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她喜歡怎麼睡就怎麼睡,從床上滾到地毯上一覺到天明也不是什麼稀奇的事了。
「啊——」睿雪躺在床上仲個大懶腰,窗外的天色已暗,只有她的床頭小燈微微亮著。「咦,我怎麼穿著制服睡覺?」
奇怪,她怎麼會迷糊到自己是怎麼爬上床的都不記得了?
「啊……醉生夢死的日子。」她一邊打呵欠,一邊起身打開大燈,一下子原木色的閨房充滿澄黃光線的柔和感。
她好像作了個怪夢,夢到……好像是夢到有個神經病搶劫。睿雪脫下制服和襯裙,努力回想著。
「是不是古裝連續劇看太多了,連夢裡的神經病都是一副古人打扮?」只不過那傢伙比連續劇裡的男主角遜多了。衣服破破爛爛的不說,渾身都是大小傷口,滿臉胡碴、眼眶發黑。
「活像難民。」她邊笑邊對著鏡子用手梳理齊肩的自然卷頭髮。嗯,今天該護髮了。
睿雪解開背後的胸罩環扣,打算先洗個澡,再下樓泡麵吃。其實叫披薩也行,反正現在家裡沒大人,她就是大王,愛吃什麼就吃什麼。
「哈,如果我沒記錯,夢裡的神經病好像還有名字喔。」這就是連續劇和布袋戲看太多的後遺症。「好像是姓費……」費玉清還是什麼東東的……
「啊,費英東啦!」她手上拎著脫下的胸罩,拍額發笑。「我居然連夢裡的人叫什麼都記得。」
「是,格格有何吩咐?」睿雪的房門突然被打開,一個魁梧的身軀完全堵住門口。
睿雪登時傻在原地,除了右手拎著的三十四B水藍色胸罩外,身上只穿著一件泰迪熊粉藍內褲,雪白嬌嫩的身軀讓人一覽無遺。
費英東也傻住了。他以為雪格格呼喚他的名字必有吩咐,可是……天哪,他不是沒碰過女人,可是像雪格格如此清純又豪放的女人卻是生平僅見。
他們倆呆愣的看著對方似乎有一世紀之久——
「啊——」
石破天驚的尖叫聲由睿雪位在一樓的房間直衝雲霄,連待在地下室玩撞球的英二、英三及媛媛都嚇了一大跳。
「不要臉!色狼!下流!你混蛋!」
「格格……是你要我……」費英東一邊閃避睿雪朝他砸來的東西,一邊試圖解釋。
「去死吧你!王八蛋!」
「雪格格……噢!」費英東的哀號聲和驚天動地的摔門聲同時響起。
「怎麼了?你……你不是說要守在睿雪門外等她清醒嗎?」英二等三人畏畏縮縮的走上一樓,走廊上一片混亂的景象,慘不忍睹。
「我不知道。」費英東不知自己的盡忠職守到底是哪裡做錯了。「格格在房內呼喚我,我一進去卻看見她在……在……」
「我大概知道她在幹嘛。」英三看見費英東頭上掛著一件水藍色胸罩,用腳趾頭想也知道他剛才有見了什麼場面。
「好了,諸位男士請下樓去吧,把小雪交給我。」媛媛溫柔婉約的開口。
「不行!守衛格格是我的責任。」這一點,費英東非常堅持。
英二、英三和媛媛的笑容同時僵住,額上冒出冷汗。
「英三,這人真的是小雪媽媽的昆曲迷嗎?」媛媛忍不住向身旁的英三低聲質疑。
「我也有點懷疑。」
這個自稱費英東的傢伙一身清朝將領的打扮,卻衣衫破爛、處處血跡斑斑,前半顆腦袋是貨真價實的光頭,後半顆腦袋卻留著又粗又長的辮子,體型魁梧,活像美式橄欖球球員,卻配了把氣勢駭人的古董大刀。
