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不讓整個集團被拖垮,倪映珂聽從倪志明的建議,把大部分的關係企業結束掉,只留下「華美」、「味美」和剛起步的「安信」。當然,這舉動難免引發外界的揣測,大家都以為「倪氏」快完蛋了,那些見情況不妙的勢利親戚也全都棄公司而去。
雖然他們的行為令人心寒,倪映珂倒是以「省了筆遣散費」的心態來看待這個結果。不過,她堅持「董事長」之職由出錢者扭任,否則寧可宣告倒閉也不接受資助,程於歡只得匆匆將「灰姑娘的魔術師」托夏純娟管理,回到了她曾以為不會再問來的北部。
而為縮減不必要的開銷,「倪氏」重新找了個租金較便宜的地方,把僅剩的三家公司集中在一起,人事方面亦有重大調動。倪映珂負責日漸得心應手的「味美」,倪志明管理「華美」,賴靜慧則升格為「安信」的總經理。
「寶利金銀行願意撥給我們三億元的貸款了,而且利率低於6%呢!」倪志明興奮地向程予歡報告這件喜訊,「總算不必賣掉安樂園了……」
「真的?他們肯給這麼低的利率?」這點的確相當出入意料。
「倪氏」的債務之高,惟有拍賣土地才足以償還,但「安樂園」乃是老爺生前居住的宅子,而且那兒曾有過太多美好的回憶,程予歡當然不願意犧牲掉它。
「這下子你放心了吧!」倪映珂似乎不覺得奇怪,還把她手中的卷宗奪了過來,「既然有人肯借錢給我們,你也該讓自己鬆口氣了。看你每天為了公事忙到深更半夜,我的心好疼呢!」
「沒關係,這只是過渡期……」眼睛的酸澀感,讓她不得不承認經常性的超時工作的確太累人了,「等公司步入常軌,我便可以放心將『倪氏』交給你了!」
「予歡姐!」倪映珂忙說,「如果沒有你,我早己一無所有了,你怎麼還把彼此分得這麼清楚?照說,公司也該有你一半的分呀!」
「予歡,我覺得你的管理能力並不下於堂姑父,整個『倪氏』的重責大任非你莫屬了。」倪志明也一再勸留。
「是嘛,而且爸爸不是要你照顧我一生一世嗎?你怎麼可以食言而肥?」倪映珂像個撤嬌的小女孩在她身上磨蹭,惹來程予歡的輕笑。
「你呀!既要我別太累,又不准我卸下這繁重的職位,不是互相矛盾嗎?」見他們倆尷尬地互望一眼,她揮揮手,「好了,我答應不再工作得那麼晚,你們也別杵在這裡陪我了。今天是週末,映珂不老嚷著想看《鐵達尼號》,志明,你還不快點採取行動?」
「予歡姐——」倪映珂羞得抗議了一聲,抱著文件跑開了。
「那……不好意思,我可能會晚點送她回家了。」倪志明倒是落落大方。
看著映珂終於找到可靠的歸宿,她心中的欣慰更甚於重振「倪氏」。人聲沉寂後,程予歡又投入於文件的批閱。
然而今天的眼睛似乎特別累,不到十點,她便忍不住往後一仰,閉上眼睛休息。哪知這一歇,她便熟睡到聽不見開門的聲響,甚至連身體被人抱起亦不自覺。可笑的是,令她沉重眼皮勉力睜開的力量,竟來自一股鑽人鼻端、進而翻攪胃部的蛋香。
渙散的焦距回復正常後,程予歡被眼前這處陌生的環境震傻了!她剛剛明明靠在椅子上小唾的,怎麼此刻會躺在這張大床,而身上還蓋了件薄毯?走出臥房,客廳旁邊是滿桌可口得令人口水直流的佳餚。正覺得奇怪,一個熟悉的聲音嚇得她猛回頭——
「肚子餓了吧,我可真怕你睡到明天呢,」
「你——」唐爾恕?
