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偉智再一次醒來時,已經是凌晨六點以後的事了。
他坐起身,側首看了一眼身旁,空蕩蕩的床鋪上有著些干的血漬,在雷聲轟隆下,顯得觸目驚心。
「走了?」他有些悵然,沒想到她那麼快離開。
也罷,走了也好,不然他還真不知該拿她怎麼辦。
掀開棉被,他赤裸裸的踏上地板,一陣冰涼竄上心田。好冷,這麼冷的天氣,她會上哪兒去呢?
彎身撿起散落一地的在裳,將它們套回身上,不經意的,他瞥見桌角的一道銀光。
什麼東西?
他俯身拾起。是一顆淚型珍珠,這麼大的淚型珍珠一定價值不菲吧!
如果他沒有記錯,它應該是在她胸前那條珍珠項鏈上,但為什麼會遺留在這裡呢?
由它遺落桌旁的情形看來,她肯定走得勿促,至於為什麼呢?答案很明顯,可能是因為他。
她大概正後悔著自己的衝動吧!
如果是,那就令人遺憾了,因為他一點也不後悔。
看看手錶,離上班的時間還早,他晃入浴室稍作梳洗。水的溫暖跟衝力,讓他舒展神經,全身放鬆。
她會上哪兒?回去另一個男人的身邊?還是流浪街頭?
不知為什麼,一想到她可能回到別的男人懷抱,他就有種激憤的感覺。
怎麼了?他不過才和她同處一夜,不過才與她共譜一段露水情緣,不過才奪走她的童貞……不過才……才怎麼樣呢?
他是她唯一的男人呀!
這個想法讓他有種責任未了的感覺,他是否應該出去我她呢?
浴室內的小窗外,不對纂陣陣的雷雨聲。
昨夜的一幕又重回他的腦海。
她不會又想不開自殺了吧!
穿好衣服,步出浴室,換好衣服後,他提起公事包走往停車場。
他決定給她一個機會,如果在將貨送往客戶的途中,他找到她的話,就帶她回來。
***
結果,他並沒有找到她。
到臣鋒十五分鐘的車程裡,他花了半個小時搜尋,不斷繞著銜巷尋找,深怕一個不注意錯過了哪條暗巷,就錯過了她的蹤影。
如果他夠理智,就應該忘掉那個個人的新娘,忘掉一夜的邂逅,當作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
可是事實告訴他,他遼不夠理智,因為他的眼光總是不由自主的搜尋著。
這或許就是所謂的良心吧!雖然他一直不太信它。
「阿偉,阿偉。」一個聲音將他飄浮的心思叫了回來。「想什麼想得那麼出神?」
原來是臣鋒的警衛,「早,顧伯。今天你早班啊?」
他馬上換上慣有的笑容。
「哪有你早。」顧伯為他做了入廠登記。「一大早就來報到,鐵定算準了今天請款是吧!」
「答對了。」偉智給他一記獎勵的笑,「賣力工作了一個月,等的就是今天。早點來,請不到怎麼辦?」他兩眼發出看見殘的晶光。
臣鋒的代工款是十月工款十一月請須,十二月才撥下來,這筆錢偉智足足哈了三個月才領到,怎麼能不趕早來呢?
「不會的。」顧伯笑得搖頭,這年輕是什麼都好,就是對殘太重視了。「像葉氏企業多大的公司,為你那一點代工費倒閉?太划不來了。」他對自己服務的公司可是充滿了信心。「快點進去卸貨吧!火熱熱的支票正等著你。」
一揮手,偉智將貨車駛進倉庫後,就將車上的貨物交由小弟點收,自己則直接乘著電梯上樓。
「嗨,阿偉,這麼早就來交貨了。」電梯在一樓大廳時停了一下,一個看來二十幾歲的白淨青年走了進來。
「真好,你一來我們又有熱騰騰的咖啡好喝了。」他興奮的說。
每次只要東林工業社的蘇偉智一到臣鋒,業務科的陳喻柔就猛送咖啡到處巴結,為的是希望幫他拉一些工作回去。
沒辦法,誰教她看上人家英俊,急著想當現成的老闆娘呢?
