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他們在百囀的鳥語啁啾聲中醒來,攜手攀爬上那個唯一未被枝丫覆蓋的洞口,共同迎接東昇的旭日,在金色光輝的親吻下,一齊餵食成群的飛鳥和元元,當然也包括他們自己。
酒足飯飽之後,初家寧便鼓勵三寸不爛之舌,開始天南地北的高談闊論起來,從自己小時候的種種,直到長大至今的生活點滴,都如數家珍,鉅細靡遺的說給最佳聽?的武敘鈜聽。說完自家的事,她又滔滔不絕,像古時候的說書人在說書般,把自己十八年來的所見所聞通通說給武敘鈜分享。
間或,她進會穿插的描述「雲崗」裡邊的一景一物,以及洞外的無邊風月。
武敘鈜很快就發現,這個小討厭之所以如此喋喋不休、聒噪不已,除了本性使然之外,還有一個令他十分撼動的原因──她想代替他的眼睛,將她所見過的一切說與他分享。
衝著這份沒有任何雜質的真摯情意,武敘鈜從未抱怨過初家寧的聒噪,反而把她的「噪音」昇華成「天籟」來聽之。
另一方面,武敘鈜也著實喜歡她的活潑和旺盛精力,正因為她的喧鬧靜不住,讓他暗無天日的枯燥生活,添增了幾分盎然生意,不再像片荒蕪乾涸的沙漠。
再者,見不著佳人容?的他,除了雙手的撫觸之外,就只能憑藉著聲音去感受、去想像咫尺佳人的容?。
凡此種種,讓武敘鈜格外鍾愛而珍惜每一個早晨的「傾聽時光」。
午後,他們會一齊躺在「月光湖」湖畔的石床上小憩,元元自然是趕也趕不走的電燈泡。
小憩完畢,他們會像兩尾最愛戲水的魚兒般,雙雙跳進「月光湖」中嬉戲。一下子比賽游泳,忽會兒又換成打水戰,轉眼間又潛入湖底看看誰的潛水功夫了得。
間或,在初家寧壞心眼的慫恿下,兩個人還聯合起來欺負元元,嚇得元元四處逃竄,不過元元倒也樂在其中,百玩不厭。
當黑夜來臨時,他們便在星月交輝的夜色中,低喃著屬於情人之間的甜言蜜語和繾綣纏綿。
聊到倦了、困了,兩人便共枕於「月光湖」湖畔的石台上。然後,在酣睡中共同迎向下一個晨曦的到來,日子過得倒也十分恬適愜意。
在這期間,初家寧發現,紅門的人就如武敘鈜所言,平均一個星期就會派人從她當初滾落的洞口,投擲大包小包的食物進來。本來就已過多的食物份量,自從她加入「雲崗」之後,又莫名其妙的暴增少說三倍。那堆成小山的食物,就算給十個大胃王吃都嫌過多哩!
因此,初家寧對武敘鈜的身份和來歷愈來愈好奇,她敢斷言他一定和「紅門」有著很深的淵源,而且,他會被囚禁在這個「雲崗」三年,一定有著極?重大的原因,那原因一定又和「殺人狂」以及他眼睛失明之因扯上關係。
奈何,無論她如何旁敲側擊,或者採取正面進攻,武敘鈜
都有辦法閃躲到底讓她每一次出征都無功而返。
然而,初家寧的字典裡什麼都不缺,就獨缺「死心」這兩個字,所以,她一點也不氣餒;反正未來的日子還長得很,終有一天,她會問個水落石出的。???這一天,是初家寧來到「雲崗」後所遇到的第一個望月,皎潔無瑕的銀色月光,將月光湖畔的月光草照耀得比平日還來得熠熠生耀,耀眼動人。
但是,正在大動肝火的初家寧卻沒有那個閒情雅致欣賞那良辰美景。只見她來勢洶洶,像只蓄勢待發的母夜叉般,震耳欲聾的對著武敘鈜怒吼:「為什麼今晚我們就不能睡在一起?難道你怕我偷襲你不成為」
相較於她的凶神惡煞,武敘鈜顯得平靜許多──幾近冷漠的平靜。「不是只有今晚,而是接下來的一個星期都是如此。」
「為什麼!?初家寧歇斯底里的嘶喊。
不該是這樣的!他明明知道她怕黑,怕一個人在黑夜中獨眠,怕一個人面對三不五時就跑來惡作劇的大雷雨,為什麼還突然冷若冰霜,翻臉無情的驟下如此唐突的決定!?「難道是我做錯了什麼!?還是哪裡惹你生氣!?」她不死心的追根究底。
其實她心底很清楚,讓她這麼執著探究的最大原因,並非害怕一個人獨處,而是他兀然轉變的態度嚇得她六神無主、驚慌失措。
武敘鈜?裝起自己,強迫自己用更冷更無情的態度面對愴惶失措的心上人。「你並沒有做錯什麼,也沒有惹我生氣,一切都是我個人的因素,我怕再這樣下去,我會克制不住自己的獸慾
侵犯你!」
「沒關係,我不會介意!」初家寧又不是三歲小孩,豈會讓他三言兩語就瞎□過去。
「你不介意,我卻很介意,我──」
「這不是理由,你別再胡亂編派可笑的謊言來騙我,你該知道我的個性,我不會輕易被說服的!」一定有什麼重大理由的!