「你還是跟以前一樣,一點也不懂得照顧自己。」他說著脫下圍裙,示意她坐下,「三餐既不定時,又沒命地工作……」
顯然他十分清楚她的一切作息。而在沒有任何心理準備與他相見的情況下,程予歡縱然想逃離那對溢滿關愛的黑眸,「餓勢力」卻逼得她坐下來以平息肚子的抗議聲為先。
「我怎麼會『來』到這裡的?」半飽後,她才有力氣追問。
「我抱你上來的。」
「抱我……」上來?這個答案令她嗆著了,「咳、咳、咳!」
「怎麼這麼不小心?」唐爾怨立即送上一杯水,著急地拍著她的背。
「你、你……」她喘著氣兒問,「你又把『家』搬到我公司樓上了?」
「我不是說過嗎?你這輩子別想脫離我了。」唐爾恕以鼻尖抵住她的,「知道我的日子過得多苦嗎?這種只能在暗中默默守著你的折磨,你到底還要讓我承受多久?」
「爾恕……」她當然曉得唐爾恕為「倪氏」出了多少力,包括那筆低利貸款也是他假借銀行的名義借給映珂的,只是萬萬想不到,他一直都近在咫尺。程予歡撇過頭,不敢讓盈著熱淚的眼眶與他相對,「別這樣,我……」
「安伯父都去世大半年了,為何你還無法走出過往的傷痛?」唐爾恕扳回她的下巴,「你為他的女兒做了那麼多,即使是虧欠吧!也該算彌補過來了,難道你真想關在『賠罪』的象牙塔中一輩子嗎?」他突然將她橫抱起來,走向軟床,「我答應過徹底遠離你的生活,直到你恢復平靜為止。既然你已經回到『倪氏』,更和映珂建立了友誼,也該是我倆破鏡重圓的時候了,」
「爾恕,別……」程予歡的心直跳。
「你知道我等這一刻多久了嗎?答案是七個月二十天又五小時軍八分……」說著,他傾身以唇去追索累積半年多的情債,「這段期間,我的感官細胞起碼死了幾百億個,如果以復利計算的話,你恐怕得待在這床上三天三夜,才夠還我千分之一的利息。」
程予歡傻眼了——三天三夜?
「你這是幹什麼?」在她愣怔之際,唐爾恕乘機以布條將她的手綁在床頭。
「防止你逃跑哇!」他邪惡地眨眨眼,「放心!趙秘書會通知映珂,說你休假去玩了,三天之後才回家。」
「趙秘書?」那個忠心耿耿的部屬何時被收買的?「你別開玩笑了,我還有很多公文要批呢!」
「小姐!本人很榮幸能為你做全身『指壓』的服務,你想由哪部分開始呢?」唐爾恕褪下她的衣衫,調皮的舌頭在她身上四處滑移,「頸部?腹部?還是……」
「喂……」幾經忍耐,她渴望的聲音終於被挑誘出來,「噢!爾恕……」
唐爾恕領著她浮沉於激情的洪流,他們是如此貪戀對方的剛或柔,揉混的汗水漸漸浸濕了被單……
屬於男人與女人的戰爭,終於宣告休止。唐爾恕這次不敢先行閉眼,直到確定她因筋疲力盡而沉沉睡去,才解下她腕上的布條。
「祝好夢!我的寶貝……」
唐爾恕當真說到做到,程予歡被強行留在他的公寓整整三天才被送回安樂園。而倪映珂則不曉得是知情或者無意,居然還問她:那裡好不好玩?
從此,他們的戀情似乎在一夕之間公開化了,同事們雖然不說,對於唐爾恕的經常出現在公司,都投以羨慕和祝福的眼光。甚至在某家雜誌社刊登兩人熱戀的新聞後,倪映珂還為他們打抱不平呢!
