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指
在明亮的燈光下,
藍寶石戒指發出了極其耀目的閃光——
迷炫情人的雙眼
「你的電話,曉藍。」楊淑端一手掩著話筒,湊過身來低低的說:「又是他打來的。」
曉藍連頭都沒有抬。「我不要接。跟他說我出去了好嗎?」
淑端歎了一口氣。「昨天他打了三次電話來你都不接,今早他又打了一次來你還是不接。曉藍,我已經把所有可以用的借口都用光了!而且我想他沒有一次相信我。現在你又要我跟他說什麼?難不成跟他說你上廁所去了?」
「你不妨告訴他說我淹死在馬桶裡了!」
淑端吐了吐舌頭。「小姐,我還不想被炒魷魚哩!」她莫可奈何地道:「好啦,好啦。唉,捲進你們兩個中間,算我前輩子沒積德。」
「喬先生?對不起,曉藍不在。要我留個話給她嗎?」一陣短暫的沉默。「是的,我知道了。我會告訴她的。」她掛了電話。回過頭來,她給了曉藍一個好奇的表情。
「你知道他都說了些什麼嗎?」
曉藍搖了搖頭,作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淑端壞壞地笑了。
「好吧,那我就省點口水了。」淑端笑嘻嘻地說著,假裝埋下頭去忙了。曉藍氣得瞪得瞪了她一眼。
「別使壞,淑端。」她央求道:「他到底說了些什麼嘛?」
「你這個女人真難搞。」曉藍咕噥:「那麼急著想知道他都說了些什麼,為什麼不自己和他說去呢?好啦,好啦,他說:他道歉。」
曉藍的眼睛睜大了。「他——道歉?」
「是啊。」淑端詢問地看著她:「怎麼,你們吵架了?」
「不完全是。」她沉吟:「毋寧說是他對我缺乏信心來得恰當一些。」
淑端不解地看著她。「你為了這個生他的氣,所以才一直不肯接他電話嗎?那又何必呢,曉藍,有什麼誤會,你們盡可以當面說清楚啊!你瞧瞧你自己,這幾天來整天魂不守舍,都快成個遊魂了。而咱們老闆啊,花在電話上的錢大概已經夠我家打一年的電話了!這算什麼嗎?」
曉藍幽幽地歎了口氣。「我沒辦法接他的電話,淑端。你不知道他上回在電話裡是怎麼罵我的!他根本不給我解釋的機會,發起脾氣來像炸彈一樣!那種經歷我可不想再有第二次。」
「可是他道歉了呀?」
曉藍無言地點了點頭。喬威是道歉了,而且是經由第三者傳到她耳中的。這對他而言,想必是一種極不尋常的讓步吧?她自己也不能說沒有錯。起碼在她和何宗仁出去之前,應該先和他說清楚自己的立場的。那就不會吵這麼一架了。而現在——現在——
現在她急切地等待起他的電話來,渴望著再一次聽到他,渴望著和他和解,渴望著證明他們之間的牽繫仍然存在。每回電話鈴聲一響她就驚跳,想著那會不會是他打來的,然而她失望了。接下來的兩天,喬威再沒試著和她聯絡。一次也沒有。
這樣的懸宕和思念使她緊張。她夜間睡得很淺,吃得也很少;在辦公室裡的時間,除了埋頭做事之外,她絕少和同事們說話。連淑端都不例外。淑端瞭解她的心情,所以也不來煩她。
這天中午的午餐時間,辦公室裡熱鬧得很。有人從外頭叫了便當來吃的,有從家裡帶了飯盒來的。曉藍默然離開了自己的辦公室的門,電梯的門開了,一個曲線玲瓏的女子走了出來。看到曉藍,她的嘴角向上彎起,而曉藍的心則沉了下去。她還沒忘記自己上一回看到這個女子的時候,是一種多麼尷尬、多麼火爆又多麼不悅的場面。如果說這個世上有什麼女人是她不願意見的,那就是眼前這個艷光四射的影星——杜可妮了。
不幸的是,杜可妮卻顯然是衝著她來的,她真直直的走到了曉藍身前,微笑著向她招呼。「出去吃午餐嗎,賀小姐?」
她的笑容很甜,但是曉藍一點也不相信她。上回碰面的時候,這個女人只差不曾撲上前來挖她的眼睛而已!