她知道,所以她非打破砂鍋問到底不可。
武敘鈜也知道再這樣耗下去絕對解決不了問題,最重要的是,他已經沒有時間了。因此,他握緊雙拳,倒吸一口氣,把心一橫,撂下狠話:「你真是要聽實話,我就坦白告訴你,因為我對於照顧小孩子一樣幼稚無知、膽小無用的你已經厭倦了,所以從今夜開始,我不想再當你的褓父;請你放過我,別再打擾我的生活,夠清楚了吧!」
啪──!
清脆的巴掌聲在空谷中迴盪了一遍又一遍。
「好!你狠,算你夠狠!滾!你立刻給我滾,滾得遠遠的,快滾!」初家寧強忍著淚水,高聲怒吼。
明知道他是故意傷害她的,明知道他的目的就是要她做出這樣的抉擇,她還是稱了他的意照做,否則她就太沒有立場了。
情人之間,最怕的就是如刀鋒般鋒利傷人的話語,哪怕明知對方是情非得已的,被攻擊的一方,依然會扎扎實實的受傷、劇痛。初家寧就是如此。
武敘鈜倒是夠狠,走得乾乾淨淨,一點也不眷戀。
確定他遠走之後,初家寧才肯放縱自己的感情,無力的癱瘓在冰涼的地面,毫無招架之力的掩面低泣:「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傷害我……你怎麼能如此狠心……怎麼能……」
然而,強烈的愛戀與無條件的信任,很快便戰勝受創的傷痛,支持著初家寧重新振作──她不能就這樣認輸,武敘鈜是如此反常的待她,愈證明這其中一定另有玄機,她一定要查個水落石出──就在今夜!???揭發真相的強烈企圖心,讓初家寧克服了內心的恐懼,一個人在月光湖畔靜坐了約莫一個小時。
她之所以甘於靜待,是為了等待時機。因為她相信,武敘鈜
一定是想隱瞞她什麼秘密才會如此;所以,他真要有什麼動作,一定會在確定她不會跟過去後才進行。因此,這一個多小時的漫長等待是讓武敘鈜掉以輕心的必要代價,省不得也。
將近一個月的石窟生活和對武敘鈜的瞭解,讓初家寧有十足的把握,此刻的武敘鈜一定窩在他原先那個極?隱密難尋的洞穴,而她有絕對的把握能很快的找到那個洞穴。
費了一番工夫,初家寧如願的在曲徑通幽處,覓得了武敘鈜
y的氣息。
她悄聲的探頭窺伺洞裡的動靜。當月光滑過蜷在石床上的武敘鈜時,她失控的驚叫「敘鈜!你怎麼了!?」面如死灰的她早撲到武敘鈜身邊。
映在她眸底的武敘鈜,似乎已經失去了意識,面無血色,冷汗直冒,全身體溫高漲,間或有抽搐痙攣的症狀,吞吐困難的喘著氣,呈現在慘白面容上的則是生不如死的痛楚。
「敘鈜──敘鈜──你醒醒啊──敘鈜──」初家寧看得熱淚縱橫,整顆心似乎在一瞬間粉碎成飛灰。
這就是他隱瞞她的秘密!?這就是他不惜傷害她的理由!?深凝著床上痛苦不堪的心上人,初家寧噙著淚,不敢置信的猛搖頭。
於是,她命令自己早已失去知覺的雙腳,拚命的飛奔,奔回月光湖去汲取沁涼的湖水來?武敘鈜解熱。如果她沒記錯,冷泉確實有解熱療傷的功效。
在冷泉的作用下,武敘鈜的高燒雖然還是持續不退、痙攣依舊,但面部表情倒真有舒緩一點,不再那麼痛苦扭曲。
漸漸的,人也跟著恢復了意識。
「敘鈜──敘鈜──」初家寧破涕?笑的頻頻呼喚心上人的名字,就怕他再一次失去意識、昏迷不醒。
武敘鈜如她所願的注意到她的存在,「家寧?」他不敢置信的瞪大盛滿痛楚的雙眸。
「我在這裡……」初家寧不敢哭出聲音,勉強自己表現出堅強的樣子,連暗啞的哽咽都不許有。
「出去……」武敘鈜吃力的下逐客令。他就是不想讓她看見他這副狼狽淒慘的模樣,才要躲開她的。
「不──我不走──我要在這兒陪你,無論你說什麼我都不走──」既然她知道他隱瞞她的原因,是因為不顧讓她見著人痛苦不堪的慘狀,她又怎能離開?怎麼捨得離開?「你──啊──」武敘鈜像突遭高壓電觸擊似的,倏地全身痙攣,不住的抖,並瘋狂的自床上起身,縮在靠牆角的角落,發出淒厲的悲號,緊握的雙拳,不停的捶打牆壁,狀甚瘋狂而痛苦。
「出去──出去──」
初家寧真的被眼前的瘋狂景象嚇著了,盈眶的熱淚趁機闖關,一鼓作氣的衝破堤防,泛流滿面。
「不!不要!敘鈜,你不要傷害自己,你打我,你打我吧!只求你別再傷害自己……」初家寧看不得自己的心上人那又狠又重的拳頭,一拳一拳的掄上冷硬的牆壁。憑他的力道,不用說鐵定已經弄得雙手血?斑斑──雖然在漆黑中,她無法親眼目睹,但光是想像,就足教她心口鮮血泉湧。
她捨不得他傷害自己,所以,她摸黑爬上他的床,緊貼在牆上,以無窮神力制住他猛擂牆的雙手,聲嘶力竭的?喊:「打我──你打我──別再傷害自己──敘鈜……」
她不要他受傷,她寧願被他無情的猛拳擂打得粉身碎骨,也不願他去和堅硬無比的牆壁硬碰硬。
然而,武敘鈜怎麼下得了手:「走開──」他以自己殘存的理智,狠心一揮,便把初家寧掃下床去,滾落冰涼的地面。
聽聞初家寧著地,碰撞的聲音,武敘鈜怎麼可能不懊惱,怎麼可能無動於衷?
