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德斯公爵已自法國移居瑞士數年,但仍一直和德英法國各地的貴族世家互有往來。每年德斯公爵舉辦的賽馬饗宴總是吸引歐洲各界的名門貴族和高階層分子參與關注,邀請函更是一張難求。
這張經過特殊設計、難以造假的邀請函,幾乎代表一種身份象徵。
至於參賽選手,則採取自由報名及推薦方式。
由於馬賽的奪魁者將會在上流社交圈大顯風光,好生被高捧在上好一陣子,十分光榮顯耀;所以對馬術有自信者,都躍躍欲試且報名踴躍。
相較於個個自信滿滿的參賽者,馬廄裡的駿馬仰鼻噴氣,雄赳赳、氣昂昂地踢步嘶鳴,似乎也迫不及待出場。
環顧四周熱鬧沸騰的人群、氣氛高張的馬場,一身正統騎馬配備的冰焰現身於馬廄旁。燦陽下,一身銀白交錯的系列,襯托出她別樹一幟的高貴,使她這道白色身影閃閃發亮,令人難以不注目——當然,騎馬裝簡潔典雅的合身剪裁併末遮去她玲瓏有致的女性曲線,反倒讓她更增添一種瀟灑美。
賽程將啟,冰焰牽出愛馬「雪兒」,俐落一踏,跨過馬身漂亮上馬。
就定位,她仰起玉琢似的精緻面容,朝觀賽區某一角望去。
這一望,冷冷的眼裡透著太多涵義。
***
觀賽區東角
一陣寒意襲來,落座在東角準備觀賽的「鹽城幫」鐵三角不由互望歎息。
「叫你們先取得她的同意,你們就是不信邪。」現在連累他一起被瞪,簡直是沒天理。紹鑒十分無奈。
啟小及長,冰焰什麼性情,還用他剖析來聽不成!
「不過是替她報個馬賽跑跑,她要不高興到什麼肘候?女人就是女人,麻煩!」還瞪他們,也不想想他們原本準備好只推派一個來瑞士,結果在她一怒之下,沒漏半個與會。
別聽霍元路的語氣滿是批評,一旦冰焰站在跟前,他絕對會改個說法,省得惹得她怒火暗燒,把整個鹽城幫終日凍在冰天雪地裡。
老實說,冰焰還真是個不容易搞定的女人。
斬軍崎淡笑,以根本不內疚的語調道:「舍妹天性如此,請多包涵。」
說起替她報名比賽的「主謀」,自是他這個沒血緣的自家大哥,霍元路只是他煽動去替她登記而已。
「明知道冰焰喜歡馬兒是一回事,卻最討厭拋頭露面;你們兩個哪根粗筋燒錯,竟然陷害她在這種大型的比賽上場。」還是不以為然。
反正,害他受牽連被瞪就是不對。
「錯都錯了,人也上馬了,你還想怎樣?」霍元路不滿地嗤哼。死紹鑒,沒事變得婆婆媽媽的,簡面是莫名其妙。
「靜一靜,看。」幾乎置身事外、像老太爺看戲似優閒的斬軍崎,突然朝夥伴噓了聲,要他們看向馬場。
對看一眼,紹鑒和霍元路便跟著望去。
「不會吧……那不是……」會是他眼花嗎?
「是他?他怎麼會……」那些神龍見首不見尾、行事低調神秘的尤人,很少在公開場合出現的不是嗎?怎麼可能還——上馬出賽。
事有玄機!