「是的。」她簡單地說,直視著杜可妮。後者嬌媚地笑了。
「那好極了。不介意和我一道用飯吧?」
「和你?」曉藍一句話衝口而出:「為什麼?」
「唉,賀小姐,我們都已經是成人了,不是嗎?」杜可妮的眼睛慢慢地掃過她:「應該可以——用成人的方式來解決事情吧?」
怒氣焚上了曉藍的眼睛。杜可妮的言外之意很清楚。她根本還當曉藍是個「嫩秧秧」的小土蛋,「成人」云云,其實不過是種嘲笑的名詞而已。曉藍的下巴昂起來了。很明顯的,杜可妮是來者不善,善者不來。她雖然還不知道這個女人的目的何在,但是挑戰既然到眼前來了,她賀曉藍是不會去逃避的!
「你想吃點什麼?」她問,看著杜可妮身上的聖羅蘭奶油色洋裝一眼。她本來是打算到街角那家小店裡去吃點客飯的,但是杜可妮絕無可能跟她上那種地方去,所以曉藍也就懶得問了。
杜可妮笑了起來。「我的車就在下面。」她簡單地說,領著曉藍下了樓。
二十分鐘以後,她們已經在一家高級餐廳裡坐定了。曉藍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牛仔裙和斜紋襯衫一眼,決定不露出一點寒傖氣來。衣服不對又怎麼樣?她本來就沒打算上這種地方來吃飯的—.
菜上來了。杜可妮點的是法式焗牛舌,曉藍則給自己點了個炸明蝦。她的心思其實一點來不在食物上頭。可是她要是會讓杜可妮看出這一點來,那她真是該死了!
「你和喬威認識多久了?」杜可妮一面切著牛舌一面問,問得彷彿全不經意。但曉藍全身的肌肉都繃了起來。來了!她已經聽到了戰鼓的聲音。
「你何不自己問他去呢?」她漫不經心地說著,專心對付自己的沙拉。你以為只有你會演戲啊?杜可妮,我也是有演戲經驗的,不過你不知道罷了!」
杜可妮清脆地笑出聲來。「我本來想問的,但是聊得太愉快,所以忘記了。」她笑著說:「你知道,他昨天晚上從香港打長途電話來給我,我們聊了一個多小時。」
曉藍的沙拉差點哽在喉嚨裡。喬威打電話給她?為什麼?瞧杜可妮這個樣子,她當然不可能是和喬威在電話裡吵架!
她臉上那細微的表情變化並未逃過杜可妮的眼睛。「他也打電話給你了,我猜?」她懶洋洋地道:「不過我想他並沒真的告訴你,所以只好央我幫忙。唉,男人呀。」她憐惜地搖了搖頭,眼底露出了縱容的神色:「他們真是長不大,你不覺得麼?連自己要什麼都搞不清楚,闖了禍就要女人來幫著收拾——」她優雅地舉起了杯子,淺淺的啜了一口白酒:「菜還合你意嗎?這家餐廳的廚子,據說是到法國去留學過的。」
曉藍竭盡力保持自己的胃口,但那明蝦的氣味好像突然之間完全消失了。「告訴我什麼?」她問,把叉子握得死緊。
「就是——他發現他自己和你這樣糾纏不清實在是不智之舉。」她微笑著說:「他向我道歉,說他是一時之間昏了頭了。我能說什麼呢?他呀,反正這也不是第一次了!還好他現在總算清醒了過來。事實上。」她的微笑裡有著無盡的滿足:「等他一從香港回來,我們就要結婚了。」
血色從曉藍的臉上全然褪去。喬威喬威要和杜可妮結婚了?但是——但是這怎麼可能呢?喬威不是這樣的人呀!他脾氣不好是真的,生起氣來會口不擇言也是真的,但他從來不會故意對人殘忍!不會用這種方法來刺傷她——
曉藍的腦袋飛快地轉起來。這裡頭有什麼事情不對,非常之不對!那天喬威和她在電話裡吵架的時候,還把她和杜可妮相比較呢!他對杜可妮的憎惡是顯而易見的,喬威怎麼也不是那種懦夫!不可能像杜可妮所說的那樣,什麼「闖了禍就要女人幫著來收拾」,喬威絕不可能做出這種事!他從來不是沒有勇氣認錯的人,也絕不是那種不敢擔當責任的人——
