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門去蜀道,玉壘望長安。
豈言千里遠?方尋九折難。
西上君飛蓋,東歸我掛冠。
猿聲出峽斷,月影落江寒。
從今與君別,花月幾新殘。
——送金陵入蜀·崔信明
不會吧?她這個暫且的主子,當真這麼沒用又脆弱,三兩下就掛了嗎?
一抹淡淡的疼痛竄過柔嫩芳心,獨孤曇遲疑地起身走過去,她半跪半蹲,謹慎地伸出柔荑撫著李昕的頸際,纖纖指尖很快的又來到他的頰側……
哇!好大的耳朵!
這個有點好笑的古怪想法讓獨孤曇突然「痛下殺手」——
「哇啊!」忘記自己正在昏迷當中,李昕發出恐怖的叫聲,捂著備受「欺凌」的耳朵跳起來。
獨孤曇姿勢不變,表情有些無辜地看著他。
「你幹嘛拉我耳朵啊?會痛耶!」說「拉」是客氣了,正確的說法應該是「拔」才對。
「我以為你死掉了。」獨孤曇回答,她不知道這樣的答案聽入他耳中,竟解讀成了不同的意思。
「拜託!就算我真的死了也不用——咦?你剛剛說什麼?」敢情小美人是在關心他?「啊——我好幸福喔!」李昕馬上自我陶醉起來。
見他高興得莫名其妙,人也沒什麼大礙,獨孤曇便欲起身。
「等一下!」李聽雙臂一張,就這麼摟住她的小腿。「小美人,你別走呀!你好沒同情心、好沒愛心、好沒惻隱之心、好沒良心、好沒真心,好沒——」呃!等一下,還有「什麼心」來著?「不管啦!反正你不可以就這樣丟下我不管!」
「什麼?」獨孤曇的美眸差點噴出火,纖細的柳眉緊蹙。
她「猙獰」的模樣非但沒有將李昕嚇到,他反而更是露出豬哥笑容,狀似垂涎三尺。
「哇!小美人,我不知道你生起氣來更是漂亮得緊耶!你是怎麼辦到的?我那些青青、小玉、柳兒、香兒……她們全都沒有你這等功夫,好強喔!」他狀似陶醉地比較著。
可惡!他那些什麼青青、小玉、柳兒、香兒的沒有她「強」又怎樣?獨孤曇並沒有因為這一番的「讚美」而感到開心,反而是讓胸口那把無名火燒得更旺,原本的討厭感覺瞬間惡化成不可收拾的怒火!
生平第一次,她徹徹底底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在李昕一骨碌從地上翻身站直,並將嘟著嘴巴的豬哥臉湊上前時——
「啪」地一聲!獨孤曇賞了他一巴掌。
「你——」李昕摀住被摑的臉頰,另一手配合著不可置信的眼神指著她,「你打我?」
白嫩的手心已經是一片紅,獨孤曇呆了呆,卻是一點也不後悔,昂首回視他。
「對!我就是打了你,而且……」而且這種感覺……好痛快喔!「我還想再打一下。」說完,她的手又高高揚起。
「哇!」救郎喔!李昕往後一躍,看她繞過桌子衝過來,他趕忙往反方向逃。
哼!想逃?
門兒都沒有。獨孤曇不甘心地朝反方向攔截;李昕見狀又趕快轉向,她又追上來,他於是跑得更快,甚至開始又跳又蹦。
「啦啦啦啦!」
他那種好整以暇的調皮模樣,令獨孤曇怒得差點岔了氣。
「站住!」臉蛋上的配色太紅太濃,她不曾這樣激烈運動過,拚命地喘著氣,一手扶著桌邊,一手則褪下腳上一隻繡鞋,在他果真站住時對一個拍下——繡鞋正中李昕的門面!
「哈……哈哈……」仍舊是拚命喘氣,但獨孤曇卻也笑出聲音來了。
「好痛!」
輪廓相當清晰的鞋印兒大刺刺地烙在李昕臉部正中央。嗚……這可是他最得意的俊臉耶!
