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庭沖蕪在溫煦柔淡的日光下,彷彿沉睡了一般,斂去陰冷的顏色,隱隱散發著柔和恬靜的氣息。
應君衡一到庭中,就聽到一陣琴音;他往後院走去,不期然發現其中伴有一陣輕吟聲,伴隨著琴音流洩。
「蕭瑟秋兮悲燎栗,痛痛雁嗚兮木搖落。傷永日之寂寂,懷鬱結兮獨處廓……」
那輕吟的嗓音輕柔如風,但卻帶有一絲哀戚的意味;他不自覺停下腳步,聆聽對方吟唱些什麼。
吟聲極微極淡,所幸應君衡耳力敏銳超於常人,將輕吟的內容聽得一字不漏。
懷鬱結兮獨處廓……懷鬱結兮獨處廓……應君衡心中不斷盤縈著未了這一句,深思其中的意義。
她也會覺得自己孤單嗎?對於自己的悲涼孤景,她也會感到哀傷……
原來她還是有感覺的……
應君衡兀自思索著,簾內的吟聲驀然停止了;片刻後,又再次響起。
「原上草兮驚霜露,秋蟬寂寞兮獨悲曲。思坎虞兮矢意,殘餘暉兮泣衛蕪……」
又是一哀首歌。
應君衡靜靜地聆聽著,放輕腳步來到簾外迴廊上坐下,不願驚擾到簾內的鳴琴之人。
聽了一會兒,簾內的琴音鏗然忽止,取而代之的是一串抖肝搜肺的劇烈咳嗽聲。
應君衡下意識地就要掀簾而入探視,但轉念一想,自覺此舉不妥,所以他終究什麼也沒有做。
等到市內嗽聲漸歇之後,他出聲問道:「你還好吧?」
猛然聽到這句問話,簾內的九公主不由得僵住,心驀哥然漏了一拍。
他來了?
九公主心中一驚,連忙問道:「你來多久了?」
可惡!她居然絲毫沒有發覺簾外有人。倘若他聽到了方纔她所吟唱的歌辭,這思及此,九公主不禁有些赧然。
「沒有多久,剛好聽到你在咳嗽。」出人意外的,應君衡竟是如此回答。
他猜測九公主倘若知道他聽到她的吟唱,必然會不好意思,所以他選擇隱瞞。
「你還好吧?」
九公主聽到應君衡的回答,這才放下心來,恢復向來的冷靜。
她對他關心的問候充耳不聞,逕自問道:「你又來做什麼?」語調十分冷漠。
聽到她又恢復淡漠的語氣,應君衡只是淡淡的笑了笑,不以為意。
「不做什麼,只是想念你,來探望你罷了。」他對自己的來意坦然不諱。
他的話語在九公主平靜的心湖中激起一陣波瀾。
他想念她?是嗎?真的有人會想念她嗎?她可不敢相信……
她立刻強迫自己漠視他的話,冷言地道:「我可不歡迎你的探望。」
「我也不敢期望你會歡迎我。」應君衡守禮地坐在簾外,望著重簾內的一抹倩影,神態真誠。「我只希望,可以坐在簾外和你說說話、聽你彈琴。」
九公主聞言,沉默了片刻。
「你有何居心,不妨直說。」她開門見山地問道。
她不相信以應君衡堂堂一個小王爺,竟會為了見她面、和她談談,而特意來到這種荒野破屋。
所以她不得不懷疑,懷疑他另有居心。
「我會有何居心?」對於九公主的疑忌,應君衡微微一笑。「我說了,不過是想和你見面罷了。」
「這對你有何益處?」她冷冷地問。
想和她見面?笑話!長久以來,所有的人都對她避之惟恐不及,她怎會相信他特地來到這裡,只是為了見她一面?
不可能呀!
「人生的意義,不是只有『利益』二字」
「哼!」九公主冷笑了一下,很是不以為然。「你不是為了求我救你才來的嗎?」
對於應君衡的來意,她只能想到這個可能性。
應君衡靜默了許久,不答言。
就在九公主幾乎要以為他默認的時候,他才緩緩地開口:「你沒必要這樣懷疑我,也懷疑你自己。」
她聞言一怔。「我懷疑自己什麼?」
「懷疑你自己不值得別人這樣在意、這樣關心。」他坦然說出心中的直覺。
雖然沒有當面見到九公主,他也可以自她抗拒的言語中,聽出她的妄自菲薄。
聽到這些話,她心裡閃過一絲異樣的感覺……
一種被看穿心事的心虛感。
他為什麼可以輕易看穿她的想法?只是湊巧吧……一定是湊巧!
