耀眼的霓虹燈、熾熱的氣氛,台下的聽眾情不自禁搖晃起身體。
路致豪坐在Pub裡,倚靠著窗,他的眼神沒有停在屋內最熱鬧的地方,而是注視著身旁隔著落地窗外的花園盆景,因為黑夜點燃了小夜燈,整個花園彷彿圍繞著星星。
他沒有心情不好,剛剛才完成一件大case,公司與客戶都雙贏的合約。
他也沒有在煩惱私人感情,基本上,感情的重要性遠遠低於他的工作、朋友,甚至是美食。
「你看起來心事重重。」
他的現任模特兒女友蕾蕾摟著他的腰,送上她的紅唇。
「是嗎?」
老實說,他也沒什麼心事。事業一向順利,和蕾蕾相處還在蜜月期,若要認真追究,他的確是有一件事覺得有一點點「煩」,那就是他辦公室裡兩個女人的戰爭。
原本個性文靜的林秘書,只要遇上靳盈萱,就會忽然性情大變。
看起來乖乖巧巧的靳盈萱,一碰見林秘書,也會變成反擊的小野貓。
雖然她們兩個在他面前仍然保持和平的模樣,但事實上,那股濃濃的火藥味早就飄散各地,就算想視而不見都難。
然而還有一件事讓他頭更大,那就是關於靳盈萱的真實身份。
醫院檢查確定沒有大礙,但有關失去記憶方面卻沒有答案,李醫生只給他一個讓人沮喪的答案。
「或許明天就會清醒過來,也或許要過好幾年,對於人類大腦構造的問題,我們仍然有尚未解開的謎團。」
根本是教課書上找來的答案,對他一點幫助也沒有!
不知怎麼的,急於想幫靳盈萱找到家人、送她回去的念頭很強烈,所以當醫院方面傳來的消息一點幫助也沒有時,實在讓他感到沮喪。
路致豪歎了口氣。
「咦?你的腦袋裡在想什麼?唉聲歎氣的……」蕾蕾撒嬌著說:「人家可是好幾天沒見到你了,很想你耶,好不容易等到你忙完了,怎麼還一張苦瓜臉呀?」
「沒事的。」
「你說謊,你的眼睛明明寫了兩個字。」
「哪兩個字?」
「禮物。」蕾蕾喜孜孜地笑著。「我知道你一定是為了我的生日禮物發愁,不知道該送什麼好,對吧?我就知道你最懂女人心了。其實……也不必太麻煩,帶我到珠寶店走一趟就好,不如我們明天……」
生日禮物?他根本不記得蕾蕾的生日到底是哪一天,不過為了讓她開心,路致豪笑而不答。
「趁你還有空的時候可要多陪陪我喔,所以……」蕾蕾將嘴湊近他耳旁,緩緩吐著氣說:「既然你無心聽歌,我們就早點走吧,人家……」
她的一隻手已經伸進他西裝裡,隔著薄薄的襯衫,在他的肚皮搔癢。
他喜歡蕾蕾這一點,對慾望從來不隱瞞。
當路致豪看著她那對發光的眼睛,就知道蕾蕾心裡想要的是什麼。
他親吻了下她的唇。
「我們走吧。」
兩人一上車,便毫無顧忌地撫摸起來,他親吻著她的唇,雙手迅速脫去她的外套,情不自禁地吻著她裸露的香肩。
蕾蕾賣力演出,雙手如蛇蠍般在他身上游移,不一會兒便解開他身上的鈕扣,濕潤的舌尖勾引著裸露的胸膛,慢慢地滑下,來到他的兩腿之間。
「到你那裡去吧。」
「不要,人家喜歡你的床。」
「不,去你哪裡。」
蕾蕾嘟起小嘴。
「為什麼?不管!人家不管啦,就是想去你那裡……」
路致豪忽然將腰挺直,立刻拒絕:「那……改天吧。」
女人敏銳的第六感讓蕾蕾感覺到異樣,彷彿嗅覺靈敏的狗,察覺到事情蹊蹺之處。
車子剛好到達路致豪家門口。
蕾蕾一語不發推開車門,他在她進大門前攔住了她。
「你要做什麼?」
她露齒一笑。
「若今天不能共享你的床,不如請我喝杯咖啡吧,我想你該不會那麼小氣才對。」
路致豪根本攔阻不了意志堅定的她。
沒等他拿鑰匙開門,蕾蕾毫不遲疑地先按了門鈴。
