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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心先生 第5章(2) 作者:千尋
    「我父親在我高中時候搞外遇,我媽媽大學沒畢業就嫁給爸爸,一口氣生下三個女兒,從此相夫教子,她的世界只有女兒和丈夫,碰到這種事,她除了哭,什麼都不能做。

    後來爸的外遇懷孕了,超音波很早就照出來是個男孩,祖父母很開心,不但不指責兒子不忠於婚姻,反過頭來指責我母親。那天,爸帶著離婚協議書回家,逼迫母親簽字,小妹還小只會躲起來偷哭,大姐冷漠地看著父親、一語不發,只有我,我最叛逆,指著父親的鼻子大罵,罵他沒道德、沒擔當,爺爺給我一巴掌,奶奶看不下去,把矛頭指向母親……」

    話說不下去了,她吸吸鼻子,把頭蒙進棉被裡。

    白聿鑫坐起身,打開手電筒,看見棉被下的女人,把自己縮成一顆球。

    他下床推推她,她拉開棉被。

    「要不要上床?天氣有點冷,而我的床夠大。」

    「不必,我不是在演弱女子。」

    「我知道,你沒對我發出一夜情邀約。」他看著她的眼神裡有坦誠、有澄淨,沒有半點猥瑣或者其他。

    向秧秧看了看床,還是說:「不必,我躺在這裡,很好。」

    「那好吧。」他不勉強她,回到床上,兩手支在後腦勺,但這次,他沒把手電筒關掉。

    她又接續方纔的話題,「我們沒輸,因為我爸爸拿不到離婚協議書,但奶奶很惡毒,她罵我媽媽說:『肚皮不爭氣就算了,整天閒在家裡,連孩子都管教不好,好好的一個女孩教成潑婦,沒用的女人,難怪我兒子要和你離婚。』那次之後,爸就留在大陸,再沒有回來過,而媽……還是哭,尤其是在深夜裡哭,我的房間在媽媽隔壁,每晚,我都能清晰聽見媽壓抑的哭聲,尤其關掉電燈之後,那個抽抽噎噎的聲音一下下打在我心上。是我的關係嗎?因為我太壞,我太沒家教,導致爸要和媽離婚?」

    「不是這樣的。」他忍不住出口。

    「我知道,但十七、八歲的女孩子不知道。從那個時候起,我開始怕黑,燈一暗,我就會冒出許許多多說不清楚的罪惡感,那個罪惡感會壓迫得我沒辦法呼吸,醫生說這個病叫做創傷症候群,但我沒錢也沒時間醫,只好自己替自己醫,我告訴自己,只要我更壞一點、凶一點、奸詐一點,心機多一點,只要我從骨子裡面壞到外頭,那麼,那個小小的罪惡感就不會來和我為難。」

    要是人可以自己醫病,那麼醫院開來做什麼?「但你的罪惡感還是在。」

    「所以嘍,結論是,我太善良、不夠壞。」

    白聿鑫失笑。也只有她敢自己說自己善良了。

    向秧秧也跟著笑了。「白聿鑫,雖然你不愛說話,但我明白你是好人,你很慷慨,收留我住下來,沒有和我計較食宿、水電,你明知道我留在這裡有目的,也沒對我表現出一臉憎厭,我逼迫你、要脅你,其實你大可以不必理會,反正你又不是那個偷車賊,但你理了,留下一個想設計你的女生。」

    「那個偷車賊是我的表外孫。」他淡淡回答。

    「這就是你了不起的地方!你不計較別人的過錯,還肯真心接納,這點我就辦不到。我想像過很多次,如果有一天我的爸爸走到面前對我說抱歉,我肯定頭也不回地跑掉,讓他僵在原地,進退兩難。」

    「這樣有什麼好處?」

    「爽啊!讓他徹底反省自己做錯什麼。」

    「人是不會自我反省的,他們永遠站在自己的角度看事情。」

    「對,所以我欺負人,也不覺得自己理虧。」她自嘲。

    而他相信。

    「我剛到公司時,只是個送文件、茶水的小妹,憑什麼爬上組長?我是踩著別人的背爬上去的,我在經理面前表現得特別努力,一天工作的時間超過十二小時,我拚命搶業績,才不管別人怎麼看我。」