「這些記者真是無聊,淨寫些不實的報道,全給我扔了!」
不過,倪映珂叫趙秘書丟掉的雜誌,仍是被程予歡偷偷撿了起來。想不到她的「風流史」除了前三任丈夫與唐爾恕外,之間還穿插了陳少朋,連倪志明、阿布他們也被渲染得好像全跟她有啥暖昧關係似的。
自身的毀譽,她並不會放在心上,惟獨對這些無辜者感到抱歉萬分。特別是唐家,不曉得唐秉堯是如何看待兒子的維聞。在她不打算結婚的堅持下,唐爾恕似乎也把那紙婚約看得很淡,然而身為家中香火惟一的承傳者,他的「從一而終」只會令她更加內疚。
她早有打算在公司步上軌道後,從這段剪不斷、理還亂的感情中抽身。可是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卻讓她作出提前離開的決定。
「程小姐,你人長得漂亮,年紀輕輕即爬到董事長一職,如果能有這樣的媳婦,我們當然也感覺到十分榮幸……」蔡素芬私下約她出來懇談,語調由客氣變成了苦苦哀求,「因為憶芊生的是女孩,唐家全指望爾恕開枝散葉了,偏偏他根本不想結婚,更把我們傳宗接代的叮嚀當成耳邊風。我知道唐家沒資格、也沒條件請你成全,就算是可憐可憐我們兩個老的,請你高抬貴手放了他吧!我、我給你跪下——」
「伯母!你別這樣!」大庭廣眾之下,她怎承受得起?程予歡扶起這位涕淚縱橫的婦人,「我答應你!」
「你真的願意?」蔡素芬不料她如此爽快,訝愕了幾秒,趕緊從皮包裡拿出一張支票,「我知道你並非重錢的女人,但這畢競是我的一番心意,請你——」
「伯母,我不會收的。」她搖搖頭,微笑道,「即使你今天不來找我,我還是會選擇離開爾恕的。」
「你……」蔡素芬困惑了。何以她在說出決定時,還能笑得那般……心滿意足?
「做人不能太貪心,爾恕已經給了我最美好的一切。」她背過身去,掌心撫著平坦的小腹,「很抱歉,我害你們為他操了不少心,現在該是我把兒子還給你們的時候了。」
經期一向不准的她,直到前天去醫院檢查才確定自己懷了身孕,也就是這個原因促成她下定決心的。因為一旦爾恕得知她有了孩子,勢必會想盡辦法逼她結婚,所以程予歡表面不動聲色,暗中卻在進行「消失」的準備。
「程小姐,你還好吧?」她的氣色似乎蒼白了點。
「我沒事……」程予歡深吸了口氣,交給蔡素芬一隻絨布盒,「我明天將到國外出差一趟,麻煩你把東西交給爾恕,他就會明白我的心意了。」
分離,是痛苦的;思念,是磨人的。但這一切都因為新生命的成長,而顯得微不足道。每每撫摸著日漸隆起的肚皮,程予歡眉宇間的淡愁,很快就被母性的光輝衝散。
轉眼之間,來到這裡有四個月了。這個小鎮不僅環境清幽,而且人口稀少,最適合母親養病了。由於租的地方離療養院不遠,一大早推病人出去呼吸新鮮空氣,成了程予歡每天必盡的孝行。自從動了腦部手術。母親語言的表達能力的確大為進步,現在已能將含糊不清的單字串聯成句子了。
「我不散步了!」程淑芝今天有些反常,居然賴在門口不出去,「媽有朋友要來。」
「朋友?」母親不是早和所有的親朋好友失去聯絡了嗎?