「我覺得他不像是姑媽的昆曲迷,倒像是看太多八點檔清裝戲的神經病。」英二冷冷低哼。
「格格!你開門吧,既然你清醒了,咱們就快啟程回塔密爾營區吧!」費英東焦急的捶著睿雪的房門。
「喂喂喂,你敲得這麼用力,萬一門被敲破了,請照價賠償。」英二是死也不會掏出一毛錢修補費英東捅的漏子,包括樓下那扇被他撞破的落地窗。
「這樣吧,費先生,讓我和小雪談談好嗎?」媛媛主動上前。
「費先生?」費英東除了面對睿雪時態度恭敬外,其它時候幾乎都是用殺人般的眼光瞪人,就連女人他也照瞪不誤。「我乃堂堂大清副將,又不是教書的,叫我什麼『先生』。」
「是……對不起,費大人。」媛媛立刻改口。
「我又不姓費,叫什麼『費大人』!」費英東火大的回頭怒喝,「你們這些個漢人永遠只會以你們的方式稱呼別人。」
「是是是,我知道錯了。」媛媛只能自認倒霉,誰教她剛才和英二、英三猜拳猜輸了,就得由她出面和番。「那……請問我該怎麼稱呼您,大人?」
「費英東就是我的名字。」看到眼前這名女孩必恭必敬的模樣,費英東立刻放軟了語氣,「我們滿人和你們漢人不同,不會以『費』字做姓氏。我性愷顏氏,隸屬滿洲正黃旗。」
「呃……我大概懂了。」趕快趁他放軟態度的時刻談條件。「費英東大人,你和小雪這樣僵持下去也不是辦法,何不由我來跟她談談?女人對女人總是比較好說話,而且現在已經是晚上九點多了,大家都還沒吃飯,你總不忍心看小雪餓著吧?」
她這話提醒了費英東。
「你們兩個!」他立刻轉頭對英二、英三下令,「快去準備吃的,連這走廊上的東西也全清乾淨。」
「喂,老兄,你要使喚人也請先搞清楚這是誰的地盤,OK?」英二一副想扁人的流氓樣。
費英東輕蹙眉頭,掃了英二一眼,在大家還未弄清楚發生什麼事情之前,就已看見他直直打入牆壁內的鐵拳。
「我和你非親非故,你有何資格與我稱兄道弟?」
在場的人全都瞠大了眼睛和嘴巴,傻愣愣的站在原地。二樓外廊的磚牆居然像黏土糊成似的,他輕輕鬆鬆的一拳就打陷進去,破裂的牆面磚塊紛紛落地。
「費英東大人,小的知道錯了。」英二的態度一百八十度大轉變。「不知大人您是要叫外送披薩,還是想吃微波快餐或泡麵?」
「或者叫希爾頓外送全套今日主廚特餐。」英三低聲附和陣前倒戈的英二。
沒辦法,英二向來自負自傲,可是一旦碰到真正令他折服的強人,就會百分之百的崇拜與服從。
「我不管是什麼面還是什麼餐的,」因為他有聽沒有懂。「只要是吃的,盡快端上來,免得格格餓著了。」
「是的,費英東大人!」
英三差點被興奮退下的英二嚇得口吐白沫,他「變節」也變得太快、太徹底了吧!而媛媛早趁追一團混亂之際,迅速閃入睿雪房內關門上鎖,暫時避難。
「媛媛,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們怎麼會放那個搶匪進來?」而且那傢伙不是要搶錢而是要搶她。
「我哪知道,他不是你爸媽說要來拜訪的那個昆曲迷嗎?」