蘇偉智認出他是業務科的歐弘。「怎麼遲到大王今天也來得那麼早?」他閒扯的說。
「算了,還不都是咱們的程總。」歐弘沮喪的揮揮手,「這幾天不知是吃了什麼藥,急著找人開刀;大伙不小心點,當心捲鋪蓋走路。」
「為什麼?」程總發飆,這應該不是什麼新聞了吧!偉智訕訕的想。
歐弘作個鬼臉,「誰知道,這年頭人家的頭路不好吃,還是你好,不用看人臉色。等一下進去機伶點,別掃到颱風尾受無妄之災。」埋怨歸埋怨,他還是好心的盡一下朋友的義務提出警告。
「多謝提醒。」偉智說。其實誰叮他都怕,就是不怕程總。
兩人進到辦公室,果然看見平常遲到慣的人都到齊了。
「看來你還是最晚到的一個。」偉智揶揄的說。
歐弘無奈的聳肩笑笑,彎著身子趕在沒人發現之前回到座位。
可憐,這就是看人臉色的悲哀;他當年就是不想這樣才會決定獨自創業。
「嗨,早啊!」負責收發的小姐陳筠走了過來,拿著簽收公文,露出甜甜的笑容道:「早啊!幸運兒。聽說這次阿里山的貨你如期趕出來了。不錯嘛,總算沒砸了你東林『快、準、狠』的招牌。」
「當然。」偉智得意的一笑,拿出送貨單讓她簽收。
「自己經營出來的招牌怎麼能砸?砸了,你們臣鋒的工作還會給我做嗎?」
「當然不會。」她戲謔的交回簽收單。「像你這樣的工作狂,難得有空到阿里山的風景名勝去,怎麼不趁機玩一玩?太對不起自己了吧!」
這句話是陳喻柔交代問的,她一直在意他為什麼沒趁機帶她一起去。
嗯哼,話題轉得那麼硬,不用想都知道是誰要問的。
「我是想啊!可是你們老總三分鐘一小CALL,五分鐘一大CALL的奪命催魂,再加上老天不作美的連下豪雨,我怎麼敢呢?」
仗著好人緣,偉智開玩笑的把罪過推到臣鋒老總的身上。
又打太極拳,陳筠白他一跟。「算了,怎麼說都是你有理。等會兒進辦公室時小心點,程總最近的心情不好,小心應付。」
又一個好心的提醒,看來這次的風暴似乎不小。
「知道,謝謝你。」偉智向她眨眨眼以示感謝。
陳筠又故意白他一眼,「別獻媚,我可不想被陳喻柔生吞活剝。」她們不只五百年前同宗,更是無話不說的好姐妹。尤其喻柔倒追蘇偉智已經一年了,她可不想因為偉智一記玩笑的媚眼,破壞她們難得的友誼。
手一揮,她拍拍屁股走了。
偉智看著她離去,低笑著搖搖頭。東林之所以能夠在這兩年屹立不搖,從眾多角逐者中脫穎而出,成為葉氏財團的眾多下游代工廠之一,全多虧了這對同姓不同宗的姐妹花,如果不是陳喻柔跟陳筠適時的提供消息,多方美言,就憑他東林不到百萬的資本額,可能拿不到這麼好的線呢。
也多虧了這麼一條又好、又穩的線,他的東林才能從每月幾十萬的營業額躍居到百萬以上,這全是她們的功勞。
當然,除了她們以外,還有一個最大的幕後功臣,那就是——
「阿偉,程總叫你到他的辦公室去一下。」三十六歲、略微肥胖的秘書王素雲剛好從總經理的辦公室出來,叫道。
「哦,好。」
偉智抬頭朝一窗之隔的程總辦公室望了望,鬚髮半白的程總正從那裡瞪著他猛吹氣。
在臣鋒職員紛紛投以同情眼光的注視下,偉智漾著一派綸灑的笑,從容的走進去。
「阿偉被叫進去了!」一罩好事考在他進去的同時,圍了起來。