九公主始而驚訝,繼而不以為然。
「那只是你自己這麼想罷了。」她淡淡的否認,語意冰冷。
「好,這只是我自己這麼想,那你就可以不用懷疑我居心叵側了;我保證我之所以來這裡,純粹只是為了見你,別無他意。」
她可以相信嗎?這樣一個身份高中的天之驕子,真的是為了見她而來?
九公主沉吟片刻,問道。「你不怕接近我,會招致不祥?」
她的證據平淡,沒有犯忌、也沒有諷刺。
「你不覺得,我已經夠不祥了嗎?」應君衡半開玩笑的說。「如果我怕這些怪力亂神的話,或許早已沒命。何況……我沒有怕你的理由。」最後這一句,他說得再認真不過。
「是嗎?那為何你此番來,一直待在簾外?」她坦白直率地問出心中的疑問。
和他上一次的「破簾直入」相較,他今天的舉止似乎有點不合他的作風。
「那我先問你,為什麼我這次來,你不躲?」
沒料到他會如此反問,九公主愣了一下,方才回答:「我知道躲不過。」
以他的身手,要捉住她可謂易如反掌,何況她也沒地方躲,故不願做無謂的掙扎。
應君衡以笑。「同樣的道理,我明白你不會躲避,自然沒必要同唐突你。」
「上一次冒犯了公主,是我不對,我在此向公主賠禮。」
面對應君衡誠摯的道歉,九公主心中倒有些過意不去。
「無妨。」反正她本來就沒有怪罪他的意思。
「多謝公主。」應君衡坐回原來的位置。
「別……別叫我『公主』……我不是公主。」
從前那些為了救應君衡而來拜訪她的人,總以「九公主」來稱呼她,她也總是充耳不聞,隨便他們叫去,但如今,應君衡的一聲「公主」,竟讓她感到刺心……
她早已不是公主了,她不希望應君衡仍以這個不存在的頭銜稱呼她。
「我不是公主……」簾後的九公主下意識地搖頭,低聲自語。
應君衡看著簾後身影,驀然感受到一陣心痛。
是他的心痛,還是來自她的心痛?他分不清楚……
全他很明白一點——已經失去的頭銜,對她而言,已歷為一種沉痛哀的同義詞。
「好,我不稱呼你公主,剛才算我失言,對不起。不過請容我冒昧的請問你的名字?」他這時方才想起,他一直不知道她的名字。
九公主見問,神情頓時冷了下來。「你沒必要知道。」她冷淡地迴避。
「那,我該如何稱呼你?」對於九公主的拒絕,他亦無意強求,只是想明白這一點。
「你……」九公主正想說些什麼,卻忽然劇烈咳嗽起來,截斷話語。
應君衡見狀,連忙關注地站起身來。「你怎麼了?
她依然咳個不停,且愈咳愈烈。
「小姐,你還好吧?」
應君衡聞聲,辨出是那個老婆婆的聲音。
眼看邵老婆婆就快來了,他認為有暫時迴避的必要,於是俐落地翻身躍上屋簷。
甫則站穩,邵老婆婆就來到了九公主所在的房間。
「小姐,你的舊病又犯了,唉!老奴已經告訴過你,現在已是人秋時候,風涼,叫你別探聽靠近簾子坐,你總是不聽我的,如今終究又著了涼、引起舊病了……」邵婆婆一見九公主咳得厲害,便嘮嘮叨叨個沒完沒了。
無意竊聽,但他身在簷上,房裡的三言兩語自然情晰地傳人他靈敏的耳中。
舊病?原來九公主身上有病……難怪身子那麼孱弱。他暗自心疼著。
九公主一見邵婆婆走進小室,連忙抬頭往簾外一看。在看到應君衡的人影不見,大概已經離去之後,這才放了心。
「我沒事,邵嬤嬤。」九公主劇咳之後,氣弱地說道。
「還說沒事!小姐,您咳到連說話的氣力都微了。」邵婆婆說道,語氣既焦急又心疼。
九公主不答言。
「小姐,依奴才看,您再這樣下去是不行的。找一天,我們到城中看病去吧。」有了前幾次的經驗,邵婆婆深知沒有一個大夫願意到這裡來,只得如此請求。
「不。」一語未了,卻立刻遭到九公主冷絕的拒絕。
「為什麼不?小姐,你的病不能一直拖下去的,難道你自己不知道嗎?」邵婆婆毫不死心地繼續勸說。「我們到城裡找大夫,把病根治了豈不好?你要這樣讓舊病年年復發、折磨自己嗎?」
「我發過誓,今生不會再踏進京城一步。」九公主冷冷地說,神情甚是決絕。