「他就是歐洲來的那個崇拜者?我看他長得一副東方臉孔,不像歐洲人啊。」睿雪穿上連身裙之後又加套一件背心,似乎非把才纔曝光的玲瓏曲線包得密不透風才行。
「小姐,誰規定從歐洲來的人非得金髮碧眼不可?我還以為你媽的昆曲迷是個女孩咧。」
「他哪像個昆曲迷啊!」睿雪愈想愈氣,「我看他倒像突然跑到現代來的古代野人,神經病一個!英二、英三怎麼連這點判斷力也沒有?」
「你別指望他們了。」媛媛坐在床沿,雙手往後撐看著睿雪說:「你的英二表哥早就倒向那一方,變成費英東的走狗了。」
「怎麼可能?!」慘了,現在只剩她和媛媛、英三三人一國,該怎麼攆那個無恥色魔兼神經病出門?「媛媛,你一定要幫我一起趕走那傢伙。」
「幫你?我怎麼幫?我又不住這裡,和你家的恩怨也扯不上關係。」她今天會來只是為了廣結帥哥之緣。
「你怎麼一點同學愛也沒有?」
「我們之間的同學愛還沒偉大到那種地步。」
「媛媛!」女人的友情薄弱得令她想掉淚。「那你今晚住我家好不好?多一個人陪我,也好多一份膽子。」
「多謝你的厚愛,小女子我還是得回我那國民住宅的家。你和你的表哥們繼續鬧吧,恕不奉陪。」本來還以為今天會同時和兩個帥哥搭上線,結果居然被那個費英東搞得一團亂。
「媛媛,不要走嘛,拜託拜託……」否則今晚沒人會站在她女性陣線這一邊。
「你自求多福吧,我回家去了。」媛媛起身往房門走去。
「媛——」
「格格!」媛媛才剛轉開門把,費英東立刻興奮的衝了進來,「雪格格,你餓了嗎?我已經命令那兩名僕役去張羅膳食,馬上就好了。」
「你不要過來!不要靠近我!」睿雪嚇得跳到床上。
「雪格格,一切都沒事了,別怕!」他語氣溫柔的哄著,一步步走近床邊,「這裡沒有準噶爾兵,不會再有人挾持你了,不用怕。」
「我怕的是你!你走開,走開啊!」睿雪連忙抓起枕頭砸向費英東的腦袋。
「雪格格,你……」他倏地長臂一伸,便將睿雪攫在身前,「你為什麼要怕我?我是費英東啊!」
「我根本不認識你,快放手啦!」她活像被大老鷹抓住的小雞。「英二、英三,快來救人哪!」
「格格,你不記得我了?」不可能,怎麼會發生這種事?
「不要碰我!你這個色狼!」偏偏無論她怎麼使勁,都扳不開捧著她雙頰的大手。
「怎麼會這樣?」看她拚命的掙扎,費英東的心錯愕的揪成一團。「你不記得赫爾泰將軍了嗎?也不記得你從北京追他追到塔密爾的事嗎?」
「你神經病!放開我!」這傢伙簡直不是人!她這麼使勁的踢打,對他居然一點用也沒有,難不成她的拳腳全是棉花做的?
「格格……」這一切全是他的錯,全因為他保護不周,才會導致雪格格完全忘了過去的一切!「如果我早一點找到你就好了。」
睿雪愣住了。這傢伙居然眼眶都紅了,怎麼回事?
「對不起,格格。」費英東愧疚得蹙眉低頭,前額靠著她的頭頂,「都是我不好,讓你受委屈了……」
她沒聽錯吧?他是不是在哭?如果不是,那從她頭上落下來的鹹鹹淚水又是怎麼來的?堂堂一個大男人——甚至比身高一八○的英二、英三還巨大,居然跟她抱頭痛哭?