「可憐喔,一定不是什麼好事。」他們同情的說。
一陣咖啡香打斷辦公室內的議論聲。
業務科的陳喻柔端著一盤咖啡出現在辦公室門口。
「各位,喝咖啡的時間到了。」她巧笑情兮的說,吸引那群人移過去。
「謝謝。我就知道,一看見阿偉,咱們今天又有香醇的咖啡可以喝了。」歐弘搶得第一,得了便宜還賣乖的說。
喻柔笑著白他一眼說:「再說,我讓你連咖啡渣都沒得喝。」她將咖啡一一分送給那些嘴雜的人,才發現主角根本不在。「人呢?」她有些失望的問。
啜著香醇的咖啡,歐弘朝程總的辦公室撇撇嘴:「在那兒羅。」
「哪!」
偉智一進入程總的辦公室,就自動把百葉窗拉上,正巧看到喻柔走來的身影,便朝她揮揮手。
「幹嘛,談情網!」五十歲左右的程總,瞪著一雙虎眼步了過來,替他將拉了一半的百葉窗全拉上。
「什麼事呀,程總。」
程總惡狠狠的瞪他一眼說:「怪我奪命催魂?天知道有多少人欽羨死都還討不到呢?」
「原來你都偷聽到了。」他笑著坐在他對面的椅上,怡然自得的蹺起二郎腿,一點也沒有門外那些人猜想的可憐狀。「這麼敏銳的耳朵不是奪命催魂的鬼擁有,誰會有?」
「哼,我催魂!那你怎麼不怕?」程豪冷哼一聲,把一份公文夾扔到他面前。裡面是剛撥下來的代工款項。
偉智一看到錢,兩個眼睛都直了,哪還管他生氣不生氣。「我怕?哈,才怪,天底下有誰聽說外甥怕舅舅的?我會怕才怪。」他露出不怕死的笑容。
他跟程總是甥舅的事情,在臣鋒還是件秘密,兩年來都無人知道。
「還好意思說,你不是最怕人家知道,怕我這個舅舅丟你的臉嗎?」程豪繼續吹鬍子。
「舅舅,」四下無人,偉智陪笑撒嬌起來。「怎麼會呢?我開始是怕剛創業,萬一做得不好,會連畢你被說閒話;現在已經穩定了,更沒有說的必要。你也不想讓人家誤會你溫用職權,重用外甥吧!」
「胡扯,我是公正無私,量才而用,誰敢在背後說我閒話?」程豪噴氣的說。如果不是偉智的能力夠,代工做得精緻,即使是親兒子也未必會發包給他。
「所以還是別說出去的好,以免招來不必要的麻煩跟誤會嘛!」
說來說去還是這小子的心理問題,怕人家否定他的能力,扣上一頂靠關係的帽子,做舅舅的豈會不知?
「算了,這事就不談了。說說你自己,什麼時候回去報到,總不能老讓我當擋箭牌挨罵吧!」
原來這才是他心情不佳的原因。
當初他想脫離家族企業自己出來闖天下,評定自己的能力時,全家只有舅舅一人讚成。思想開通的他,總有「富不過三代、豪門多敗子」的想法,因此贊成偉智出來、創業,希望在既走的家族企業以外,再創出一張優異的成績單。
而偉智也沒讓他失望,憑著僅有的積蓄與頂來的中古器具,開始了初期代工的工作。兩年下來,他不但從租來的廠房變成了有屬於自己的加工廠,也將早先的中古機械汰舊換新,全改成了最先進的儀器。
如此的能力是非凡的,也是值得家族的人肯定;但在肯定之餘,大家也不免開始考慮起繼承權的問題了。
偉智一笑,裝傻的問:「是誰!敢這麼大膽的罵我們老總?」
「誰?哼,除了你媽,我老姐之外,還有誰敢罵我?」說起他老姐程櫻,程豪就一個頭兩個大;自己沒辦法管兒子,倒管到老弟的頭上來了,還說無論如何都要押著他回去一趟。「與其讓你媽來找我,我倒寧願抓你回去見她。」