但他卻非這麼做不可,否則下一個動作,很可能就是他失控的狠拳,瘋狂的掄上她嬌柔的香軀,那絕非他可以承受的心靈創痛,所以他一定得這麼做。
然而,才將初家寧逐下床去,如硫酸灼身般的劇烈痛楚,便令武敘鈜再一次難以扼制的失聲哀嚎:「啊──啊──」
緊接著又是震天動地的對牆瘋狂掄拳,這回連身體也加入戰場,一起參與撞牆的行列。
「走開──」
「我不──」初家寧不願一切的衝上前去,從武敘鈜身後緊緊的抱住他,涕淚俱下的狂喊:「當我在雷雨交加的黑夜裡,無依無靠的哭泣時,是你對我伸出援手,救我脫離恐怖深淵的,現在,輪到我來幫你了,除非你夠狠,現在就一拳把我打死,否則你休想我會離開你,你知道我的個性,我說到做到──」
「放手──」他就是太瞭解她頑固執拗的個性,所以才不願讓她看到他的慘狀,他早料到她一定會這麼做的,而他不要!
他絕對不能把自己心愛的女子,置於隨時可能被自己失控擊斃的險境中。但是,他亦知道,事到如今,想要趕走她,幾乎是比登天還難。
權衡之下,武敘鈜只能改弦易轍,在下一波更致命的痛楚襲來之前,傾身去拿取早已備妥在一旁的鐵鏈。
「你在做什麼?」初家寧雖然看不見他的動作,卻被那鐵鏈相互撞擊所發出的鏗鏘響聲,搞得心亂如麻。
等不到他的回話,她索性主動出擊,探出手去觸摸。「你做什麼──為什麼用鐵鏈綁住自己!?」
驚愕悸詫間,初家寧霎時明白,初次邂逅時,捆綁在他身上的鐵鏈是做什麼用的,原來……像以往發作時,一樣的把自己捆綁好之後,武敘鈜終於又開口說話,語氣是幾近乞求的,「家寧──出去──別看我──到明天早上日出之前別再進來──別再靠近我──讓我保有身眾人的最後一點尊嚴,好嗎?」
初家寧拚命的搖頭,奈何聲音卻在此時叛逃。她不能答應他、絕對不能任他一個人獨自在黑暗中痛苦無助的掙扎。
但是,她的決心卻被他的乞求強烈的撼動。
「家寧──」武敘鈜已經感覺到更駭人的下一波痛楚即將襲向他,因而拼著最後一口氣,發出最後通牒:「如果你真的愛我,就立刻離開這裡!」
好一句致命的重擊,扎扎實實的擊中初家寧的心口,痛得她無力抗拒,一敗塗地。
好殘忍的一句話!他竟然用讓她完全沒有反擊餘地的方式來擊潰她!足見他趕走她的決心之堅定。
如此一來,她再不走人,就真的是要致他於死地了,而她不能!因此,她踉蹌的硬撐起身子,從地上爬起來,聲音瘖啞得嚇人,「我走──我這就走──」
她說到做到,拖著彷彿灌了鉛塊似的沉重步伐,顛顛跛跛的走出洞口,一走出洞口,整個人便癱軟無力的癱瘓在地上。
確定初家寧已步出洞穴後,武敘鈜終於卸下了一塊心中大石。
他不要她為他傷心落淚,更不願她受傷,所以才非趕走她不可。
唯一直得慶幸的事是,他看不見她梨花帶雨的楚楚容?,否則,他可沒把握還能硬得起心腸,耍狠趕走她。
無情的痛楚,再度毀天滅地而來,蝕骨焚肉般的難捱苦楚,就算是像武敘鈜這般鐵錚錚的好漢子,也禁不起一次又一次的折磨。
他咬破了自己的雙唇,拚命的想忍住不要哀號悲鳴,因為他知道,家寧那個執拗的小東西鐵定是守在洞口不肯離去,所以,他竭盡所能的強忍住比被剝掉一層層皮還磨人的煎贅,硬是不讓自己失聲嘶鳴。
遺憾的是,他堅強的意志,終究是敵不過比海洛英的威力還強上百萬倍的劇毒侵蝕,終於在理智全面崩潰之際,發出令人心驚膽戰的悲號。
伴隨著教人冰凍三尺的悲號,一起攻進初家寧耳朵的是武敘鈜以身體猛力撞牆,以及鐵鏈互相撞擊所發出的刺耳響聲。
初家寧死命的摀住自己的嘴,不敢讓自己哭出聲音來,就怕低泣聲會傳進武敘鈜的耳裡。
偏偏愛捉弄人的老天,又選在這個令人潰竭的絕望之際,興風作浪的下起仿若銀河倒瀉般的大雷雨。
此時此刻,凝睇著洞外閃電頻鳴的瀚瀚銀竹,初家寧並未有一分一毫的驚懼,顯得出奇安寧,好像在看一出無聲電影似的。
一直以來,初家寧以為威脅了她十八年生命的雷雨,是人世間最可怕的經歷。直到今夜,她才赫然驚覺,那滂沱的雷雨根本不叫可怕,真正的可怕是此刻癡守著心上人,無能為力的見他一個人在黑暗中痛不欲生的掙扎,那一聲聲刺穿她心口的悲號,令她的心千瘡百孔,淌血不止的創擊,才是真正的可怕!