「沒事的,雪格格,你不用害怕。」費英東雖止住了淚,卻止不住滿眼的哀切。「我會帶你回塔密爾,幫你找回失去的記憶。」
「你……你到底在說什麼?」天哪!沒想到男兒落淚竟然如此震撼人心。睿雪沒想到費英東那雙黑珍珠似的眼瞳深切的凝視她時會有這麼大的魔力,好像會把人吸進去似的。
「我是費英東,是將軍指派負責保護你的人,可是……」看她一臉的茫然,他的自責與內疚再度翻湧,「對不起,雪格格,都怪我失職,你才會……」
「別……別哭嘛,你有什麼好對不起我的?」睿雪情不自禁的輕撫他低垂的臉龐。
一抬頭,費英東看見的是雪格格擔憂的模樣。她才十六歲,一個嬌生慣養的滿族千金小姐,竟然在花樣年華遭逢如此劇變,忘了一切,也失去一切,淪落在這個怪異且簡陋的蠻荒之地。
「從今以後,我絕不會再離開你半步。我發誓,必以我的生命守護你的安全,絕不讓你再受任何委屈與危難。」
看著這張柔情迫人的臉,以及他低沉堅決的誓言,睿雪幾乎要相信他所說的一切。
「我……我沒有受到什麼委屈。」
「格格不計較,我卻無法原諒自己。你忘記的一切,我會幫你一一想起,等回到塔密爾之後,我任憑格格處置。」
「我處置你什麼?」仔細看費英東,那張被傷疤血跡與胡碴所遮掩的臉龐,似乎十分有魅力。一種……很奇妙的魅力,好像會攫走人的思緒。
「格格,」費英東輕撫她粉嫩的臉頰。「你不該如此善良的放過我,你應該要狠狠的重罰我,否則我一輩子都會良心不安。」
「你幹嘛這樣沒頭沒腦的責怪自己?而且我……也沒有很善良。」她剛才還想和媛媛聯手攆走他咧。
奇怪,他明明是個來路不明的傢伙,可是為什麼他那莫名其妙卻顯得誠懇的話會如此感動她的心,讓她覺得他其實不是壞人,甚至是個自責過深的可憐人?
「格格,你變了,以前的你絕不會說這種話。」費英東無奈地苦笑。
這傢伙好家長得還滿帥的,雖然很髒、很邋遢,但他笑起來卻這麼……
「小雪,你的口水快流出來了。」媛媛在一旁冷冷的插話,嚇得睿雪馬上掩口跳離費英東兩步。
「我哪有流口水?」媛媛居然耍她。
「下樓吃飯,吃完叫你三表哥立刻送我回家。」她來睿雪家不僅帥哥沒勾上,還莫名其妙的當了別人談情說愛的現場觀眾,不嘔才怪!
「可是媛媛……」睿雪試圖叫住轉身而去的媛媛。
「放肆!」費英東這突如其來的一吼,差點震破睿雲和媛媛的耳膜。「對格格說話,竟敢如此無禮!」他一個箭步上前,立即擋在媛媛的面前。
「喂,你幹什麼?」媛媛的心情已經不爽到懶得裝嬌弱的地步。「馬睿雪,叫你家客人放尊重點,我可不陪你們玩什麼古裝劇的把戲。」
「無禮婢女,你得懂點規矩才行!」費英東揚起巨掌疾速揮下。
「等一等!不准打人!」
睿雪這聲尖叫,有效的煞住了僅離媛媛臉頰一公分的大掌,但凌厲的掌風已經把媛媛整個人震傾向一邊。
媽媽咪呀,這掌要是打在臉上,媛媛鐵定被毀容!
「格格?」費英東的表情像是在責怪她不該叫他住手似的。
「你……你怎麼可以隨便打人?」而且還一副「打人有理、暴力無罪」的模樣。
「這名賤婢三番兩次以下犯上、不知規矩、言詞輕浮、毫不莊重。我方才念她是格格唯一的貼身丫鬟才不予懲處,誰知她竟然無法無天到這等地步!」
「你別跟我咬文嚼字,講話請講白話文!我剛剛還覺得你這人不錯,沒想到你居然是個會毆打女性的暴力沙文豬!」
「殺……什麼豬?」他只在邊關駐紮營區裡幫忙殺過牛羊而已。「我沒有殺過豬。」費英東很坦白的招供。
「少裝糊塗!」睿雪跑到媛媛身邊,拉她下樓。「你給我滾!我討厭隨便欺負女性的大男人!」
「格格?!」她竟然為了一個婢女要攆他走?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若論管教下人,雪格格向來以嚴厲出名。擁有優秀而服從的下人,才能襯出主子的尊貴與權威。是的,有些主子對奴僕是很寬容,就算下人犯了錯,也只略施薄懲,但那絕不會是雪格格。
雪格格受的刺激到底有多大?忘了一切事情倒也罷,但她竟連性格也完全改變,只剩那張臉皮仍是雪格格的模樣。
「費英東大人呢?」睿雪和媛媛一下樓來,就被端著四大盒披薩的英二盤問。
「大人?什麼鳥蛋大人!你們怎麼可以隨便放那個色情暴力大敗類進門?他剛剛還想打媛媛,你知不知道?」氣死人也!