「三位,好久不見了。」
溫厚的熟悉嗓音自他們三人身後從容響起,打斷紹鍪和霍元路的思索,也讓他們三個立即轉頭。
一對男女的翩然身影落入他們各有所思的眼底。旋即紹鑒和霍元路將視線轉到斬軍崎身上。
聳聳肩,斬軍崎微笑道:「不介意我用掉他欠的『人情』吧?」
「你——們,高興就好了。」原來如此……用都用掉了,還有他們「介意」的份嗎?瞥著唐傲雨常年不變的笑臉,紹鑒和霍元路兩個只能白白歎氣。
為了冰焰,他們也就認了。
***
冰焰收回冷瞪的視線,隨意打量今天的對手一眼,原先無意識的焦點不由定在身側旁、不知何時和她並立的參賽者身上。
她身側的男子十分高大,身形俊挺,亦是一身白色騎馬裝,座騎更是英姿毫不輸給「雪兒」的純種白馬。這一搭一配,兩人簡直像是一對情侶檔。
她沒注意到,在她發現他之前,他們早就成為大眾注目的焦點。
然而,服裝的雷同並不是讓她定住視線的主因。是他出色的外表,經由這一身全白的俊逸服飾襯托,讓他活脫脫……就像個從重話故事中走出來的白馬王子。
心動?哼,才怪——她討厭虛有其表的男人。
這種男人自以為瀟灑風流,角逐這種比賽,肯定是為了讓更多女人為他馬上的風采迷倒。
看他一舉手一投足,都像天生的貴族般優雅,充滿女人難以抗拒的魅惑力,鐵定曾讓不少女人心碎,簡直是不該存在的男人典型。
在冰焰無禮的打量之後,他們對上視線。
「你好。」
對方沒有倉促地移開視線,俊逸溫雅的面容揚起友善的微笑,秉持紳士風度地朝她點頭打招呼。
「哼。」她輕啐一聲,不管是否太過無禮。
比賽就要開始,還不浪費時間地找女人搭訕,這男人肯定和她的認定相差不遠。
對方的黑眸似乎閃過一抹有趣神色,但在她來不及仔細評斷前就已消失。他沒對她的態度加以介意,依舊保持友善迷人的笑容。
「希望我們會有場好比賽。」
冰焰冷挑起眉,有些訝異地睨向他。
這是在向她下挑戰書——
好一會兒,駿馬上皆身形挺直、姿勢優美的兩人,就這樣一瞬也不瞬,毫不相讓地鎖住對方的眼睛。不同的是女方眼神清冷,男方眼神卻謙和溢滿笑意。
突然,她抬起下巴,冰封許久的鬥志莫名高昂起來。
拉妥韁繩,高傲地轉開視線,冰焰全神貫注於將響的槍聲上。
頗覺有趣地笑笑,男子也轉頭正視跑道。
很倔強的女人……
***
放下觀賽的望遠鏡,幾個人交換了眼神。
紹鑒皺起眉,忍不住問:「那傢伙在搞什麼?」
「你問我家亞屺嗎?」唐傲雨笑道。
「別吊我們胃口了,就是指你們家雲門老大沒錯,他在做什麼?」霍元路代問代答,省得他的眉頭皺得更緊。
「我覺得亞屺像『騎在馬上』。」眺望比賽中的馬場,因心上人而飛來瑞士,卻被雨拖來看賽馬的夢龍煞有其事道。
她原先打算飛來陪陪因離開工作太久而被陰絕電召回瑞士、相思早已氾濫成災的鬼索;誰知雨和雲龍算好她似地在機場接機,直接搶人。
此刻,鬼索八成氣得直跳腳,火大得想砍了兩個搶人犯。
「你說的是廢話。」差點吼出來的,一對上夢龍含笑的溫和眸光,不自覺降下火氣,悶聲嘟噥:「誰都看得出他正騎在馬上。」而且騎在馬上的過程中,非但不落人後,馬速還掌控自如。
覺得納悶又奇怪,夢龍漾著水波的眼神,彷彿有安寧降火的作用。
「是嗎?那是我多此一舉說明了。」夢龍無辜地笑笑。
「他們是問雲龍的馬速為何在緊要關頭時快時慢?像是有意落後我家妹子幾步,在他人眼中恐怕難逃放水之嫌。」斬軍崎直接挑明。
沒錯,雲龍的坐騎不快不慢,剛好就落後領先的冰焰幾步,好幾次有超越的機會他都不加以利用,就是心甘情願「屈居」第二位。賽程進入第二圈,看冰焰回頭瞪他那麼多次,想也知道,她也發現這種情況。
在眾人等待的眼神中,夢龍彷彿略有所思。淡淡環顧所有人一圈之後,她搖頭微笑,「我不知道。」
「去!」霍元路忍不住嗤之以鼻。
「元路,不可以對淑女這麼沒禮貌。」斬軍崎忍住笑,倒是滿欣賞她。
「難道你們不覺得,軍崎,這配對的主意好。他們真的才女貌嗎?」無視其他人討論的話題,唐傲雨硬生生插入想說的話。
不知何時,他已經又拿起望遠鏡觀察,對焦方向始終跟著馬場上領先的兩人。週遭數對眼睛轉向他,停頓好一會兒,都不由自主歎了一口氣。
就如不變的定律,被雨選中的「消遣」,通常只得乖乖認命。
***
冰焰火大了,無視引導員的引領,直接跳下馬朝某人走去。
可惡——太瞧不起人了!