「小姐……您何必如此?」邵婆婆很明白九公主因何這麼做,但卻不能認可。
「您的身體重要啊!」
九公主別開頭,淡漠的目光投向遠方。
「我從來不曾忘記,當初城裡那些人是如何對待我。」她說道,神情不慍不火,語氣卻冷冽到了極點。「對我投石、唾面言罵,說我是妖怪、異種,不把我當人看……從前種種,或許你不記得了,但我卻沒有一日或忘。」
「小姐……」
「夠了,邵嬤嬤,你不用再勸。」
九公主話說完,起身離開了這個房間,而她那一字一血的話語,卻一直留在應君衡心中,令他的心因此而隱隱刺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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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九公主不肯援助,那……老道也愛莫能助了。」
遭到九公主的拒絕之後,不願放棄的禎王爺又再度找上玉清真人。
然而面對禎王爺低聲下氣的懇求,玉清真人只能無奈地搖頭。
「真人……」禎王爺見狀,不禁焦急起來,想繼續哀求。「真人,何不試試再說……」
在這個緊要關頭,禎王爺已視玉清真人如海上浮木,是拯救應君衡的最後希望,他不得不緊抓著他不放。
玉清真人擺擺手,打斷禎王爺的懇求。
「王爺,不是老道連試也不肯試,我早已說過了,老道是力不從心啊!」他輕歎了一口氣,歎出他的無能為力。
「就請真人勉強為之吧!君衡他是小王唯一的後嗣,難道真人忍心看小王絕後?」
玉清真人閒言,皺著眉頭沉吟不語。
自從受封為護國法師,執掌玉情觀,數十年來,他深受聖上隆思,無以為報;而禎王爺是聖上最得力的一個重臣,如今禎主爺有難,他本該盡力相助,以答皇恩;只是……奈何年老體衰啊!
但是他若不相助,禎王府的小王爺該如何是好?禎王爺亦待他甚厚,他何其忍心見禎王爺絕後?
話雖如此,可就算他願意出手相救,他這把老骨頭又於事何益呢?
反覆思量許久,玉清真人還是只能歎息。
「如果王爺真的想救令公子,還是求九公主去吧!」這是他的結論。
「小王說過了,九公主的態度冷絕異常,似乎絕無商量的餘地;何況,小王也很懷疑一件事。」
「何事?」
「以九公主那樣的一個年輕姑娘,真有那麼大的能耐嗎?」
他拜訪過九公主一次,除了覺得她的氣質尊貴出眾、森冷異常之外,倒看不出有何過於常人之處。
玉清真人聞言搖搖頭。「你不應該小看九公主啊,王爺。九公主是天生異能,她所具有的靈力之強,坦白說,饒是貧道倚恃著修練數十年所得來的法力,也難以與之爭鋒。」
「真是如此嗎?」禎王爺不甚相信的問。
「千真萬確。」玉清道一臉肅然地說道:「九公主身上的靈力雖然充滿邪異,但其強大卻是不容置疑的……」
玉清真人說完之後,緩緩地閉上雙眼,思緒跌回那久遠的記憶。
驀然,他微蹙了一下眉頭,神色略變。
「真人怎麼了?」
王清真人聞聲睜開雙眼。「也許說來你不相信……只是,當年我曾感受過九公主身上所散發的邪異力量,至今回想,還常感到心有餘悸……」
「如果九公主真如真人所說,那她是必然救得了君衡了?」禎王爺見他說得厲害,也不得不相信。
「只怕在小王爺身上作祟的,不是鬼物,否則以九公主的靈力,絕對萬無一矢。」
「據以前請來府中驅邪的那些道人之言,糾纏君衡的,並非一般的人為魘勝魔法,故以他們的道行破解不了。」禎王爺說道。
「不是魘勝之術,必是鬼物作祟無疑。」玉清真人斷言道。「驅魔御鬼是九公主的稟賦奇能,王爺倘若相信貧道的話,就再去請托九公主吧!」
「這……」禎王爺遲疑了一下,面露為難之色。
「王爺還是不相信嗎?」玉清真人將他的猶豫當成懷疑。
