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什麼時候,突然起霧了,霧氣如煙飄浮在四周,空氣中也漸漸升起一股冰涼的寒意,薄霧中月亮升起,昏黃的月色中依稀可見朦朧的花草樹木,只有幾株火紅的石榴花,異常耀眼,玉璇就憑著幾株石榴花的指引,避開正路,穿越林間曲徑,悄悄溜向後院。
二更的更鼓響起,巡夜的守衛終於離開了。玉璇長長地吁出一口氣,剛才那段提心吊膽的時光,真是度日如年,伏在樹下連大氣也不喘,偏偏還有不識趣的蚊子,在她背上叮了一口,玉璇卻只能忍耐不動。
「唉呀!糟了!」玉璇從樹後走出來,突然發現一件極糟的事,她腳上穿著一雙以金色絲縷盤出雲頭花紋、製作精美的金縷鞋,兩隻鞋頭上各繫著一隻小金鈴,一步一響,聲音其實不大,而且白天人聲嘈雜,不易發覺,但在夜色寂然時,就很容易被發覺了。
此刻若要回房去換鞋,無論如何是不可能了,而且還得冒險再穿過她才溜過的幾重守衛,玉璇當機立斷。「算了,我把鞋提在手上,等出了王府再穿上。」
玉璇真的除下了鞋,只穿著白色綾襪,手提金縷鞋,一步驚似一步地慢慢往後院的小門移動,終於過了小門,玉璇全身都有無比輕快的感覺,霎時憶起許多古人脫困的故事,心裡得意地想著:伍子胥過昭關、孟嘗君出函谷關、漢高祖平城突圍……一定也和她現在一樣,又驚險又刺激,改天一定要在綠雲面前好好吹個牛。
不過她得意的太早了,心裡的念頭還沒轉完,玉璇腳下突然一滑,身子不可控制地向前傾。玉璇急得不斷警告自己:千萬不能滑倒!就是這樣執拗和堅決的信念下,也不知道從哪裡生出來一股大力,讓她硬收住向前傾的身體,兩腳前後快速交替,往前踉踉蹌蹌跌出好幾步,才抱住紫籐花架的一根柱子,但玉璇也已經嚇出一身冷汗,氣喘得幾乎站不住了。
驚魂剛定,玉璇幾乎沒有再往前走的勇氣,剛才如果摔倒了,就算不被巡夜衛士發現,一定也會驚動人,而且那樣一來爺爺就會得知她的逃亡計劃,以後一定有更多的人看住她;更令玉璇無法忍受的是,到時候齊天磊一定會大肆嘲笑她。
「都已經千辛萬苦逃到後院了,再過兩道關卡就可以逃出王府,怎麼能半途而廢?」玉璇給自己打氣。「要是現在回去,那太對不起自己了。」
於是她扶著花架站起身,摸索著撿起被拋落在一旁的鞋子,繼續往後門方向走,豈知才跨步,足踝的部位就傳來一陣驚心動魄的劇烈疼痛,忍不住喊了一聲:「哎喲!好疼。」
剛巧一隊守衛就經過附近,立刻警戒起來。「什麼人躲在林子裡?快出來!」
玉璇不敢回答,匆忙穿上鞋子,忍住腳上的痛楚往林木深處隱藏,守衛聽不見回答,從林木晃動的情況判斷裡面的確有人躲著,幾個人呈分散隊形包圍住這座小桃花林,其中帶頭的一名小隊長更高聲大叫:「快敲鑼!知會各崗哨加派人手搜索,絕不能讓入侵者逃掉了。」
果然一陣鑼鼓大響,接著各個迴廊、院落和瓊樓高閣都點起明亮的燈火,連庭院中原本為舉行夜宴時才使用、垂掛在樹椏叉間的宮燈,也一起點燃了。整座王府都幽幽搖搖的燭火燈影,幸虧有霧,要不然玉璇早被搜出來了。
王府的管家之一張貴元也被驚動了,今天恰巧輪到他管巡夜的事。「發生什麼事?」
「張大爺,有人闖進林子裡,我們正在搜索。」
「有外人闖入?怎麼會發生這種事!」張貴元皺起了眉頭,一時計上心來,即時下令:「帶狗過來,非把這個闖入者搜出來不可。」
「是!」馬上有人到狗房去牽了十多條大狗過來。
