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慢吞吞地吃著東西,聽到細微的響動,人影一晃,看到葛薇蘭坐在他的對面,臉色嚴肅。他還未反應過來,她就拿著剛才那束花,遞還給他,開口說:「你還是拿回去吧。」
「為什麼?」他皺眉。
她俯下身來,「你朋友出手還真闊氣,剛才桑桑跟我說,這個花,至少每個值一塊大洋。」她吐舌,搶錢啊。算了,這麼貴,她拿著都覺得心裡不太平衡。
范丞曜偏過頭,暗笑了一回,對她說:「既然拿給你,就沒有收回來的道理。」他不去接花,葛薇蘭的手停在半空中。
她瞧了瞧他,任性地說:「我現在不想要了。」她把花放在桌上。
范丞曜沒想到她這麼倔強,問她為什麼?
葛薇蘭倏地紅了臉,急說:「不要就是不要,什麼為什麼!」她先前還是輕聲細語地與他說話,這會語氣揚了起來,聲音也放大了。她自己也嚇了一跳,這是什麼語氣。如此糟糕。她抬頭看范丞曜,見他沉著臉看著自己,葛薇蘭低下頭來。聽到他說:「拿去丟掉好了。」
她斷然不再向他看去,覺得心中有鬼一般。也不去聽他說話,她低聲說:「我回學校了。」她小跑下了二樓。轉過樓道,心裡極是覺得沒臉見人。她這是與他唱哪出啊?好像與他使性子一般。
她先前喜歡那花,覺得新奇又艷麗。他要轉贈他,她也沒客氣收了下來。只是桑桑說:「這是西洋的習俗沒錯。你可知,玫瑰是要送給何人?」
她一直以為不過就像是有人生病了,同學三五相約去看她,買些水果與補品。
桑桑嗤笑,說:「小丫頭,玫瑰要送與情人!」她霎時間愣在那裡。
所以才想要還給他。只怕是他買來送給情人的花,只是被她瞧見,他不好意思,便轉贈與她。
葛薇蘭越想越煩惱,只因在她心中范丞曜極是容易相處,她與他走得近了,有時候也沒有注意太多。桑桑倒說他不易接近,葛薇蘭想若是她先知他身份,只怕會先入為主,生出些距離感。只是她認識他時,是他最為狼狽之時。葛薇蘭並不怕他。葛薇蘭極是煩惱,莫名其妙地煩惱。她想等這件事淡去,再與他見面會比較好。所以她一連三個星期沒到桑桑處報道,美其名曰,複習大考。
所以,他一連三個星期沒有見到她。
范丞曜不知道這種情緒自何時開始,只是他發覺之時,已如烙印一般印在他的心頭,揮之不去。她何時開始已對他產生影響力,何時開始他會不由自主地去大都會,只想見一見她,即便她忙時,只是閃身而過。他亦覺得滿足。
他推翻了所有能說服自己的借口。他再忙也要回大都會用餐,明知她可能並不上班,也要碰碰運氣。那日路過法租界,買花來送給她,還為自己找借口。僅僅是因為她曾經救過他一次,他便對她另眼相看?
連說服自己相信,也顯得嬌情。
後面有人按喇叭,范丞曜這才回過神來。他開車閃到一邊,才發現自己不由主地開車到了這小巷中,再過去便是復旦公學,他自己也嚇一跳,他竟開車到這裡。
既然開到這裡,要不要進去瞧一瞧她。怎麼說呢?路過還是順路?范丞曜熄掉引擎,手壓在車門,正要打開突又停住。還是不要去了吧,說不定,她再過幾日便要回大都會。屆時,他也可以見到她。
他在去與不去之間徘徊,浪費了許多時間。他坐車子裡抽起煙來,他極少抽煙,他從未有一刻像現在這般猶豫不決。
他決定離開。他害怕他此刻的心情,竟不受自己控制,多麼陌生的感受,陌生得讓人心悸。所以,他決定離開。范丞曜微彎腰打開引擎,他的身子突然僵在那裡,他在後視鏡中看到葛薇蘭。多麼偶然。
只因那一瞅。他如雙手附在絞刑架上,再無脫身之日。
范丞曜下了車。
葛薇蘭見到他時有些慌張失措,但見他微笑得毫無芥蒂。她迎上去,說:「這麼巧?」
「是啊。」
自他身後看去,她有些奇怪,「咦,阿笙沒與你一起?」兩個人一笑。這街頭,人來人住,兩個人面對面站著,好似要站到天荒地老去。葛薇蘭不知說些什麼好。她客套地問他說:「吃過飯了沒有?」
他說沒有。
她原本是隨便問問,這會倒像是騎虎難下,反正她也沒吃,葛薇蘭轉頭向街頭望去,這時候,那家店肯定沒有關門。她讓范丞曜等一下,自己跑過去,拎了兩袋餃子回來。
「走吧,到宿舍去煮餃子。」她說。
范丞曜一時愣住,葛薇蘭心裡叫了一聲糟糕,只因她做事老是太衝動。她並沒有詢問他的意思,也許他根本不願意也說不定。
她讓他下台階,便說:「你有事先去忙吧。」
「正好沒什麼事。」
葛薇蘭微一笑,嘻嘻哈哈地說:「走吧。」
她還是住在復旦公學的宿舍裡。范丞曜一進去便覺得有股暗香撲面而來,房間不大,收抬得井井有條,並不顯得擁擠。葛薇蘭讓范丞曜坐著等一會,她去煮餃子。范丞曜想去幫忙,也不知從何處下手。他站在廚房門口看她忙著下餃子。心中莫名一動。
沸著的熱水蒸起白霧一般的水汽,氤氳在狹長的空間中,對面的窗戶射來柔和的光線,范丞曜看到她的睫毛如扇一般在臉上刷來刷去。
是了,是了。就是那時,那日他也見到這如羽扇的睫毛。那日她撲在他手臂上睡著。就在那時,他便怦然心動。
似覺到有人在瞧她,葛薇蘭猛地轉過臉來,對他一笑,說:「很快就好了。」
范丞曜走了過去,因為蒸汽的原因,她的臉有些微紅,粉撲撲的紅。范丞曜突然想摟一摟她,他心竟「通通」地跳。
沸水中煮了三次,葛薇蘭將餃子撈出鍋來。大呼一聲,大功告成。並沒有發現他的異樣。他淡淡一笑,隨她出了房間。他吃得並不多,大多是葛薇蘭自己吃下。她越吃越慢,詢問他是否好吃,她想他吃不慣,因他一直默不說話。她嚷道:「早知道就去外面吃了。」
他方笑著說:「不會,很好吃。」
只是他依然吃得極少。
「你有心事啊?」她追問。
「算是吧。」
可稀奇了,她好奇地問:「什麼事?」
「與你說了,還算心事?」
葛薇蘭呵呵地笑,不再追問下去。
范丞曜在葛薇蘭的宿舍坐了一會,他便告辭了。葛薇蘭想他還有事情要做,可不像她學生一般清閒,也就沒留他。
范丞曜下了樓,在轉角時猶豫地問她:「什麼時候回大都會?」
「明天吧。」她昨日正好考完一科,剩下一科要到五月才考。她倚在門邊一笑,看著他下了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