出來應門的是僅穿著一條短褲、上身是緊得不能再緊的T恤的靳盈萱,她剛從浴室出來,紅通通的雙頰像蘋果,渾身散發著一股清新的肥皂味,蕾蕾身上變調的香水味根本無法相比。
「嗨,你回來了!」
靳盈萱甜美的笑容和年輕的身材,讓風度原本還保持得很好的蕾蕾,終於忍不住發飆——
「說!這是怎麼一回事?她是誰?」
「朋友。」路致豪簡明扼要地說。
「什麼朋友!你怎麼可以讓她住在這裡?!難怪不讓我留下來過夜,原來是床上早就有人了!」
嫉妒讓一個女人像發了瘋似的,原本那些美好、優雅的形象,全毀於一旦。蕾蕾潑婦罵街的樣子實在很難看,原本盤上的頭髮全散了,臉上的妝糊成一片,就像只水開了的瘦高型茶壺,不停地噴著水蒸氣。
路致豪有點看不下去了。
「別再罵了,會吵到鄰居。」
「那是你的事!我才不管那麼多。路致豪,你要給我一個公道!你說,你到要選她還是我,我們之間只能有一個存在,我沒辦法忍受和另外一個女人分享你!」
「不要鬧了,先進去吧,進去再說。」
他拉起蕾蕾的手,卻被她推開。
「你先說你要選誰!」她大吼。
蕾蕾就像發怒的獅子,一發不可收拾,齜牙咧嘴,憤怒的模樣像是想把人一口吞進肚子裡。
「說!你說啊!一張牙舞爪般地揮動手臂,一步步逼迫著路致豪。
天呀!女人怎麼說翻臉就翻臉?!變臉如此神速,十分鐘前還是個甜美可人的伴侶,現在卻完全變了樣,實在令人難以置信。
他無奈地搖著頭。
「你要我說什麼?」
以為勝券在握的蕾蕾,刻意提高分貝大聲嚷嚷:
「說你愛的是我啊!然後……把這個丑不拉幾的女人趕出去!」
無趣的八點檔劇情活生生在他面前上演。
路致豪和女人始終無法維持長久關係的原因,也正因為如此。濃烈的嫉妒、強烈的佔有慾,以為有了親密的關係,他就是她們口袋中的商品。
他討厭這種感覺,然而和任何一個女人交往到後來,越來越強烈的佔有慾望,總讓他感到窒息。
現在的蕾蕾也是如此。
路致豪感到失望。
「我請司機送你回去。」他平靜地說。
蕾蕾幾乎不敢相信自己耳朵聽到的,她吃驚地看著他。
「你說什麼?!」
「或者你想坐計程車回去也行,我會幫你叫一輛過來。」
她氣急敗壞直跺腳!
「路、致、豪!你這個沒良心的男人,從來沒有男人敢甩我,只有我才能決定是不是要和對方分手,更何況你居然在我生日前夕說這種話,太過分了!」
路致豪態度依舊平靜,他掏出支票簿,爽快地在上面簽了個數字,然後遞給蕾蕾。
「祝你生日快樂,我想這樣的禮物應該夠了。」
接過支票的蕾蕾,原本怒意橫生的臉,看見支票上的數字,頓時堆起笑意,臉頰露出深深的酒窩。
「叫你的司機送我回家吧,拜拜!」她滿意地說。
***
靳盈萱雖然心中有些高興,但也有點良心不安。
她怯怯地問:
「這樣好嗎?」
路致豪從冰箱中拿了瓶礦泉水,倒坐在沙發上。
「什麼好不好?」
「就這樣讓女朋友走掉……然後……」
「舊的不去新的不來。」
靳盈萱坐在他身旁,盤起腿——
「你說得好瀟灑,可是……也好殘忍。」
「有沒有讀過達爾文的進化——適者生存?這就和我對女人的看法一樣,適合我的就會存在,不適合我的就被淘汰。」
「可是……怎樣才是適合你的?你又怎會知道呢?就像剛剛,其實你女朋友會生氣也是因為愛你不是嗎?」
路致豪搖搖頭——
「蕾蕾只是希望有人陪、有人哄她,最好還能送她昂貴的禮物。至於對像……根本不需要特定人物,只要能滿足我剛說的前三項,就不會有問題了。」
「你遇到的女人都是這樣的嗎?不會吧……並不是所有的女人都像蕾蕾,一定會有真心關心你、在意你,甚至願意為你而死的女人……」
喝下的礦泉水差點噴了出來,路致豪大笑!
