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音樓之事過後,她沒有再和瑾元好好地談過。在他們之間,她感覺得到有種東西正在微妙的發生變化。
似乎除了她越來越離不開他以外,他對她的感情也不只是單純的猜忌和冷漠,甚至當他擁抱著自己的時候,她可以感覺得到他真實的力度,充滿了霸道和溫柔的力度。
這一切,不該是他故意裝出來的,而是自心底生成。
那麼,或許上天真的垂憐於她,讓瑾元的心開始漸漸傾斜到她這邊來了……
但皇上的提醒也一直讓她心存陰影——
這個人,不是你在幾日內就可以掌控住的。
她真的不想「掌控」瑾元什麼,除了,他那顆心……
愛,是毒藥,嘗到一點甜頭之後,就想全部佔有。她知道自己應該像母親那樣,一邊擦著淚,一邊笑著將丈夫送到另一個夫人的房間門口,但是她真的這樣做了之後,才知道會讓自己的心有多傷。
不過,無論她和瑾元現在相處得有多好,隔著面前這扇窗子、幾步之外的房內,卻有一個女人,就像她的心魔一樣,擋在她和瑾元中間。
為什麼自己要比於香香晚了幾步來到瑾元身邊?如果於香香不存在……
她悚然一驚,趕快打消這個可怕的念頭。
恰好荷香進來問道:「王妃,廚房那邊問,每天給於姑娘送過去的燕窩要什麼品種的?是金絲,還是……」
「血燕。」她輕聲說。
荷香扁扁嘴,「血燕那麼珍貴的東西,她怎麼配吃?」
「她現在懷有身孕,也許懷的就是將來的小王爺,即使不是男孩兒,也是個郡主,當然要多進補一些好的。」雁融知道荷香心中是護著自己,但又不好和一個奴婢多說什麼。「讓廚房每天晚飯的時候給她送去,不要說是我讓人做的。」
「王妃,您給她做了好事,還不讓她知道,哼,誰知道人家在背後怎麼說您呢。」荷香嘮嘮叨叨地要出門,又想起一事,「對了,王爺剛回來,問您有沒有空,去他的書房一趟。」
「哦,好的。」
雁融收拾了一下,趕快來到書房。
瑾元正喝著一碗湯,大聲地讚歎著,「這湯的味道真是不錯,以前怎麼從來沒有喝過?」
雁融正好進門,聽他這樣說,不禁笑道:「這是廣德樓胡師傅做的。」
「難怪你那麼喜歡在廣德樓待著,原來是有美食勾著你的心。」他對她勾了勾手指,她走過去,他猝不及防的將她拉到懷中,輕聲問:「知道我今天去哪兒了嗎?」
「你不說,我怎麼會知道?」
「我去了趟宮裡。」
「哦。」
瑾元衝著她笑,「只一個『哦』宇嗎?你知不知道我去幹什麼?」
「總不會造反吧?」雁融用過去擔心的老話題打趣,這不再是兩人的心結了。
沒想到他卻說了個讓她嚇了一跳的結果,「我去威脅老二了。」
「威脅皇上?」她睜大眼睛,「威脅他什麼?」
「威脅他不要亂打你的主意。」
「哪有……你真是膽大包天。」雁融歎氣道,「他是皇帝啊。」
「那又怎樣?沒有我,他哪來的這個龍座坐?」
這淡淡的一句話讓雁融心頭疑竇叢生,這句話是什麼意思?是不是瑾元說反了,他其實想說的應該是「若不是他,這個龍座該由我來坐」才對吧?
瑾元低著頭把玩著她的一隻手,低聲說:「雁融,在你心中,如果是夫妻,就不該有秘密,對吧?」
「嗯。」她看著他,心頭怦怦直跳,他要和她說什麼了嗎?
