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西子湖有無限的風光,可惜,窗內的床榻上,被翻紅浪,兩具年輕的身體無心觀賞,只顧纏綿。
「唉∼∼西湖的湖神會哭的啊!」心虛地環住夾著自己做到奄奄一息的冷俊情人,榮矜憐愛有加的撫摸著戍啟汗濕的長髮,小心翼翼地揉著對方的脊背,順著戍啟凌亂的呼吸:「怎樣,你還好吧?我會不會做得太猛了點……」從出發一直到昨天抵達杭州,榮矜已經不敢回憶這一路上,他們是怎麼在馬車裡度過的了。幸好他們不需要車伕駕駛,否則一定會被人懷疑,究竟車內坐的是不是人!唉∼∼可惜了一路的美景啊!
「……有本事把我做回原形再問吧。」戍啟有氣無力地悶哼了一聲,側目打斷了對方的自吹自擂。慵懶地半爬出榮矜的懷抱,望了望窗外鳥語花香的湖光山色,戍啟只注意到日已偏中的時辰:「喂,中午了,你是不是該去吃點東西了?」凡人很麻煩,不吃飯的話就會沒有力氣,沒有力氣就會沒有興致,沒有興致就會不抱自己。
「拜託!這樣下去人是會死的……」不可能聽不出戍啟的言外之意,幾近哀號地歎息了一聲,榮矜很佩服自己還能站起來和前者對峙。要知道就算是做上面的那一方……也是會累的啊!
「就是為了幫你,不死才需要繼續這樣的。」義正詞嚴地瞪回來,戍啟再度忽略了某人自作業不可活的悲鳴聲,正當他考慮要不要省去午飯等晚膳再一口氣補回來時,突然,窗外一朵不自然的濃雲引起了他的警惕。
「天兵嗎……」暗啐一聲急躍回床披上外袍,沒時間繫上腰帶的戍啟直接拿被單裹上榮矜赤裸的身軀,緊接著攔腰抱人,飛身沖窗而出!
「等、等一下!戍啟!至少讓我們把衣服穿好……」
「……命和衣服哪個重要?先甩掉追兵再說。」扭不過榮矜的抵死反抗,戍啟一臉嫌棄地將他暫時丟在小巷裡,騰出手來潦草地繫上單衣的帶子,然後不等榮矜用被單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便一把扯過對方的手腕,拉著一隻手還緊攏著被單的榮矜就往街上逃。
「等、等等!別跑了,反正也逃不掉的……」狼狽不堪地抓著被單的合攏處,榮矜舉頭望了望遮天蓋日的濃雲,憑他當初做天將時的經驗,這回玉帝是傾巢出動了,天羅地網下,他們絕對插翅難飛的!更何況——
「……逃不逃得掉,要逃了才知道。」隱忍著想要大打出手的衝動,戍啟環過榮矜的腰,帶他縱身上樹。然而就在他想再接再厲抱著對方跳過前方礙事的高牆時,縱慾過度的疲軟襲來,令他膝蓋一虛,連人帶榮矜狠狠地摔到了牆腳下。
「可惡——」早知道就不做那麼多了,誰叫他不願意榮矜變老,一時間太急於求成了。
「戍啟!?你沒事吧?其實我們真的不用再逃的……」顧不得摔得渾身散架,榮矜滾身爬起,焦急地支起癱軟在地的戍啟。只可惜他的勸解還沒開始,一團黑影就籠罩在了二人的上方,為首的天將諷刺地勾起冷笑,慢悠悠地接口:「沒錯,孽龍,你確實不用拉著他逃命了。哼哼,為了重歸天班不老不死,舊任天將榮矜已經把你的行蹤通知了天庭,特意約了今日把你,引到杭州來束手就擒的!換句話說,你被他出賣了,哼!」
「……真的假的。」漠然地撐著榮矜的肩直起腰身,戍啟聞言靜默了片刻,根本不甩搭話的天將,直接抬眼直視面前收斂了笑容的男子:「榮矜,你是故意把我引到杭州來並通知了天庭的嗎?」
「如果……我說是的話,你會生我的氣嗎?」答非所問地古怪一笑,榮矜謹慎地扶好戍啟,檢查了一番,發現彼此都沒有摔斷骨頭才鬆了口氣。見狀,戍啟不解地皺眉,似是嫌榮矜又說了難以理解的言辭:「……我既然答應過你又幹嘛要生氣?」
「啊?」他可不記得看似冷淡,實則火暴的對方,有答應過被自己出賣也不生氣。
一把甩開榮矜扶持著自己的手,戍啟抬臂抹去唇邊摔落時震出的血絲,彷彿是了卻了一方心事。他再也不多看榮矜一眼,金火跳躍的眸中目光如電,與其說他看著成群的天兵天將是無畏的,倒不如說他有一種解羈後脫韁的興奮:「我不是答應要幫你脫離生老病死之苦嗎?你重新當玉帝的走狗,不是正好能繼續做神仙了嗎?雖然沒想到我是這樣『幫』到你的,不過既然說了要幫,就不會怪你。」
清澈的眸中沒有一絲怨恨的陰鷙,然而戍啟貌似體貼的寬容卻在瞬間凍結了榮矜的心臟。他倒寧可對方憤怒,就算恨得要殺自己也無所謂,而不是現下拋開了長久以來的麻煩一樣的如釋重負!他們……不是敵人的話,就只能是欠債還錢的關係了嗎?