就躲在不遠處的玉璇聽見這番對話,嚇得魂不附體,再也顧不得腳上的疼痛,拚命向前跑,她一移動,那些敏銳的狗立刻驚天動地地大叫起來,引領著衛士追過來,眼見玉璇就要被追上了。
就在千鈞一髮的片刻,突然從桃花林東面傳來一句:「到這邊來!」接著是一點淡黃的燭光左右晃了晃,似乎是在為玉璇指路,她不假思索地朝燈光處跑過去。
「是你?」玉璇一口氣跑到燭光前,才驚訝地發現眼前站著的人,竟是她最討厭的齊天磊。「你也是抓我回去的?」
天磊微笑著搖搖頭,穿著家常白綢衫,披著一件玄狐斗篷,雖在霧中,但仍可看出他的風采瀟灑、俊逸神秀,玉璇怔怔地看著他,心臟怦怦直跳,自己也分不清是因為剛才跑得太急、還是因為突然遇見天磊。
「你想逃出王府?」天磊打量一下狼狽不堪的玉璇。「這樣子是行不通的,你不可能逃出去。」
「哼!誰說的?我明明已經快成功了,要不是踩到該死的青苔,滑了一跤,也不會被發現。」
「你連王府的內院都還沒逃出去,更不用說外廂了。」天磊笑笑說。「你大概不知道王府外廂有五千名禁護軍防守吧?每隔二十五步就有一個關卡,沒有令牌根本不可能出去。」
「什麼?」
「王府所在地附近百里以內的幾條街道,全部是駐軍所在。」天磊歎了一口氣。「我們沒有鄰居,就算你逃出王府,外頭也沒人攔阻,但是沒有馬車轎子,你一個弱女子也出不了百里之內的守衛區。」
「那——」玉璇既失望又不甘心。「難道我真的一輩子都要被困死在王府裡,受爺爺的擺佈嗎?」
一陣風過,夾雜著細微的人聲,天磊臉色一變,用力將玉璇拉近。舉起手中的羊角燈向前照了幾下,突然扯下斗篷,往玉璇身上一罩,緊緊地將她擁抱在懷中,小聲地在她耳畔低語:「別作聲!」
「有人追來了?」玉璇臉色蒼白地說。「要是他們追到我,會對我怎麼樣?」
「你別擔心,玉璇,我不會讓他們找到你。」
不一會兒的工夫,大批警衛帶著搜尋狗氣勢洶洶地飛奔過來,見到天磊,領頭搜索的張貴元有些吃驚,但他還是恭身行禮。「原來是公子,小人見禮了。」
天磊故意不耐煩地說:「三更半夜,做什麼吵吵鬧鬧的?」
「回稟公子,小桃花林有人闖入,我們正在搜索。」張貴元答話時,一雙精明的眼睛不停地掃射躲在天磊懷中、以斗篷罩著頭、臉的少女。「深霄露重,公子又為什麼不回房安寢呢?」
「哈哈哈——」天磊鎮定地大笑一陣,摟緊玉璇,語帶曖昧地說:「張管家,你也是個男人,應該瞭解這種事才對呀!我偷偷約了個舞姬在林子裡幽會,卻被你們當成什麼入侵者,大鑼大鼓打擾我的興致,真是太無趣了。」
「舞姬?是哪一位舞姬?」
天磊臉色一沉,慍怒地斥罵:「怎麼?張管家連我的私事也要過問,是打算向王爺告密嗎?」
「不敢,不敢。」
「張管家,這件事我不想洩漏出去。」天磊掏出一錠十兩黃金,拋給張貴元。「萬一王爺得知此事,總是有些不便。」
「是,小人不敢多嘴。」張貴元完全相信天磊的解釋,露出會意的笑容,心裡想著公子背地裡的風流韻事,當然不便讓王爺得知了。
「那你們還不快走?」
「是!小人告退。」張貴元一揮手,命令所有衛士退回自己的崗位,大隊人馬頃刻間走得乾乾淨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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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寂人靜,玉璇倚在天磊胸前,傾聽他的心臟穩定有力的跳動聲,一種無以言喻的溫柔圍繞著她,牆角幾叢晚香玉在風中香燦燦地飛舞著,香氣濃郁得化不開,和玉璇此刻的心情一樣,填滿了濃郁的溫馨,在這一片黑暗中,唯有天磊在守衛著她,他的懷抱就是最安全的小天地。