「關于于香香……」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聽到於香香的聲音在門口響起——
「王爺,聊我為什麼要背著我說?」
瑾元皺了皺眉,又展顏一笑,「既然你知道我是在背後聊人,又何必出聲殺風景?」
於香香推門妖嬈地走進來,歎氣道:「我本來也不想做殺風景的人,只是我正好有些話要和王爺說,王爺一天到晚這麼忙,錯過了這會兒,不知道王爺又要去哪兒了。」
「要說什麼就趕快說吧。」瑾元往後一靠,而雁融已經在於香香進門時候從他懷抱中起身了。
這場景讓她覺得很尷尬,她背對著兩個人,故意仰頭看著牆上的一幅畫,但其實心不在焉。
於香香走到瑾元面前,嬌笑道:「我來,就是特意來感謝王爺的啊。」
「感謝我什麼?」
「感謝王爺對我這樣體貼照顧,原本我還以為你就是塊冷冰冰的木頭。」
她又是羞澀又是開心的神情讓瑾元滿腹疑惑。「你最好把話說清楚,我不喜歡聽糊塗話。」
「晚膳時廚房端來了一碗燕窩,是王爺派人給我添的吧?」
於香香細聲細氣的問話讓瑾元一愣,也讓雁融渾身一震。
「燕窩?」他皺著眉看向雁融的背影,「這件事只怕是王妃做的吧!」
雁融歎口氣,只好轉身點頭,「是,是我吩咐廚房給於姑娘添的。你現在身懷有孕,需要多進補。」
於香香的笑容立刻凝固,好半天才有點硬邦邦地說:「哦,那就多謝了。」
見她頭也不回地就這麼走了,瑾元笑道:「你對她做這樣的好事,都沒有和她說?你看她一點都不念你的好處,值得嗎?」
「何必和她說呢?我又不想讓她感激我。」雁融垂著頭,「對了,你剛才說夫妻之間不該有秘密,是什麼意思?是關于于香香嗎……如果是關於她和未來的小王爺……」
「你想到哪兒去了!」瑾元斟酌的道:「於香香對於我來說,並不是你想的那樣。」
「哪樣?」雁融的心頭又是一跳,「你是說,她對你……」
他凝視著她的眼睛,「在我心中,只能裝下一個女人。不錯,香香是跟了我許多年了,但是感情的長短不是用時間的長短可以衡量。所以,不要讓我在你們兩人之間作一個選擇,那會讓我覺得很可笑,就像是讓我在一雙鞋子和一隻手臂之間作抉擇一樣。」
他的每個字、每句話,都像是帶著一隻無形的手,將雁融的心慢慢捏緊,那是一種緊張的窒息,她甚至下敢喘氣,生伯自己一呼吸,就會錯過他後面的話。
她的眼中,只能看到他漆黑的眼眸,那樣深澈、清湛,彷彿暗藏吸力的深潭,將她的全部感情都吸入其中……
他的手指悄悄捏緊了她的指尖,她的手指和他的一樣滾燙,這種肌膚的接觸,讓她想起在清音樓的那一天,彼此的纏綿,交織的火熱……至今還在她的身體裡蔓延……
突然,外頭傳來一聲尖銳的驚呼。
「王爺!於姑娘昏倒了!」
屋內的兩個人陡然大震,對視了一眼之後,一起起身衝出房裡,趕到於香香的廂房。
於香香躺在地上,嘴角還有一串血珠沁出,雁融剛要靠近,瑾元急忙喝阻,「別碰她,她像是中毒了。」
「中毒?」她渾身泛起寒僳。怎麼會?
瑾元厲聲問道:「她剛才吃了什麼?」
侍女哆哆嗦嗦地說:「什麼都沒來得及吃呢,於姑娘剛才看到廚房端來燕窩,特別開心,就喝了幾口,然後就說要去找王爺,回來之後就突然昏倒了。」
「燕窩?」兩人再是一震,同時將目光投向放在桌子上的那碗燕窩上。
這個時候,於香香幽幽地醒轉過來,她目光先對視上雁融的眼,她虛弱而淒美的笑容,讓雁融刻骨銘心——
「王妃,你……真的恨我恨到要殺了我和孩子嗎?我……不想和你爭王爺,只要讓我保住這個孩子,保住……這個孩子……可是……這麼小的生命你都不肯放過嗎?」
雁融像是被重重地打了一棒,一下子,所有的溫度都從指尖開始,褪冷了全身,她不知道自己的臉色變得有多難看,只是在瑾元用那樣狐疑、充滿震怒的眼光刺向她的時候,她的眼前忽然像是墜入了一片漆黑——
除了瑾元的眼睛,她什麼也看不到了,而就是這雙眼睛,讓她的心頭劃過一絲可以讓她窒息的痛。
痛,真的好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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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香香中毒的事情立刻成為王府內的耳語,肆無忌憚地蔓延到外頭。
很快,王蕙娘也聽到消息,跑來看她,焦慮地說:「雁融,那件事真的是你做的嗎?你怎麼這麼糊塗?她懷的是王爺的骨肉,只要你加把勁,能夠為王爺趕快生一個兒子,到時候承襲王位的肯定還是你的兒子啊!可是你現在……」
雁融冷冷地問:「你以為你的女兒真的是這麼愚蠢的人嗎?」
「不是你幹的?」王蕙娘先是長吁一口氣,接著又緊張地問:「可是,王爺那邊現在是什麼態度?王爺相信這事與你無關吧?」
她沉默了,沒有回答。
自從於香香出事之後,瑾元的眼中像是沒有了她似的,之前的柔情蜜意都在一瞬間化為烏有。
瑾元命人找來了太醫為於香香診視病情,直到天黑了,才注意到一直站在旁邊的她,也只是淡淡地說:「你先回去休息吧,這邊的事不用你管了。」
不用她管,這是讓她放心,還是將她摒棄成局外人呢?抑或,他的心頭已經開始對她懷疑了?就像外面的流言蜚語一樣、就像生她養她的母親一樣,都以為是她給於香香下毒……
她在屋子裡等了兩天,瑾元都沒有顧及到她,荷香為她非常叫屈。
「王妃,都是您好心非要給於香香做什麼燕窩,現在卻被人栽贓陷害。」
雁融反問道:「你相信我沒有叫人下毒?」
「當然啊!」荷香瞪著眼睛,差點沒跳起來,「您連廚房都沒有去過,而且您有什麼理由給她下毒啊?人人都看著的笨辦法,就是奴婢我都不會用,您這麼聰明的人,當然更不會用了。」
她不禁苦笑,連荷香這樣的孩子都可以如此明白地看出這裡面另有內幕,那麼瑾元呢?他就這麼輕易上當了嗎?
