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園裡頭更是雕繪成畫,琢磨成景,佈置、妝點得更加典麗、華美,將世間之奢靡陳設達於巔峰。
過了這富麗堂皇的花園、中庭和後院,行經拱橋流水、假山池湖,後接長排迷宮式的迴廊,便可直通玉氏姐妹的閨閣。
而玉琬琰的璀璀閣前席次上,瓜果、點心都已排滿;一盤盤由玉琳琅所製作的糕餅羹飴,色香味俱全的與時鮮水果一起散發出誘人之氣,整座園子裡更飄滿了丹桂的香氣,把佳節的秋意點綴得更濃了。
看著玉琳琅走進、走出,好似忙得不可開交,玉琬琰便一把抓住她的手,喊道:「二姐,別忙了。」
玉琳琅停下腳步,回頭望了她一眼。「琬琰,我想先將做好的芙蓉糕拿去同玲瓏分享。」
玉琬琰看了她手中所拿的各式糕點,眉頭輕輕一擰。「怎麼,五妹玲瓏今年不同咱們一同賞月?」
話一說完,看到玉琳琅的眼神,玉琬琰便知道自個兒說錯話了。
她往後一探,大姐和春雷正在一旁,看著他倆,相信方纔的話,大姐一定是聽得清楚無比。
「玲瓏說她身子不太舒服,我去看看她。」玉琳琅雙眸直視著手中的佳餚,趕緊往瓏瓏閣走去,一步都不敢稍作停留。
玉琬琰全身僵直地坐在涼亭裡的石椅上,感覺背後滑下一道又一道的冷汗。玲瓏和大姐不和,這是大夥兒老早便知道的事;但是,她究竟是什麼時候開始和大姐結下樑子,這便不得而知了。
姐妹們都知道,只要有大姐在的地方,便沒有玲瓏,而玲瓏在的地方,只要大姐一出現,她便會離開。
往年,大姐和三姐不在玉色樓裡時,她們這群姐妹會聚在她這璀璀閣前,共度中秋;而今年……她忘了,是真的忘了,才會脫口說出這句話,而擾了大姐賞月的雅興。
「琬琰,今夜的月色真是迷人。」玉環彬輕輕地開口,似是不將方纔的事放在心上。
「是呀。」她道。
唉!她豈會不知玲瓏的心;早就明白她是嫌棄大姐委曲求全,竟在這玉色樓裡覓得一處安身地方。
她懂得玲瓏的心,卻也怨玲瓏不懂大姐的心,怨玲瓏的不識大體,不懂得為大姐著想,只懂得一味地避不見面。
若是家還在,誰願意將自個兒的一生耗在這窯子裡?
☆☆☆
月光遍照,瀉下一地如霜的銀波,緊緊籠罩這人世間。而今年中秋的月色特別明亮,照耀著人寰,萬事萬物都被映照得特別清晰,人心中的幽深細微之處也就分外凸顯。
「若是三姐也在,咱們才算是真團圓了。」望著遍地銀波發愣,玉琬琰瀲灩的眸子顯得憂悒。
「可是,瑾瑜同兀荊韃走了,這不也是她的團圓嗎?」玉環彬緩步走向玉琬琰,身邊跟著春雷。「女孩子家到了這個時候總得成家,和自個兒的夫君共成一家,這才算是團圓。」
「我也能嗎?」她抬起螓首望進玉環彬的眼眸。
身處紅塵,早沾染了一身紅塵味;這樣的她,還能許人嗎?若是要她為妾、為小,那她倒不如終生待在玉色樓裡。
「若是時候到了,有何不能?」玉環彬手搖著玉扇,跟著坐在她的身旁。而一旁的春雷則是拿起桌上的瓜果,先剝除果皮,再將瓜肉一塊一塊地放入玉環彬的口中。
「春雷,別這樣服侍我。」玉環彬的蔥白玉指拉著春雷,讓他坐在身側。「你是我的夫君,豈有夫君服侍娘子的道理?」
面對玉環彬的嬌嗔,春雷則是笑而不語,深情而勾魂。
「若是能遇上春雷哥這麼好的男人,即便是要琬琰當小的,琬琰也願意。」玉琬琰打趣道。
「貧嘴。」玉環彬毫不害臊地依偎在春雷的懷裡。
「不過,倒是可惜了陔王爺,若是能與他攀親附貴,必能替爹報仇。」玉琬琰一憶到促成玉環彬和春雷有情人終成眷屬的陔王爺,她便覺得可惜,這可是讓一個大好的報仇機會,給就此飛走了呢!
「琬琰,這件事已經過了五年了。」玉環彬輕輕說道。
她沒想到在琬琰的心中,這件事情竟是如此深切鐫刻在她的心頭。
「五年又如何?就算是過了五十年,只要我還活著,我便會永遠記得。」玉琬琰應道。
爹的死去、家園的破碎、大姐的犧牲、玲瓏的不和,這所有的種種,全都起因於大明朝,要她怎麼忘,怎麼能忘?