「她自己討打,關我屁事。」英二冷冷瞥了她們一眼,隨即朝二樓熱切高喊:「費英東大人,晚餐準備好了,您快下來用膳吧!」
睿雪的下巴差點嚇得脫臼,英三則是一臉絕望的坐在客廳沙發上搖頭歎氣。
「英二,你跟那傢伙一起發什麼神經?」
「馬睿雪,你講話小心點!」英二除了對費英東極度崇拜之外,對其他人仍是老樣子。「費英東是直正的練家子,貨真價實的高手,你識相的話就放尊重點!」
「住口!不許對格格無禮!」費英東站在樓梯上威猛一喝,沒人敢再吭一聲。
「你才住口!我不許你拿我表哥和同學當下人使喚。」
「格格?」原本站在樓梯間的費英東眨眼間就衝到睿雪跟前,嚇得她往後倒在媛媛身上。「他們怎麼可能是你表哥?」
她的家世何等尊貴,豈能跟這些村夫民婦相提並論!
「你放手啦!」這人怎麼老喜歡箝住她的雙臂?「你沒事跑到人家家裡查什麼戶口、撒什麼野?你給我滾出去,否則我立刻叫警察!」
「馬睿雪,你敢?」英二絕不容許有人污辱他的英雄。
「再對格格無禮,我立刻打爛你的嘴!」
「你敢打我表哥,我就跟你拚了!」
「為什麼,格格?」費英東怒斥他人時一副凶神惡煞貌,面對睿雪時卻深情款款得像電視劇裡的癡情男主角。「你對一個與你非親非故的下人如此厚愛,而我這個在塔密爾營區一直負責看照你的人,在你的記憶裡竟然毫無印象。為什麼?」
他悲痛的質疑像是絕望的控訴。
「你不要一副好像我對不起你的德行!」她受夠了。「請你立刻滾出我家,我想我的話已經說得夠明白了。」睿雪怒氣沖沖的指著大門,咬牙直瞪費英東。
「可是格格——」
「既然你那麼喜歡演戲,好啊,我奉陪到底!你不是叫我左一聲格格、右一聲格格的?本格格現在就命令你:給、我、滾、出、去!」
「格格,為什麼這樣對我?」在這陌生之地,除了他以外,還有誰能保護她?而雪格格卻以如此仇視的姿態對待他,趕他出去。
「我跟你也是非親非故,你卻橫衝直撞的闖入我家,欺負我朋友、使喚我表哥。我沒叫警察把你關到牢裡已經夠客氣了,只要你立刻滾蛋就行,這個理由夠清楚了吧?」
「他們是你的同學、是你的親人,那我呢?」他像是個突然被挖掉冤魂的空殼,連語氣都失去了活力。「我在彈藥庫爆炸清醒後,一直在這片陌生的山區尋找你,七日七夜,不敢合上眼睛,怕你受苦、怕你有難,因為守護你是我的責任。我或許不夠資格稱做忠心耿耿,但你為何要以管教下人的事為由,攆我出門?」
「你戲演夠了沒?」該死!她又差點被他精湛的演技打動而軟化。「你再不走,我就叫警察或是精神病院的人抓你出去。」
「馬睿雪,你……」本來要開罵的英二在想到他可能話還沒說出口,就會被費英東痛斥無禮、外加兩記巴掌,所有的話就全隨嘴巴一同閉上。
「我可以滾出去。」但他臉上的表情就像只遭主人惡意離棄的忠狗,「但是,雪格格,我走之後,誰來保護你?」
「用……用不著你雞婆,就算要找人保護我,也不會找你這種神經病!」睿雪突然覺得自己好像《灰姑娘》裡那個狠毒的繼母。
費英東受傷的眼神差點讓睿雪改口要他留下來。不行!開什麼玩笑,現在治安這麼亂,社會上大案不破、小案不斷,她可不希望因一時心軟收留了這名無賴漢,隔天就莫名其妙的被殺或被綁架而上了社會新聞版。
