我不會讓你一個人的。」
男孩停止了尖叫,攀緊了她的脖子,埋首在她肩頭發抖。
見他把話聽進去了,她鬆了口氣,冷著臉抬頭看著那些王八蛋道:「他要去哪裡我和他一起去。」
那男人臉一沉,但衡量過後,顯然覺得她的存在有其必要性,便俯身以槍抵著她威脅。
「等一下出去後,妳最好不要搞鬼,只要他鬼叫一聲,我就斃了妳。懂嗎?」
男人的槍筆直的指著她的腦門,冰冷的雙眼顯示只要她有任何動作,他絕對會開槍。
烏黑的槍口冰冷無比,她壓下心裡的恐慌和嗯心感,點頭同意。
他見狀,才回身下了車,然後示意她也下車,另外兩個男人則跟在她身後。
一下車,她就發現自己人在海邊,除了接應他們的人之外,根本沒有什麼人跡,放眼望去,前面是大海,後面是整片的樹林,離最近的住家也有好幾百公尺,她抱著屠家老三絕對跑不贏他們。
平緩的海灘雖然延伸到很遠,卻只有一、兩公里外才有人影,完全澆熄了她想找機會求救的希望。
「快走!」身後的男人粗魯的用手槍戳刺她的背。
如月別無他法,只好抱著男孩,被強行押上了裝有引擎的橡皮艇。
她不想上去,卻知道反抗的後果絕對是當場斃命,他們會留下她,完全是不想因為孩子的尖叫和掙扎而引起麻煩和注意。
她不曉得他們究竟要把她和這孩子帶到哪裡,但在茫茫大海中,她也只能聽天由命。
橡皮艇沒多久就駛離了海岸。
冷冽的海風撕扯著她的長髮,巴如月緊緊抱著懷中的男孩,看著陸地越來越遠,她喉頭一哽,懷疑自己再也見不到莫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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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冬的水,冷得像冰。
莫森雙手緊握著洗臉台,將臉浸在接滿了水的洗臉台裡,用那刺骨的冰寒清醒他的腦袋,直到他冷靜下來後,他才從水中抬起頭。
鏡子中冷酷的男人,是他長年以來熟悉的那個。
他沒有再多看一眼,只是抓了條毛巾擦乾臉,走了出去。
客廳裡,除了女孩們,其他所有人都到齊了,他一出現,原本的談話聲就停了下來。
雖然從海洋那兒得知莫森原本的身份,但當桃花看見他此刻冷酷的表情時,還是忍不住朝海洋偎近。
眼前冷硬的莫森,看起來根本不像她認識的那個好好先生,他濕透的金髮滴著水,雙瞳轉為淺灰般的藍,臉上半點表情也沒有。
他坐下來後,海洋便開始轉述老大和老二看見的情況,從學校放學,到老三被強行拉走,如月上前阻止,卻反而一起被架上車的情形全說了一遍。
莫森聽完之後,看向那兩個臉色發白的男孩,「你們一共看到幾個人?」
「五個。」
「有你們認識的嗎?」
老二點點頭,「有個白人,我以前在研究所見過他。」
「他有認出你嗎?」
男孩的臉在瞬間變得更加蒼白,他深吸了口氣,再度點頭。
「他有試著要人抓你上車嗎?」
「沒有。」他很快的搖頭。
「你確定?」
「嗯。」他非常確定的點點頭。
莫森聞言停了下來,然後他抬起頭,看向臉色一樣雪白如紙的曉夜,問了一個一針見血的問題。
「為什麼只抓了老三?」
曉夜渾身一僵,她瞪著莫森,心底萬般掙扎,在她身旁的耿野見狀,握住了她的手,她看了他一眼,見他點頭,她才深吸了口氣,開口回答。
「我不確定,不過……」她頓了一下,握緊了耿野的手,從他手中汲取力量和勇氣,這才看著莫森一口氣說了出來。
「阿震可能是他的複製人。」
