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不是被香火熏到了,靖修自從現身後,看到的就是噴嚏連連的好友。沉默不語地對望著,一百年的分別在不老不死的神仙眼裡,也不過一個瞬息罷了,在靖修看來彷彿只相隔幾個眨眼,友人就從英俊華美的白衣神將,淪落成了一個平凡無奇的下界庸人……
「實在太可悲了……」按捺不住地展開雙臂,緊緊把友人的肉體凡胎摟入懷裡,紅衣神將輕闔雙眼,努力感受軀體內所承載的熟悉的靈魂,突然湧起的無限懷念讓他心神一蕩,猶如追回了一百年的空白,猶如剎那間相思了一百載。
微微一笑,真正經歷了上百年的長別離的榮矜,反而不似前者如此激動,他只是緩緩回擁著對方,時間緊迫直奔主題:「不好意思啦,靖修,又要麻煩到你了。能不能告訴我……天庭那邊追查戍啟的進展如何了?」
「還能怎麼樣,哼!」發現自己很不希望聽到好友,張口閉口都是那個害了對方的名字,靖修將頭埋進榮矜柔順馨香的青絲中去,悶聲抱怨:「你們這兩個傢伙足夠狡猾,玉帝派了多少人手,都找不到金龍下凡後的蛛絲馬跡!而就算調查你的轉世身邊的人,查來查去在地府裡全都檔案齊備,又都不可能是突如其來的戍啟……目前上面除了亂發脾氣之外,亦無計可施!」
「這樣啊……」看來玉帝還沒發現夏語冰的生死簿是他們做的手腳。略微安心了一些,榮矜排除了玉帝派人謀害戍啟的可能性之後,反而更加迷惑不解了:「那麼……靖修啊,除了你之外,天界還有什麼神兵天將,是著紅甲赤胄的嗎?」記得戍啟昏迷前一直在罵什麼紅色的東西,該不會是有人先玉帝一步找到戍啟,暗下殺手吧?
然而友人的下一句回答卻又直截了當的排除了榮矜的猜測:「怎麼可能!哼哼。誰不知道我靖修嗜穿紅甲且最恨與人雷同!要知道我在天界武將中也是一等一的高手,敢與我爭鬥也得掂量一下份量!反正目前我還沒發現天兵裡有誰不知死活敢學我……」頓了頓,發現懷中的入神情有異,靖修不安地瞇起雙眸:「榮矜,出了什麼事了嗎?」
「啊?不……沒什麼,只是突然想問問。」掩飾地推開對方,榮矜一邊煩惱著紅色敵人的身份,一邊應付地笑著送客:「既然天庭那邊沒有頭緒我就放心了。辛苦你下凡一趟了,靖修,你趕快回去吧,小心被上面懷疑了。」
「哼!百年不見,見面就是為了那條孽龍的事!使喚完了又直接趕人,榮矜,你真當我靖修是好脾氣的善類了嗎?」諷刺地扯了扯唇角,紅甲天將非但沒有依言鬆開手,反而將懷裡之人桎梏得更緊了,緊得像要揉到身體裡:「那條龍給你帶來的只會有災難,榮矜!聽我一句勸吧……不要再管它的事了!不要再喜歡它了——」
「可是已經喜歡上了啊,不管它還要管誰啊?呵呵……」覺察到了彼此之間的曖昧,榮矜沒有點破,只是仰頭望向破舊關帝廟裡的神像,若有所失。
可惜對方沒有體會到他的尷尬,還是一味的要糾纏不清:「管我啊!你可以想著我的事啊!榮矜,那條孽龍出現前,我們千百年不是都這樣相互關心著度過的嗎?你知不知道你離開後我有多痛苦?本來以為不論是過去還是未來,我們都能在對方身邊的,我以為只有你是不會失去的……直到你真的不在了,為了那條孽龍墜入了凡塵……直到失去了你我才明白——你對我是最重要的!我愛你啊!我早就愛上你了啊——」
「靖修……」濃濃的怨恨傳遞過來,因為對方的嫌疑太大了,榮矜反而不懷疑他會是傷害戍啟的元兇了:「我們是朋友,你和我的感情自然深厚,但那不是愛情啊……」愛情不是那樣的啊。
「是愛情啊!就是愛情沒錯的啊!」不依不饒的吼回去,靖修掐起對方的下巴,直爽的雙眸望進對方深遂溫柔的眼波中去:「我是愛你的啊,榮矜。你知不知道我想了多久,煩惱了多久……我已經決定了,只要你肯呼喚我出來相見,不管是因為什麼理由都好,只用你還需要我,願意見我,我就再也不離開你了!這一百年我隨時都在等候你的召喚啊……等我終於……可以愛你。」