偉智太瞭解舅舅被老媽吃定的情形了。「怎麼,我媽又下通緝令了?舅舅沒跟她說什麼吧!」他挑眉問。
「沒有。」程豪乾咳了兩聲,有點心虛的說:「你有什麼事好讓我說的嗎?」
「是沒有,就怕你無中生有。」
偉智不信任的哼笑著,笑得移豪一陣發毛。
「別說了,反正你給我找個時間回去就是。」為兔穿幫,老舅急著送外甥了。
程豪越是如此,偉智就越篤定他的出賣。「舅,你該不會是……」他詭魅的笑了起來,充滿邪氣,又略帶威脅的靠近陳豪。
「不關我的事。」不等他說完,程豪就舉起雙手直搖,撇清關係。「她是怎麼神通廣大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她自己打探到陳喻柔的事情,不關我的事。」這個外甥太精了,早晚會查出真相。
果然,偉智的眉緊緊的蹙起。「我早說過跟陳喻柔沒有關係。」
「沒有?」程豪瞥他一眼,走到窗前拉開百葉窗,嚇走正想盡辦法要偷窺的陳喻柔。「那這位是誰呢?」
偉智忍不住的大翻白眼。「早說過了沒有女朋友,怎麼你們都不信呢?」
「會信才怪。」程豪打心底不信。「沒有關懷,人家會等你一年?」
「什麼等我一年?我又沒有拴著她。」偉智有些動怒的反駁。
受不了大家自以為是的配對,喻柔的公開追求幾乎讓所有人都公認他們是一對。
程豪聳肩搖頭,反正事實擺在眼前,小子再死鴨子嘴硬也沒用。「不想再跟你爭了,反正你喝了人家一年的咖啡總不假吧!」拿起桌上的公文夾扔給他。「這裡面還有個工程給忱,也是她特別拜託來的,千萬別辜負了人家的一片心意。」雖然他的能力未必得靠她這個人情,但人家付出了心意就不該漠視。
看來是沒有再爭辯的餘地。「知道了。」他悻悻然的接過資料,在離去前又覺不甘心的回頭,提醒迂腐的老舅道:「別忘了,咖啡你也喝了人家一年哦!」
程豪一陣錯愕。
***
領到錢,又碰到員工生日,偉智難免要心痛的花費一下,這不僅可以連絡僱主與員工之間的感情,也可以顯現僱主重視員工。
獨自坐在吧檯邊啜飲著酒,四周的狂歡氣氛怎麼也進不了他的心。
那個雨夜新娘失蹤了兩天一夜,他除了第一天的早晨去找過外,就再也沒有出去找過;因為他感覺到,她一定會再回來,不是為了他,而是為了那顆淚型珍珠。他相信只要它在於她就一定會再出現。
吧檯前的古鐘響了十二下,接近午夜了,大伙卻沒有散的感覺。飲盡最後的一杯酒,偉智決定先走。
踏出酒店的喧嘩、吵鬧,他邁進黑夜裡的孤寂。
今晚他有一種急欲歸家的感覺。
因為他有預感,等待的人就在今夜會到來。
在滿天星辰的陪伴下,他漫步走回在一街之遙的加工廠。
在靠近加工廠的時候,一道嬌小佇立的身影讓他情不自禁的止步。
來了!
他興奮的加快步伐跑過去。「苡詩!」門邊斜靠的纖弱身影搖搖欲墜。「你怎麼了?」她的樣子好嚇人,不只臉色白得發青,還渾身顫抖冒冷汗。
昏愕的抬起雙眸,苡詩顫抖的手綬緩伸到他的面前。
「東……西還我……」渾身無力令她不由自主的倒在他面前。
「苡詩!」偉智手眼明快的及時扶住她。全身的滾燙讓他驚訝的發現,她在發燒!