「敘鈜……不要死……不要丟下我一個人……不要……敘鈜
y……」初家寧心碎的低喊在嘴裡,像在祈求又像在立咒。在她的記憶中,丁盼荷總是為情所困、?愛所苦,經常以淚洗面的痛苦不已。
所以,她從小就告訴自己,將來長大,絕對不要輕易動情,不要?情所困,除非她想步上丁盼荷的後塵。
漸漸長大之後,眼見週遭的友人同伴,愈來愈多甘心囚鎖於情繭中、情願受困的人,她對愛情便更避如蛇蠍。
她實在不懂,愛情這種東西一旦認真的陷下去後,為何總是淚水多於歡笑,為什麼世間男男女女多的是想不開,爭先恐後的往愛情陷阱裡跳,就算被情火燒得體無完膚,依然無怨無悔的情癡?
而今,她墜入情網,親身嘗到了愛逾生命的愛情,終於刻骨銘心的知道,總是淚水多於歡笑的愛情,為什麼會如此吸引人,令世間男女執迷不悔!
「敘鈜……不要丟下我……敘鈜……」初家寧和著氾濫成災的淚水,一次又一次的乞求上蒼垂憐。
只是,那泣血般的乞求,並沒有得到上蒼的垂憐,耳後依然不停的傳來武敘鈜生不如死的漫天悲鳴和亂石崩雲的撞擊聲,而且一次比一次劇烈瘋狂,震得初家寧五臟六腑全都粉碎成灰燼了……???
漫長而令人柔腸寸斷的夜,終於揮別了大地,曙光緊接著躍上東方的天際,綻放它萬丈熱情的光輝,接收黑夜移交給它的天地萬物。
竟夜未眠,以淚洗面的初家寧,依然動也不動的蜷縮在洞口。
她的心早已飛進洞裡去探訪她的至愛,而她的雙腳,在武敘鈜尚未喚她之前,卻遲疑不敢擅作主張的移動。
她只能□徨無助的等待、倉惶失措的等待。
「家寧……」
終於,她的等待得到了期望中的響應。
只見她聞聲毫不猶疑的昂首?眼,盛滿恐懼的目光立即迎上武敘鈜慘白疲累的倦容。
「沒事了,很抱歉,昨夜讓你受驚了。」儘管他蒼白的臉上,有著揮不去的創傷和疲累,然而,他卻極力維持她所熟悉的溫柔展開雙臂迎接她。
初家寧像只在歷經百轉千折後,終於尋獲棲身之所的迷途羔羊般,梨花帶雨的撲進他為她展開的雙臂。
「敘鈜……敘鈜……哇──」他熟悉溫暖的懷抱,讓她緊繃了一夜的神經和感情獲得釋放舒解,洪水般的熱淚便乘機放肆奔竄。
她那令人心酸的淒厲哭聲,哭得武敘鈜心口淌血、錐痛不已。「傻孩子,別哭了,沒事了,沒事了!」
武敘鈜極盡溫柔之能事的呵寵著她,初家寧卻在瞥見他滿身傷痕瘀紫,以及斑斑血痕後,心疼得更加淚如雨下──「還說沒事──那你滿身的傷痕又是什麼……你告訴我啊……」那遍及全身、怵目驚心的大大小小傷處,攪得初家寧頭暈目眩。一下子是沁著斑斑血?的瘀紫、一下子是千瘡百孔的抓痕、一下子是皮開肉綻的鮮紅、一下子是無情的鐵鏈煉痕。
連性感迷人的唇瓣,都逃不過劫難,瘀紫、血?、齒痕樣樣俱備。
武敘鈜無言以對,只能一次又一次,像在催眠似的哄著她:「放心──沒事了──真的沒事了……」
初家寧信他的鬼話才真是見鬼。她可沒忘記,昨夜就寢前,他曾經義正辭嚴的表明過:「這一個星期都不和她同枕共眠」的事實。
依此判斷,是不是意味著,像昨夜那般恐怖駭人的驚懼,會持續七個夜晚!?不!那太可怕了,老天爺怎能這麼殘忍,這麼絕情!?