她的腦袋還在轉個不休,那廂杜可妮又說話了:「所以啦,你可以看出這整樁事情對喬威而言有多尷尬。偏偏你還在他公司裡做事。」
曉藍霍然抬起頭來。「這話什麼意思?」
「唉,賀小姐,你不要誤會我的好意。我只是在想,你們如果再見面的話,對彼此而言都很尷尬不是嗎?尤其是你。像你這麼年輕的女孩子,和喬威那樣的人有了一段,以後在公司裡要怎麼做人呢?而且我相信他對你而言不是很——不好過嗎?」
曉藍突然很想笑。杜可妮這出「貓哭耗子假慈悲」的戲,已經演得太過火了!抬起頭來,她用一種平靜的聲口問:「這麼說,你是在建議我辭職囉?」
杜可妮眼底閃過了一絲得意的神色。「我只是覺得這是最好的辦法。」她的聲音幾乎是溫柔的:「而且我想,你最好是在喬威回來以前離開。」
曉藍的笑聲截斷了她的陳述。「我也許不像你那樣的見慣了大風大浪,杜小姐,但我也並不是一個白癡。」她直直地看著杜可妮。視線清明如水,言詞堅定如石:「枉費你和喬威相識了那麼久,對他的為人還是一無所知。喬威絕不可能沒有勇氣當面和我分手,更別說讓你來轉告他的決定了。下一次,杜小姐。」她微微地昂起了下巴:「如果你要想編造這種故事,最好對你的台詞多下一點工夫去研究!」
杜可妮臉色微微一變,但旋即又笑了。「我知道你很難接受這種的事實,賀小姐。」她憐憫地說:「我瞭解你在感情上和自尊上都不能接受這個結局。可是我和他是多年的愛侶了。我知道他難道還不比你多?他這一類的小韻事從來也維持不了好久的,這點我相信你已經聽過很多了。而你也不會有什麼不同,你愛作夢儘管去作,可是——」她眼睛裡露出了得意的表情:「信不信由你。他一回來,我們就要結婚了。」
她的戲果然演得精采萬分,不愧是職業級的。但是曉藍根本不為所動。「如果我對他真的不具任何意義,你就不會巴巴地跑來和我談判了。」她一針見血地道:「而且這是喬威與我之間的事,我用不著在這兒和你爭論。除非我聽到喬威親口告訴我說我們完了,那麼我或者還會相信;但是現在——」她將身前的盤子推了開去:「我想我們最好都忘了這回事吧。」
杜可妮的嘴抿成了一條直線。「少自作聰明了,小丫頭!」她啐道,那一直掛在她臉上的、優雅成熟的風度此時已然全部消失:「就憑你也想和我爭嗎?我叫你怎麼做你就怎麼做,這對你只有好處!你不過是喬威獵艷名單上的最新一名,而我只是想幫你挽回一點自尊而已!」
「你想幫的人恐怕只是你自己吧?」曉藍站起身來,拿起了自己的提包:「再見,杜小姐,我想我們沒有必要再討論下去了。」
兩簇艷麗的紅雲飛上了杜可妮的臉。她的激怒是顯而易見的。「不許走!」她咬著牙道:「我還沒有說完呢!」
「那就抱歉了。因為我並不打算呆在這兒當你的聽眾。再見,杜小姐。」不再給杜可妮說話的餘地,她轉身直直地走了出去。
回到辦公室的時候,曉藍的身子還在顫抖。她從來不知道自己會有那樣的勇氣,去和杜可妮這樣的女人針鋒相對的抗爭,而且居然還佔了上風!是愛情給了她勇氣呢,還是她一直有著連她自己也不知道的潛力呢?毫無疑問,杜可妮這一次一定氣瘋了!但曉藍發覺自己很難同情她。任何一個用這種卑鄙無恥的計謀來算計情敵的人,無論怎麼說都不值得同情。難怪喬威會那樣討厭她!不管是公事還是私事,杜可妮要想插手的話,真有那個能力給喬威帶來很多麻煩的!
這一天裡剩下的時間,平靜無波地過去了。因為自願加班,曉藍在辦公室裡待得很晚。回到家時都已經晚上九點了。爸爸不在家,只留了張紙條說他到王伯伯家去下棋。曉藍給自己洗了個澡,泡了杯蜂蜜檸檬,回到房裡坐了下來。小小的公寓裡只有她一個人在,街道外傳來隱隱的車聲。她將頭枕在梳妝台上,突然覺得好寂寞,好寂寞……喬威,她在心裡喊:喬威,你什麼時候才回家呀?