而程淑芝只是神秘地一笑,還要她別太急著回家趕翻譯的稿件。十點過後,療養院門口突然來了三輛車,程予歡一抬頭,幾張熟面孔教她震驚得張大嘴。
「予歡姐!」倪映珂是第一個下車的人,「你實在太不夠意思了,居然不聲不響就走人,害我差點被成堆的公文給壓扁……」原本要跳上來擁抱一番的她,這才發現到……「你懷孕了?」
「你怎麼曉得我在這裡?」程予歡尷尬地瞥了眼隨後的幾位,他們都因倪映坷的尖嚷而把目光投注到她身上,尤其是唐爾恕,他的眼瞳迸射出被欺瞞的怒火。
「是我打電話通知爾恕的。」程淑芝朝另外兩個陌生人點頭,「請問二位是?」
「對不起,她是安希寬的女兒倪映珂,我是她家的法律顧問梁學山。」梁學山自我介紹後,問:「聽說程女士今天想為唐家的人講個故事,不曉得我們能否旁聽呢?」
「故事?」母親到底在搞什麼把戲?
「歡迎!歡迎!」無視於女兒的滿臉疑雲,程淑芝笑著說,「唐先生、唐太太,請進來吧!」
「呃……喔!」焦距全集中在孕婦身上的唐秉堯,回神後不禁低聲輕斥妻子,「都是你幹的好事!」
蔡素芬立即羞愧地低下頭。當她聽說程予歡不告而別的消息時,的確為了能免除心頭大患而欣喜不已。但在交付戒指給爾恕的那一剎那,她換來的卻是怨毒的寒光,以及兒子長期的離家獨居。而想不到,她鑄成的大錯還不止「拆散姻緣」一項。
從程予歡隆起的肚皮判斷,她起碼懷有五個月身孕了,抱孫心切的蔡素芬不禁後悔萬分。當初是她苦苦央求人家放過她兒子的,若非程淑芝聯絡上爾恕,恐怕她一輩子也不會知道自己的私心,差點害得唐家的骨血流落在外。
「老實說,在打電話給爾恕之前,我掙扎了很久,畢竟這個秘密在我心中隱藏了二十幾年……」程淑芝說完開場白,心疼地回瞥女兒一眼,「可是眼見予歡受盡感情的波折,現在更因『剋夫』的恐懼而決定終身不嫁,如果我再為了自己的私心而連累她及肚裡的孩子,雷公早晚會把我這個騙子劈死的……」
「媽?」程予歡猜不透,一直垂淚的母親有何天大的秘密?
「予歡,媽對不起你……」映人眼瞳的這張臉孔,讓程淑芝陷入了年輕時候的回憶。
二十多年前,程淑芝在臨盆前進了「順生醫院」待產。這肚裡的孩子可是她別有心機與一位富商恩客懷下的。原本期待著能母憑子貴、飛上枝頭當風凰,可惜天不從人願,那孩子一生下來即夭折掉。頓失希望的她,不禁在醫院痛哭失聲。
當時住同間病房的,還有一位剖腹產的紀姓女子。她見程淑芝哭得傷心,便經常陪她聊天,還讓她抱自己早幾天出生的女兒。
「這孩子真漂亮,想好取什麼名字沒?」程淑芝既心酸又羨慕地問。
「予歡。」紀小姐臉上刷上一層淡愁,「我希望週遭的人,都能帶給她幸福歡樂。」
程淑芝並不曉得她的來歷,只是覺得奇怪,為何沒有半個親人來看她,
「姓紀的,別以為你躲到這兒來,就無人曉得你偷偷生下了孩子!」突然,幾位凶神惡煞的女人闖了進來,「姐妹們!給我狠狠教訓這個賤人!」
傷口未癒的紀小姐,身子還很虛弱,別說抵抗了,根本連逃跑的力氣都沒有。隨著紛紛落下的拳頭,她痛得慘叫連連。
「喂!他們怎麼可以胡亂打人?」程淑芝嚷道。
「你是她什麼人?」帶頭的那位也是孕婦,氣勢可囂張得像個潑婦。
「我是她的室友,你們再不住手的話,會打死人的。」程淑芝想過去拉人。
「敢管閒事的話,我叫她們連你一塊打!」那女子橫手一擋,臉上的殺機不像說著玩的,「這賤女人勾引我丈夫,我沒告她妨害家庭已算很仁慈了!今天不過是給她一個教訓,識相的就帶著孩子滾很遠遠的……吧?她生的野種呢?」
原來她的命運也跟自己一樣,全是「非法受孕者」。