「格格就交給你們了。」費英東像宣讀遺囑似的向英二、英三及媛媛交代著,旋即向睿雪拱手行禮,「雪格格,屬下告辭。」
他毫無猶豫與流連,立刻邁開大步往大門走去。
「等……」睿雪突然有股想留住他的衝動,可是……
「請等一下,費英東。」
所有的人立刻轉頭看向坐在沙發上的英三,睿雪甚至有種鬆了口氣的感覺。為什麼會這樣?她也不知道。
「你有什麼事?」費英東冷冽的雙眸斜睨英三的駭人氣勢,差點讓英三說不出話來。
「我沒事,但睿雪可能有事。」英三故作鎮定的悠然笑著。
「我哪有什……什麼事?」睿雪的臉都紅到耳根子了。
「當然有!」英三緊盯著睿雪,藉以避開費英東充滿壓迫感的視線。「馬睿雪小姐,請問被撞破的那一大片落地窗和二樓牆上被他一拳打出的大洞,由誰負責出錢修理?」
「當然是你和英二啊。」
「憑什麼?」英二第一個不服。要他把錢從口袋裡掏出來,簡直要他的命。
「是……是你們放他進來的,他……弄壞的東西當然得出你們負責賠。」一碰到英二、英三發飆,她就會出現反射性的畏怯舉動。
唉!誰教她從小就是被英二、英三K大的——怎麼打也打不過他們。
「馬睿雪小姐,」英三的話氣客氣得令她毛骨悚然。「你怎麼不問問是誰把費英東勾引到家裡來,搞得天翻地覆的?」
「我才沒有勾引他,是他莫名其妙纏上我的。」
「你還真是國色天香啊。」英三抱臂環胸向後靠在椅背上訕笑。
「你少諷刺我!」睿雪很清楚自己是美艷不足、可愛有餘,只能以這副甜美的娃娃臉騙騙長輩的疼愛,卻拐不到男人。
「先別提什麼賠償問題。」英二轉移話題,「我問你,如果費英東是姑媽說的歐洲訪客,你趕人家出去,後果由誰負責?」
「他哪像是歐洲來的,簡直像是從野台戲跑下來的三流演員。」
英二聞言轉向費英東,大膽質問:「我問你,你是不是姑媽說的那個昆曲迷?」
什麼「鷗粥」來的、「姑媽」說的,費英東聽得滿腦子漿糊,可是——「我是愛聽昆曲沒錯。」
因為長年駐守邊關,很難得聽到風雅高潔的昆腔,所以他一有機會進京,總不忘和好友相約聽曲去。
「那姑媽最擅長的是哪一出?」英二知道他姑媽每出都拿手,但她真正轟動歐洲的經典作卻只有一部。
費英東哪會知道什麼「姑媽」的拿手好戲,他只知道自己最愛看的是什麼。「我喜歡看『牡丹亭』。」
「賓果!他果然就是歐洲來的那個昆曲迷!」英二大概是在場人中最樂的一個。
「他算哪門子昆曲迷啊!」睿雪明明也想留下他,可是就是覺得留得有點沒道理,而且好像怪怪的。
「我在想,他會不會是歐洲前衛劇的演員?」
「前衛劇?」睿雪一臉不解的反問英三。
英三撐著下巴深思半晌。「我有個朋友在法國組了個前衛劇團,團員習慣以自己在舞台上的角色來生活。」
「我不懂什麼前衛劇,不過你說的話倒很前衛。」因為睿雪已經聽得「霧煞煞」。
笨女人!英三在心中暗罵一句,臉上卻露出一個親切的笑容。「譬如,我如果要演哈姆雷特的角色,我就會開始以哈姆雷特的身份生活。我穿當時的衣服、說當時的話語,以哈姆雷特的身份去說話、去思考、去過日子,也就是讓我自己完完全全變成哈姆雷特。這樣一來,我不是在『演』哈姆雷特,而是把我自己變成哈姆雷特。」
