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處了這些年,兮時以為她早已習慣他的沉默,然而今天她卻極不耐煩,完全失去了神卜當有的鎮定自若。
「當一個人有放不下的東西時,便是痛苦的開始;當一個人沒有什麼放不下的東西時,便是寂寞的開始。」
「你今天好像特別能參禪。」他望向她的側臉,來乜家日子不長,她好像瘦了。
「大概是因為我寂寞吧!」寂寞會讓人看透很多世事。
照她的說法,他揣測,「你已經沒有什麼放不下的?」
她孤傲地點點頭,「差不多吧!」
「差不多就是還有一些嘍?」他其實真正想問的是:你也已經放下我了嗎?
她給他想要的答案,「本來還有些放不下你,可瞧著你放不下人家,我也就快要把你放下了。」
「你說的這是什麼?」他裝作聽不懂,心底裡卻明白她對他的失望——快了,快了,他就快能放下了。
「我……跟……他?」
古怪指指宜寞再指指自己,有點不相信兮時的決定——他隨了她多少年了?長得連他自己都快忘記了,他以為這輩子除了她,他的生命再不會有第三個人——玲瓏只能算畜生。
「對,像保護我一般保護他。」
「不幹。」古怪斷然拒絕,當年是因為輸給她,他才把自己的這輩子賣給她,任她驅使,他又沒輸給乜宜寞。
「當初說好的,你這輩子任我驅使,現在我驅使你保護宜寞去江南。」容不得他不幹。
任她好說歹勸,古怪那張死人臉只會丟出一句話:「我只保護你。」他的自尊不允許他跟隨在她以外的人身邊。
他這驢脾氣!要讓驢走路,最好的辦法就是在驢前面拴跟胡蘿蔔,兮時也丟出一根胡蘿蔔。
「你護送乜宜寞去江南,我免你銀子白為你占卜一回。」
「不用。」他有錚錚傲骨——每天跟在她身邊,他的命數還用得著占卜嗎?
既然一根胡蘿蔔不成,她索性丟出一堆胡蘿蔔砸死他,「這樣吧!只要你去保護他,今後你只需在我需要你的時候來我身邊,其餘的日子你就『海闊任魚躍,天高任鳥飛』吧!」
「不必。」他又不傻,她天天需要他,他還不得時時跟在她身旁,一步也走不開。這種文字遊戲,他不屑同她玩。
她都犧牲到這步田地了,他竟還不去?兮時火了,向他發出最後通牒,「你真不去?」
「不去。」他就這一句。
古怪話未落音,背在身後的雙手所握著的那柄出鞘的寶劍便落在了兮時的手中,動作之快連他也未能看清。
「你去,我還劍;你若不去……」她陰險地笑著,「你知道這安北城以鍛造兵器出名,隨便找口熔爐把你這絕世寶劍丟進去,你覺得我辦得到嗎?」
她辦得到,以她比他還古怪的稟性,她絕對辦得到。聰明人不吃眼前虧,古怪決定先應了再說。「我去,還劍。」
知他雖是脾氣古怪,卻是一言九鼎。兮時大方地將劍還他,「明日出發,你快去準備吧!」
說走就走,她還真有點捨得他呢!古怪斜眼瞅了她好半晌,冷冷地問了一句:「你怎麼辦?」
「你是在擔心我的安危嗎?」
他沒做聲,不想承認自己竟會為她擔憂。上次的下毒事件她這麼快就忘了嗎?還真是健忘啊!是因為乜宜寞的關係嗎?
「放心吧,沒了你,我不還有玲瓏嗎!」
「靠它?」她還真能胡掰。
兮時可是做了萬全的準備,「你忘了,玲瓏跟我一樣,自小用藥喂大的,不管是什麼吃的,弄一點放在它舌頭上再瞧瞧顏色,不就知道是否有毒了嗎!而且我很快就會離開乜家。」
只要將她該做的全都做完,她會毫無留戀地離開——乜宜寞都走了,她還留這兒做什麼?又不是沒地方待,誰要在這冰天雪地的地方窩著?凍死人了。
既然她心下皆有主意,他不再多言,這就打算收拾行囊。
「古怪,臨去前,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這是徵詢他的意見嗎?她從來不會如此的——古怪冷著臉不做聲,她就當他同意了,她要問嘍!
「你到底叫什麼?」
初次見面的時候無論她怎麼問,他愣是不開口,她覺得這個人古古怪怪的,遂叫他古怪,他也不曾辯駁。
隨她這麼些年,如今他要隨宜寞去了,好歹總該告訴她他的名字吧!