那麼喜歡說了再多次有什麼用?沒有信賴,語言是多麼的蒼白……
「……先說好,雖然決定賣人情給你,不過不代表我不會反抗他們。」金光罩體,戍啟緩緩現出真身:「我不喜歡束手待斃這種事,既然你已經是他們陣營的人了,就趕快躲過去,否則一會兒大幹起來,傷了你,我可不願意!」
「等等!你不能在這裡變成龍啊!」猛地回憶起了什麼,榮矜甩了甩頭,一掃方纔的落寞,重振精神攔到了劍拔弩張的兩路人馬中間。開玩笑,若是這點挫折就能打垮他,他當初就不會選擇追一條龍了!
「……就算會破壞凡界的秩序,也是他們先引起的!」把榮矜的焦急視為擔心自己與天兵打起來後的破壞力,戍啟不以為然地擺了擺龍頭,金色的鱗片反射出甲冑般的光彩。不知是被他囂張的模樣刺激了,還是受不了金龍強大的威懾,為首的天將臉色一變再變,終於忍不住呼喝了一聲,頓時千軍萬馬呼嘯下去,團團圍住了困在一隅的金龍!
「哼,一群雜魚……」不屑一顧地騰身而起,金龍或撲或抓,巨尾掃過之處密密麻麻的天兵們潰不成軍。比起人數過多行動艱難的天兵,單槍匹馬的戍啟反倒進退自如游刃有餘,反正……只要打到的都是敵人,放手攻擊就可以了!
「可惡!這條孽龍——放箭!把帶來的奪魂箭全都射過去!」為首的天將不得已退至陣後,眼看陣眼中的金龍越戰越勇,顧不得矜持,咬牙切齒地吼著發令道。然而持箭的天兵們尚且維持了冷靜,生怕混戰中射到戰友,紛紛舉弓挽弦卻不肯撒手放箭。
下屬的遲疑,對為首的天將來說,不啻於火上加油,青筋兀起地奪過最近的一張弓,在其他人來得及阻止前挽弓如月,眨眼工夫,奪魂的箭矢破空而出,直奔天兵圍困中的金龍!
「……哼。」餘光瞥到了這一幕偷襲,金龍剛要擰身躲閃,卻動作過大牽扯到了舊傷。好像幾日來的疲倦,因此尋到了缺口似的,它只微微一滯,渾身的力氣便迅速抽離了體內:「不會吧……」
「所以才叫你,不要反抗的啦!笨龍——嗚……」眼看箭已飛至,伺機在側的榮矜驟然挺身而出,半是抱怨,半是苦笑地,替對方吞下了這支奪魂利箭……用自己的胸口。
「榮矜————」怒吼了一聲,巨龍的咆哮有一種喪子母獸般的淒厲,彷彿一瞬間,魂飛魄散的是它自己。
管不住體內崩潰般亂竄的氣力了,幾乎要喪失神智的巨龍猛地高昂起頭,接著重重地一頭撞上了剛剛沒有翻過的高牆,利用疼痛引發的清醒迅速捨棄龍身變回了人形,撲跌在地,手腳並用的爬到中箭仰倒的榮矜身邊,用盡僅餘的力氣咬住箭身,甩頭拔出了不帶血絲的天箭:「喂!還活著的吧!?回答我,你這是做的什麼……」傻事……
「上輩子不是教過你了嗎?笨龍……對為救你而將死的人……說話至少客氣點……」感覺到戍啟溫熱的鼻息噴在自己臉頰上,榮矜緩緩地睜開眼,迎上對方堪稱猙獰的眼神:「你還奇怪什麼啊……凡是見到自己所愛的人面臨危險的另一方,不是都會這麼做的嗎?呵……」
「……你還有心思笑。這回可是奪魂箭,中者魂飛魄散永無超生的你懂不懂!」永遠見不到了嗎?清晰的感覺到離別的瀟灑,又清楚地知道自己往後的餘生,再也不可能忘得了眼前的這個人,與其漫無邊際的活在懷念的恐怖深淵裡,戍啟當機立斷的昂首打算叫天將們也補自己一箭算了!他討厭看不到這個麻煩衝自己微笑的生命,那種生命不要也罷……