難道她就這樣走了兩天?「我帶你去看醫生。」他打橫抱起她,直想衝出去找醫院。
「不要。」她在昏述中搖頭。「別帶我去醫院。」她低聲哀求。
「別傻了,生病不找醫生會死人的。」他耐著性子哄道。
「求你。」她異常的堅持。
沒辦法,偉智只好抱著快昏睡的她,繞裡側面做為加工用的廠地,直接奔往後面居住的小房間。
窄小凌亂的小房間令他一進門就差點跌個踉蹌。
「苡詩。」他喘著氣叫她。「你的家在哪兒?我通……」她昏過去了!
糟糕!偉智從床上跳了起來。
她的情況外行人都看得出來很危險,他應該將她迭醫的,可是她又那麼堅持。
焦急的扒了扒頭上的一團亂髮,沒辦法,他只好找在醫學院當學生的妹妹了。「還好,天無絕人之路,老天爺總算給個生機。」
他趕緊翻找電話簿,搬救兵。
「喂!」在電話猛響了數十聲之後,終於有人肯接電話了。「你知不知道現在幾點鐘啊!那麼早來吵人,不讓入睡覺嗎?」對方似乎好夢正酣,不甘心被吵醒,火氣十足的開炮。
「彤彤,是我。」
「大哥!」電話那端傳來一聲驚喘,而後充滿歉意的說:「對不起,我以為又是羊咩咩,沒想到是你,對不起喔。」
羊咩咩是她男朋友楊晉洋的綽號,跟她一樣是醫學院的學生,只是他攻的是外科而蘇雨彤是內科。
「算了。」痘兩個歡喜冤家吵架已經不是新鮮事了,他早就習以為常。「我這裡有個病人,能不能請你過來一下。」
「病人!幹嘛不送到醫院找醫生呢?」大哥半夜找她求救,鐵定不是好事。
「你不就是醫生嗎?」偉智拿出大哥的威嚴逼她。
「快點,半小時以內到。」說完就掛上電話,讓她連討價還價的機會都沒有。
「又這麼霸道。」雨彤瞪著掛斷後嗡嗡作響的話筒,不平的獅吼回去:「也不想想人家一個女孩子,這麼晚怎麼叫車過去。」雖然她長得不夠誘人,不過也稱得上清秀可人啊,就這麼三更半夜的獨自出們,不被狼噬了才怪。
想了半天沒辦法,只好犧牲一下,再找那只笨羊當免費的司機了。
打完電話,偉智回到房間。床上的新娘未醒,她額上不斷沁出的汗水和雙頰的紅暈讓她看來特別的嬌弱。
「俊麟……奇風……」斷續不明的囈諳不斷的由她口中溢出。「舒維,對不起……不……不是我害你的……舒維……」
偉智的俊眉微微攏起,她的情況很糟,如果再持續下去,可能會有轉變成肺炎的危險。
轉往浴室,他棒著一盆水和毛巾出來,試著以濕毛巾退燒。
「苡詩,爭氣點,千萬別死在我家裡。」他不斷換濕毛巾覆蓋在她頭上,希望能為她減輕一點痛苦。
可是這個方法試了十幾分鐘,她還是沒有舒緩的跡象。
怎麼辦?她不會連等彤彤來的時間都撐不到吧!他暗忖。
就在他的焦急中,一陣救命似的門鈴聲響起。
「彤彤。」偉智門一開,就像老鷹抓小雞似的把蘇雨彤給揪了進來,直接到工廠後的小房間,一點也沒有注意到隨行在後的楊晉洋。「就是她,快想想辦法,她快死了。」
一個新娘!雨彤被眼前的景象嚇住了。
「哥,似不會是劫禮堂搶新娘吧!」她瞠著大眼,震驚的措著床上的人說:「你一定會被喻柔姐殺死的。」想起喻柔知道後吃醋的模樣,雨彤忍不住要為大哥捏把冷汗。
「喻柔沒你那麼無聊,快幫我看看她怎麼樣了。」偉智睇她一眼,將她宜往床上推。