「噢,原來如此!」她還是不懂。
「你的意思是,費英東正在扮演某個角色囉?」媛媛的領悟力顯然比睿雪高。
「對!你沒聽見他一再重複他的『角色背景』嗎?」英三興奮的和媛媛討論,「他說他是大清的一名副將,奉將軍之命負責守護雪格格——」
「卻因為某種變故或是意外,而跟雪格格走散了。」媛媛立刻接話,因為只有她聽見費英東剛才在睿雪房裡所說的話。「他辛苦找尋雪格格七天七夜,終於發現她住在這裡。可是雪格格竟然喪失記憶,忘了所有的事,也忘了費英東這個人。」
「對!」英三啪的一聲以拳擊掌,「所以費英東一直對睿雪低聲下氣,而且絕不容人冒犯她,因為她是位格格——他奉命守護的女人。」
「我的天哪,那他的演技真是太棒了。我們光看他一個人自導自演,就清楚了整個故事的來龍去脈。」媛媛開始對費英東刮目相看。
「而且他還是個貨真價實的武將料子。」英二也加入他們的陣容,發表高見。「你們看,下午他衝破的落地窗,要把這麼厚的玻璃撞個粉碎需要有深厚的內力,還有他在二樓打入牆壁的那一拳,更是……」
睿雪呆呆的被孤立在熱烈討論的陣容之外,搞不懂他們到底在興奮什麼。
「格格,你真的這麼討厭我嗎?」費英東站在玄關低語,除了睿雪之外,那嘈雜的三人根本聽不見。
「這不是討不討厭的問題。」而是安全問題。「你是個陌生人,我們全都不認識你,哪能隨隨便便就——」
「你喪失記憶才會忘了我,我卻沒有喪失記憶,我始終惦念著格格。」
睿雪心頭一悸,渾身沒來由的燥熱起來。
「拜託你別再演戲了,好不好?」否則她真的有點想依賴這個自稱是她守護者的男人。
「我說的一切都是真的。」是客廳內那三個傢伙莫名其妙的不知在狂熱什麼,穿鑿附會出一大堆歪理。「雪格格,你仔細的看著我。」
「看……看你幹嘛?」以他這種「仰之彌高」的體型來看,至少有一八五公分以上,對她這個身高一五人公分的小女子來說,他就像一座大山。
「你完全沒有印象嗎?你真的不記得我了嗎?」
「你……我……」面對那雙清澈的眼眸,睿雪的舌頭都快打結了。
沒有一個女人能在這種癡情的凝視下,還能保持正常的心跳。她在這雙黑珍珠眼眸的專注之中,彷彿真的變成一位身份高貴的落難格格,一個需要他保護的女人。
「你認錯人了,我不是你要找的雪格格。」其實她心中倒很希望自己是。
「我不會認錯人。」費英東輕柔的低語像陣陣和風,拂平她躁動的心。「你就是雪格格,否則我不會強烈的感覺到你在這附近。」
「你是靠感覺找到我的?」騙人的吧,睿雪不相信的看著他。
「我一直都在這附近呼喚你,雖然我看不到你,可是我感覺得到你。」而且他自爆炸後清醒就已身在此山區中,照理說雪格格應該也會被「炸」到這附近來才對。
該說他是個耿介忠直的男人呢,還是善於撩撥少女心的花花公子?她竟然沉醉在被他如此重視且珍惜的感覺裡。
「費英東,其實我並不是真的想趕你走……」睿雲的真心話還沒宣讀完畢,視線被他衣襟內一小截水藍色的帶子吸引。
「睿雪,我們一致決定讓費英東留在這——」英二的話才講到一半,就被從玄關處傳來猛烈的撞擊聲嚇到。