「程、程大姐……」渾身是傷的紀小姐以為她想傷害孩子,猛向程淑芝暗示。
「我……」幸好孩子在她手上,才未遭到毒手。程淑芝不由得抱緊了予歡,「她的孩子一生下來就……就夭折了!」
「夭折?」那婦人忽然哈哈大笑起來,「死得好!死得太好了!喂,你們可以住手了,反正這賤人已經得到報應了。」
「紀小姐!」程淑芝忙推開那群女人,探看她的傷勢,「啊!你的傷口出血了。」
「好、好痛……」她的臉色近乎死白。
「還不快點叫醫生?要出人命啦!」不祥的預感令程淑芝一陣寒顫。
「她……她會不會死掉呀?」一位打手不禁害怕地問。
「阿華,我們還是趕緊離開吧!」其他的女人便拉著那名孕婦逃之夭夭了。
「喂,你們……」闖了禍還敢跑?程淑芝縱然氣憤,但救人要緊,她連忙跑去醫護站喊人:「快!快叫醫生來,紀小姐出事了,」
當醫生趕到的時候,病人的情況已因大量失血而十分危急了。
「程大姐……」紀小姐似乎感應到自己的時間不多,以僅存的氣力握住程淑芝的手,「我知道自己不行了……希望你念在……我們同房的緣分上,收了這孩子……」
「你胡說什麼嘛!待會兒醫生就要為你動手術了,千萬別講這些不吉利的話。」
「我看得出……你很喜歡予歡,剛好你……又失去了孩子,也許這就是命……」
「對不起,我們得進行手術了。」準備妥當的護士,急急打斷她們的對話,將病人推入了手術室。
可惜尚有一絲氣息進去的紀小姐,出來後已成了沒有溫度的屍體。由於死者的身份是孤兒,加上沒有任何聯絡人的資料,院方正煩惱該如何處置遺留下來的嬰兒時,程淑芝已偷偷抱走了孩子。
一方面是衝著「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托付,另一方面,她也的確需要一個「活生生」的孩子,來向那位富商索取生活費。
豈料安定的生活沒過幾年,那富商竟因意外而身亡,他的太太自然不肯承認外頭的野種,程淑芝便失去了經濟來源。幸好她前後挖了不少老本回來,足夠母女倆生活開銷,直到遇上韓萬孫這個女人的剋星,她的命運再度陷入坎坷之途……
「我不是……你的親生女兒,」程予歡捂著愕然張大的嘴唇。
「我怕你知道後,就不再管我的死活了,所以……」程淑芝泣不成聲地說,「當初為了報戶口方便,我用了我那夭折孩子的出生證明,其實八字真正壞透了的,是我的親生女兒,不是你……」
「八字……」程予歡頹然地坐下。一直以來帶給她痛苦的命格,原來並不「屬於」她?
「說出了這個秘密,媽媽反而覺得心裡舒坦多了……」程淑芝吸了吸鼻子,「我不敢奢求你的諒解,只希望週遭的人別再以先人為主的觀念,把你限定得死死的。孩子!你一定要走出『剋夫』的陰影,勇敢去追求自己的幸福……」
兒時的記憶像書般一頁頁翻飛而過。母親不定時的喜怒哀樂,以及異於常人的冷漠,的確讓她幾度懷疑自己的身世。然而在她生病的時候,程淑芝所流露的關懷,卻又為她渴望親情的心靈注入深信不疑的強心針,這也是她始終放不下母親的原因。
「媽——」從震撼中回復的程予歡,倏然抱住她痛哭。
母親的私心雖令她痛苦多年,然而養育之恩大如天,她豈有不原諒的道理?只是,長久以來的精神束縛終於得到解脫,她不禁以淚水發洩堆積的傷悲。而旁觀的眾人,則是鴉雀無聲地看著這對真情相對的母女。
「說得好!」梁學山突然拍手鼓掌,「程女士,謝謝你為我們說了這麼精彩的情節。我想,故事的後半段就由我來為大家做個結尾吧!」
「梁律師?」大夥兒無不投以訝異的眼光,難道他跟程家也有淵源?