「哈!你是不是愛情電影看太多了,還是什麼愛情小說,我知道高中女生一向最迷羅曼史了。這是什麼時代,哪還有什麼願意為對方死去的人。」
「有!一定有!就像……」她突然把話打住。
「有什麼?」路致豪的眼神充滿質疑與不信,口吻更是不屑:「要等到這樣的女人出現,除非世界倒轉,回到遠古時代。」
「你不相信?」
「要我怎麼相信?倒是你……」他看著她,像哥哥般的叮嚀:「別太相信這世界上真有永恆不變的愛情存在,人可能會永遠喜歡吃某種食物,但絕不可能永遠看不膩一張臉。」
「聽起來好深奧,不太懂。」
「也沒指望你會懂啦,畢竟……你還小……」
靳盈萱嘟起嘴。
「又說我年紀小!胸部都長得不小了,我就不信和成熟差多少。」
路致豪故意多瞄了她胸部幾眼。
「嗯……恐怕還差很多……」
「喂!色狼!」她踢了路致豪一腳,不過卻被他躲掉。
「是你自己提的,我只是驗證一下。」
「看在我剛剛害你被誤會的份上,這一次饒了你。」
「你還在想剛剛的事?」
「當然!我可是會覺得良心不安的,畢竟是我引起的……要是我不失去記憶,不賴在你這裡,或許就不會被你女朋友誤會……」
「嘿,這不關你的事,好嗎?愛情來的時候總是不知不覺,當愛情要離開的時候,任何事情都有可能是理由。」
「喔……喔,好艱深,還是聽不懂。」她吐舌。
路致豪大笑!
「等你長大以後就懂了。」
靳盈萱實在很想跟他說,其實她一點也不小,再過幾天就要滿十八歲,算是成人了;但她不能說,此刻的她是個忘記過去的人。
「那還得等多久呢?我現在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她苦笑地說。
「很快、很快!等有一天你遇到自己喜歡的人,談了幾場戀愛後,你就會明白。至於過去的記憶……你放心,我一定會幫你找到家人。」
他總是如此令人感到貼心,靳盈萱感動得眼眶微微濕潤。
「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她忽然很想知道。
他放下手中的礦泉水瓶子,眼神盯著遠方。
真要追問為什麼要幫助靳盈萱的原因,路致豪可以隨便舉出一大堆敷衍的句子。但真正的原因是什麼呢?
是因為總是對女人心軟的緣故嗎?還是因為覺得「助人為快樂之本」的鬼話?
他很清楚都不是。
「我不曉得。」他坦白地說。
這樣的答案實在令人有點傷心,原本希望能聽到他對她存有好感之類的話;不過靳盈萱並不感到氣餒,就算路致豪對她的感覺還只是一片空白,但空白就表示還有希望、還有努力的空間。
「無論原因是什麼,好人會有好報的。」
路致豪開玩笑地說:「你怎麼知道我是好人?搞不好收留你是因為想把你賣掉,好賺一筆佣金。」
「嘿,才不怕呢,像我這種貨色,能賣得掉算你走運!」
他兩眼汪視著她,把她全身上下打量一番,表情認真嚴肅——
「其實……你也沒有那麼糟,眼睛還算大,鼻子也不是蒜頭鼻,嘴巴雖然不是櫻桃小口,但也不會血盆得可怕,身材嘛,因為在發育中,還大有可為……」
「去你的!」靳盈萱抓起抱枕扔向他。
路致豪笑著躲開了——
「是你說我是好人的,我認識的所有女人也只有你會說我是好人,大部份的女人都認為我是好情人,或是好金主。」
「這話聽起來好傷感,該不會……你從來沒有戀愛的感覺吧?就是那種……和一個人愛得死去活來的感覺。」
「我當然談過戀愛,女朋友都不知道換過多少,連我自己都不記得。至於你說什麼愛得死去活來,拜託!不要把言情小說裡歌頌愛情的那一套放在我身上,不是每個人都適合那一套公式。」路致豪伸了個懶腰,「啊,和你說再多也沒用,你是不會瞭解的。」
「或許吧,可是……」她不死心的追問:「只要再一個問題就好。你能不能告訴我,愛一個人是什麼樣的感覺呢?」「就是迎合他的需求啊,滿足任何他所想要的。」
「就這樣?」
「對我而言,就是這樣簡單。」
路致豪斬釘截鐵的回答讓靳盈萱有些失望。他應該不是這樣冷漠的人才對,他明明應該是個熱血澎湃、為愛奮不顧身的那種人,從他那對充滿深情的黝黑眸子就可以看得出來。
所以她不明白。
究竟是什麼原因,讓他把自己的感情完全封閉起來。
「那……你呢?你的需要呢?你要的是什麼?」
他淡然一笑——
「我要的更簡單了,不過只是要人作陪。我喜歡空閒的時候有人陪在身旁,就算不講話,或是講一些我沒興趣的話也無所謂。所以談戀愛對我來說,不過是一場交易罷了。」