天磊無限柔情地摟著玉璇,低下頭望著她。她那亮晶晶的瞳眸,光燦如星,剪開時是明澈的秋水,合上時卻又重重垂簾。白皙透紅的臉頰,微翹的鼻子玲瓏可愛,勻稱紅潤的唇如同初綻的玫瑰花蕊,組成一張俏麗甜淨的可人臉龐,而微帶三分稚氣的表情,更增添玉璇的純真無邪之美。
他們兩人忘情地擁抱著,沉浸在靈犀互通的甜蜜默契中。忽然間,一滴露水從樹枝落下,重重打在天磊的手背上,他一驚,忙推開了玉璇,恢復冷靜地說:「沒事了,守衛已經退去,不會再到處搜尋你了。」
「啊?對不起!」玉璇離開天磊的懷抱,她想到剛才自己整個人倚偎在天磊懷中的樣子,羞得耳根子都紅了,幸好四週一片漆黑,他看不見自己忸怩羞窘的模樣,為了掩飾自己的羞態,玉璇向後跨了一步,想站遠些;可是她才一動,腳上的疼痛就像烈火燙灼般的蔓延開來,她忍不住呻吟了一聲:「哎喲!」
「怎麼了?」天磊伸手扶住身子側傾的玉璇,關心地問:「你受傷了?傷在哪兒?快讓我看看!」
「剛才在花架邊摔了一跤,好像扭傷足踝了。」玉璇疼得不停吸氣,眉頭也皺了起來。「現在愈來愈疼了呢!」
「那一定傷得不輕,我先扶你到南面的畫堂,看看傷處如何?」天磊攙起玉璇的右臂。「來!小心點。」
玉璇不作聲,讓天磊半攙半抱著她,因為她的足踝完全不能用力,只有偎在天磊懷中,讓他抱進畫堂,放在一張織錦繡褥上坐下來。
點起燈光之後,天磊才發覺玉璇的模樣十分狼狽。「怎麼了?剛才摔得很嚴重?」天磊指著玉璇的裙擺。「破了好大一塊。」
「我也不知道怎麼刮破的。」玉璇微窘地回答。「踩到石頭上的青苔滑了一跤,差一點摔得起不來。」
「讓我看看你的傷口。」天磊關心地蹲下來檢查玉璇的足踝。「是不是疼得厲害?」
天磊為玉璇脫下鞋,就著燈光細看,她的一雙白綾新襪已經髒得不堪入目,沾滿綠色的青苔和黑色的泥土,天磊不假思索就為玉璇除下襪子,握住她雪白如玉、柔滑無比的纖足,心中忍不住綺念頓生,捨不得放手了。
「快放手!」玉璇臉一紅,縮著腳說。「教人見了,成……什麼樣子?」
「呃,對不起。」天磊依依不捨地鬆了手。「你的腳傷沒什麼大礙,用冷水敷一下就會舒服了。但是這襪子和鞋都不能穿了,得換一雙才成。」
「可是,現在到哪裡找鞋襪呢?」
「我記得有一雙我的皮面拖鞋放在這兒,」天磊從櫃子裡翻出來一雙便鞋。「你先將就穿一下吧!」
「謝謝你,天磊。」玉璇有些意外地說。「以前我以為你很凶、很自大、想不到其實你是這麼溫柔的人。」
「哦?我很凶嗎?」
「嗯,不但又凶又惡,還討人厭呢!」
「那麼你現在落入我這個又凶又惡的壞人手中,怕不怕?」天磊裝出張牙舞爪的樣子。「我是只大野狼,要吃掉你細皮嫩肉的小姑娘嘍!」
「哈哈哈,我才不怕呢!」玉璇笑指著天磊說。「你一點都不像大野狼,倒像是——」
「我像什麼?」
「我偏不說。」玉璇雙頰酡紅,嬌羞地垂下頭,卻又飛快地抬起眼瞥了天磊一眼,才小聲地說:「你真的很像英武高大的外國王子。」
那一泓秋水似凝注的眼波,令天磊想到了「相看無限情」的句子,銳利地割破了他心中的顧忌和藩籬,可是他不敢表白,只低喊了一聲:「玉璇!」