拉開抽屜,她輕輕地取出了那只珠寶盒子,無限憐惜地打了開來。喬威送她的那只藍寶石手鐲立時在燈下發出耀目的閃光。儘管收到這只鐲子的時候,她有著那麼多的不甘不願,有著那麼多的不平衡,這只鐲子卻已是她和喬威之間僅有的幾樣聯繫之一了。她愛戀地撫著它,任由神思飛馳到他們之間的所有記憶裡去。只有在她完全狐獨的時候,她的心才是自由的。可以自由自在地思念他,自由自在地幻想。
是突如其來的電話鈴聲打斷了她的思念。曉藍跑了出去接電話,話筒那端傳來的,是她最沒料到的聲音——在經過三天的等待之後,她早已放棄了希望的聲音。
「曉藍?」他的聲音裡有一點緊張:「可別又掛我電話了!」
她忍不住笑了。如釋重負的輕鬆一剎那間淹流過她全身。「不,喬威,我不會掛你電話的。」她軟軟地說。
「不生我氣了?」
「不了。」她柔柔地說:「我也不好。我要和宗仁出去的事,應該先徵求你的諒解的。他是我的好朋友,如是而已,再也沒有別的了。你總該相信男女之間可以有友情的吧?而且他那天晚上是來向我告別的。我本來想等你回來以後再告訴你,可是——」
「可是我並沒有給你解釋的機會。」喬威歎了口氣。「而且你跟我說過你對那小子是當真的。」
曉藍笑了。「那天晚上我們吵了一架,記得嗎?」她提醒他:「生氣時說的話,怎麼作得了准呢?」
喬威長長地吐了一口氣。「那麼你也就該知道,那天我說的是氣話呀。」他指責:「可是你就當真了!你一直不肯接我電話!」
「我現在不是接了麼?算扯平了,好不好?」
喬威好像想說些什麼,遲疑了片刻,出來的話卻只是一句:「你今天心情還好嗎?」
聽到你的聲音便夠好了,她對自己說。但這話還不便說給喬威聽,所以她只簡單地道:「差不多啦。」
「真的?沒發生什麼特別的事?」
「發生什麼——」曉藍呆了一呆:「你怎麼會想到要問這種問題的?」
「因為劉文賢今天打了通電話給我。」喬威慢條斯理地道:「他說他看見你和杜可妮在餐廳裡說話。」
曉藍瞪大了眼睛。「他也在餐廳裡?我怎麼一點也沒注意到?」
「大敵當前,你怎麼會有精神去注意其他的東西?」喬威的聲音裡帶笑:「杜可妮這次敗得很慘,嗯?」
「你怎麼知道的?」曉藍的好奇心整個被勾出來了:「劉文賢都和你說了些什麼?我們說話的聲音又不大,他怎麼那麼厲害都聽見了?」
「他沒聽見什麼。他只看見杜可妮和你說話時的表情,以及你昂著頭走出餐廳的樣子。對他來說這就夠了。」他深思地加上一句:「對我來說這也就夠了。我太瞭解杜可妮了,一聽就知道她在搞什麼把戲。只不過我還低估了你。賀曉藍。」他好笑地說:「她到底和你說了些什麼?你又是怎麼跟她說的?」
「喂,喬先生,你現在打的是越洋電話咄!」曉藍沒來由地覺得受傷了。他說得那麼高興,好像在看什麼精采好戲似的,但是對她面言,這整個經過可並不是什麼好玩的事:「你打這通電話就是為了要知道我是怎麼和杜可妮吵架的嗎?我並不覺得這有什麼好玩!」
「曉藍。」他打斷了她。本來帶笑的聲音變得嚴肅了:「別亂下結論,好不好?我打這通電話是因為我關心你。劉兄說你的氣色很不好,人也瘦了。」
曉藍突然間一陣心酸,一陣委曲,淚水差點就滾了下來。「呵,是呀,你關心我極了,所以才整整三天沒給我半個電話!」她咕噥道,一半是負氣,一半是撒嬌。
「曉藍,公平點!」喬威像是急了:「我前前後後給你打了多少通電話你知道嗎?可是你一直不接,不是嗎?我是想給你一點時間,等你氣消了再說。何況我這幾天也實在忙壞了!我把七天的行程全擠到兩三天裡頭,拚命想早點把事情辦完了好趕回台灣去,好幾頓飯根本都是在車子裡啃個三明治就算了!這樣你還好意思怪我?」