她不想相信,也不願意相信,但是腦海中的無端恐懼卻膽大妄?的愈擴愈大,幾乎要將她的腦袋瓜炸開,她終究還是按捺不住心中的恐慌,如泣如訴的哀求:「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把所有的真相告訴我,好不好,敘鈜……你告訴我……」
「我餓了,我們先吃早餐好嗎?」武敘鈜像沒聽到她的懇求一樣,略過她的話,兀自說道。
他的話提醒了初家寧,她不再執拗,連聲哽咽:「對,對,我們先梳洗一番,然後我幫你包紮傷口,其它的等用過早餐,你睡足了再來談。」
體貼之心洋溢於言表,聽得武敘鈜深受感動,內心那股濃厚的歉疚也隨之增加。
一切如初家寧所願的,先是梳洗、包紮傷處、共進早餐,接著便是歇息。
只是,在進行中,初家寧已經發覺武敘鈜並無意告訴她真相。意料中事,她並沒有過分驚訝或憤怒,他愈是守口如瓶,愈代表這是個難以為齒的重大秘密。所以,她不迫他,她會以耐心換取他的坦誠相待。
眼前只有一件事是她絕不妥協的,「答應我,從今夜開始,依然在這裡陪我共眠,我發誓絕不靠近你,只求你和我共枕一室,昨夜又下起了大雷雨,我一個人好怕好怕,萬一今夜又下起浩瀚雷雨,我實在好怕……」
說著說著,晶瑩的淚珠便串串滾落,她還刻意加重啜泣的聲音。
她太瞭解該如何說服這個外剛內柔的男人了,他怕她的眼淚,他心疼她的無依,所以她就徹底利用,來達到她的目的。
不知道的武敘鈜在理智與感情連番激戰後,終究還是向她的眼淚和無助的恐慌投降了。
「我不走,但是你必須答應我,絕對不能靠近我和月光湖畔。」言下之意就是他睡月光湖畔,她睡石床。
眼見目的達成,初家寧小心翼翼的隱藏滿心的笑意,直直點頭應允。「一言?定。」
接著,兩個都太過疲累的人,便依照剛出爐的協議,各據一方,很快的雙雙入眠。昨夜的折騰,真是太驚人了。???初家寧再度甦醒時,已是月光草在洞外銀月輕撫下,瑩瑩閃熠時分。
她醒來的第一個動作是搜尋月光湖畔,確定武敘鈜是否如約定般留在她身旁;很快地,她如鷹覓食的犀利視線,如願以償的在月光湖畔覓著了令她安心的答案。
武敘鈜果然信守重諾沒有毀約背信。只是在她尚未甦醒前,他已經悄然的用昨夜的鐵鏈捆綁住自己的全身,而且,他始終以背部對著石床上的她。
從他那劇烈顫抖和痙攣的情況判斷,初家寧知道他那駭人的症狀又開始蝕他的全身了。
初家寧倒抽一口氣,發涼的背脊緊貼在冰冷的壁面,整個人蜷縮成一團,雙眸卻瞬也不瞬,勇敢直視著湖畔的心上人,準備涓滴不漏的收藏今夜所發生的點點滴滴。
她告訴自己絕對不能逃避、不能害怕更不能狂叫嘶喊或哭出聲音來。這是她自己爭來的,就一定要勇敢的做到,否則只會徒增武敘鈜的痛苦。
既然她幫不上他的忙,亦無法替他承受那份徹骨徹心的折磨,那麼,至少她必須有陪他共度絕境的勇氣和意志!
「絕對不准靠近我──聽到沒──」
武敘鈜像昨夜一樣,對她發出嚴重警告之後,便陷入無邊無盡的煉獄,開始竟夜的夢魘。
可能的話,武敘鈜並不想讓初家寧目睹他發作的可怕模樣。昨夜在那個烏漆抹黑的洞穴還好,今夜卻是在月光草晶瑩閃熠的月光湖畔,初家寧絕對可以將他發作的慘狀和狼狽模樣一覽無遺的盡收眼底。
這絕非他所願意,奈何,他又狠不下心將她一個人丟棄在雷雨交加的驚悸之中,而此刻,洞外確實下著傾盆大雨。
既然是自己割捨不下,就只好委屈自己,強迫自己在發作的過程中,盡可能不要發出悲鳴,也不要有瘋狂的舉動──雖然這一切都非他一己之力所能控制。然而,事到如今,他也只能盡力而為了。
當洞外的皓月,在大雨過後顯得更加皎潔動人時,亦是武敘鈜的症狀發作得最嚴重的時刻。
或許是上天垂憐,又或許是武敘鈜殘存的潛意識戰勝了蝕骨徹心的瘋狂,他如願的始終背對著初家寧,沒讓她瞥見面目猙獰的自己。
實在支持不住,想漫天哀號或自殘時,他便投入月光湖中,沉潛於湖底,在水中獨自承受人間煉獄般的侵襲。無論如何,他就是不肯在初家寧眼前醜態盡出,最重要的原因倒不是怕無地自容,而是因為他知道她一定會傷心落淚,他不要那樣。
初家寧的雙手緊緊的摀住好幾次想放聲尖叫痛哭出聲的小嘴,她不斷的告誡自己,絕對不能破壞約定,不能衝向武敘鈜
的身邊,否則明天開始,她便永遠失去陪在心上人身邊的權利,武敘鈜絕不會再給她機會。
所以她只能勇敢堅強的靜靜目睹一幕幕慘不忍睹的慘狀上演,然後一次次的心碎、默默落淚。
武敘鈜已不知是第幾回從月光湖中上岸,這回,或許掙扎過分激烈之故,早已殘破不堪的上衣,終於禁不起百般折騰,完全自武敘鈜身上脫落,投湖自盡。初家寧因而意外的發現他全裸的背部,那驚人的秘密──銀狐!是一隻銀色狐狸的特殊紋身!
天啊!這怎麼可能!初家寧不敢置信,直以為是淚水模糊了視線,令她?生了錯覺。但是,在擦乾淚水後,仔仔細細的一遍又一遍的印證,都確確實實的證實武敘鈜的背部的確有一隻銀色狐狸的特殊紋身。
初家寧的腦袋瓜,像剛被一隊轟炸機轟炸過一般,一片荒蕪空白──傳說,「紅門」的最高權力中心是由四大世族共同掌控的。那四大世族分別掌控:朱雀、玄武、青龍、白虎「四堂」。其中以南方朱雀為首,因為南方色系屬紅,所以稱?「紅門」,最高統帥則稱?「門主」。其它三堂的統帥是副門主,在「紅門」中習慣稱?「堂主」。
門主和三位堂主各有其象徵權威、身份和地位的世襲寵物。門主養藍鷹、玄武堂主養銀狐、青龍堂主養黃金豹、白虎堂主養西伯利亞虎。
同時,歷代的門主和三位堂主,其背後都會用「紅門」自行調配研發的特殊?料,分別紋上「四堂」的世襲寵物,作用和養寵物一樣。這種特殊?料,讓門主和三位堂主背後的紋身,只有在體溫驟升,或極度亢奮時才會浮現,平時是看不見的──據說此一作用是為了隱藏身份和保護作用。
如今,武敘鈜的背上竟然有象徵玄武堂堂主的銀狐紋身,那是不是意味著,武敘鈜曾是,或現在是「紅門」玄武堂堂主!?不!她不要相信!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初家寧思路一片紊亂,摸不著頭緒。
謎樣的疑雲,在她心中、腦海盤旋不去……???