若是玉門不曾遭抄家,現下的她,合該是丁哥哥的過門妻子,又怎會年過及笈,仍墮於這塵世之中?
「可人死不能復生,時逝不能復流;若是耿耿過去,怎麼能替自個兒求得幸福?」玉環彬輕歎。
她不是不介意,而是……過去都過去了,就算她滅了皇族又如何?爹回不來,玉茶莊也不在了,更是再也回不到五姐妹無所不談的兒時時光了。
「可是……」玉琬琰急欲反駁,卻被自庭院一端的玉琳琅打斷話語。
「大姐,有位公子請大姐到橋坊一坐。」玉琳琅走到玉環彬跟前,瞧了一眼春雷,才徐緩開口。
「可有報上名目?」玉環彬收起手中玉扇,輕聲問道。
「沒有,可那位公子希望能夠和大姐見個面。」玉琳琅媚眼快掃一旁的春雷,而後再將視線調回玉環彬的絕世麗臉上。
若不是那位公子執意要見大姐,她絕不願意淌這渾水。
「這……」玉環彬身偎在春雷懷中,蔥白玉指貼在玉面上,斂了下眼,微抿著櫻唇思忖著。
她浪跡三載才回玉色樓,尚未向外報出訊息;再者,她已決定不再涉入玉色樓,何以會冒出個人硬是要見她一面?
這到底是何方人物?
玉環彬的眉頭不自覺地擰緊,清冷的眸底射出不解的光芒。
「大姐,不妨讓琬琰去探他一探吧?」玉琬琰輕瞥了一眼玉琳琅,隨即走至玉環彬的跟前。
大姐現下已是出了閣的少婦,不再是玉色樓的花魁,當然不能再讓大姐到外頭拋頭露面。
想想,她是現下唯一的一個人選了。
「這怎麼行?」玉環彬瞇起美眸輕喝道。
「行的,大姐。」玉琳琅玉指拿起一塊桌上的糕餅放進杏紅色的口裡,笑吟吟地道。「大姐不在時,玉色樓裡,大大小小、各式各樣的事,全都是經由琬琰的手在處理的。」
「你呢?」唰的一聲,玉扇徐開,玉環彬手執玉扇,不悅地望著貪吃的玉琳琅,玉顏上皆是不悅之色。
「我……」玉琳琅趕緊將這小塊的糕餅塞入口中,囫圇吞下後,睜著一雙無辜的眼眸瞅著玉琬琰。
「大姐,這全是我的意思,不干二姐的事。」玉琬琰輕聲歎道。「況且,二姐忙著張羅玉色樓裡幾十張嘴,倒也累煞她了。」
銀波月色灑在玉琬琰的冷沁眸子裡,饒是玉環彬也難以猜出她的心思。
「大姐,這事兒就交由我處理吧。」不容玉環彬的反駁,她旋即走到玉琳琅身旁,湊在她的耳邊。
「二姐,你就弄幾樣拿手好菜,讓琬琰好好地招待那位公子。」
玉琳琅挑了挑眉,明白了玉琬琰話中的意思,向玉環彬說了聲,便逕自走開。
「琬琰,還是讓大姐自個兒去吧。」玉環彬離開春雷溫暖的懷抱,站了起身,走至她的面前。
「不妥,這樣子太對不起春雷哥了。」玉琬琰以眼示意,教玉環彬回過頭去,正好迎上春雷一雙微帶慍色的黑瞳。
「可……」她知道春雷必是不高興的,可是,她總不能讓自個兒的妹子代替自個兒去受罪呀!