站在馬旁替馬兒梳著馬鬃的男子,神態優閒自在,爾雅的俊顏貼附在馬耳旁輕聲細語,流暢的動作就像一幅畫,讓許多用望遠鏡搜尋後,早鎖定他為「觀賞」目標的仕女們,看得是如癡如醉。
這個男子,正是唐傲雨他們討論中的男主角——雲龍。
直到冰焰定在他跟前,雲龍才以慢速動作轉過頭看她。「請問小姐找我有事嗎?」儘管來人冷瞪著他,他依舊笑得溫文有禮,大手仍在馬身上緩緩輕撫。
「你為什麼故意放水?」冰焰劈頭就冷聲質問。
「抱歉,我不懂小姐在說什麼?」
「你少給我裝迷糊!」她並沒有咆哮,但憤怒的眼神卻效果十足,讓人很清楚看出她藏在冰冷表情下的火氣。「剛剛的比賽你明明有好幾次可以超越我,為什麼你不?」分明是狗眼看人低。
這樣得來的冠冕,她才不屑要!
「小姐,請您跟我來好嗎?公爵要授冕予這次的奪魁者。」要引她去見德斯公爵的侍者,為難地跟了過來。
贏了比賽後直接跳馬處理私事的奪魁者他們還是第一次遇到。以往勝出的冠軍在接受完四方的崇拜喝采後,便會去接領公爵受冕。
看向無辜侍者,雲龍朝她溫和地勸說:「小姐,別為難人,你該跟他走。」
讓身份崇高的德斯公爵等待,是一種無禮的冒犯,也極為不給身為主人的公爵面子。照理說,她早該在比賽結束後就出現在公爵面前。
以自身的條件來說,他們當然不是招惹不起德斯公爵;然而身為客人,顧及主人面子、照主人家訂的規則玩,本是適當禮節。
在這種盛大的場合,實在不該讓德斯公爵下不了台。
冰焰瞬間冷瞪侍者一眼,嚇得他當場連退數步,再也不敢吭聲。那種勝之不武的榮耀她才不要。哼,誰希罕!
她才不管會得罪誰,後果——自有擅作主張、「推薦」她上場的人負責。
將她冷瞪的「功力」盡收眼底,雲龍不禁失笑。可憐的侍者何其無辜,不過食人俸祿、為人做事,行事盡其本分而已。
「你回答我的話。」解決掉不識相的插入者,冰焰再度質問。
上百人觀看著他這麼做,肯定會讓人誤會他們之間有什麼「協議」,所以他才故意放水讓她贏。那麼大的侮辱,沒弄個明白她不會罷休。
下挑戰書的明明是他,現在這樣耍她——簡直是罪無可恕!
「小姐,你不相信你有本事贏我嗎?」雲龍牽馬進馬廄,不想讓各家貴婦名媛繼續像盯獵物般地盯著他。
他和其他八龍一樣,向來極少在這種公開場合拋頭露面,可歎有個人無視人權——人的自主權,硬是逼得他非出場不可。不用多想,那個人自然是一向我行我素,世界以自我為中心運轉的唐傲雨。
出場是不得已,他卻不想鋒芒太露,引來不必要的後遺症。
光是那些貴婦名媛就夠他困擾了,鐵定會挖空心思打探他的身份。再瞧瞧好友德斯公爵,知道他要出場時那副過於錯愕、眼睛直直瞪著他看的呆呆表情,就知道他露面參賽將是多麼不智的舉動。
他向來崇尚和平,這下怎麼平靜過日子。
「我……」冰焰一時氣結,卻又不知如何反駁,最後只好僵硬道:「我當然有贏你的自信,我也相信我有贏你的真本事。」
他不給她機會證明,這便是她氣不過的事。
「那你還有什麼疑問?」雲龍安置著馬,平靜反問。
既然她認定不論如何她都會嬴,獲勝也是理所當然……她就該乖乖前去享受她的榮耀,何必來為他是否放水爭論不休。
冰焰幾乎保持不住平日的冷靜,按捺不住竄升的肝火。「你向我下了挑戰,沒有盡全力和我較勁,這種行為未免太低級了!」換言之,他存心看扁她!