「告訴我,你到底叫什麼?」
「古怪。」
「我知道,我問你真名!不是我當初給你混起的名字,而是真正的名字,你爹娘老子給起的名字。」
「古怪。」
「我知道,我知道,我是說……」
兮時的腦袋打了一個結,眼角一抽一抽,終於在古怪那張比死人還僵硬的面容下頓住了。
來日清晨,宜寞押著乜家大半的家當帶著幾十人組成的護衛隊浩浩蕩蕩出了安北城。梓爺和其他三兄弟一道前來送行,直送到正午時分宜寞方才上路。送走了二哥,宜馭回到房中,卻發現那答兒的衣裳全都沒了。
她走了嗎?
雖然收下了他的休書,可她一直住在他們的新房裡,不曾離開。他以為他們只是小夫妻倆鬥嘴賭氣而已,不曾想,就在一轉身的工夫,她真的悄無聲息地離開了這個家,離開了他。
就算是走,也不會一句話也不留給他吧!
「來人啊!來人!」宜馭叫來了下人想問個清楚,「夫人走之前說了些什麼沒有?」
有丫鬟稟報,「是大夫人送夫人離開的。」
大嫂?
宜馭慌忙跑去大哥的院子,急急地找到了藉卉,「大嫂,是你送那答兒走的?她臨走前有沒有說什麼?她有沒有告訴你,離開乜家她打算去哪兒?她走的時候,你有沒有讓賬房給她銀子?你沒派個丫鬟給她嗎?還有,你……」
「一句句來!我的小爺,你喘口氣再說。」藉卉拉住了他,瞧他這火急火燎的,她什麼也沒聽明白。
宜馭是將說話的速度放慢了些,卻仍沒敢歇氣,這回她總算是聽明白了。
「是我送那答兒出門的,她沒說什麼。我倒是問了她去哪兒,她也沒說,估摸著回她盛京的家了唄!」
「不會的,盛京那個家是再容不下她的,她一定不會回那裡。」她就是為了逃離那個家,所以才嫁到這裡的,怎麼可能再回去呢?「大嫂,她還有沒有說別的什麼?你仔細想想,這對我來說很重要。」
藉卉皺著眉頭想了許久仍是一無所獲,「她走得匆忙,沒留下別的言語。我說四弟,你就別再為她擔心了,我送她出門的時候瞧著外頭早就有人雇好了馬車等在那裡,定是有人照顧她,你們已不再是夫妻了,早早忘了她吧!」
忘了?就這樣忘了她?
忘了她吃東西時開懷的貪樣?忘了她生氣時鼻涕呼呼的傻樣?忘了她發脾氣時的蠻樣?忘了身為他妻子時的嬌樣?忘了她……
談何容易?
「打攪了,大嫂。」宜馭蹣跚的步伐走著回頭路,卻再也回不到有她的日子。
望著他失落的背影,藉卉若有所思,「宜馭……宜馭……『馭』一旦沾上『女』,便成了『奴』——老爺,您還真會為兒子起名呢!」
先是送走了那答兒,又送走了宜馭,藉卉這才抽出點工夫忙自己的事。翻出紫檀匣子,她從帕子裡摸出那把銅鑰匙,打開來她驚呆了。
匣子裡盛著五色魚淚,再加上她手裡的這顆紅色魚淚,共有六顆——宜寞說他本想在去江南之前找到僅剩的那顆藍色魚淚——原來他是要送給她的。
十幾年了,他花了十幾年的時間尋找七色魚淚,她本以為他是為了集齊魚淚為自己許願。原來,竟是為了她!
早在她決心嫁給宜世的那天,他就奉上了他的至寶。
乜宜寞啊乜宜寞,你到底明不明白我的心?你到底是傻是精?
握著那六顆魚淚,感動油然升起,有那麼一瞬間,她真的打算放棄自己的全盤計劃。就這樣和宜世過一輩子,就算事情敗露那又怎樣?
可是……可是一想到宜寞將毫不留情地對宜世下手,她就無法停止她的計劃。
乜宜寞,休怪我狠心,要怪就怪你們兄弟倆之間只能活一個,而我毫無疑問得把這一生都給你大哥。
欠你的,下輩子……下下輩子,我加倍奉還。
端過一盅粥,藉卉叫來了二爺院子裡的大丫鬟,「天都快黑了,還不趕緊給二爺院子裡的兮時小姐送盅粥。別以為二爺出遠門,你們就能偷懶,兮時小姐是家中的貴客,來不得半點馬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