「靖修……」皺了皺眉,榮矜剛想委婉的勸導前者,抬眼間卻越過對方的肩頭看清了廟門外氣勢洶洶趕過來的身影!稍稍驚呆了片刻,緊接著,溫暖絢爛如春花綻放的笑容盛開在他的唇邊,眼彎如月:「靖修,你錯了啊!那並非是愛情,那只是寂寞罷了。」
「為什麼?」
「愛一個人是不會滿足於苦守苦等,期待對方回頭的。」用盡全力推開靖修,榮矜舒展開雙臂,靜靜地笑著迎接飛撲進來,氣喘吁吁大汗淋漓的戍啟道:「靖修,真是愛了就不會有時間權衡那許多……愛是……不假思索的向著那個人奔去!無論前方等待的是災難還是苦痛,都要追向那個人,緊緊地跟上那個人,在他的身邊——呦!戍啟……好久不見,你終於醒了吶!呵呵……」
「你這個混蛋——」沒有興趣聽他們在爭執什麼,戍啟冒火的雙眼自從鎖住目標後,就片刻沒有移開過。不顧傷勢地飛奔進廟裡,理都不理對方展開的似乎是期待擁抱的雙臂,身著單衣披散長髮的來者二話沒說地怒叱著揮拳,不偏不倚正中榮矜的左頰,將站立不穩的他打得一陣踉蹌,苦笑著跌坐在地上:「留了那麼封破信就不見蹤影,你到底想讓我欠你的人情欠到什麼時候才算得清!哼——」
「算不清才好呢。」齜牙咧嘴的倒抽了口涼氣,揉著紅腫的臉頰,榮矜爬起身擋在想要為自己報仇的好友面前,欣慰的對著心浮氣躁的戍啟,安撫地笑了笑:「看到你那麼有精神我就放心了。怎麼樣,傷勢恢復幾成?對了,這個是靖修,就是我信中和你提起的那位上面的朋友。你若是願意就向他形容一下襲擊你的傢伙是什麼模樣的,天上的神將靖修全都熟悉,一定能推測出傷害你的元兇的……」推了推聽到戍啟的名字後,就大失神將風範的好友,榮矜正準備催促,就被抱臂環胸一臉沒好氣的戍啟冷冰冰地打斷了。
「還需要推測嗎?化成灰我也認識!」義憤填膺地咬緊牙關,被偷襲而遭到重傷的戍啟把四天前的經歷視作恥辱,稍一回想就冷靜不下來:「紅毛的畜生——別以為幻化成人我就認不出來了!偷襲我的還能有誰?不就是西王母家拉車的那只落毛雞——」
「赤鳳——?」異口同聲的驚叫出口,駭然的面面相覷,靖修與榮矜不約而同地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只有當事人還沉浸在簡單的復仇漩渦裡:「可惡!那只紅毛雞最好不要被我找到!縱使元神受創,變回龍身後我照樣不會打輸它!」
「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伸掌罩住戍啟握緊的拳頭,榮矜不怕死地把茫然的他圈在了懷裡,轉頭目露憂慮的注視著皺眉不語的紅甲天將:「靖修,玉帝近來與西王母那邊的人會有接觸嗎?」
「明日西王母好像會來凌霄寶殿這邊。天上一日地上一年,也就是說最遲明年夏語冰就是戍啟的秘密便有可能被揭穿。」焦急地分析道,話說了一半靖修才恍然大悟的怪叫起來:「等等!我為什麼要幫自己的情敵審時度勢啊——」
「情敵?」好奇地挑眉,戍啟懶得琢磨這兩個人在緊張兮兮的討論什麼,他聞言只是不可思議地瞪向一身紅甲的靖修,突然覺得顏色相似的對方也和赤鳳一樣令自己不快:「你……喜歡這傢伙嗎?」
「……是又如何?」忽略榮矜的眼色,靖修昂起頭輸人不輸陣的瞪回去。
「沒用的,這傢伙說他喜歡的是我。」實事求是的提醒道,戍啟本著同情的話語,被他那冷澈的口吻講出來,充滿了嘲弄的意味。見狀,不知道該哀號還是該感動的榮矜,無語問蒼天的長歎了一聲,連忙趕在氣得發抖的靖修爆發前轉移了話題:「等等!當務之急是阻止赤鳳向西王母洩露戍啟的事吧……其他的有命逃過天庭的捕殺再討論吧!靖修,你知道凡界的哪裡可以找到赤鳳嗎?」難得下到人間一次,相信那傢伙沒有玩夠是不會回去的。
「火焰山吧……據說那傢伙喜火,曾有傳聞說它將人間的火焰山當作自己的老巢。」實在拒絕不了榮矜期盼的目光,縱使是幫自己的情敵靖修也認了,誰叫他不論是不是愛都真的很重視這個千百年來的摯友呢!