「別驚訝。原本來說這個故事的應該是我的好朋友,可惜他已不在人世……」梁學山歎了口氣,道,「紀小姐雖然愛錯了人,但那位有婦之夫並非不負責任的男人。當他趕到醫院時,不僅佳人香消玉殞,他們的愛情結晶也被人抱走,若非念及另一個孩子何其無辜,他早跟那殘忍至極的太太離腸了。後來,他四處打聽一位叫程淑芝的女人,因為她是最有可能帶走他孩子的人,可惜十幾年過去了,一直尋不著她的音訊。也許上天可憐吧!他的座車差點撞上一位企圖自殺的少女,而那少女居然長得神似他死去的情人,因為不敢相信世上有此巧合,所以,他暗中派人調查了那名少女的背景……」
「梁律師?」程予歡的心猛然怦怦跳了起來。
「果然不出所料,少女的母親就是曾在那家醫院生產過的程淑芝。」梁學山環視屏息傾聽的眾人,繼續說,「雖然他的妻子當時也已去世,但獨生女兒的個性剛烈,倔強之程度有乃母之風,為免身世堪憐的私生女再受家族企業的爭產風暴摧殘,於是他隱瞞了生父的事實,娶了自己的女兒為妻,並將上億的保險金過繼給她。」
「你是說……安希寬是我爸爸?」這麼離奇的內幕,不僅在場的人快喘不過氣,程予歡更是震驚得往後一仰,幸好被眼明手快的唐爾恕扶住。
「我不懂,為什麼爸爸非得這麼做不可呢?」倪映珂揪住梁律師的手,「這……這是亂倫呀!」
「希寬兄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梁學山拍拍她的肩,娓娓道出了原因。
「倪氏」的創辦人倪天,因為只有倪美華一個獨生女,所以,安希寬能得到他的欣賞進而入贅,已讓那些覬覦『倪氏』的親戚嫉妒萬分了。說起來,半是倪美華的個性太過嬌蠻,半是親戚們的挑撥離間,才導致這對夫妻的感情日漸不睦。
後來安希寬因工作關係結識了服裝界的紀嬙,同是孤兒出身的兩人互相欣賞,甚至發展出一段婚外情。雖然這段感情終以悲劇收場,但倪美華已對丈夫寒了心。於是她早早立下遺囑,把名下財產移轉到女兒身上,還將一干堂表遠親全引進公司。
其實安希寬並不稀罕倪家的財產,他光以存下的薪水投資股票,所獲的利潤就足夠開好幾家公司了。妻子過世後,那幫親戚把公司搞得烏煙瘴氣的情形,他也不是不曉得,只不過基於報復的心態,他倒想看看「倪氏」倒下的那一天,所以,才委託友人梁學山保管投資的盈餘,以便在適當時機將這筆數億元的遺產轉交給兩個女兒。
安希寬這麼做,其實另有一層用意。如果一開始即揭發女兒的身世,恐怕那些不擇手段的親戚會暗下毒手,而且他也想借「倪氏」的危機,讓映珂瞭解到予歡寬厚仁慈的心胸,進而改變兩人的關係。
「予歡是我姐姐?」倪映珂喃喃念道,「原來我還有一個這麼親的親人……」
「希寬兄真是太老謀深算了。」唐家夫婦則佩服得五體投地。
「從小我就渴望有爸爸……」程予歡激動的淚水再度泛溢而出,「想不到親生父親近在眼前,而我卻毫不知情?」