「告訴我,你是不是紅門的『玄武堂堂主』,否則你背後?
什麼會有象徵玄武堂主的銀狐紋身為」次日午後,武敘鈜從睡夢中醒來後,初家寧就迫不及待的追根究底。這一次,她不會再讓他輕易閃躲掉的。
武敘鈜早在今晨清醒,發現自己上半身全裸時,就已料到她可能已經發覺他背後的秘密,如今果真應驗了。
見他一言不發,初家寧更加心如懸旌,急切發出下一波攻勢:「我猜對了,是不是為」一定不會錯的,難怪元元會對他那麼親暱,它不就是一隻稀有的銀狐嗎?
武敘鈜在深思熟慮之後,決定不再隱瞞她。
記憶向塵封的往事之門探索,重現三年前的種種──「你知道『紅門』這個幫會體系是有著自己的年號和歷制的嗎?」他問。
「你是指『紅歷』?」這個傳聞她在「花間集」的情報資料中看過,沒想到是千真萬確的。
「沒錯,就是『紅歷』,以紅門的年號和歷制來算,今年是紅歷九十三年,而我被囚禁在『雲崗』是紅歷九十年,也就是三年前。」
初家寧沒有回話,只是默默的等待武敘鈜接下去的故事。
武敘鈜整理了一下思路,便將深埋在記憶中的往事娓娓道出──「武家是紅門四大世族之一,也是掌管玄武堂的主要世族。自我懂事以來,武家便一直維持著中國古代一夫多妻制的婚姻體系和重男輕女的家風,凡是武家直系的男子,都享有三妻四妾的婚姻特權;我就是一夫多妻以及男尊女卑體制下的?
物。我的生母是上一任玄武堂堂主,也就是現在武家當家的大家長的元配夫人陪嫁過來的貼身丫鬟。我父親生性風流,武夫人為了拴住丈夫的心,不惜把自己的貼身丫鬟推薦給我父親當嬪妃,好鞏固自己在武氏一族的地位。我的生母對武夫人非常死忠,武夫人也待她情同姊妹,所以當她們主僕兩人獲知將在同一年,分別?下一名男嬰時,兩人的感情非但沒有旁人所擔心的隔閡,反而更加濃厚。偏偏造化弄人,當武夫人順利?下男嬰的兩個月後,我的生母卻死於難?──」
言及此,武敘鈜不免重重一聲長歎,停歇了片刻,才又往下述說:「我的生母含淚將我托付給武夫人,在武夫人鄭重的允諾下,便帶著笑意與世長辭。而武夫人也確實履行了對貼身婢女的承諾,將我視如己出,把我和我的異母哥哥瑞剛一齊扶養長大成人。我和瑞剛大哥因為年紀相仿,個性相合,又特別投緣,所以兄弟兩人的感情非常融洽,武夫人也樂見其成。誰知好景不常──」
武敘鈜又是一聲重歎。原來幸福洋溢的表情,在瞬間崩垮了下來。
接著,又是一陣無言的沉默。
少頃,他又繼續說道:「武夫人對我的感情開始出現嫌隙是在武氏一族的下任當家和堂主接班人如火如荼的展開之時。在武氏一族中,當家一定是世襲,但堂主卻可以由『世襲』和『傳賢』兩種方式?生。
瑞剛大哥是嫡長子,當家一定沒有問題,所以紛爭不是出在由誰當家,而是出在由誰接任下一任玄武堂主之位。那時,呼聲最高的便是瑞剛大哥和我,我們兄弟本身倒是不以為意,反而是玄武堂內部分成了兩大派,一派支持瑞剛大哥,一派支持我。
由於事關將來由哪一派當權,所以明爭暗鬥得厲害。有一回,兩派人馬居然無獨有偶的同時想到先下手?強的計謀,而分別俘虜了瑞剛大哥和我,分別在我們兩人身上紋上象徵玄武堂堂主的銀狐紋身。既然兩人同時都被紋身了,所以這個計謀自然又徒勞無功,不了了之。而且兩派人馬上在經過這件烏龍紋身事件後,被當家的父親輩們厲聲斥責了一番,之後兩派人馬便收斂許多,雙方協議等瑞剛大哥和我再長大一些才來較勁亦不遲。所以,接下來的日子便平靜許多。原以為自此便不再茲生事端,沒想到……」
武敘鈜的臉上有忘了掩飾的無奈和傷悲,久久無法平復。
初家寧始終以瞭解、包容的態度,面對眼前的一切,扮演了一個非常完美無缺的傾聽者。
武敘鈜交握的十根手指,看起來有些複雜而矛盾,就像他此刻的心境──「本來鬧劇應該在那一次紋身事件後就落幕的,因為在那一年年底,便在一年一度的年度家族會議中,決定了瑞剛大哥?