「不,只是……」禎王爺連忙否認。「只是……不知是否能請真人大駕和小王一同前往?」
上一次見識到了九公主的氣勢,坦白說,他心中不由得有些畏懼,深怕自己前往又將嘗到閉門羹。
玉清真人聽到他的請求,愣了片刻,繼而大笑起來。
禎王爺望著他,茫然不解其意。
「真人因何見笑?」
玉清真人止住笑意,說道:「照王爺所說,九公主原已甚不樂意相助,貧道這一去,則更是烈火上加了油,萬萬別想九公主會答應。」
「為什麼?」
「王爺,你忘了九公主之所以會降為庶民、流落民間,是因誰而起嗎?」
「這……可過錯不在真人啊!真人不過是直言其事,一心為了皇室著想罷了。」
「話雖如此,貧道終究脫不了干係。不論我當初建議聖上驅逐九公主的原意為何,九公主會恨我,這是一定的。」
禎王爺沉默了一下,問道:「真人是怕和九公主見面,她會含恨報復嗎?」
倘若真是如此,他實在就不該請玉清真人陪他前往了。
「這倒不是。九公主雖恨貧道,但應該還不到報復的地步,否則貧道恐怕早已老命休矣。」
禎王爺聞言奇道:「為什麼這麼說?難道九公主有能力傷及真人的性命嗎?」
「王爺認為九公主的御鬼異能,是用來做什麼?」玉清真人一臉正色地說。
「用在正途上,固然可以除邪只崇;但,用在邪途,更有殺人於無形的宏大威力。何況,九公主身上的靈力,原本就屬於邪惡……」
聽玉清真人說著,禎王爺不禁感到一陣毛骨悚然、寒意頓生。
他從來沒有想到這世閒竟有如此邪異之事,令人可畏可懼。
「九公主不殺貧道,只是不為而已,絕非不能。由此可見,九公主的本性仍屬善良,王爺可以再去求她,如果可以感動她,相信她不至於見死不救。」玉清真人停頓半晌,繼續說道:「至於貧道,還是別出現在九公主面前為妙;萬一她移怒於王爺不肯搭救,這事就不好了。」
禎王爺微微低垂著頭,若有所思。
「九公主真的有答應的可能嗎?」許久之後,他問出心中的困惑。「依我的感覺,九公主似乎是個相當冷血絕情的人;上一回小王去拜託她,她拒絕得絲毫不留餘地啊!」說來說去,他實在不太願意再去碰一次冷釘子。
「九公主之所不願相助,我想,似乎不是因為她天性冷血……我沒有推測錯的話,應該是這樣……」玉清真人幾近喃喃自語地低聲說道。
「真人認為是何緣故?」
他不答言,逕自仰首思索。許久之後,他很肯定地說出一個事實:「九公主御鬼,是有代價的。」
「哦?什麼代價?」
「輕則減壽,重則斃命。」
「什麼?」禎王爺吃了一驚。「為什麼會這樣?」他駭然問道。
玉情真人正想告訴他緣故,話到臨口,忽然又嚥住了。
「這是九公主的事,王爺不需要知道。」不願意洩露他人的隱私,玉清真人僅僅這麼說。「不過,御鬼對九公主本身會造成損害,勢在必然。」
「既然如此,我還應該去求她嗎?她豈有可能會答應?」
「王爺不妨試試。雖然御鬼對九公主本身不利,但相信事態的輕重九公主自會衡量。」
禎王爺想了一下,點點頭。「我明白了,今日打擾真人甚久,小王這就告辭了。」說著站起身來。
「且慢。」玉清真人叫住他,起身自案上取來一疊符咒,遞與禎王爺。
「真人……這是?」禎王爺接過來,不明其意。
「這些符咒王爺且請帶回,貼於房中有辟邪之效,希望能對小王爺有所幫助。」
「多謝真人。」
「唉.不消謝,貧道能做的,也只有這樣了。」他不禁歎息。「王爺慢走,恕不遠送了。」
「小王告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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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應君衡躺在房中歇息。
表面上,他的身體彷彿陷入沉睡的狀態,然而他的精神狀況卻一直游離在半夢半醒之間。