「此仇不報非君子啦!」李所抓起繡鞋,可笑地揮舞著充當武器,一路「砍」了過去。
「啊——」這下子換獨孤曇尖叫了,她返身就逃,也是繞著一張小桌子轉圈兒。
就見一男一女一前一後地繞著小圓桌來來去去。
「呵……呵呵……」喘息劇烈的獨孤曇,雙峰高高低低起伏著。不行了,腳都軟了!
平日她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一個標準的閨女,哪堪這種強烈的「折磨」?身子自動自發一偏,她虛脫地朝床榻半癱半倒下去。
「累啦?」李昕很配合地頓住,高大的身軀跟著來到床上,他半側半臥,笑眼凝視著絕美容顏,凝視著她從未如此生動的神情,眼神亦在不知不覺間柔和下來,然後是心蕩神馳。
獨孤曇沒有說話,只是輕輕閉上眼,靜靜地等待喘息平息。
好可惡!這個暫且的主子居然這般欺侮她,他一點也不像璋嘯王爺!
「好軟喔!」撫上臉頰的怪手阻撓了她的思考,也間接阻撓了那份隱隱約約的領悟。
「你——」她想要開罵,卻在睜眼看見他俯近的臉龐時沒了聲音。
唇和唇的相貼,這幾日下來她已不陌生,卻依然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為什麼這個討厭又暫且的主子吻她,她卻一點反感都沒有?
李昕是個情場的個中好手,光是親吻,便知如何運用舌及唇取悅姑娘家;但是,面對獨孤曇,他不僅僅是想取悅,他還想就此烙印,讓她的甜美專屬於他。
自古以來,男人便是女人的天,更何況是李昕這名天之驕子,但在他吊兒郎當的外表下,專一的情卻是固執得駭人。
李昕驀然打住了吻,專注、霸道、野蠻地看著她。
獨孤曇竟然開始微微顫抖。這段日子以來,她看盡他嬉、他笑、他胡鬧,不曾想像過他正經起來的模樣,更不曾想像過他對她——
☆☆☆
心中驟生的異樣,讓邪魅男人慵懶之色一凜,高大的身軀當場僵直。
見璋嘯王爺五官倏寒,讓假意同他商討叛起一事的李旭立即察覺出不對勁。
「王爺,有什麼不對嗎?」李旭微瞇起陰美的眼,試探的問。
「沒……裡沒事。」璋嘯王爺努力壓抑下心驚,三回的呼息吐納,他已經恢復一貫的從容常色,「我們方才說到哪了?」
李旭不著痕跡地收回打量目光,「剛剛說到你帶頭從青龍門衝入內殿,我則會在玄武門接應……」
☆☆☆
逍遙居的下人們顯然相當習慣主子會幹些什麼「好事」,因此,沒一個人敢靠近獨孤曇的苑落,就怕誤闖打斷了什麼香艷旖旎的事,看見了不該看的顛鸞倒鳳光景——
好比說光溜溜的男性臂膀壓在光溜溜的女人身上。
好比說男人的發頑皮地覆在女人的胸前。
好比說女人的腿兒勾住男人的腰。
好比說男人沙啞的渾厚嗓音交織著女人婉轉的嚶嚀。
好比說……
「呼嚕嘻嘻嘻……」
痛!
「呼——嚕嚕嚕……」
好痛!
「呼呼——嚕嚕嚕……」
真的是好痛啊!
耳邊的噪音「千變萬化」又「綿長不絕」,身上壓的是令她喘不過氣來男體。
「呼嚕……」
可惡!獨孤曇愈聽愈有氣,粉拳一抬便狠狠地揍下去。
「哇!痛死人了!」
李昕痛叫出聲,人也掉下床鋪。
「哇!絕世小美人,你做什麼?」光著屁股的李昕,模樣好不狼狽。
「你才對我做了什麼呢!」獨孤曇生氣地道:「你痛?我才很痛呢!」
「哎喲!」李昕聳聳肩,簡單的動作牽動肌裡分明的臂膀。「我還以為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兒,姑娘家嘛!頭一回會痛是自然的,下回就不會了。」
下回?!獨孤曇很是用力的瞪著他。她絕不會讓他再碰一根寒毛的,還下回哩!倒是……對了!