對天磊的沉默,玉璇似乎有些失望,她穿著皮拖鞋走下地。「我的頭髮亂得不成樣子,得梳一梳了。」她拔下綰髮的紫玉釵,銜在口中,抖散了一肩漆裡似鴉翎的柔亮長髮,伸手到背後去綰髮髻,衣袖褪落,露出兩截春藕般圓潤白皙的玉臂,雖然低著頭,雙眸卻斜往上瞟,視線始終停駐在天磊身上。
天磊也是雙目凝睇著玉璇,整個人彷彿已經癡了,他這樣目不轉睛地注視她,眼神中情焰如火,玉璇再也無法強作鎮定,事實上她的一顆心撲通撲通像打鼓般的一聲響似一聲,她匆匆綰好髮髻,走到牆角裝作在欣賞大花瓶裡的海棠花,藉以逃避天磊的視線。
「唉!」天磊歎了一口氣。
玉璇回身,看見他滿臉悒悒寡歡的表情,關心而好奇地問:「好端端的,為什麼歎氣?」
「我只想到你的未來,為你擔心。」天磊忍不住脫口而出。「王爺不計將你許配給靖國夫人的兒子,那個梁永煌根本配不上你。」
「咦?為什麼?爺爺把那位梁少爺誇得天上少有、地上絕無,為什麼你卻說他配不上我?」玉璇不明白地問。「你到底想說什麼?」
「我——」天磊的內心陷入天人交戰中,該不該告訴她呢?
「天磊,你瞞著我什麼?」
「唉!縱使我少了復國的一大援助,也不能犧牲一名純真少女的終生來成全自己。」天磊喃喃自語。「復國的事可以慢慢設法,但是玉璇的幸福一旦喪失,卻是無法重尋回來。」
「天磊,你自己一個人在說什麼呀?」
「我不再隱瞞你了,玉璇。」天磊坦白地說。「你一定要拒絕靖國公府的婚事,梁永煌一出生就是個白癡,而且他還有惡疾,長得歪嘴斜眼,靖國夫人欺騙了王爺。為了你的幸福著想,你一定要拒絕這門婚事。」
「啊?你說的都是真的?」
「真的。」天磊不再隱瞞,原原本本地說出一切事實,包括他的身世。天磊是西突厥國的王子,而他的母親是大明的公主,也是當今皇帝的姑姑,因此天磊才被送到明朝首都的國子監留學,可是三年前西突厥國發生政變,天磊向自己的表兄、也就是當今皇帝懇求,希望明朝天子借他兵馬,奪回故國,但西突厥國的新君主,卻搶先送了大批的金銀財寶和美女,表示向明朝臣服,皇帝因此不許天磊的請求。
但看在親戚的分上,皇帝下令寶親王收養天磊為孫子,讓他可以繼承寶親王的爵位,終生享受榮華富貴,希望以爵位和財富羈靡天磊,讓他忘了故國,永遠留在明朝當親王,不要回西突厥找麻煩。
可是這樣一來卻使靖國夫人十分不悅,因為自寶親王的兒子去世,孫女兒又失蹤之後,一直巴結寶親王,就是希望自己的兒子能繼承寶親王的王位,沒想到半路殺出齊天磊,於是她向天磊表示,鎮守西疆的靖國公可以借兵給他,但天磊必須幫助她兒子取得寶親王的王位。
「那和我的婚事有什麼關係?」玉璇追問。「當時爺爺還沒找到我呢!」
「靖國夫人本來是想找人冒充你,但還沒實現,張貴元突然回報說找到你了,於是靖國夫人決定弄假成真,替他兒子向王爺求親,王爺本來是要考慮,但靖國夫人為了取信王爺,提出換婚的條件。」
「換婚?哦!我懂了。」玉璇恍然大悟。「就是她女兒嫁給你,交換我嫁她兒子。」
「對,王爺認為這樣一來,彼此親戚關係更穩固,再說做母親的一定偏疼女兒,她女兒嫁到寶親王府當媳婦,她一定會照應女兒和女婿,同時也不會對你不好,免得王爺也對她女兒不好。」
「可是你卻說這是一場陰謀,難道靖國夫人不在乎她的女兒嗎?」
「雪茵小姐根本不是靖國夫人的女兒,她是靖國公的一個侍妾所生,靖國夫人其實很討厭她,哪會在乎她?」