第三天,雁融去了趟廣德樓。離開王府那個讓她窒息的環境,她希望自己的心情能好一些。
但廣德樓裡也無法消減她的落寞與苦悶。
胡全惴惴不安地問:「王把,家裡的事情都安頓好了嗎?」
因為她把胡全叫人王府去給瑾元煲湯,所以他已經知道了她的身份,而胡全的問題又讓她的心情沉重起來。
「有勞你牽掛,沒什麼大事。」她只能這樣故作淡然地回應。
胡全還是很忐忑的樣子,「那時……我正好也在廚房,的確沒看到什麼可疑人。王府裡的人該不會懷疑是我和王妃聯手做這件事吧?哦,我的意思當然不是說王妃給那個女人下毒,王妃您宅心仁厚,絕對不會做這樣的事情,只是……只是……」
「只是這未免太巧了,是嗎?」雁融苦笑。前腳她剛叫外面的廚子入府做飯,又讓人給於香香添了燕窩,後腳於香香就中了毒,王府的廚子都在府中幾十年,身家清白,也難怪胡全會擔心別人懷疑他。
廣德樓也同樣待不住了。雁融出了樓,漫無目的地想在街上轉轉,忽然有個古怪的聲音小聲叫她。
「承德王圮,請過來這邊說話。」
她看過去,只見一個瘦高的中年男子正衝著她點頭微笑,旁邊還站著一個青年公子,負手而立,像是在看路邊攤位的什麼東西。
她在一怔之後陡然意識到那個青年公子是誰。走了幾步過去,低聲說:「龍行魚服是天子大忌。」
瑾陽轉身抬起頭,笑眼盈盈的,「雁融,你勸諫的口氣很像是個在朝為宮幾十年的老學究。」
她垂下眼,「他們和我一樣,都擔心陛下的安危。」
瑾陽往旁邊走了幾步,她很自然地跟在他身邊。
「若說擔心安危,現在倒是換朕來擔心你了。怎麼?聽說王府出了點事?」
雁融歎氣道:「原來這點事情都已經驚動了陛下。」
「這件事情可不算小,瑾元本來就是風口浪尖的話題人物,之前娶你,然後又接於香香入府,樁樁都是人們熱中閒磕牙的事情,現在又出了這麼大的事情,想讓朕不擔心你都不行啊。」
「有勞陛下為我們的事情操心了,我還好。」
「還好嗎?可我剛才看你一臉鬱鬱寡歡的樣子。雁融,希望朕把你嫁給瑾元的這件事不是個錯誤,否則,朕會心頭不安的。」
她無言地跟在他身邊,走了許久,忽然問道:「陛下,當初到底為什麼會選我嫁給王爺?」
瑾陽沉吟一會,然後笑道:「瑾元一直像股生性漂泊浪蕩的風,他年紀不小了,該有個家了,而朕一看到你,就有一種心頭安定的感覺。朕希望你能給他一個讓他能安定下來的家。」
她勾起唇角,「也許陛下高估我了,我未必是能讓他安定下來的那個人。」
「你不必妄自菲薄,雁融,你身上有著我們誰也不能預估的力量。朕和瑾元是兄弟,朕既然看到了,瑾元也必然看到了。」
皇上的話觸動了雁融,她覺得自己這樣靜靜地等下去真的是很傻的一件事,與其坐等瑾元的態度,不如自己去問個清楚。
她匆匆趕回王府,一進府門,管家就跑來說:「王妃去了哪裡?王爺找了您半天,已經大發雷霆了。」
她一震——瑾元在找她?為什麼?