「你父親一直覺得對你有所虧欠,當他無意中聽到你和爾恕的對話,即決心要成全你們。至於讓你接下爾恕的CASE,以及意大利之旅,都是他刻意安排的,當然,也包括波哥先生的推波助瀾……」梁學山轉向唐秉堯,「幸虧程女士給了我們地址,否則,我真不知該如何完成希寬兄的交託呢,唐先生,這是予歡的出生證明,我曾私下向人請益過,她的命格乃大富大貴之相,而且具有幫夫運,這下子你們夫婦應該不會反對這件婚事了吧!」
「梁先生言重了。」蔡素芬愧疚地說,「我們欠安大哥的情分在先,又對不起予歡在後,就怕她不願委屈來當唐家的媳婦……」
「歡歡,太好了!」唐爾恕沒想到結局能如此完美,「噢!這一切都該感謝你爸爸的苦心安排。」
「他為我做了那麼多事,而我連聲『爸爸』都來不及喊,他就……」
想到那個曾經照顧她無微不至的老人,程予歡不禁胸口一陣緊痛縮,暈了過去。
「歡歡!」唐爾恕急忙抱住她失去意識的身軀。
「快叫醫生來!」倪映珂也急出了眼淚,「我不能再失去惟一的親人了!」
程淑芝的病房,頓時亂成一片。
安希寬今天不寂寞了,在這個風和日麗的好天氣,孩子們全上公墓來看他了。
「姐,你要不要坐下來休息一下,站久了對你的身體不好喲!」倪映珂不忍心地說。
「我沒事,我只是想多看爸爸幾眼。」佇立在墓碑前,程予歡直盯著那張微笑的照片,爸,予歡來看您了……」
「爸!可惜你無福活到含飴弄孫,不過,你一定會保佑姐姐順利生下孩子的,對吧?」倪映珂蹲了下來,掃去平台上的灰塵。
對於父親的偏心,她一點也不嫉妒。當姐姐不計前嫌幫她度過公司的難關時,她就明白了程予歡善良的心,的確值得唐爾恕無怨無悔的愛。而在得知母親曾經做過那種傷天害理的事後,她對姐姐更是有種難以彌補的歉疚。
「伯父!我向你保證,一定會給歡歡幸福的。」唐爾恕上了一炷香說。
「還叫伯父?該叫爸爸了!」挽著堂哥手臂的倪映珂,笑問,「不是嗎?姐夫——」
「是呀!姐夫!」倪志明跟著上香,調侃說:「我早由堂姑父改口為爸爸了。」
「討厭啦!」倪映珂不依地說,「人家姐姐都還沒結婚,我怎麼可以先嫁?」
「那是因為我想讓歡歡當個最美麗的新娘,只得等她生產完再補辦婚禮呀!」唐爾恕開心地撫著她的肚皮,「聽!小傢伙也說要一起拍結婚照呢!」
「胡扯!」程予歡羞赧地反駁,「他又不會說話,你哪知道他在想什麼?」
「這叫『父子心有靈犀一點通』嘛!」他輕啄了她的額頭。
「哇!姐夫好熱情喔!身為妹婿的我應該『見賢思齊』……」倪志明說著即往旁邊親,惹得倪映珂哇哇大叫:「造反了!你居然敢在爸爸面前『欺負』我?」
溫照的陽光照在每個人身上,輕柔的風拂送著年輕人的笑語,程於歡被這一刻感動了。她不禁仰起頭,遙望湛藍天空中的朵朵白雲。
「想什麼?嗯?」唐爾怨好奇她的思緒飄往何處。
「我在想……」揮別一切的陰霾,她終於漾出了幸福的笑靨,「在天堂祝福我們的爸爸,一定也很開心吧!」
-本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