彷彿是猜到了金龍的心思,榮矜顫抖著抬手,死死扯住他垂下來的一縷青絲:「戍啟……別讓我白為你挨了這一箭……你……你要活下去……這樣一來……我的願望才有人幫我達成啊……」奪魂箭是天界的東西,它唯一的慈悲就是不會讓人魂飛魄散前太痛苦,所以榮矜還可以微笑,輕鬆而沒有陰影的笑著阻止戍啟:「真是的……每次為了你快死了的時候,你才肯好好的聽我說話啊……」
「笨蛋!既然已經決定重新去做天將了,又幹嘛捨棄好不容易得回來的不老不死!?」再也冷漠不下去了,就好像自己放在心裡的人轉而取代了自己的心,戍啟的胸膛劇烈的疼痛著,那並非他舊傷的位置:「我本來很高興的你知道嗎!?我本來以為你可以不用去輪迴那麼麻煩了!我討厭找人……人那麼的多,要找出一個來太麻煩了你懂不僅!太麻煩了!」
「……那還真是不好意思了啊……」嘴角抽搐了一下,自忖生離死別時不適合吵架,榮矜深吸了一口氣嚥回了不滿的情緒:「戍啟……你……剛剛有懷疑是我出賣你的對不對?」
「……」不僅是懷疑,戍啟根本就是確定了。
「你……難道就沒有想過問我一下嗎?難道在你心裡……一點對我的信賴也沒有嗎?戍啟……我說過我愛你的……愛你……又怎麼會捨得害你呢……」
「……對不起。」垂下眼高於頂的頭,自尊心比天還高的金龍懊悔地,吐出了在它來說太陌生的字眼,而說出口的同時,陌生的悔恨滋味也在心中蕩漾開了一陣漣漪:「我不知道我相信他們的話會讓你不開心……那時,你問我生不生氣?我是真的不生氣的。我很高興,你能找到不老不死的方法,不論是什麼方法,我當時第一想到的就只有太好了,希望這能是真的!」原來人類在達成目的,心願得償的時候應該表示憤怒才對啊?果然與龍有所差異……
「唉!你這孽龍……」又不假思索地說出這種讓人恨,不能愛得死心塌地的話來,實在是要他捨不得閉眼啊:「就算最終目標和你要的不謀而合……至少你也得先問問,是不是我洩露了你的行蹤給天庭,或者為什麼我要把你的行蹤洩露給天庭吧?」
「那……是不是你把我們的行蹤洩露給天庭,通知他們來狙殺我們的呢?」
「啊,那個啊……沒錯,是我說的。」
「……」牙關一咬,戍啟現在找到氣憤的感覺了,不知算不算有點遲了……
「呵……哇呀!戍、戍啟!別、別咬!你你你不覺得自己接下來該問問,我為什麼要把你的行蹤洩露給天庭嗎?喂!就算你只夠得著這裡,也別咬我的臉啊——」
「……好吧,那你這個混蛋為什麼要出賣我呢?」還搭上自己挨一箭魂飛魄散!?
「這個嘛,戍啟,你要是有力氣回頭看看就明白了,呵呵……」
「喂,榮矜那個凡人……中了奪魂箭之後,交代遺言的時間也太長了點吧?」遠遠地圍著二人,勝券在握的天兵天將們,本來打算網開一面讓他們好好告別的,但是折騰了半晌卻不見中箭的人嚥氣?等到他們發現這是敵人的緩兵之計時,時間已經拖延得足夠久了。
「住手吧。為了一己之私強人所難,甚至還不惜出動天庭的兵馬,實在是……太難看了!」威嚴華貴的聲音由陣後響起,只見一隻火焰一般燦爛的赤鳳拉著鑾駕馭五色祥雲而來,端坐其上的正是與玉帝平起平坐的西王母娘娘!