等所有人全奔到玄關時,只見費英東跌坐在地上,一臉的無辜與不解。
「格格,怎麼了?」她不是才正要開口留他,怎麼忽然發火用力一推,讓他猝不及防的整個人向後跌坐地上。
「你……」睿雪氣得渾身發抖,「給我滾!滾得愈遠愈好!永遠都別出現在我面前!」
「為什麼?」費英東迅速站起身,追問道:「剛才你不是才說不想趕我走,為什麼——」
「剛才是剛才,我現在要你立刻滾蛋。大色狼!」
「幹嘛呀,他會吃你豆腐嗎?」英二那口氣好像擺明了費英東才不會看上她這種貨色。
「那這是什麼?」睿雪快手一抽,就從費英東衣襟內拉出一件水藍色胸罩。
「啊!」費英東沒想到她會突然抽出這件小布條,頓時臉頰紅成一片。
「這是你的嗎?」英三質疑,因為他一直覺得睿雪應該穿A罩杯。
「廢話!這當然是我的!」而且還是她之前才從身上換下的。
「你要傚法灰姑娘當場試穿給我們看嗎?」媛媛冷冷一歎。拿件胸罩在人前晃呀晃的,真是難看。
「你說什麼風涼話嘛!」這又不是玻璃鞋,哪能當場試穿給人看?「這傢伙不要臉,居然偷我的胸罩。」
「眼光真差。」英三搖頭輕歎。
「你說誰眼光差?」睿雪當然明白他不是感歎他們識人的眼光差,而是惋惜費英東竟會看上她的貼身衣物。
「費英東,如果你喜歡搜集這玩意兒,我有日本A片女星的郵購產品,你喜歡哪件儘管拿去。」英二豪氣的拍著他的肩頭,一副哥兒們架式。
「不……不是。這……小布條是格格方才扔給我的,我以為她是要我替她收著……」一看到那塊水藍色布條的兩窪誘人弧度,費英東的神經都快繃斷了。
「誰要你收著!我那時候是要你滾出房間才丟的!」
「你小聲點行不行?」英三的耳膜都快被她震破。
「叫他滾!這個不要臉的無賴花癡大色魔!」
「費英東,我鄭重自我介紹,我是馬英三,那位是馬英二。我們是睿雪的表哥,歡迎你到台灣來。」
費英東不明所以的盯著英三朝他伸出的手掌。幹嘛?要錢還是要飯?
「我不准這傢伙再待在我家!」
英三推開聒噪的睿雪,繼續說:「我對你所表演的劇本非常有興趣,希望能和你多多交流。當然,我們也會盡全力配合你的演出,讓睿雪以『喪失記憶的落難格格「這個身份過活,希望能對你的藝術表演訓練有所幫助。」
這個叫英三的人在說什麼?費英東雖然愈聽愈迷糊,但有一件事他很清楚:絕不能放格格一人和這群瘋子單獨相處!
「那我就在此打擾了。」費英東朝眾人拱手致意。
「不行!我不准——」
「馬睿雪小姐,」英三轉頭瞪她時又是一臉的冷冽,「他可是你媽遠從歐洲來的貴客。你沒有知識也得有點常識,沒有常識也得懂點事,不要活了大把年紀還不懂事,成天只會看電視。」
「可是他——」
「我們已經決定讓他住下了。」英二、英三聯手出擊,欺凌弱小。
怎麼會這樣?他明明是個外人,一個誰都不認識的陌生人,竟然能讓所有人聯合倒戈,只剩她一人反對他進門。
國之將亡,必有妖孽。這個費英東正是妖力高強的大惡霸!
「你若是不走,我保正會讓你死得很難看!」睿雪伸手指著他的鼻子痛罵。
費英東正眼神癡迷的看著她手上拎的水藍色小布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