「好了,好了,知道就行了,別推了嘛!空間就這麼大,再推我乾脆也坐到床上去。」雨彤抱怨的卸下灰色背包,從裡面拿出實習用的診斷器來檢查。大哥真是急性子,對一個陌生女人也這麼關心,追女朋友就沒見他這麼熱心過。
「你怎麼也在這裡。」偉智直等到雨彤開始檢查才發覺到門口另外站了個人。
環胸斜倚在門口的楊晉烊,看見終於有人注意到自己的存在,漾著笑容,伸出一手來打招呼:「嗨!大哥。」
他還以為自己要當隱形人一陣子呢,沒想到這麼快就被人注意到了。「是雨彤說這邊有急症的病人,叫我一起過來看看。」
「我以為你們在吵架。」偉智淡笑,眼神不時瞄向床上的人。
「本來是。」楊晉洋尷尬的一笑,偷瞧了雨彤一眼,說:「不過,多虧了你那通電話,我們才有和好的機會。」
其實說來也不是什麼大事,不過是雨彤在他的口袋裡發現了一封護士寫來未及丟掉的情書而已,愛吃醋的她就直吵著罵他花心、風流、不專情,還嚷著要分手;多虧了蘇偉智的這通及時電話,才讓他有了轉圍的機會。
「也只有你才受得了她的蠻橫。」
蠻橫!這好像是他們蘇家的遺傳。「不過她也有可人的一面。」
「是嗎?」偉智噙著笑,雨彤何其幸運能夠我到這麼一個肯包容、有內涵的好男人來愛她。不過站在男人的立場,他還是同情的提出忠告:「我這妹妹很任性,凡事別太寵她,免得你以後的日子難受。」
「瞭解,瞭解。」楊晉洋如奉聖喻:「我一定牢記你的忠告。」笑得好不開心。
「幹什麼笑得那麼陰險。」雨彤狠狠撞了他一下,白了偉智一記衛生眼。「大哥,你到底幫誰嘛?別忘了我是你妹妹耶。」
「就是自己的妹妹,才不忍心看你荼毒人家。」他寵溺的揉了揉她的頭髮,走往床前。「她的情形怎麼樣?」
「不太好。」她神情凝重的走近。「我看是肺炎,情形很不妙,最好送醫院。」
「不行。」他答應過她不送醫院。「開些藥讓她在家裡休息吧!」
「大哥,我是實習醫生,不是醫生咀。哪夠能力開藥能病人吃,萬一吃死了怎麼辦?你擔還是我扛?」
「隨便開個退燒藥就能死人,那台灣一年不死上幾百萬個給我看?少說廢話,快開吧!」
「不開。」雨彤說。「判斷病人情況的好壞是我的責任,如果你不送醫院或照應不當的話,很容易發生危險的。」她解釋事態的嚴重性給偉智知道,怕缺乏醫學常識的他不明究理的延誤病情。
雖說醫學發達,但是肺炎處理不當,還是會死人的。
「就是因為會有危險,我才找你來,不然花那麼多錢讓你學醫做什麼?」他重新拉好棉被,怕狀上的人再受風寒加重病情。
「我學醫又不花你半毛錢。」雨彤峨著嘴頂回去。
「這麼多廢話,你到底開是不開?」偉智板起臉來低喝。
「不開。」倔強的兄妹當場就瞪了起來,兩道夾著較勁的火藥很快的瀰漫在這十坪不到的小房間,嗆得楊晉洋幾乎窒息在他們進射出來的怒焰中。
此時地不禁羨慕起躺在壯上渾然不覺的新娘,至少她不用醒著忍受他們兄妹的火氣。
楊晉洋尷尬的咳了兩下,藉以緩和氣氛。「其實兩位不用這麼生氣,肺炎說來不輕,可是以現在的醫學來說,也不是挺嚴重的。就我所知,只要有幾樣常備藥跟細心的看護,就可以幫病人度過難關。」
「什麼?」
「那你怎麼不早說。」兩兄妹很有默契的回頭瞪了他一眼。
楊晉洋搖頭苦笑,自己上課不用心,連這麼基本的常識都忘了還敢來怪他!
哎!他到底交上的是一對什麼樣的兄妹?