「小、小神等參見王母娘娘……」面面相覷地呆立在原地,不知哪個天將領頭,轉眼間雲上雲下黑壓壓地跪滿了天兵天將。
「喂!你們還沒死吧?」掙開韁鎖,赤鳳趁著西王母趕著天兵們找玉帝算賬的飛落下來,幻化成人形半蹲在倒地不起的二人旁邊。雖然口氣儘是輕蔑,但閃躲的目光卻洩露了一絲真誠的憂慮:「怎麼樣,我家娘娘人很好沒錯吧?我回去後把你們的事和娘娘一講,娘娘立刻就同意來做主了!哼哼……玉帝那個小心眼的老頭,根本沒法比!所以……我和雙成姐他們為娘娘做什麼都是心甘情願的,何況拉車這點小事。」
「多謝了……不過如果你能來得再快一點,我會更感激你的。」氣息綿延,呼吸平穩,榮矜舒展了一下躺得麻木的四肢翻坐起身,一邊將茫然的戍啟扶抱在懷,一邊伸手從胸膛中箭的位置取出預先塞在那裡的血玉:「要不是我事先為了以防不測,管畢大人借下了劍上嵌的血玉,現在事情可就大條了啊!唉唉∼∼」
「沒死就少那麼多抱怨!」白了榮矜一眼,赤鳳斜眼確認了一下戍啟的傷不致命後,轉移目標四下搜尋起來:「對了,那個傢伙呢?怎麼不在你這裡?」
「你問靖修啊?我托他去西方極樂向菩薩討療傷的聖果去了。畢竟戍啟的傷不能老這麼懸著……」用手指梳了梳懷中人兒糾結的青絲,事關戍啟的身體,榮矜早就面面俱到的安排過了。就連讓靖修多討一顆聖果,助自己重新修煉得道也考慮到了……
然而,他卻沒有考慮到現在戍啟的一頭霧水——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這只落毛雞不是我們的敵人嗎?」
「笨龍!我只是看你那麼拽不順眼,又不小心下手重了一點罷了!好歹這回我救了你們,你要把敵人這兩個字掛到什麼時候!?」氣急敗壞地吼回去,不知在顧忌什麼,赤鳳好像格外不想與二人繼續交惡下去。
「……榮矜,到底你們還有多少事情沒有告訴過我!?」敏銳地捕捉到赤鳳粉頰上的一抹嫣紅,無端地打了個寒戰,戍啟急喘幾下,運足氣力虛軟地揪起抱著自己之人的衣領。見狀,榮矜心疼地反握住他的手,主動把腦袋湊近與他相抵著額頭,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地回答道:「很多事情,不過非常複雜哦!你確定自己要聽嗎,戍啟?」
「……複雜嗎?那算了。」天生怕麻煩的戍啟閉上眼睛,突然覺得憤怒被一種名為安心的情緒所取代。他靠著的榮矜是暖洋洋的……不再是冰冷的了,再不會是冰冷的了……
「戍啟,累了嗎?」柔聲哄著,榮矜起身橫抱起傷重的戍啟,笑別了赤鳳後緩步走向與靖修約定的關帝廟:「先睡一會兒吧,等你醒來的時候……我保證一切都過去了。」
「喂,你為什麼要為我安排這麼多?」蜷在對方懷裡,負傷又突圍弄得人困馬乏的戍啟快要失去意識了,然而胸膛裡剛剛痛過的地方,卻彷彿有個疙瘩留在了原處,讓他不問出點什麼就抒發不了。
「因為我想和你輕鬆愉快的在一起啊!戍啟。」過沒有追兵,坦坦蕩蕩的日子。
「……那你想要和我在一起,是因為你喜歡我的緣故了?」
「錯,不是喜歡……是愛你……」
「……你要我也是因為愛我嗎?」
「嗯,我做的一切都是因為我愛你。」
「……好吧。」
「好什麼?」
「……這回饒了你。」言罷,戍啟報復性地任由全部的意識飛離自己,片刻後,金光散盡,某人哭笑不得地被昏過去的巨大金龍砸壓在了下方。
「喂!戍啟——你出爾反爾啊!不是說了要饒過我嗎?突然現形,我會被你壓死的!喂!醒醒啊∼∼我真的會死的呦!人身是非常脆弱的啦!戍啟……是我不好……你先起來啦!喂∼∼很沈吶∼∼唉唉……」
沈也只能認了,誰叫他喜歡上的,從一開始,就是條龍呢。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