「你是說——你是說——」曉藍的心跳加快了:「你要回來了嗎?」
「明天晚上七點四十分到桃園國際機場,新加坡航空公司。」
「那麼我明天去接你!」她喊,「喬威,你沒有騙我呵?真的明天回來呵?」
「我還恨不得今天就能回去呢。」喬威保證道:「那麼明天見了,曉藍?」
明天?明天好像還要等上一個世紀!「明天見。」她輕輕地說,不捨地掛了電話。
第二天下午,曉藍提早一個小時離開了辦公室,趕回家去作準備。她不能穿得太正式,因為機場不是夜總會;也不能穿得太隨便,因為她不希望喬威看到一個邋裡邋遢的自己。她在穿衣鏡前試了又試,試了又試,衣櫃裡的衣服全給她拉出來堆到床上了,還是沒有一件教她自己看得中意。但是——但是時間已經不多了!沒奈何,她還是挑了她第一次試穿時上身的那件米色無領的飾花上衣,配上同色寬幅打折的長裙,腰間繫上一條顏色稍稍深上一些的寬腰皮帶,再往手上套了個鏤花中空的皮質手鐲。拎起皮包,她急急地跑出了自己房間。
今天中午,她午餐是和父親一起吃的。賀明倫聽說了喬威要回來的消息,再看看女兒一臉飛揚的神彩,只是笑著點了點頭。自從曉藍和喬威在電話吵了那麼一架,喬威鍥而不捨地猛打了幾天電話以後,這老先生對於他們兩人的交往,似乎比以前樂觀多了。這使得曉藍放了許多許多的心。事到如今,她知道,無論結果如何,她當初到底為了什麼會和喬威交往,勢將永遠成為她和喬威之間的秘密,無論如何也不可能透露給父親知道了。而且,那原因也早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她已經愛上了他。愛得一塌糊塗,愛得無可救藥。
就會現在,當她跳上了中興號往桃園而去的時候,曉藍幾乎可以聽見自己的心臟擂鼓般的疾響。每一分鐘都長得彷彿沒有盡頭,每一公里都消逝得像烏龜在爬。曉藍每隔三十秒就從皮包裡掏出手錶來看。唉唉,現在才六點半而已!
她在晚上七點到了機場,暗自祈禱飛機居然早到了。但是很不幸,這個世界並不因為她的戀愛而改變,那該死的飛機硬是等到七點四十五分才抵達。曉藍已經覺得自己的脖子伸得快要變成長頸鹿了,而後面還有著漫長的出關手續呢。可是,可是喬威任何時候都可能出現了,不是嗎?她絞緊了雙手,只覺得心臟已經快要跳出了胸腔。
她並沒有等上多久,一個高大的、提了個公事包的身影便已經映入眼簾。曉藍的血液全都往頭上衝了過去。「喬威!」她喊:「喬威,我在這裡呀!」
幾乎就在同時,喬威也看見她了。他的臉上綻出了明亮的笑容,很快地朝著她跑了過去。也不管別人是不是在看,一把就將她攬入懷中,半天不肯放開。
曉藍只覺得腦袋裡一陣暈旋。真的回來了,喬威真的在這裡!她就在他懷抱之中,聽著他沉穩的心跳,感覺到他溫熱的體氣……呵,這是她所愛的人呀,而他的懷抱是那樣的溫暖,那樣的安全,那樣理所當然的是她所歸屬的地方!曉藍將頭埋入他寬厚的胸膛裡,發出了一聲小小的歎息。
是喬威將她推遠了一些,抬起了她小小的臉。「你真的瘦了。」他慢慢地說:「劉兄和我說的時候,我還以為他誇大其辭哩。你看看你——」
「別光說我。你自己還不是瘦了。」曉藍微笑地碰了碰他的臉。他是瘦了,好明顯的一圈。臉上的稜角都顯出來了。「這幾天太忙了,是不是?」她柔柔的問。
喬威笑著搖了搖頭,擁著她往外走去。「先回去吧這不是說話的地方。」他說著,伸手招來了一輛計程車。
「台北。」喬威吩咐。那司機回過頭來瞧了他們一眼。
「先生從那裡來呀?」他問,一面將車往外開去。
這是一個十分健談的司機,一路說個不停,問東問西。有這麼個第三者在,他們兩人什麼話也不能說,只好和那司機天南地北的閒聊。只是在這一路之上,喬威一直緊緊地握著她的手。