雨彤聽著晉洋的吩咐,將一些常備藥找了出來,再加上自己背包裡隨身攜帶的,雖然不完備,但也足以應付了。
「大哥,就這些了,我們先拿這個退燒的藥給她吃,如果情況沒有改善,天亮時我再去買。」
她說完逕自扶起床上的新娘,將藥錠放在她的口中,想讓她吞下去。可是昏睡中的新娘怎樣都無法自動吞下藥。
「還是讓我來吧!」
偉智推開雨彤,將她手上的水接了過來,含一口在口中。
「大哥……你不會是想……」
未及等她驚愕的問完,偉智已經以行動證明,他以口渡水的方式,幫助那位新娘吞下了藥。細心跟關心的程度完全出乎雨彤跟楊晉洋的意料之外。
「大哥,你跟那位新娘到底是什麼關係?」在他喂完藥,退出房間跟著他們一起到加工廠的時候,雨彤問出心裡的疑惑。
是什麼關係?偉智心裡也不知道,只覺得她根特別、很吸引人,情不自禁的會想去幫助她、疼惜她。
「別胡思亂想,她是我在回程的路上發現的,連姓都還不知道。」他彎身抱起地上一堆尚未包裝的成品,放在工作台上。
「不知道就讓你這個木頭人做了那麼大的改變,還親口為她吃藥!」說出來一定嚇死喻柔,兩人交往一年多,大哥連人家的嘴都還沒親過,甚至連個擁抱都沒有,現在竟然自動親口喂陌生女人吃藥!這不嘔死喻柔才濕。
不過也好,這證明了大哥是正常的男人,不是毫無感情的木頭人。
等等,她怎麼感覺到現場好像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大哥怎麼把加工廠的大門給鎖了,而且還把包裝的工具都拿了出來?
依照以往的經驗,他該不會是又想拿她跟羊咩咩一起充當免費的勞工吧!
「不行。」雨彤忍不住發出一陣哀嚎,她抗議的衝到偉智的面前,在他露出諂媚的巴結笑容之前,及時自救。
「我跟羊咩咩明天還要值班,不行留在這裡幫你。」她一臉堅決,沒得商量的表情。
早知道她這個分秒必爭死要錢的大哥會利用這個機會奴役他們,她應該早早回去,逃之天天才對,幹嘛還好奇心重的停下來問話呢?她應該在踏出房門的那一刻拔腿衝向大門才是。
現在後悔恐怕來不及了。嗚,她可愛的床!
「別這樣嘛,彤彤,就算幫幫大哥的忙。這批貨是臣鋒明天要交給葉氏財團上櫃的貨,如果交不出來,大哥是會賠錢的;你不想大哥欠債睡馬路吧!」
說得那麼可憐。「趕貨幹嘛不叫工人們加班?一定是你為了省加班費故意設計我們的。」這次說什麼也不能再心軟了。上次上當幫他趕了一夜的包裝,結果到醫院實習時打瞌睡,差點把病人送檢的分泌物搞錯釀成大禍,這次說什麼也不能再幫他熬夜了。
「是真的,這次臣鋒訂單下遲了求我們幫忙,把十天的貨趕在六天完成,利潤加倍。想想多了這筆利潤,我們欠繳的帳單就可以付清了,你不會見死不救吧!」
雨彤的心軟了一下,不過嘴裡還是不高興的嘟噥。
「耍骨氣,要自己創業,創出、堆的麻煩。幹什麼為了幾文錢答應臣鋒的要求,是他們答應葉氏財團的,就應該自己設法嘛!」嘴裡嘀咕著,手裡卻沒閒著,快手快腳俐落的就將一個包裝完成了。
「好啦,好啦,誰教我們是小公司,又是人家的代工廠呢?」偉智看見雨彤熟練的工作,眼也笑開了。
閒置一旁,笑看兩兄妹抬槓的楊晉洋,早就習慣這樣的結果了。嘴硬心軟的雨彤,遠拒絕不了偉智的請托;即使明知結果一定是黑著兩個熊貓眼在上班時偷閒打盹,但還是會幫偉智完成所有的工作。
「笑咪咪的看什麼,只站在那裡不會過來幫忙。」忙得火大的雨彤一抬眼看到閒在一旁的楊晉洋,忍不住揚起秀眉怒斥,嚇得好脾氣的地趕緊加入工作的行列。
冗長的寒夜,大家為免在工作時想睡,盡量以聊天來提振精神,而雨彤的話題一直環鐃在雨夜新娘身上,她鉅細靡遺的問遍了每一個細節,從初見時的情況問到現在,沒有一點遺漏。
到最後還以偵琛的身份推敲起雨夜新娘可能發生的經過。「哥,你想,要不要通知她的家人?她在婚禮上不見了,她的家人一定急著找她。」
「問題是,她身上連個證件都沒有。」抱她進門時他就翻找過了,她身上除了胸前的那條珍珠項辣之外,連個婚戒都沒有,想必她出來時走得匆忙,不及攜帶,也或許是……她根本就不想帶,有輕生之念!