「什麼?!」桃花嚇了一跳,脫口失聲。
其他人卻像早已猜到,滿屋子一片嚇人的靜默。
莫森閉上了眼卻額冒青筋,曉夜臉色蒼白的緊抿著唇,耿野一臉凶狠,兩個男孩沉默蒼白得像雕像一樣,桃花驚慌的轉頭看向海洋,他的表情和耿野一樣嚇人。
老天,他們是認真的。
雖然說她從沒多問,這一年多來,他們多少也和她提過一些孩子們的過去,卻從來沒想過事情竟會超乎她所能想像的。
「可是……我以為複製人……是科幻小說裡才存在的……」她有些氣弱的看著海洋,顫聲問:「不是嗎?」
「不是。」他看著她,低聲解釋,「複製動物的技術已經存在很多年了,也有成功的案例,但因為道德上的爭議,複製人是不被允許的。」
桃花渾身打顫,她瞪著他,腦海裡的思緒一片雜亂,「所以你是說,阿震真的有可能是……」
「嗯。」
「但是他……可是那個變態……我不覺得……那是不可能的……喔,可惡、該死……」她語無倫次的,都不知道該如何表達自己的意思了。
「我知道,阿震不像麥德羅。複製人和原來的那個人並非同一個,他們只是擁有相同的DNA,外貌、長相、聲音、指紋一樣,那不代表他們會變成同樣的人。」
「既然如此,那變態為什麼要把阿震綁走?」
「因為他受了重傷。」
桃花聞聲看向曉夜,只見她面無表情的開口道:「一年半前耿野打傷了他,那麼重的傷,就算不死也只剩半條命了。」
「什麼意思?」桃花驚慌的問。
「我想他是打算做器官移植。」莫森睜眼,冷聲開口。
器官移植?
「別開玩笑了!」桃花小臉煞白,激動的跳了起來,「阿震才七歲啊!」
「麥德羅根本不會在乎阿震幾歲。」曉夜呼吸有些急促,看著桃花道:「對他來說,阿震只是他準備好的備用品,只有阿震百分之百和他不會產生排斥反應,他當初會去做複製人的實驗,恐怕就是為了這一天。」
桃花瞪著她,知道她是認真的。
曉夜真的認為那個叫麥德羅的神經病複製了自己,而那個複製人就是阿震,然後現在那個神經病抓走了阿震,只是為了做器官移植手術——
那一瞬間,桃花忽然領悟了一件事,曉夜所說的可能和不確定都只是借口,她完全確定且知道事情到底是怎麼回事,她一定在一開始就知道阿震是麥德羅的複製人了。
桃花震懾的看著她,久久無達言語。
她知道曉夜曾被麥德羅抓走做實驗,虐待了長達五年。那是在她和海洋結婚後,決定收養那三個孩子時,曉夜自己和她說的.她要她知道照顧那三個孩子不是一件輕鬆簡單的事,要她確定自己真的願意待他們如親生的,才肯讓她收養他們。
雖然曉夜沒有說得很清楚,但光是她輕描淡寫說出來的事情,聽起來都讓桃花覺得異常毛骨悚然。
她非常清楚曉夜曾受過的苦,只是沒想到曉夜明明知道麥德羅和阿震的關係,竟然還願意接納照顧他。
「孩子是無辜的。」曉夜語音沙啞的看著她。
「我知道。」她堅定的看著好友,斬釘截鐵的說:「不管怎樣,他們是我的孩子,每一個都是。」
曉夜聞言喉頭一哽,她試著對好友微笑,卻忍不住哭了出來。
耿野將她攬進懷裡,曉夜埋首在他懷裡無聲掉著淚。
桃花壓下想哭的衝動,看著眼前三個男人問:「現在怎麼辦?你們知道那王八蛋人在哪裡嗎?」
男人一陣沉默,一旁最大的孩子卻開了口。
「我知道。」
所有的視線全集中到他身上,男孩看著眾人,臉色蒼白的說:「他們有人掉了打火機,我把它撿起來了。」
他攤開手,一隻銀色的打火機在他的掌心上。
「喔,該死!」桃花驚呼出聲,嚇得連忙將他手上的打火機揮開,只見他掌心上顯出教人觸目驚心的紅印,打火機上的紋路全被烙印到他的手上。