『玄武堂』的下一任堂主,我則被選?玄武堂『四大御使』之一,成了大哥的左右手,大哥和我以及整個家族的人對這樣的結果都很滿意。誰知四年前發生了一個意外插曲,而讓事情又起了變化……」
四年前的那件事為什麼會導致武夫人之後的心態變化和作?,至今,武敘鈜依然覺得匪夷所思。
「四年前,也就是紅歷八十九年,我那位生性風流的父親,又迎娶了一位年輕貌美的嬪妃,並且對她寵愛有加,很快的就把她封為僅次於元配夫人的『武貴妃』,這事嚴重的打擊了身為正宮的武夫人,武夫人為了保有自己的地位和身份,而處心積慮的想要除去武貴妃,卻始終無法順利得逞,但她還是努力不懈,隨時隨地的想置武貴妃於死地。終於,在三年前,亦即紅歷九十年的時候,她設計了一個完美的陰謀,讓她順利的除掉了心腹大患……」
三年前的那樁「武貴妃謀殺事件」,正是他心中最深沉的痛,如果可能,他但願今生今世都別再重提。
「結果如何?」初家寧確信這便是整個秘密最關鍵的一環,按捺不住的出聲催促探詢。
武敘鈜的唇角浮現一抹淒然的淺笑,語調轉變成充滿冷漠、咀咒與無奈──「那天──武夫人事先約了我,又另外誘來武貴妃,然後,在我即將依約到達的前一刻,她親手殺了武貴妃,接著,她悔恨萬千,滴淚成海的向我求救,我當然不能棄她不顧,所以,我就拭淨她手上的血漬,奪過她手中的凶器,給早已一命嗚呼的武貴妃補上一刀,這一幕偏巧給察覺不對勁而匆匆趕至的瑞剛大哥給撞見了,武夫人一見到大哥,便高喊是我殺害了武貴妃,目睹一切過程的大哥,還來不及表示什麼,玄武堂『四大護法』之一的夏侯岳便尾隨出現,四大護法本來就是執掌紅門戒律的兩大部門之一,加上夏侯岳原本就對我和大哥心存偏見,所以,當他聽到武夫人對我的指控時,便立刻下令將我收押待審,並很快的通知紅門的重要決策階層,召開緊急會議──」
一直到今天,他依稀記得武夫人那年的作?和大哥憂傷愧咎的神態。
初家寧聽到這兒又忍不住插嘴:「你說的夏侯岳是不是你們紅門現任門主夏侯鷹的義父?」
「沒錯!」經她一問,他才想起,她早在先前的「說書」歲月中,就已說過,她因為夏侯岳的關係,被逮到那天,差點兒就當場斃命一事。
「果然是他!」初家寧咬牙切齒的嗤哼。她從第一眼見到夏侯岳那個男人,就直感全身發毛,沒想到他真是個令人厭惡的臭老頭,竟敢不分青紅皂白的下令收押她的敘鈜,哼!
「後來呢?」
「後來在審判的過程中,我便擔下所有的罪名,證人是武夫人……」
「你大哥呢?」初家寧聽得肝火直冒,忿忿不平。
「大哥他始終一言不發──」回想起大哥當時的處境,真是太難為他了,武敘鈜不禁感到無奈。
「懦弱、無情又卑鄙的小人!」初家寧鄙夷不屑的咒?。
「不准罵我大哥!」武敘鈜非常激動。
初家寧見狀,更是怒髮衝冠,一發不可收拾。「罵他又怎樣?我還想揍扁他咧!分明看到了整個事件的過程,卻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弟弟蒙受不白之冤,背上莫須有的罪名,這算什麼大哥,這就是他對你的好!?」
「住口!你什麼都不知道!」武敘鈜極力維護心中最崇敬的大哥。「一個是養大他的生母,一個是他最重要的弟弟,你要他如何選擇?是你的話,你又會如何選擇?」
「我──」初家寧頓時啞然失聲。
武敘鈜自顧自的往下說:「這一切並不是大哥的錯,一切都是我心甘情願的,我從未恨過、怨過任何人;一切只怪造化弄人……」這點是他的真心話,真要有什麼,也只有無限的感慨。
「這才不是造化弄人,這分明是那個武夫人蓄意嫁禍於你的借刀殺人陰謀!」初家寧一點也不同意他的論點,直感心底萌生了一股濃郁的殺意,想要把那個該死的武夫人大卸八塊的衝動──這是她十八年來,第一次?生殺人的念頭!
「那又如何?難道你要我當場招出實情,置撫養我長大的武夫人於死地?再把我大哥逼入死胡同以為如果今天是你,你又會如何面對你的丁盼荷夫人?」激動的情緒,讓武敘鈜表現得咄咄逼人,全身找不到一絲初家寧所熟悉的溫柔。
「我……」初家寧再度張口結舌,說不出半個字來。久久才重新振作的反擊,「沒錯!換成是我,我也會做出和你一樣的抉擇,問題是丁盼荷夫人不會這樣對待我的!」
「是嗎?那她又為什麼會為了一個棄她不顧的無情丈夫,而要你闖進紅門幫會總部來送死!這就是她對你的好!?」說到這點,武敘鈜絕非是無端遷怒,而是真的對丁盼荷感到不滿和氣憤,她怎能自私的為了一己之私,而讓一手養大的義女,到令人聞風喪膽的紅門來出生入死!?
他是心痛,是不捨這傻呵呵的可人兒啊!