    「這樣……讓你快樂嗎?」

    「當你的目的是成功,才不會管快不快樂那種小事。剛進公司時,和我對峙的是個大學畢業的女生,她看我不順眼,因為組長對我特別好,我也看她不順眼,因為她有我想要卻沒辦法要到的學歷。

    我們槓上了,她聯合組裡的人孤立我,我每天從進公司到離開公司,沒人會多看我一眼、對我多說一句話,要不是我拉肚子、在廁所裡蹲太久,還不曉得原來我成了組長養的小情人。

    在他們的風言風語裡,我被組長誇獎,不是因為我工作辛勤,而是因為我善於吹枕頭風;我加薪,不是因為超時工作,而是因為組長嘉許我在床上很賣力。

    她終於惹火我了!於是我決定報復,不到一個星期,公司所有人的信箱裡面都收到一張照片——那個女大學生和經理的親密照片。」

    「照片是你合成的?」白聿鑫口氣不善地問。他是個高道德的男人,無法忍受這種事,即便她是原始受害者。

    「如果當時我操作電腦的能力有這麼強的話……很可惜,那是張真實的照片,有一天我留在辦公室裡加班,心念一動、偷偷打開她的電腦,在裡面找到的,那張照片將讓她在半個月以後升上組長。我才恍然大悟,原來她以為自己會做的事,別人也會做。」

    「你的行為很差勁。」

    向秧秧反駁,「她對我做的就不差勁嗎?那不是我的錯,只是以牙還牙、以眼還眼,她別對我使壞,我也不會對她耍心機。」

    「你可以換好一點的做法。」

    「什麼做法?對她道德勸說?哼!」她不屑。

    「多行不義必自斃,你根本不必插手。」

    「你沒見過壞人飛黃騰達嗎?你還以為這是個好人有好報的世界?你知不知道我爸的第三者穿金戴銀,鑽戒亮得可以拿來當探照燈,而我媽守住一個有名無實的婚姻,過得緊衣縮食?

    白聿鑫,你是我難得碰到的好人,對人好、沒有目的,別人對你壞,你也不使壞心眼,和你這種人做朋友很安心,因為不必擔心哪天翻臉你會掀對方的底,但世界上像你這種人很少了,因為要活得好,就必須夠壞。」

    「你說我的好話有沒有目的?」

    「你說呢?」向秧秧笑了。她越來越愛和他說話,談談真心、無需防備的感覺真不壞!