他的意識仍然存在,而軀體卻沉重得絲毫無法移動,彷彿陷身在深沉泥沼中,拔脫不得。這令他有一種渾渾噩噩的惶然感。
靠近了……恍恍惚惚,他渾沌的腦海隱隱閃過這個訊息。
他意識到有個不知名的魅影慢慢地朝他走近。
隨著不明物體的接近,他漸漸感到呼吸困難,彷彿受到極為巨大的重量壓迫一般……
這一切一如往常。
就在他認命地準備接受和往常一樣的折磨之時,那雙冰冷詭異的「鬼手」卻遲遲沒有落下。
應君衡暗暗感到困惑。隱隱約約地,他感受到那個不明物體靜立在他床邊。
他無法深思這是怎麼一回事;不斷飄忽、無法控制的渾沌思維,讓他只覺得相當疲憊……
「……居然這麼做……」
恍惚中,他似乎聽到這幾個字飄蕩在空氣中,空洞洞的聲音彷彿是來自幽深空谷的巨響,模糊而不真實。
是誰做了什麼?他下意識地這樣想,然而游離不定的思緒卻讓他無法細思。
「我不過……想和你在一起……居然……這麼對我……」
那個虛幻空渺的聲音又再次飄了起來,若斷若續地在應君衡耳中盤桓迴盪。
「嗚……嗚嗚……好恨……恨……」
迷離的嗚咽聲響起,重疊在一聲又一聲的控訴裡,交纏成一片詭譎幻異的聲浪,音量由小而大.漸漸充斥整個幻樣的空間。
哭嚷聲回音似的不斷在耳中激盪,應君衡再也分辨不出那聲音究竟在哭訴、指控些什麼,只覺得隨著那哭嚎聲愈趨高揚淒厲,他的意識也恍惚迷離得更厲害,幾乎要飄離腦海……
他不禁有一種幻然如夢的錯覺。
也許這只是一場夢吧……什麼鬼哭、什麼控訴,大概不過是一場還未清醒的幻夢……
就在應君衡意識漸漸模糊之時,一切激狂的鬼叫、鬼哭,全部驀然而止。
「……不會放過你……我不會放過你!」長久的寂靜之後,這一聲淒厲、尖銳的叫聲突然拔地而起。
此時,一雙冰冷、削瘦如骨的手掌以極為疾迅的速度倏地架上應君衡的頸項,緊緊掐住。
這樣的攻擊來勢洶洶,且絲毫不留餘地。
應君衡心下一驚,亟欲大喊,但尚來不及開口,最後一絲意識便已失去。
「喂!君衡,都什麼時候了,你還睡?」
隔日將近午時的時候,彥文兩兄弟相偕來到應君衡房中。
一進門,心直口快的彥武見到應君衡還睡在床上,忍不住大嚷大叫起來。
「起來了!哪有人這麼嗜睡的。真不像話!」彥武說著,大步向前欲喚醒他。
忽然一些散落在應君衡床前地面的紙片吸引了他的目光。
「這是什麼?」他忍不住好奇地彎身拾起其中一片。
被他拈在手中的黃黑色紙片,是一截相當不完整的碎片,但仍看得出是符咒一類的東西。
一見之下,彥武神情丕變,似乎不勝詫異。「怪了,這是……」
「彥武,你快來!」
彥武正為手中之物訝異不已,先走到應君衡身側的彥文忽然一聲驚叫,打斷他的思路。
「怎麼了?」他連忙靠過去。
「你看君衡!」彥文示意他看向床上的應君衡。
彥武依言轉頭看去。一看之下不禁大驚失色。
「我的天!」他失聲驚呼,一雙駭然的眼睛瞪得如銅鈴般大。
只見躺在床上的應君衡雙目緊闔、面如死臘,一道青紫色的陷痕如同烙印一般,清晰地浮現在他的頸項間。
「怎麼會這樣?」彥武驚慌地大喊。
彥文連忙低身坐在床沿,伸手不斷拍打應君衡的面頰。
「君衡,快醒醒!君衡!」
「君衡!醒來呀!君衡!」
他們兩人交相呼喚許久,才見應君衡的眼瞼微有動意。
「還好,君衡醒了!」彥文見狀,這才稍稍放下心來。
應君衡緩緩地張開雙眼,一對晶黑如墨的眼瞳由起先的漫無焦距,漸漸轉為清明。
「你們……怎麼在這裡?」他一見到彥文兩兄弟,不由得有些怔仲。
「還說!我們剛才差點給你嚇死了!」彥武說著,手裡早端過一杯茶來。
應君衡坐起身接過茶杯,不解地問道;「我?我怎麼了?」
彥武正想開口說,彥文卻舉起手來阻止他。
「我先問你,你昨天夜裡怎麼了?」彥文問道。
「昨天夜裡?」應君衡見問,腦中開始回憶起來。
他努力地回想,昨天深夜那段似幻似真的驚悚遭遇,一點一滴地浮現他腦海。