「這種事情,你怎麼會知道得這麼清楚?」難道他也曾這般讓其他姑娘家痛過?
想到這個可能性,她心中的怒氣陡然高張起來。
她終於明白了,他那些鶯鶯燕燕,該不會也是這樣服侍他,也是這樣跟他好痛過的吧?
他——「可惡!」她恨恨地道,不假思索的拿起枕頭就砸,「你怎麼可以也讓別的女人好痛?好可惡、好可惡、好可惡、好……」
枕頭砸了就丟被褪下來的衣裳、衣裳丟了就扔被子、被子扔了就……
生平第一次她感覺又羞又氣,恨不得能立刻消失。
「唉!你不需要這麼尷尬啦!」李昕對自己的裸露絲毫不以為忤,他雙手叉腰,不可一世的模樣實在是很——
欠揍啦!
嬌啐一聲,不想理睬的獨孤曇背過身,寧可面對牆壁,也不敢再面對他。
等等,不敢面對他?她為什麼不敢面對他?
獨孤曇怔住,尚未自似是脫軌的情緒中回過神,纖肩已經被一雙大掌一按、一扣、一拉、一扯,整個人便往後跌入一個寬闊的懷抱。
「啊!」心下一驚,她護在胸前的手臂一鬆。
「你……你好可惡……」
小羊兒豈是邪惡大野狼的對手?
李昕嫻熟的愛撫讓獨孤曇火熱的嚶嚀、扭動,她一方面試著躲避這般的煎熬,一方面卻又忍不住地朝身後的男人貼近。
☆☆☆
「我們要去哪裡?」
看著李昕興致勃勃地替她披上柔軟的外衣,獨孤曇忍不住納悶。
對於李昕,她心中的情緒百般複雜。
溫柔愛撫她的李昕、一直逗她笑的李聽、重金買下粱童的李昕、擁有眾多小妾的李昕、露出輕佻笑容的李昕,有時眼神又銳利無比的李昕……好像有些什麼事情她快要想通,卻又被一層層故佈的黑幕擋在前頭。
難道她真的是——
「真笨。」沒留神,獨孤曇竟然脫口而出。
「咦!小美人,你可是在罵我?」李昕劍眉一揚,「來,再來、再來!」
怎麼了?獨孤曇瞪著他。哪有被人罵了還希望「多多益善」來著?
「快嘛!除了笨,還有呆、傻、愣,還有白癡呢!」好不熱心的,他提供著各種形容詞。
這……獨孤曇聽傻眼了,她好笑的吟道:「笨蛋。」
「嗯!」
「大笨蛋!」
「嗯!」
「傻瓜。
「嗯!」
「大傻瓜!」
「嗯——」李昕被「罵」得快樂得不得了,索性抱住她先親一個再說。
「你……」差點沒氣兒了!獨孤曇用力地推開他,「為什麼?」她指的是他討人罵的白癡行為。
「小美人。」李昕一雙眼笑笑地看著她迷惘中帶點兒生氣的臉蛋,「你呀!非不必要的事便不開口、非不親近的人也不開口、非不情緒起伏更不開口,不是嗎?嗯!如今我卻可以讓你想開口罵人,這算什麼呢?不就是你同我親得『更上一層樓』嘛!我怎能不歡喜呢?」
咦?是這樣嗎?獨孤曇一愣。
「我想,就算是璋嘯王爺,也沒有被你破口大罵的『殊榮』吧!」
「怎麼可能!」獨孤曇看著他,「那又怎樣?」她不懂。
「不怎麼樣。」李昕似是存心逗她,又似是打啞謎的說:「倒是你覺得怎樣?」
呵呵!他喜歡極了這個會思考、會反駁,不再是千依百順的獨孤曇。這樣才像個人嘛!
「你……」注視著他久久,獨孤曇驟然一陣心慌意亂,螓首一撇,說道:「好怪。」
李昕扮個「可怕」的鬼瞼。「你現在才曉得啊!」說完他便拉著她出門。
去哪裡呢?獨孤曇真的納悶。
沒多久,載著李昕及獨孤曇的馬車便在一座私塾前停下。
啊?獨孤曇這下子可真的傻眼了。他們來這裡做什麼呢?