「我何時開口向你下過挑戰?」
就他記憶所及,他並沒有做過這件事。
「你不承認?」她不敢相信他會想賴。
若是他想以這種方式引她注意,她不諱言他成功了。以過往那些男人想獲她青睞卻總是碰滿鼻子灰的蠢辦法來說,他算是出了一次高招。
他與其他男人獻慇勤背道而馳的作法,不但讓她「主動」接近他,還硬生生挑起她久蟄的「熱情」。
「是不知從何承認起。」雲龍輕搖著頭,無辜地詢問「不然,請你提醒我一下,我當時是怎麼說的。」
「你明明……」冰焰的話頓住。
比賽前,他只說希望我們會有場好比賽,是沒有向她挑明下戰帖。這種充滿「暗示」的挑戰,換個想法,就不具有任何意義。
「怎麼說的?」見她頓住數秒,他好脾氣地問。
「不管你之前怎麼說的!」找不到合理的解釋,冰焰索性找碴:「故意放水就是你的不對,你不該這麼沒有運動家精神。」
為什麼她當時會認為他是在向她下挑戰書?搞不懂自己。
煩,早知道不理他就好了。
「你非這麼說的話,那就隨你了。」雲龍也不和她爭論。
這個世界的爭執太多,能少一樁是一樁,沒必要死咬不放的問題,他通常不會堅持到底。和平萬歲。
反正她認定如此,他怎麼說也改變不了她的想法。
大家方便就好,他倒是不懂她為何那麼在意他輸的結果,不過是一場馬賽,誰輸誰贏在他看來都一樣,只要跑得開心就好。
既然他不能贏,讓給她又何妨,至少她應該是很想奪魁。
早知道會如此,一開始他就該殿後,現在也不會衍生這麼多麻煩。
只是『白雲』——馬兒不允許。
雲龍暗自失笑,看向暱稱白雲的愛馬,知道它為沒能一層實力,落後別的馬而心情欠佳。白雲有名馬的自尊、傲氣,恐怕它不懂自個兒的主人為什麼在比賽時候,數回硬是要它減緩速度。
若是展現平常的實力,它肯定是風頭最炫的馬兒。
「隨我?」冰焰帶刺的聲音,幾乎是從齒縫裡擠出來。
這無恥的男人說得好像她在無理取鬧,而他不想與她一般見識!
「嗯,隨你。」他當真這麼答,幾乎氣壞冰焰。
冰焰握緊雙拳,雙眸因惱羞成怒而逐漸睜大。她多年掛在臉上的冷面孔,以及對人冷漠的功力,至此快全然崩潰。
雲龍發現她的不悅,突然伸出手碰她的臉。「別生氣,美女不夠熱情、冷冰冰的雖然讓人失望,不過,為改變形象而發火就太傷身了。」
「別碰我。」
一股電流自他的手心,迅速傳人她體內。她的心臟猛然緊縮一下,嚇得她急速打掉他的手,沒好氣地用眼瞪看他。
他的大手出乎意外的細緻、舒服,還帶著該死的暖意!
「抱歉,我沒吃你豆腐的意思。」作勢舉起雙手,雲龍像是沒料到他的動作會帶給她這麼大的反應,眼神充滿無辜。
呵……或許是有一點故意……他覺得她的反應挺好玩。
「哼!天知道。」色狼失風被逮,豈會承認他有罪?冰焰咬著牙,冷瞪他一眼即旋身離去,不再逗留。
再留下來,她多年來如名的形象鐵定崩解。
反正再也不會見到他,管他的放水是存心還是無意,她決定將他就此踢出她的生命,再也不和他有所交集。
可惜,命不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