初家寧無言以對,但是,並不是因為她認同「丁盼荷自私的要她來送死」的看法,而是因為她清楚的感受到他那一番話背後所隱藏的真正感情──一分赤裸裸的真心與關懷!
她不禁失聲一笑,冷不防的圈抱住眼前因她唐突的笑,而呈現呆愣狀的武敘鈜,在他耳畔既愛又憐的道:「我們兩個都是傻瓜,一樣傻不愣登、傻得無可救藥的傻瓜,你說是不是為傻瓜……」
說來說去,她就是心疼他的遭遇,氣惱他的過份善良。
武敘鈜甚是激動,顫抖著雙手,緊緊的摟抱住她不放。
「是的……我們都是傻瓜──全天底下最傻的傻瓜──」
言語間,儘是互憐互愛的深意濃情。
相知相惜、連遭遇和心境都不謀而合的兩人,此刻的心中都激盪不已,是對命運的無奈,也是對彼此際遇的惋惜。
「後來呢?你的雙眼怎麼會失明?」
「那時,夏侯岳堅持要判我死判,當場處決,武氏一族因為立場尷尬,誰也不敢多吭一聲,只能心急如焚的在一旁靜靜接受審判的結果。」這是無可奈何的事,在紀律嚴明、懲處公正不阿的「紅門」裡,是不容有偏私情事發生的。何況,身為執行「紅門」戒律的玄武堂「四大御使」之一,居然知法犯法,以紅門的門規而言,理當從重處分沒錯,沒有充分理由誰敢多加置喙?
武敘鈜接著說:「在夏侯岳的堅持之下,無人敢出言反對,就在死刑即將宣判成立之際,鷹出面說話了。」
「紅門門主夏侯鷹嗎?」她問。
他點點頭又道:「鷹他提出了另一種懲戒的方法,說我所犯的罪是如此嚴重,如果就這樣讓我輕鬆的死去,只怕以後會有許多人抱持著『反正大不了一死』的想法,起而效之,後果便不堪設想。所以為了收殺雞儆猴之效,絕不能讓我輕易死去,而要將我終生監禁在『雲崗』之中,用一生來贖罪。鷹的懲戒方式,立即獲得全場門人一致通過。只有一心想置我於死地的夏侯岳,心有不甘的又提出另一項懲戒的方式,就是以紅門的獨門毒藥『七日追魂』弄瞎我的雙眼,讓我終生失明,並終生受劇毒侵蝕迫害,如此更有殺一儆百之效。由於他的說法無懈可擊,所以就按照他的方式實行了。」
說到這兒,武敘鈜臉上呈現的是無盡的悲慼與自嘲。
「從那一天起,我再也看不到這世間的一景一物,一個人獨自在這個『雲崗』中度過漫漫的黑暗歲月,並且受每逢滿月開始的連續七日內,夜夜遭受『七日追魂』的毒性發作之折磨,你來的那天,正好是上一次發作後的第一天,所以你才會看見我雙手和雙腳都煉著銬鎖。」他順便替她解開另一小團疑雲。「為什麼武夫人要陷害你呢?玄武堂的堂主早就?生,如她所願的由你大哥接任了,她沒理由再陷害你啊!」初家寧百思不得其解。
這也是三年來,唯一令武敘鈜想不透的一個重要環節。
「反正都已是過去式了,再說什麼也都已經無濟於事,又何必多想?」
初家寧以沉默代答,接著又問道:「那紅門裡裡外外又怎麼會盛傳著『雲崗』裡關著一個茹毛飲血的恐怖『殺人狂』的傳聞呢?」
「我想是因為三年前的謀殺事件,事關四大世族的聲譽問題,所以在事件一發生,便全面封鎖消息,除了四大世族的重要成員和紅門中少數重要的相關幹部外,幾乎沒有人知道真相之故。而謠言這種事就是如此,一旦發生,又未有人加以澄清制止的話,便會一傳十、十傳百,且在傳遞期間還會變本加厲的加油添醋,我想那就是『殺人狂』傳說的由來吧!」
對於他的見解,初家寧深有同感。
謠言就是這麼一回事兒沒錯,的確荒謬可笑,卻殺傷力極強哪!
「接下來你打算怎麼辦?就這樣在這個『雲崗』中虛度一生嗎?」在所有的真相獲得解答之後,初家寧最關心的便是這點。
又是一個難解的難題!武敘鈜不禁沉默下來。
他又何嘗願意如此,但他又能如何呢?
正當他愁眉不展時,銀狐元元不知又從哪兒冒出來,膩在他寬闊的肩膀上,用自己的舌尖黏舐武敘鈜的臉頰,彷彿在安慰他一般。
初家寧目睹此景,不覺莞爾。「元元真不愧是你的寵物,貼心極了!」
「不,元元是大哥的寵物,同時也是象徵玄武堂堂主身份和地位的世襲寵物,只是這三年來,它因為自小就和我很熟稔,經常會跑來『雲崗』和我作伴罷了!」這當然也意味著是武瑞剛的蓄意縱容,否則身為玄武堂堂主的世襲寵物,豈有天天不在主子身邊,而老是逗留在「囚犯」身旁的道理?
初家寧從武敘鈜的言語間,明白了他對武瑞剛的濃厚手足之情。同時也因為元元的關係,而不再那麼敵視武瑞剛,畢竟他也有難為之處沒錯,怪不得他。只不過,她就是忍不住要?心上人抱不平罷了!
促膝長談了一個下午之後,夜,不知在何時無聲無息的到訪。
然後,一場可怕的夢魘,又即將在「光月湖」湖畔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