說不上心頭湧起的是興奮,是期待,還是惴惴不安,她一路急速地走向瑾元的書房,到最後幾乎就要跑起來了。當她氣喘吁吁地跑到書房門口時,忽然聽到他的聲音——
「去了哪裡了?怎麼連聲招呼都不打?」
這問話中沒有擔心憂慮,也沒有柔情蜜意,有的只是一盆冷水般的不滿和指責,兜頭潑下——
也許是腳步還沒有站穩,她晃了一下,等喘息平定,才淡淡地說:「府內既然沒有我的事情,就想出去走走。」
「那夜雖然無事了,但是這幾天未必就沒有事。你是王妃,一天到晚在外面閒晃,就算我不在乎外面人的口舌,你自己總要顧忌一下你的身份。」
他的每句話都像是帶著刺一樣扎過來,讓雁融所有的期待都化為了清風,霎時間不知道飄散到哪裡去了。
她也冷冷地問:「那王爺找我是有什麼大事?」
「於香香的事情,我需要你給我一個解釋。」
她一隻手掐緊門檻,似笑非笑地問:「解釋?什麼解釋?」
「關於她中毒,是否真的與你無關?」
他剛剛問完,就見她勾著唇角,笑了起來。
「你笑什麼?」他皺眉問。
「我笑你怎麼現在才問我這個問題,我笑你壓根不該問我這個問題,我也笑自己,不該把一切想得太過簡單、太過美好。」她雖然在笑,但是心頭卻在滴淚滴血。「其實你何必問我什麼,這件事你真的沒辦法調查清楚嗎?」
「我調查是一回事,我要你的回應是另一回事。你只要告訴我,這件事到底是不是你做的就行了。」
雁融一甩手,邁入門內,走到他面前,直視著他的眼睛,「如果我說這件事下是我做的,你會信嗎?」
「我信。只要是你說的。」
瑾元與她四目相對,那一瞬間,她幾乎以為自己在他眼中看到的是疼惜和堅定。是嗎?還是這只是自己的錯覺?
「王爺若是信我,就不該問我這個問題。問了,便是不信。」她一字字的說,每個字都痛徹心扉。
但他只是皺眉,「雁融,你別為了鬥氣故意避重就輕,我必須要給周圍人一個解釋,否則滿天的流言怎麼平息?」
她淒然笑著,咬著牙根說:「你從來不在乎任何流言蜚語,你在乎的只是那個人而已。王爺,還記得你那天對我說的話嗎?你說感情的長短不是用時間的長短可以衡量,不要讓你在我們兩人之間作選擇,因為那就像是讓你在一雙鞋子和一隻手臂之間作抉擇一樣。當時我很感動,我本來以為在你心中的我是那隻手臂,而現在我才明白,這不過是我一個愚蠢的夢,於香香才是可以與你患難扶持的手,而我是那雙穿完就可以扔掉的鞋子。」
瑾元驚跳起來,一把抓住她的肩膀,怒道:「雁融,你怎麼可以這樣說?」
「那我該怎樣說?應該謙恭而卑微地請她諒解我,我不該給她添什麼燕窩,讓人有機會陷害我?王爺,如果我今天一定要逼著您在我們兩人之中作一個選擇的話,您的答案是什麼?」
他盯著她,「雁融,你現在太激動了。」
她忽然往後退了兩步,點點頭,「好了,不必告訴我答案,因為我已經明白了。」她轉身跑出書房,跑得比來時還要快。
一路上的下人們都驚詫地看著她奔跑的身影,不明白乎日裡端莊賢淑的王妃怎麼像換了一個人似的,穩重高貴全然被她丟棄,只剩下絕望冰冷的玉容,和……眼角流出的淚滴,疼碎人心。
晚問,荷香來送飯時,驚訝地發現雁融不在房內,問遍了府裡上下,都說沒有看到她,直到問到大門時,才知道她下午時一個人悄悄出了王府。
這本沒什麼大不了的,但是隨即荷香在雁融的房內發現一封信,信封上寫了瑾元的名字。
敏感的荷香知道必定出了大事,急忙把信送給王爺。
瑾元拆開信,裡面寫著簡短的一闕訶,每個字是那麼熟悉又陌生,力透紙背的是冰冷的情,決絕的意——
夢迴一夜,兩世相隔。正是黃昏夜半,雲遮月,月如昨。情意成蹉跎,萬事付江河。怨君不語,寒宮冷桂,天上人間皆寒漠。我亦無歇,春衫涼薄。願化東風隨雲去,雲豈留我?無那,無那,浩浩渺渺,前路已無多。
下面還有簡單的一句話——
君無情,我無意,夫妻緣盡,婚約亦休。自此仳離後,永無相見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