好不容易,台北到了。他們在喬威的公寓前下了車。車子一走,喬威就忍不住咒了一句:「好囉嗦的司機!」曉藍笑出聲來。喬威看了她一眼,眼色變得深沉了。
那眼光使她顫抖。她開始懷疑自己和喬威到他公寓來是不是明智之舉了。可是——可是,她那麼想和他獨處呵!而且她也不是害怕——並不真的害怕,而毋寧是一種期待。上回和喬威在他辦公室裡的纏綿記憶猶新,而喬威曾對她說過:等他回來再和她繼續他們之間的「對話」……
紅雲爬上了曉藍的臉。不羞呵,賀曉藍,還沒有出嫁的黃花大閨女呢,怎麼淨在腦子裡轉這種歪念頭!她拚命地咬緊了自己下唇,可是心跳偏偏愈來愈急。她偷偷地看了喬威寬闊的背影一眼,忙又調開了眼睛。
喬威已經將公寓的門打開了。回到自己家中,他隨隨便便的將手提包丟在客廳一角,便走到廚房裡去開冰箱。「想喝點什麼?果汁好嗎?」
「好。」她說,在沙發上坐了下來。喬威端著兩隻杯子走了過來,遞了一杯給她,而後很舒服地坐了下來。
「你和杜可妮是怎麼碰到一起的?她和你說了些什麼?」他很感興趣的問。
曉藍告訴了他。喬威忍不住大笑了。「你知道嗎,賀曉藍,你是個小母老虎。」他的眼睛閃閃發亮:「我真想看看杜可妮當時的表情!她實在是把你給估計得太低了!」
「不。」曉藍淡淡的道:「我認為她所犯的錯是,把你給估計得太低了。」
喬威的笑容斂了起來。他放下了手中的杯子,傾身向前來握住了她的手。「而你是把我給估計得太高。」他專注地凝視著她:「我何德何能竟能得你如此的信任?」
一股熱流從心底湧了上來,威脅著要衝出她的眸子。曉藍趕忙閉了一下眼睛。「咦,我們的喬先生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謙虛了?」她微笑著,試著把氣氛弄得輕鬆一些:「這可不怎麼像你喔!」
喬威笑了,握著她的手卻又緊了一些。「我從你那兒學來的。」他說:「你使我發現自己曾經犯過多少錯誤,下錯過多少判斷,以及,有多麼自以為是。」他低下了自己的眼睛:「你能夠那樣去信任我,而我卻一次又一次地懷疑你,生一些莫名其妙的氣……」
「可是你道歉了呀。」她溫柔地說,好想將他整個人攬進懷裡。要喬威作這樣的自我剖白是極端不容易的,她知道,因為他並沒有表白自己感情的習慣。
喬威發出了一聲短笑。「我是道歉了。可是那花了我好長一段的時間,才算把事情想清楚。那天晚上我實在是被嫉妒沖昏頭了。」
曉藍很快地瞥了他一眼。喬威點了點頭。「是的,我是在嫉妒。我本來不知道那個叫嫉妒,因為我這輩子就沒嫉妒過。可是為了你的緣故,我在很短的幾天裡不斷經歷到這種感情。先是你和劉兄跳舞,然後又是那個姓何的小子……」他深深的吸了口氣:「如果這種全無理智可言的憤怒不叫嫉妒的話,那天底下就沒有「嫉妒」這回事了。」他苦澀的笑了一笑:「我想了又想,想了又想,把我們相處時的所有片斷都拿出來再三思考,終於一點一滴的推翻了我對你的懷疑。我知道自己錯得有多離譜,而我唯一的解釋只是:「我那時是被嫉妒沖昏頭了。曉藍。」他深深的凝視著她:「你曾經對我說過,我總有一天會遇上一個令我傾心的女子,而恐怕到了那個時候,我的偏見會蒙蔽了我的眼睛,害得我連自己的情感都分辨不出來。記得這段話嗎?」
她無言地點了點頭。喬威很快的接了下去:「我想你真的料對了。剛開始的時候,我根本不能明白自己身上究竟出了什麼事。一直到和你吵過那一架,一直到我對自己承認了自己是在嫉妒以後,我才終於發現——我已經愛上了你。」
曉藍的心臟整個兒絞起來了。狂喜的淚水湧進了她的眼睛。「喬威。」她屏住了自己呼吸,一瞬不瞬地盯著他的臉:「喔,喬威!」不能再有任何言語,她將自己整個的投進了他的懷裡。