「放心吧,三姐的法寶全放在我這兒,我知道該怎麼做的。」玉琬琰掩著杏唇低笑著。
「喝?」
「大姐的事,三姐全同我說了。」
玉環彬一怔忡,旋即瞭解她話中的意思。
「秋風,同我一道走吧。」
玉琬琰笑看她了會兒,便和一旁閃出的隨身侍從走了;走了幾步,她倏地又停下來,回頭望著玉環彬。
「大姐的幸福握在春雷哥的手中,而琬琰的幸福,便是替爹報仇!」
☆☆☆
玉琬琰穿過庭院,來到設於人工水池上方的橋坊,令隨身侍從秋風立於池邊守候,她便獨自一人進到橋坊上。
隔著紗幔,玉琬琰便能清晰地聽到裡頭放浪形骸的聲音;在玉色樓裡有著淫聲浪語,一點都不稀奇,畢竟這兒是供人尋歡作樂的地方,但是,能讓姐妹們如此出於自身意願,而甘於仰慕承意的爺兒可不多。
掀起懸著雪白珠廉的紗幔,坊內的淫穢場面,仍著實讓已習於這一切的玉琬琰驚詫不已。
只見一個男人坐臥在床榻上,由珠兒、翠兒姐妹花服侍著,一旁更有歌妓吟唱助興、花娘翩舞奉承。
更有三兩個玉色樓裡驕矜恣縱的花娘,酥胸半掩、形態畢露、撒嬌賣疑、仰承色笑地偎在他的身邊,迎奉著他的鼻息。諸如此等的荒唐模樣,看在玉琬琰的眼底,可真蔚為一大奇觀。
玉琬琰扯起杏紅色的唇,勾著一道絕美的弧形,笑不達眸地走進裡頭,暗歎荒謬紅塵。
甫一進坊,笙歌乍止,穿紅著綠的鶯鶯燕燕,抬起了醉眸望著她;而正由花娘侍奉著飲酒的爺兒也半抬起笑眸探向花娘們靜寂的主因。
甫一抬眼,朱熹康倒讓眼前的幽白洛神乍現給驚得玉瓷酒杯落了地,依舊渾然不知,仿似被勾了魂、挑了心。
身長玉立,有著步步金蓮的菡萏搖風之姿;秋波流轉的一笑嫣然,幽幽形容不出薌澤微聞,他不禁心旌搖蕩。
丹唇外朝、皓齒內鮮、明眸善睞、靨輔承權;柳眉不掃而黛、櫻唇不點而紅。那面貌,如杏花綻放;那眼波,如寒月在天。
這女子令人驚艷得失了心魂,在一片濃妝靚飾、粉紅駭綠中格外引人。反觀一旁風情萬種的花娘們,倒成了庸脂俗粉。
莫非……她便是讓大哥閃了心神的女子?
玉琬琰初見朱熹康的第一眼,倒也讓她給嚇得心悸猶存。
總覺得他放蕩恣肆的眉眼間,有著莫名的熟悉,那看似風流不羈的爽朗,實則是內斂潛藏的假像。
他應是溫而不懦、威而不厲,可面前的男子竟是散發著卓爾不群,奴雲攫石的氣勢,不知怎地,總讓她覺得有著絲毫的不舒坦。
她與他應是初見,為何她會有如此荒謬的念頭?
玉琬琰垂下眼眸,靜下心,成功地將方纔的錯愕隱藏在她縹緲婉約的玉麗面容裡。
她揚起了羊脂玉般的藕臂,橋坊裡的花娘們雖然不甘心,倒也是順從地往外走去,臨走前還不忘向朱熹康送了幾分秋波。
朱熹康倒不如方纔的火烈,一雙幽邃邪魅的黑瞳,直勾勾地注視著玉琬琰的一小步、一頓足。
看著她在離自己最遠的小几前落座,蔥白玉指朝小几旁的火爐裡丟入幾顆松果,滿室的啪啦燒裂聲乍響。而後,再見她巧手的將一旁的瓷壺放在火爐上頭,形似燒茶。
朱熹康不置一語,揚起濃黑的眉,饒富興味地看著她。
再見玉琬琰依舊悶聲不響,雪白的小手在小几上排上小茶匙、兩個嗅香杯、兩個青瓷玉杯。
這下朱熹康可感興趣了,不禁掀了薄唇,開口問道:「這位姑娘是準備沏茶?」
玉琬琰挑了挑柳眉,笑意仍掛在唇邊。
「爺,是琬琰駑鈍,不懂得文酒助興,也習不來翩舞興味,只好沏壺琬琰最拿手的龍井茶,教爺兒嘗嘗。」
「姑娘如何知曉本爺喜愛聞茶?」朱熹康倏地坐起,起身移步走向玉琬琰,在她的面前席地而坐。
不因為她絕美得無雙無儔,更不因為她聰穎得口齒伶俐,而是她酥人心胸的吳儂軟語,讓他起了興趣。
「這是琬琰淺見。」她端起美眸瞧著他,發現他的慵懶已不復見,倒起了與他聊天的興致。
「爺兒的身形極似北方人,想已習於北方的酷寒;再見爺兒的雙手粗繭縛掌,必是習於練武之人。但是爺兒的雙指之間有著薄繭,再加以北方人的習寒,這薄繭必是常年嗜飲杯中物所致。」
玉琬琰話語不含糊,手中的動作倒也俐落,在剎那之間已將所有器具備好,等待著熱水的沖泡即可。
「可姑娘為何不以為這是出於溫酒的傑作?」朱熹康驚詫,旋即將驚色隱藏。
玉琬琰笑而不語,隔著手絹,提起沸騰的滾水,倒入放了茶葉的小青瓷壺裡,再緩緩地道:
「溫酒的熱度不宜過高,否則酒即失味;而烹茶的熱度若是不高,則逼不出茶中的香醇和甘甜。而在這高溫之下,爺還能拿著茶杯,必是愛茶、聞茶之人,才能忍受這極苦。」
她抬眼一笑。「爺,您認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