「傻瓜,你一直握著它嗎?海洋,幫我把那邊的冷水壺拿過來!耿野,冰塊!快點!可惡,你這小笨蛋!」桃花咒罵連連,抓起水杯,將水全倒在他燙得嚇人的小手上。
這孩子的異能是最早被知道的,他只要觸碰到東西,就能看見過去的影像,觸碰的越久,看到的就越久也越清楚,但相對的因為他還不會控制他的能力,過度使用卻會對他身體造成很大的傷害。
海洋一將水壺拿來,她立刻將這孩子的手浸到水裡。
男孩臉頰因掌心的疼痛而抽搐著,卻還是看著大人們開口說:「我看到了,那個人在一艘叫阿西娜的輪船上。」
耿野將冰塊倒進冷水壺裡,聞言大感訝異,忍不住追問:「輪船?在港口裡嗎?」
「不是。」他搖搖頭,「停在外面,他們是坐橡皮艇上岸的。」
莫森聞言,立刻起身,打了一通電話。
「我是莫森,我需要衛星照片。」他報出大概的經緯度,冷漠的聲音裡完全沒有任何情緒。「現在就要,越清楚越好。還有,幫我查一下所有叫阿西娜的輪船,把船圖和詳細的背景資料一起傳給我。」
「他打給誰?」桃花越聽越好奇,一邊處理男孩的傷,一邊忍不住問著海洋。
「老鼠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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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艘運載貨櫃的輪船近看像山一樣高。
黃昏變幻莫測的彩霞,只是讓它看起來更加詭魅。
巴如月仰頭看著那停在海面上的黑色怪物,不禁有些驚慌。
輪船降下了梯子,她被迫抱著屠家老三爬了上去,船上堆放著一排又一排的貨櫃,艦橋上一幅她不認得的外國國旗隨風飄揚著,幾名外籍男子全副武裝的戒備著。
雖然阿震比同齡的孩子還要瘦弱,她抱著他還是異常費力,好不容易等她汗流浹背的爬到甲板上,氣還沒喘過來,後面的男人又用槍戳她,凶狠的催趕著。
「左邊!」
她喘著氣,壓下升起的憤怒,順從的抱著阿震繼續往左邊走。
輪船的甲板很大,她跟著前面的人走了好一陣子才來到一扇門邊。
那扇門看起來十分厚重,門裡雖然亮著燈,但和門外相較起來,還是顯得特別陰暗。
她不由自主的停下腳步,後面的又用槍推她。
「進去!快點!」
狗屎!如果她手上有一根棍子,她一定會回頭痛扁他一頓!
她深吸了口氣,咬牙忍住破口大罵的衝動,繼續往前走,進入那顯得十分陰暗冰冷的廊道裡。
厚重的門在她身後關上,掩去了所有的天光。
那些人又逼著她走了好一會,她本來以為進去後會看到樓梯,結果眼前卻意外的出現了一座電悌。
帶頭的男人伸手放在電梯旁的屏幕上,屏幕在掃瞄過後,上頭的電於屏幕顯示了他的身份,他很快的在下方的按鍵上按下密碼,電梯門這才打開。
如月看著那高科技的設備,臉色刷白。
她知道那東西叫指紋辨識系統,這種安全措施,她只在電影裡看過。
老天,這艘船、這種安全設備……這孩子到底為什麼會被這些人看上?
她緊抱著在她懷中發抖的阿震,懷疑自己有能力保護他。
身後的人又用槍推她,她被推得腳下一陣踉蹌,差點跌倒,她還沒站穩,就聽到後面傳來巨響。
她回過頭,只見那推她的人被一拳揍倒在地上。
「笨蛋,別傷了他!」
那一直用槍戳她的男人被那一拳揍得鼻血直流,她卻一點快感也沒有,只覺得驚悚。
她不曉得這一切是怎麼回事,只知道他們對彼此一樣毫不容情,被揍的男人憤恨的瞪著她。
她沒再多看他一眼,連忙踏進電梯裡。