「你知道嗎,這樣的話聽起來好殘酷,如果連愛情都能交易,這世界的最後一點幻想也都破滅了。」
「幻想?幻想是像你這種十幾歲的少女才會有的,我都已經二十好幾,再過幾年就要三十歲了,哪還能有什麼幻想。再說愛情是多麼不可靠的東西,我不能把自己的生命投入在一種毫無確定性的東西上面。」
靳盈萱突然瞭解——
「為了怕燙到舌頭,所以乾脆不吃熱騰騰的東西,對吧?這就是你的意思?」
他愣住,並對眼前這個女孩開始另眼看待。
「你怎麼知道?」
「猜的。」
路致豪才不相信她是用猜的,她一語道中他心裡的想法,那個他始終不願承認卻又存在的事實,不得不佩服她對人的敏銳觀察以及洞察人心的能力。
「你的數學程度一定不錯吧?」
「啊,你怎麼知道?」
「猜的。」他學著她的語氣說。
她露出頑皮的笑臉——
「喔,我知道了,你是故意轉移話題,不喜歡別人碰觸你的真實想法,我說對了嗎?」
他再次感到驚訝,甚至有些不悅。
自己內心被赤裸裸的揭開,而對方竟只是一個高中女生。
路致豪的表情不再輕鬆,連笑意也全收了起來。
他口氣認真嚴肅地說:
「猜錯了,全部都猜錯,很抱歉讓你遺憾,我不是你所想像的那種人。」
「你生氣了?」
「沒有,我為什麼要生氣?」
靳盈萱小心翼翼地看著他突然變化的臉色——
「我也不知道你為什麼生氣,可能是我太吵了,在你身旁嘰哩呱啦的,大概忘了你剛剛和女朋友分手,心情可能不太好……」
「你又猜錯了。」
「是嗎?那……你可以告訴我答案啊。」
她實在很有耐心,路致豪不得不佩服。但他實在不習慣與人分享心事,今天的這席談話,已遠遠超過他的尺度。路致豪站起身,將壓扁的礦泉水瓶如投籃般扔進垃圾桶——
「好了,今天的對話到此結束,你的上床時間到了,明天還有很多事有得你忙了。」
她不捨的拉住他的衣角——
「我明天還可以像這樣和你聊聊嗎?」
「再說吧。」他拍拍她的頭。
***
那晚,靳盈萱嚴重失眠。
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滿腦子都是路致豪說話的表情,和他說過的每一句話。
她不斷地猜測路致豪後來變臉的原因,雖然他始終保持良好的風度,口氣也很溫和,沒有大聲駁斥,但她還是感覺到他的轉變。她開始有些憂慮,說了這麼多不中聽的話,他會不會生她的氣呢?
其實她一點惡意也沒有,都怪她太心直口快,做事老是衝動欠考慮。
窗外是一輪皎潔的明月,透過紗窗,月光灑落一地。
靳盈萱沒有半點睡意,下了床,在房間裡來回不停走動,東摸摸西摸摸,仔細觀察著每一樣屬於他的東西。後來便將注意力轉移到巨大的檜木衣櫃,她打開它,路致豪的味道迎面而來,吸引她鑽了進去,和那一長排大衣、外套擠在一塊。
她將大衣蓋在自己身上。
這樣就算是擁抱吧?
就算路致豪說幻想是不存在的,幻想是不切實際的,但他卻沒有辦法阻止她的大腦去幻想。
靳盈萱幻想著自己被他深深擁入懷中,幻想他們已經是難捨難分的熱戀情侶,幻想著他們早已許下山盟海誓。
她的心興奮跳躍,呼吸越來越急促,彷彿一切的幻想都是真實的。
忽然之間,她閃過一個念頭:為什麼不讓幻想成真呢?更何況又不是不可能達到的幻想。
她將衣櫃關上,輕聲躡足走出房外。
把床讓給了她,自己睡在沙發上的路致豪,輾轉翻了個身。
赤裸的雙腳在地毯上並沒有發出太大的聲音,她偷偷地走到他身旁,雙膝跪下,什麼也沒做,就只是注視著他。
看著他熟睡的臉孔,一種幸福的感覺填滿她整個心房,她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這種感覺了,令人感動得想哭!原來愛一個人的滋味是如此甜美!
她慢慢地湊近他,發現他和白天的路致豪完全不同,那是一張毫無防備的臉,他深深地熟睡著;聽著他均勻的呼吸聲,靳盈萱忍不住親吻了下他的臉頰。
他沒有反應,只是微微地皺了下眉。
過了午夜的夜晚,四周格外的靜謐。
月光下的路致豪,像極了細緻的石膏像,俊秀的外貌、清晰的輪廓,最吸引靳盈萱注意的卻是他的唇。
黑夜給了她勇氣,她情不自禁地俯下身,緩緩地將自己的唇輕輕放在他的上面,不過是短短的幾秒,靳盈萱卻感覺到她的世界在那一瞬間改變了。
從一個小女孩的身份,蛻變成女人。
從對愛情懵懂,變成對愛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