「啊!那她的陰謀是什麼呢?」
「靖國夫人和我協議,只要這兩件婚事一完成,你嫁入靖國公府,她就借我二十大軍,讓我攻打西突厥國,當然我是帶新婚妻子一起走,無論復國成功與否,都不得再回到王府。」
「喔!我全都明白了,這樣一來,寶親王府的繼承人失蹤了,最後爺爺只能傳位給他的孫女婿,也就是靖國夫人的兒子。」
「不錯!靖國夫人就是這樣打算。」
「天磊,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我拒絕了這門婚事,靖國夫人就不會借兵給你,你要如何復國報仇呢?」
「復國的事是我自己的責任,我不能為了自己而犧牲無辜的你。」天磊微微苦笑。「其實在王爺接你回來之前,我到綠楊村去打聽過你,大家都說你很愛錢,我以為你是那種愛慕虛華的女子,才同意靖國夫人的計策。」
「我愛錢也是沒法子,我娘多年素疾纏身,只有葉大國手才能治,他收費很高,沒有幾千兩銀子不成,我只好拚命去賺錢。」
「我知道,玉璇,後來我知道是自己誤會你了。」天磊抱歉地說。「所以我不能再隱瞞你,你一定得拒絕這門婚事。」
「天磊,謝謝你。」玉璇秋波流眄,笑著說。「不過爺爺恐怕不會相信,我看他對靖國夫人很信任,只會當作是我想逃避婚事的藉口。」
「我可以為你作證,向王爺說明真相。」
「不,不要。」玉璇阻止了他。「你想想看,皇上就是怕你回西突厥國,才送你到江南來,你居然還念念不忘復國,皇上一定不高興,說不定會降罪給你。」
「我不在乎去領罪,但絕不能眼看你去嫁給梁永煌那個白癡,我親眼見過這位大少爺,只看一眼就足夠令人作嘔了,我實在不能想像你嫁給他的樣子。」
天磊愈說愈激動,玉璇忽然嫣然一笑,低下頭去,拈弄著衣帶,隔了半天才說:「你為什麼這麼關心我?」
「我——」天磊自己也說不清為什麼,但是玉璇的情形已經徘徊在他心頭多時了,但他不敢表白,只能說:「我不忍心你斷送終生幸福。」
「這件事我們得好好談談,今天太晚了,地點也不合適。」玉璇抬眼看著天磊說。「三天後的下午,你能到東池的石舫來嗎?」
「可以。」天磊很快地說,內心湧起一股興奮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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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璇想逃出王府的事,第二天寶親王就知道了,可是他卻沒有生氣,只叫人送了一張紙條給玉璇。
「啊?」玉璇一見那張紙條,臉一下子蒼白了起來,淚水更在眼眶中打轉。
「小姐,怎麼啦?」綠雲關切地靠過來看。「啊,是張處方箋,為什麼惹得你竟哭了起來?這是誰的處方箋?」
「傻綠雲,這還用想嗎?當然是我娘的處方箋。」玉璇悲傷地說。「上面提到的症狀都是娘常犯的毛病,而且這不是普通的處方箋,你仔細看看。」
綠雲一接過處方箋,就驚呼一聲「唷!」。再看手中的紙張,粉光細緻,滑膩如酥,而且紋理細密,一看就知道是名貴的紙張。「用這麼名貴的紙張開處方箋,那不會是陸大夫開的了。」
「嗯,你注意到最後有個小小的草字簽名沒有?那是篆體的葉子,這是葉大國手著名的處方箋,只要看到這個葉字,就表示是他親自看病診脈。」