「西域的火焰山嗎?我明白了。靖修,謝了,你可以回去了。」
「啥?什麼意思——」呆了呆,被拋在原處的靖修不滿地,扯住拉起戍啟就要走的好友:「什麼叫可以回去了?赤鳳很厲害,我怎麼可能讓你獨自去涉險!我也一起……」
「不行!」不容置疑的阻止道,榮矜出奇認真的盯著追上來的紅甲天將:「靖修,玉帝是不會放過戍啟的,你若和我們繼續在一起,被上面發現的機率就太大了!到時候連你也被打落凡塵抹殺法力的話……我們就真的一點活路都沒有了。」
「可是……叫我就這麼任你去送死……我再也做不到了!」悲憤地凝視著友人,放任對方替孽龍挨雷謫仙是靖修長久以來的悔恨。然而回答他的卻不是微笑著的榮矜,反倒是一直在旁邊,沉默著聆聽的戍啟面無表情的開口,打斷兩個人的戀戀不捨:「……我,不會再讓他死的。」是的,不會再一次無能為力的讓對方為自己而死了:「我……會保護他的。」
「戍啟……」渾身劇震,平淡的許諾彷彿是裂冰的春水,滋潤了榮矜心田里僅有的乾涸。他從來就沒有後悔替對方擋下天雷,現在則恨不得再替對方擋一萬次,墜入畜生道的輪迴也無所謂!情不自禁地抱住戍啟挺得筆直的腰身,榮矜釋然的將頭靠在對方寬厚的脊背上,夾雜著喜悅的悶聲催促好友:「你走吧,靖修。待得越久越危險……你放心吧,戍啟說了會保護我,我就一定死不了的。呵呵……」
「就憑這條半死不活的傷龍——?」心情複雜地指著抱作一團的兩人,靖修漸漸分不清自己的嫉妒,是屬於失去了所愛還是「嫁」走了「女兒」了……
「……我死,也不會讓他死的。」面對靖修的質疑,戍啟開始不耐煩了。
「不,你死的話我們就一起死吧。呵呵,其實輪迴沒那麼可怕的,一回生二回熟嘛!」緊了緊臂彎,榮矜想要溫暖只穿著單衣尋找自己,而身體冰涼的戍啟。胸膛緊貼著後背,心跳和呼吸融為一體,突然間,他的心情變得很平靜了,好像在敘述嚮往的幸福一般敘述著死亡:「靖修,再見了……」
「什麼再見啊!沒有我,你們根本就趕不到火焰山!」垂死掙扎地反駁道,靖修還不想放棄:「要知道你現在是凡人,而這條孽龍元神受損,不恢復龍身根本無法長距離移動!按你們凡界的腳程,就算是所謂的千里馬也要跑幾個月才能到達西域吧?沒有我幫忙,你們趕到火焰山的時候赤鳳早就玩膩了回天界報告去了——還是讓我送你們吧!」
「這個嘛,嘿嘿,靖修你不用擔心,關於怎麼過去我早就有妙計了。」藏在戍啟背後狡猾地好笑了一下,榮矜胸有成竹的算計道。被他的笑聲弄得背後發涼的戍啟聞言,略一思索也瞭解了榮矜的如意算盤:「你的意思該不會是……」
「沒錯啊∼∼」狀似無辜的點了點頭,榮矜揮手與僵硬在原地的友人匆匆作別後,鬆開戍啟伸了個懶腰,站直身子遙望向京師的方向,笑得像是投胎做過一世成精的狐狸:「就是那樣。禮尚往來嘛,誰總是使喚我們……我們這回就去使喚他,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