電梯門無聲關上,平滑快速的往下降,它停住後,門往旁滑開,眼前的景象更是讓她駭然。
她原以為船艙裡該是陰暗冰冷的,但電梯外非但燈火通明,所有在船裡應該會有的管線全被高級的裝潢給掩飾住,外面牆上的燈飾古典又高雅,地上鋪著地毯,牆上掛著油畫,廊道轉彎處還擺放著古董和盆栽。
如果沒人告訴她,她一定以為這裡是某家五星級飯店或豪華郵輪。
她驚訝的無法多想,剛在甲板上,她還以為這是貨櫃船,誰知道底下卻別有洞天。
她一路被帶著往前走,注意到這地方到處都是監視器,就在她幾乎要抱不住阿震時,那些人終於在一扇鋼門前停了下來。
鋼門自動滑開,門內是一間十分乾淨的白色房間。
她不想再讓後面那傢伙推她,這次很乾脆的主動走了進去,反正都已經到這地方了,她想逃也沒地方跑。
怪的是,除了帶頭的那個男人,這一次沒有人跟進來。
房間不寬,什麼都沒有,下一秒,原本空無一物的牆面露出兩支噴管,噴出了有些嗆鼻的白色霧狀氣體,她嚇了一跳,有些緊張,但見那男人沒有什麼反應,只好一起僵站著。
沒多久,那噴霧就停了,前面的白牆忽然往上升起,男人走了出去,她跟著往前走,眼前的純白空間寬敞得讓她驚訝。
然後她看到了他,那個隔著一面透明玻璃牆,坐在輪椅上的金髮男人。
男人金髮如絲,輕聲和身旁做醫生打扮的人講話,他在說話時,不時會因為劇烈的咳嗽而停下。這男人是如此的蒼白消瘦,瘦得有如骷髏一般,但那病容還是難掩他驚人的俊美。
跟著,他發現了她的存在,他按下一個按鈕,輪椅整個轉了過來。
她看到他整張臉時,驚駭的倒抽了口氣,忍不住退了一步。
老天,他的右臉俊美如天使,左臉卻仿若惡魔,那一半的臉是扭曲變形的,像是曾被火嚴重灼傷一般,他左邊的嘴角歪斜,左耳縮成一團,在他應該是眼睛的地方卻鑲著一顆鑽石。
骨瘦如柴的他,身上接著許多管子,鼻子下方接著一條氧氣管,兩隻手上也有電線連接到一旁的機器上。
他殘存的右眼在看見她懷裡的阿震時,微微一瞇,然後滿意的笑了。
雖然隔著一面玻璃牆,如月還是感到一陣惡寒,阿震更是抖得有如風中落葉一般,她抱著阿震,明知此地無處可逃,她直覺還是想轉身逃跑。
該死,巴如月,冷靜下來,千萬別在這時候歇斯底里,這孩子還得靠妳。
她咬牙忍住心底的驚恐,逼自己看著他開口。
「你是誰?」
「約翰·麥德羅。」他唇角輕揚,朝她微微頷首,十分紳士的微喘著道:「抱歉……我無法親自起身招待妳……請坐……艾瑞克,倒杯茶給我們的……客人……」
他粗啞的聲音透過擴音器迴盪在室內,話才說完,他就咳了起來。
一張沙發隨著他的開口,出現在她身旁,那名綁他們來的男人不知何時從哪拿來一副典雅的茶具,倒了杯茶送上。
這種時候,她哪有鬼心情喝茶,更何況是眼前這怪人送上的茶點。
雖然她抱著阿震的手又酸又疼,她還是緊緊抱著他,全身緊繃的站在原地道:「我們不是你的客人,我不知道你是誰,也不認識你,我想你應該是認錯人了,請你放我和我的兒子回去。」
「兒子?他是妳兒子?」男人一聽笑了起來,他邊笑邊咳,笑到原本灰白的臉都有了血色。
「對,他是我兒子。」她面不改色的看著他說。
「那是不可能的。」他停下了刺耳的笑聲,向後靠在椅背上,微笑開口,「小姐,妳現在是要告訴我……咳咳咳……像妳這樣黑髮黑眼的黃種人……可以生下妳懷中那個金髮藍眼的白人?」
「為什麼不可能?」她鎮定的冷聲道:「我丈夫是白人,這孩子只是比較像他而已。」
見她說得如此篤定,麥德羅不由得心生疑竇,雖然看起來很像,但那男孩從頭到尾沒回過頭來。
那些笨蛋抓錯人了嗎?