「難怪了,除了他也沒哪個大夫用得起這種好紙。」綠雲急忙再問:「小姐,處方箋上說了些什麼?夫人的病是不是好多了?你以前不是說請得動葉大國手,夫人的病就可以痊癒了嗎?」
「爺爺派人送來這張處方箋,一定不安好心。」玉璇秀眉微蹙。「我昨天沒能逃出王府,張貴元那奴才肯定報告了爺爺,我擔心娘她現在不知怎麼樣了?偏偏困在王府裡,連個消息都沒有,真急死人了。」
「奇怪了,這張處方箋怎麼只寫病症,卻沒有開藥方呢?」綠雲仔細地看了處方箋。「不過夫人的病症倒是說得很明白,看來葉大夫果然不愧國手稱號,光看這張處方箋就知道,他的醫術比陸大夫高明多了。」
「哼!爺爺是故意吊我胃口,這張方子只寫病症,卻沒開藥方,就是要我著急。」玉璇也真的很著急,想到母親一個人孤零零在蘇州,忍受病痛折磨,自己偏不在身旁照顧她,她忍不住熱淚盈眶。「我真恨不得插翅飛回蘇州去。」
「小姐,我看你就略低低頭,去向王爺問個清楚吧!」
「爺爺真是可惡透頂!他是故意的,他就是存心要我去求他。」
「那麼小姐你去還是不去呢?」
玉璇撇了撇小嘴。「去!為什麼不去?我偏要去弄清楚爺爺在玩什麼詭計?弄什麼玄虛?」
「小姐,看在夫人的分上,你對王爺還是恭順些吧!」綠雲也是愁眉不展。「要不然王爺或許會對夫人不利呢!」
「我知道了。」
玉璇一陣風似地衝進寶親王的書齋,寶親王正在等她,一見她來了,笑瞇瞇地說:「璇兒,有什麼事嗎?」
「這張處方箋是什麼意思?爺爺。」
「嗯,沒什麼意思呀!」王爺老謀深算地說。「我知道你很擔心彩依夫人的病,所以派人請了葉大國手過去瞧瞧,寫張處方箋過來,好讓你知道彩依夫人的近況,省得你老想跑回蘇州去。」
「爺爺,那葉大國手替我娘開了藥方沒有?我娘的身子是不是好多了?」
寶親王沒立刻回答,反而慢條斯理地喝起茶來,又抽了幾口水菸,才說:「我只請葉大國手去看病,沒請他治病。」
「什麼?你、你怎麼能這樣?為什麼不讓葉大國手給我娘治病?」玉璇又驚又怒。「爺爺,我沒想到你這麼殘忍無情!」
「本來彩依夫人養育了你十八年,也是寶親王府的恩人,我該報答她,不過你似乎不怎麼想待在王府,成天想逃回蘇州去,那我到頭來有孫女也等於沒孫女,當然不必報答彩依夫人了。」
「爺爺!你在威脅我?」玉璇明白了,王爺以此做為條件,只要她肯答應留下來,乖乖地當郡主,不再逃走,王爺立刻延請葉大國手為彩依夫人治病,要是她不願留在王府,當然彩依夫人的病,他就不理會了。
「嘿嘿嘿!璇兒,你說得太難聽了吧?爺爺只是希望你留在我身邊,不要離開我,畢竟你是我嫡親的孫女兒,我空有親王爵位和數不清的財富,但是多年來卻沒有一個親人。」寶親王喟歎著說。「現在好不容易找到了你,無論如何我都不會讓你離開。」
「好,爺爺,我答應你留下來。」玉璇咬著牙答應。「我不再逃走,可是你也要答應我,立刻請葉大國手為我娘治病,當然你得支付『全部』的醫藥費,還有替我娘買各類上好的補品,直到她完全康復為止。」
「這不成問題。」
「還有,在這段期間我每個月都要和娘通信,我要確定她真的接受葉大夫的治療。」
「這個嘛——」王爺沉吟未決。
「如果爺爺不同意,我們的協議就取消。」
「好,我可答允,但是你也得同意婚事聽我的安排。」王爺進一步提出要求。「你會乖乖地下嫁靖國公的兒子,是不是呢?」
玉璇想到天磊對她說過的話,爺爺居然逼著她嫁給一個其貌不揚的白癡,不禁又怨又怒地說:「那個梁永煌是個連話都說不清楚的白癡,爺爺也要我嫁給他嗎?你居然將我的終身托付給一個白癡,爺爺,你根本一點也不疼我!」