「啊!」他不禁驚叫,手指下意識地撫向自己的頸項;沒想到這輕輕一碰,他的頸子竟傳來了陣痛楚,令他微微蹙眉。
「君衡別碰!」彥文圓心抓下他的手,不讓他碰觸那道令人觸目驚心的傷痕。
「這是?」應君衡不解地指著自己隱隱發疼的頸子。
「很嚴重的掐痕。」彥文神情凝重的據實以告。
「什麼?」應君衡吃了一驚,似乎相當訝異。
他當然記得昨夜自己的頸項曾遭到掐勒,但他並沒想到竟會留下明顯的傷痕,因為從前他在夜裡所受到的攻擊,是很少會留下深刻痕跡的。
「你自己也不明白是什麼原因千萬的嗎?」彥文見了他的反應,試探性地問道。
應君衡沉默了一下,搖搖頭,不願多說。
彥文以為應君衡是不明白自己曾發生什麼事,感到相當納悶。
「怎麼會這個樣子呢?」你居然在不知不覺中受到如此嚴重的傷害……」
「還有這些東西也很奇怪!」彥武跟著說道。
「什麼東西?」
「這個啊。」彥武指著碎了一地的符咒,說道:「這些不是玉清真人給的符咒嗎?昨天我才把這些貼在房裡,怎麼今天就破碎成這樣?」
彥文聞言,四下一望,果然見到昨日彥武才剛貼在牆上的符咒一張不存,全散裂在地。
居然這麼做……
應君衡心中忽然響起昨夜鬼物的控訴聲。
鬼物所說的,莫非是指這些符咒?他總算明白了;但其他的話語,又是什麼意思?應君衡在心裡暗自思索著關於昨夜的一切。
「我不過……想和你在一起……」那個鬼物究竟是什麼東酉所化,因何會這麼說呢?想和他在一起……是誰啊?誰想和他在一起?
「君衡……」彥文見他怔怔的,彷彿失神的模樣,不由得出聲相喚。
昨夜那些控訴聲實在大過於虛浮,他完全無法辨識出聲音的主人為誰,甚至連是男是女,也分辨不出來……
應君衡兀自沉吟,不曾聽得彥文叫他。
彥文只得伸手拍拍他的肩。「君衡。」
「什麼?」他抬起頭來,頓時回神。
「你是不是想到了什麼?」彥文猜測地問。
他靜默半晌。「沒有。」他回答道。
關於這些事情,他不想多談論,因為就算說出來,也不見得於事有益,只是徒然增加眾人的恐慌罷了。
「這樣啊……」
「關於這件事,等姨丈回來,該不該告訴他?」彥武難得一臉凝重地問道:「看這個樣子,似乎情況已經越來越嚴重了……
應君衡聽他如此說,不免疑惑地問道:「我爹上哪去了?」
「泣蕪居。」彥文逕自回答他的問題。
「泣蕪居?」應君衡聞言,困惑益深。「他又到泣蕪居做什麼?」
「當然是求那個九公主出手解救你啊!」彥武回答道。「聽玉清真人說,如今只有九公主才救得了你,所以近來姨父常往『泣蕪居』跑。」
應君衡聽了,微一蹙眉,沉吟不語。
良久之後,他才說道:「你們如果見到我爹,請代我告訴他,叫他不用再白費心力了。九公主不願相救,我們也勉強不得,何苦這樣三天兩頭去打擾人家?」
九公主願不願意救他,他都覺得無所謂。九公主願意相助,他自然高興;不願意出手,那也就算了,橫豎生死有命。為了他自己的性命存亡而使隱逸的九公主時常受擾,他實在於心不忍。
「可是,姨父是為了你好啊!」彥武說道。看著姨父屢次去碰九公主的釘子,他也覺得很生氣;可是為了救君衡的命,他又不能叫姨父別再去求她!
「為了我好,就依我的話,別再去為難九公主。」他堅決地說。
彥武還想再說些什麼,應君衡驀然轉向彥文,問道:「上一次我麻煩你的事,辦妥了沒有?」
彥文見問,先是怔了一下,很快地就回想起應君衡日前委託他的事。
他回答道:「那件事我早已按照你所要求的打理好,遣人送去了。」應君衡點點頭,「很好,謝謝你了。」「不客氣。只是……」彥文的神情似乎微有疑色,但卻不再說下去。
他對應君衡此次的作為感到萬分不解,但卻又不方便問。
只希望,事情不是如他所臆測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