他眼一瞇,冷聲道:「艾瑞克,把他帶過來。」
如月聞聲連忙抱著阿震退了好幾步,虛張聲勢的威嚇那靠過來的男人,「別過來!你敢碰他,我保證會讓你後悔一輩子!」
她話還沒說完,後面忽然冒出兩個人抓住了她,如月沒料到後面有人,想躲都躲下掉,阿震害怕的尖叫出聲,她緊抱著阿震死命掙扎著,卻掙脫不開。
「放手,別碰他!你們這些王八蛋!放開我!住手,你們做什麼——」如月緊緊抱著他,不肯放手,但下一秒,一根針從後刺入了她的肩頸處,她驚駭莫名,清楚感覺到一股冰冷的液體進入她的血管中。
那藥效發作的極快,她沒幾秒就覺得手腳發軟,阿震還在尖叫,但她看見他們也替他打了一針。
她無力反抗,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他們將那孩子抱走。
「該死,把他還我……」見她藥效發作,男人們不再抓著她,她虛弱的跪倒在地上,氣憤的瞪著那玻璃牆後的男人,「你這王八蛋……你到底想對我兒子做什麼?」
「妳兒子?」麥德羅看著艾瑞克懷中昏過去的男孩,再次開心的笑了出來,他在輪椅上傾身,輕蔑地對著她道:「他是我的,我親手製造出來的。」
「什……什麼?」如月喘著氣,奮力想保持清醒,力氣卻逐漸消失。
「他原本就屬於我,是別人把他從我手中偷走的。」
「你……你胡說!」她握緊了拳頭,怒瞪著他。
「我胡說?妳以為我這張臉、這副身子原來就是這樣子的嗎?」他拉開身上的衣袍,露出扭曲變形的身體,憤怒的嘶吼道:「妳看清楚,這一切全都是那些小偷造成的,那個孩子是我的,這個世界本來也是我的,要不是那些賤人毀了一切,我也用不著只能靠機械苟延殘喘的活著——咳咳咳咳——」
因為太過激動,他猛地咳了起來,身上青筋浮突,血絲從他嘴角滲出,旁邊的醫生立刻靠了過來,他抬起手,阻止那人。
好半晌後,他才回過氣來,抬起頭,用那殘餘的右眼看著她憤恨的說:「我只是來拿回原本屬於我的身體而已。」
「身體……?什麼……什麼意思?」如月臉色蒼白的望著他,不斷流失的力氣,讓她連跪都跪不住,她軟倒在地,頭越來越昏,幾乎無法理解他所說的話。
身體?阿震是他的身體?他到底在說什麼?
世界在她面前歪斜扭曲,眼前坐在輪椅上的男人,看起來莫名巨大恐怖,活像統治那歪斜世界裡的怪物。
晃動扭曲的影像中,她能看見阿震被抱到另一面玻璃牆後,不知為何,那裡看起來像是手術室。
她搖搖頭,閉上眼再睜開,試著想清醒些,但那房間仍在,穿著白袍的醫生在那房間裡忙碌著,手術床上的大燈啪地點亮。
那亮光刺眼的教她又閉上了眼,她費盡所有的力氣,才有辦法再睜眼,「你到底……想做什麼?」
「拿回我原本健康的身體。」
怪物看著她,咧嘴笑了起來,刺耳的笑聲迴盪在空氣中。
「先生,瓊斯博士準備好了。」怪物的手下走了過來,推著怪物到了那問手術室。
她無法動彈,只能不解的看著他們將阿震的金髮剃掉。
然後,那個怪物躺上另一張手術床,他也被剃光了頭。
跟著,她看到那穿著白袍的鬼怪伸手拿起手術刀,站在阿震的床頭。
忽然問,她領悟到他們想做什麼,一股嗯心湧上心頭。
天啊,她好想吐。
那個瘋子!
「不要……」
如月發出微弱的抗議,想過去阻止他們,卻沒有辦法動。
淚水無助的滑落,意識慢慢的遠離,她眼睜睜的看著那些怪物對阿震伸出魔手,卻完全無龍為力。
然後,她的意識終於再無力支撐。
終究她還是誰也救不了,救不了阿震,也救不了她自己。
黑暗襲來,莫森的面容浮現腦海,所有和他在一起的美好日子閃現,他笑著親吻她、在寒冬中暖著她的手、和她一起吃同一串糖葫蘆、一起整理商品、一起看月亮、一起吃她煮的難吃的面。
莫森……
她快死了,卻還沒和他說愛他。
她好希望一切都重新再來一次,下輩於,她一定不會再笨到跑開了。
如月悲傷地墜入黑暗的深淵,最後一次在心底輕喚她這一生最愛的人。
莫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