「胡說!梁公子明明是個溫文爾雅的年輕人,他去年才中了舉人,怎會是白癡?」王爺根本不信。「你少聽人胡說八道!」
「中舉人?我不信,他明明是白癡。」
「一定是白昭青說的,對不對?」王爺不悅地拈著鬍子說。「我為你訂親事時,派他到西涼去看看梁公子,他回來就是這麼告訴我,結果我一問你表姑,你猜她怎麼說?」
「哼!她當然不會承認自己的兒子是白癡啦!」
「你別貧嘴,人家本來就不是白癡。」王爺說。「你表姑只說事實勝於一切,本來靖國公的兒子是不必去應科舉考試,但為了向我證明永煌這孩子,不但不是白癡,還讀了不少書,所以特地要他參加鄉試,果然就中了舉人,所以我才答這門親事。」
「可是白昭青親眼見過的,難道有假嗎?」
「你表姑說,那是白昭青向她索賄不成,故意造謠生事,我已經罵過他了,並且嚴令他不許再提這事。」王爺很不高興地說。「想不到他還敢到你面前多嘴,我非重重罰他不可!」
「爺爺,你別冤枉了好人。」玉璇連忙說。「不是白昭青告訴我這件事。」
「不是他還有誰。」
「我不能告訴爺爺,可是我相信這個人不會騙我。」玉璇覺得比較之下,靖國夫人的話並不可信。「說不定是爺爺上了人家的當呢!」
「愈說愈不像話了,簡直豈有此理?你表姑和我們是至親,她為什麼要騙我?」王爺搖著頭說。「靖國公府的財富、地位都不比寶親王府差到哪兒去,這門婚事是門當戶對,何況靖國公的女兒也要嫁給天磊,以後是王府的女主人,這是互蒙其利的好婚事。」
「爺爺,你只想到財富、地位、門當戶對、互蒙其利,可是你想過我的感情嗎?」玉璇激動地說。「我根本不愛梁少爺,我怎麼能去愛一個連面都沒見過的人?你為我選擇的是一個沒有感情基礎的婚姻,這不是幸福的姻緣,這根本是一生一世的枷鎖!」
「住口!不要再說了,什麼愛啊、情啊的,這些話絕對不是個謹守閨訓、禮教的名門閨秀該說出口,你真是要氣死我了。」王爺大聲地斥責玉璇。「虧我請了那麼多老師教你禮儀,你都白學了。」
「禮教、閨訓會比我的快樂更重要嗎?爺爺,你忍心看著我一生一世都不快活嗎?」
「能嫁到靖國公府,一輩子都可以錦衣玉食,那可是多少女孩子夢寐以求的良緣,你是人在福中不知福。」王爺不為所動,堅持自己的意見。「再說感情吧,永煌既然知書識禮的,將來一定會好好待你,你表姑也說了,他一生絕不納妾,只守著你一人,能有這樣體貼的好丈夫,婚後你們自然能培養出感情。」
「萬一婚後我們彼此才發現互相討厭?那時候已經來不及了。」玉璇委曲萬分地說。「一輩子錦衣玉食,難道就快樂了嗎?我現在覺得王府中的富貴生活,就遠不如在蘇州時和我娘相依為命、粗茶淡飯的日子。」
最後這句話可真的惹惱了寶親王,他猛然間拉長了臉,沉著聲說:「總之,這件婚事也包括在條件內,你想要我請葉大國手替彩依夫人治病,就得乖乖嫁進靖國公府,否則一切免談!」
玉璇沒想到爺爺會如此決絕,一時間傷心、失望、難過、悲憤,種種情緒湧上心頭,讓她幾乎說不出話,只能淒然地凝視著王爺。
「怎麼樣?玉璇,你如何決定?」
「好,我答應爺爺就是了。」
「呵呵呵,這才是我的好孫女兒、乖孫女兒。」王爺樂呵呵地說。「放心吧!爺爺替你選的人不會錯,將來你一定會感謝爺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