馬車才停下,就有個老儒生打開大門步出。
「三皇爺別來無恙?」老儒生笑了笑,行揖為禮。
「嗯!來瞧瞧。他們都好嗎?」李昕的心情不是普通的愉快。
「是的,孩子們都很好,尤其是新來的那對姐弟,不停地問起您哪!」老儒生在前頭領路,一邊回答著李聽。
孩子們?正當獨孤曇一頭霧水,一邊往內院走去時,隱隱約約可聽見一陣陣屬於孩童的笑鬧聲,再走近一些,便可以看見一群年齡不一的孩童正在玩耍,天真爛漫得令人忍不住會心一笑。
「啊!李叔叔來了!」
不知道是誰先發出歡呼聲,然後一群小蘿蔔頭全都邁著小步兒跑了過來。
「恩公來了!」也有小孩兒這樣喊著。
「喂喂喂!什麼叔叔什麼公的,都把本俊男給叫老了!」李昕大聲的說。
他居然對著小孩子抱怨這種事?獨孤曇難以置信的看著他。
「喲!小李花,你長肥羅!笨瓜,你怎麼又流口水啦,嘖嘖!小老鼠,過來讓我捏捏你的臉頰。」左擁右抱的,只不過這回不是擁香抱玉,而是左臂吊了兩個小孩兒在晃鞦韆,右手則撫著一個孩子的頭頂,眼睛忙著對前頭的小孩兒笑,大腿則被一個滴口水的小子緊抱著不放。
獨孤曇猶處在驚訝中,就又有人跑過來了。
「恩公!」
只見那雙在妓院拍賣會上所見的雙胞胎跑過來,女紅男綠,穿著得乾乾淨淨地,早熟的小臉上是激動的笑容。
「恩公在上,請接受珠兒、寶兒一拜!」
雙胞胎畢竟是雙胞胎,兩人同時膝蓋跪地,然後猛磕起頭來。
「喂喂喂!」李昕實在不習慣別人對他太好、太尊敬,「我可還沒死,別跪了吧!」
「三皇爺,您這話可真不像話呀!」老儒生邊說邊搖頭。
「好好好!對對對!去去去!不是神也不是佛,不許再跪再拜再磕頭,知道嗎?」趕小雞似的,李昕輕斥著兩個孩子,並問:「你們哪個是珠兒,哪個是寶兒呢?」都一模一樣說。
「我是珠兒,他是我弟弟寶兒。」珠兒趕快回答。
「這樣啊!對了,你們住在這裡還習慣嗎?」李所被一群孩童簇擁著,似乎忘了其他人的存在,很快的和孩子們玩成一片。
那我呢?瞪著美眸,已經習慣被人驚艷注目的獨孤曇,不相信自己居然被李昕「遺棄」了。
「這位姑娘,」老儒生走到她身旁,慈祥的老臉上佈滿笑痕,「請不要見怪。這群孩子好一陣子沒有見到三皇爺,難免興奮了些。」
獨孤曇沒說話。
「說來三皇爺也真是有心人。」老儒生幽幽一歎,說道,「這般的善舉,可是花心神也花錢財的,有哪個皇親貴胄會同三皇爺一般慈心憫腸?多年來他救了不少原會落入火坑的純真孩子呢!
「姑娘,你瞧瞧,就連這座私塾也是三皇爺一手創辦的呢!這樣一來,不僅讓失學的孩子們有了識字機會,就連他們的將來也都有不錯的安排呢!」
老儒生顯然把獨孤曇當作李所最親密的紅粉知己,才會告訴她這些。
李昕頭一回帶姑娘家來私塾巡視,莫怪老儒生會另眼相看了。
「他為什麼要這麼做?」獨孤曇自言自語著。她不曉得李昕除了頑皮、好色、貪樂之外,還有正義、仁慈、善舉的一面,但究竟哪一面才是真的呢?
「啊!小美人,快來、快來。你看過打陀螺沒有?」
李昕在院落另一端用力揮著手,開心地問著她;幾個孩童跑了過來,笑嘻嘻地拉著她的手。
看著李昕笑容燦爛的臉,獨孤曇由著孩子牽著手走過去,怔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