    「有,你想要我的茶葉。」白聿鑫也跟著笑開。原來和壞女人,他也可以相處得不賴。

    「唉,你已經把我這只笑面虎摸透透了,我以後要怎麼在你面前做戲?」她故作哀怨的說。

    「我很多年前就摸透你了。」

    「我們有這麼長久的交情?」她訝異。

    「黎明高中,二年二班。」

    「你……是我的同班同學?」她翻身坐起,看著他的五官回想當年,完全沒印象,她想他不是她的同學。

    「我是卜學英的兒子。」

    「卜老師!你是卜老師的兒子?怎麼可能!」她一驚,跪起來拉住他的手,忍不住滿肚子興奮。

    她的手軟軟的,不粗,那不是一雙會做家事的手,但她的確很會做家事,她的手和她的性格一樣矛盾。他沒甩開她,就由著她握住。「為什麼不可能?」

    他真的超孤僻的!知道這種事,還能留那麼多天不說。

    「我的意思是太巧了嘛!告訴我,卜老師還好嗎?她是我最喜歡的老師,她常鼓勵我好好唸書、出國深造,是我所有老師當中最看好我的。」

    「她很喜歡你,她已經退休了,在醫院裡面當志工。」

    「有機會,我要去拜訪卜老師。」

    「我會告訴她。」

    「你是從卜老師嘴裡認識我的嗎?」向秧秧、向冉冉、向晚晚,這是不容易遇到的撞名。

    「我見過你一次。」他反手握住她,是下意識動作,因為她的手冰透,而他是樂於分享溫暖的好傢伙。

    「什麼時候?」

    「你和一個有男朋友叫做強強的女生在吵架的時候。」

    「那個啊……」她印象深刻,那是她人生第一次挨打。「你看到了?」

    「對,你很刻薄。」

    「但我的話是對的。那個女生叫做李淓,後來強強離開她,她念完大學進入我們公司,成為我的手下,她不肯和我合作共創佳績,所以在我到這裡出差之前,把她踢到總務部去。」

    「你真不怕得罪人。」

    「要成為壞女人,第一步,就是不能怕得罪人。」

    白聿鑫笑笑,問:「從那個時候起,你就不相信愛情?」

    「對,是我父親教會我的。你可以相信金錢,它會因為你的努力越積越多;你也可以相信房子,它會幫你遮風擋雨;你更可以相信一部電影,因為你明白它是虛構的,頂多能影響你兩個小時的情緒,不會傷害你十年二十年,或你的一輩子。只有愛情,不能信。」

    「有這麼嚴重嗎?」

    「我母親是音樂才女,追她的男人排隊可以繞校園好幾圈,但她相信愛情,放棄學業,結果呢?她的丈夫背叛她不打緊,還利用她缺乏謀生能力,用經濟壓力逼她離婚。這是哪一國的愛情?想當年,他們可是親戚朋友眼中的金童玉女。」向秧秧嗤笑一聲。

    「所以你不談戀愛、不結婚?」

    「對,我要靠自己生存。」

    她說對的口氣那樣篤定,篤定得他一陣無緣由的心疼。「不怕寂寞嗎?」

    「只要我有夠多的錢,可以花錢買男人來填補時間空間。」

    「一輩子很長,等你老到走不動,會後悔年輕時沒找個人來陪。」

    「你怎敢確定夫妻能夠陪對方一輩子?總會有一個人先走、一個人留下,與其到時候再來習慣一個人的生活,倒不如從年輕就學著一個人生活。」

    「你真的很沒有安全感。」

    向秧秧笑答,「或許吧。」

    這個笑容裡面全是真心,沒有假意,於是他發現,她全真的笑容,很美麗。

    他們繼續說話,這對孤僻的白聿鑫而言相當不容易,他從不說廢話的,可向秧秧就是有本事讓他說過一句又一句,說到她累了、沉沉睡去。

    他下床、抱起她,發現她身子冷得像支冰棒。不肯裝可憐扮示弱嗎?這樣的女生只會辛苦自己。

    她在他身旁,已經熟睡了,卻還是會自動找到熱源,那是本能。

    一點、一點,她偎近他身邊,臉靠上他的肩,雙手抱住他熱熱的手臂,把臉埋進他的枕頭裡,睡得很愜意。

    若干年前,也有個女孩像她這樣,說沒有他的體溫就睡不著,每天晚上都抱著他睡,每個清晨,在伸懶腰之際,對他說:「阿聿,我前輩子一定做了很多好事,不然怎麼能追到你?」

    她說過幾百次愛他,但她完成夢想之後,突然發現,愛他是一種莫大負擔。

    她要走、他便讓她走,沒有牽牽絆絆、拉拉扯扯,朋友說那是他愛她不夠,但他明白,這個說法是錯的。他愛她很深很深,只不過,有些愛情就是會結束,勉強下去,只會辛苦對方和自己。

    他努力不怨懟,卻無法阻止自己不相信人性,他盡力原諒對方,可是卻饒不了自己,他知道自己是很怪的男人,但他無法改變。

    這個晚上過後,他和向秧秧才算有了真正的溝通,他們越來越能聊,他再不是她初識時的悶葫蘆,而她不再對他施放虛偽笑容,他們漸漸地,在心目中給對方留了一個名為「朋友」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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