喬威緊緊的摟住了她。「「喔,喬威」是什麼意思?」他啞著聲音問:「說點別的,成不成?」
曉藍從他懷中抬起臉來。淚水已然奔流在她白玉般的臉頰上,但她唇邊的微笑卻是充滿幸福的:「你是說你不知道?你是說你還要我來告訴你嗎?」她又哭又笑:「你這個傻瓜啊!難道你看不出來我早就愛上你了嗎?」
喬威的吻雨點一樣地落了下來,點在她臉頰上,鼻樑上,和淚水上。他抱她抱得那樣緊,幾乎要把她揉進他自己身體裡頭去了:「我想我是感覺到了的。尤其在劉兄告訴我說你瘦了一大圈以後。」他承認:「可是這種感情對我而言還太陌生。我想我——」他有些生澀的笑了一笑:「我只是需要一點口頭上的保證罷了。」
「你已經有了,不是麼?」她柔柔的說,清亮的眼睛直視著他的眸子:「我的人在這裡,我的心也在這裡。」
「光是這樣還不夠。」他霸氣的說:「你還得盡快嫁給我!」
曉藍忍不住笑了。「這點我完全沒有異議。」她快樂的說。喬威也笑了。低下來頭親了親她。先是輕輕的親,而後他的吻加重了。
那是一個異常纏綿的吻。非比尋常的甜蜜,非比尋常的熱烈。曉藍被他吻得天旋地轉,也察覺到他的呼吸變得不穩了,肌肉繃緊了。然而這回她不在乎。只要是在他的懷裡,沒有什麼事情是她會再去在乎的了。
是喬威先結束了這個吻,艱難地抬起頭來。他額角滲出了細微的汗珠,但他的眼睛卻是閃亮的。「這樣好多了。」他滿足的說:「每次我親完你以後,都會產生罪惡感,覺得我——呃,在誘拐純情少女。」
曉藍給了他一個白眼。喬威笑著握緊了她。「你知道,那一段時間裡,我跟自己掙扎得好厲害。我一直告訴自己說那是慾望,可是到了後來,這種說詞連我自己都不能相信了。因為如果只是慾望,我大可發洩完了便自顧自的走開。可是如果我那樣做了,我知道你一定會恨我。而我受不了你恨我。」他微微地頓,這才接下去:「所以——那天在辦公室裡和你那樣親熱以後,我根本沒有勇氣再見到你。我怕我會把持不住自己……」他苦笑著搖了搖頭,而曉藍感動地抱緊了他。原來如此!這就是喬威提早和她道別的原因了!
他輕輕地推開了她,從口袋裡取了個盒子出來,「我有樣東西要給你。」他說,一面揭開了蓋子。曉藍的視線登時被那東西全然吸引了過去。在明亮的燈光下,那只藍寶石戒指發出了極其耀目的閃光——和那串藍寶石手鐲一樣耀目的閃光。
喬威取出了戒指,套在她左手的無名指上。大小完全合適,襯得她春蔥一般的纖手更加引人注目。
「我臨走前一天才到銀樓去拿回來的。」喬威微笑著說:「這就是我們的訂婚戒指了。曉藍,你說好嗎?」
「哦,喬威!」她輕喊,眼眸中不知不覺地又盛滿了淚珠:「這是我這輩子見過的、最美麗的戒指了!」
他執起了她的手,密密地合在自己掌中。「只還有一件事。」他莊重地道:「我和杜可妮之間的事還沒完。而我想她是沒有那麼善罷干休的。這個女人比我原先所預料的還要頑固。你已經和她對過一陣了,曉藍,你——覺得自己還能忍受多少呢?如果你不想她再來打擾你,我想我可以把訂婚的事延後發表,讓你置身事外。我不希望你為了我而受傷,也不希望——」
「別傻了,喬威。」她溫柔地打斷了他,因他的保護欲而深受感動:「這本來就是唯一可以讓杜可妮死心的辦法,不是嗎?再說我並不怕那個女人。而今有你在我身邊,我就更不需要怕她了。」
喬威深深的凝視著她,而後笑了。「你一直是個勇敢的女孩子,曉藍,比我還勇敢得多。」他執起她的手來深深一吻。那只戒指在他眼中反映出璀璨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