一幅驚慄的畫面在他面前閃過。偏僻的山路,一邊的懸崖……如果他沒有及時出現,或許她已經死了。
一陣心悸的冷汗不由得沁出手心。
令她如此絕望的人,到底是什麼樣的男人,他值得嗎?
蘇偉智升起了強烈的好奇心,想見一見那個令她心碎的男人。
***
歸寧的日子不見出嫁的女兒回來,黎家二老開始有些臘心著急。
「怎麼還沒有回來呢?是不是出了什麼事?」捨不得嫁走女兒的魏若華一早就站在們口翹首凝望。
「也許是蜜月旅行玩過了頭,趕不及回來了吧!」在大廳裡看報紙從容等待的黎倚天說。
「蜜月旅行?不是說天氣太冷,等過完年才要補嗎?」魏若華不悅的反駁,就是看不慣丈夫那無動於衷的模樣。
女兒到底是她一人生的,還是兩個人養的?怎麼就只有她操心。「不管,我還是打個電話到葉家問問才行。」
說著就走到沙發椅旁,拿起茶几上的古董電話。
「等等。」倚天放下報紙,趕在電話撥通之前切斷它。「你這是做什麼,女兒才嫁不過幾天就想讓她為難了?不怕葉家的公婆笑話嗎?」
「不然怎麼辦?」若華也不想讓唯一的寶貝女兒因為自.己的衝動難堪,只能放下電話,擔心的望向丈夫。「我好擔心哦!這孩子長這麼大,從來沒有離開我身邊這麼久,我好怕她不懂事、太單純,討不到人家的歡心。」
黎倚天聽到老婆的擔心,非但不難過,反而還開心的哈哈大笑。「我說若華,新年還沒到你就想說笑話逗我開心了。葉老跟咱們是什麼關除,他會虧待我們的寶貝女兒嗎?只怕比我們還嬌寵而無不及吧!」
「說得也是。」黎倚天的安慰總算讓魏若華稍稍寬了心。「可是也不該三天都沒有打電話回來呀!」她開始埋怨起女兒的狠心。
黎倚天擁著她在沙發椅上坐下來。「也許是新婚燕爾,小倆口樂不思蜀,忘了我們這兩個老的了。改天等她們回來,你再說說她就是了。」
「改天!」魏若華倏地轉身一瞪。「你的意思是還要我繼續等下去?」
黎倚天溫和的一笑,摟著她道:「當然,不過不是到大門外吹風,而是在這兒。」他將她擁得更緊。「在我溫暖的懷裡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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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裡王舒維靜靜的躺著,她醒來已鏗有好一會兒丫,卻不願睜開眼睛,因為她意識到病房裡還有另一個人的存在。
不是她逃避現實,也不是她害怕面對結果,一向倔強紹人獨立感覺的她是不會逃避問題的。她只是想再多給自己一點時間、一點休息療傷的空間而已,太快回到現實的戰場只會令她更感疲憊。
俊麟沉默的站在窗台邊,深邃的眼眸注視著病杯上臉色蒼白的舒維。
此刻的舒維看來平靜多了,她向來傲氣、倔強,從不把愛字掛在嘴上。這次會突然出現在新房自殺,實屬他的意料之外。
雖說兩人的交往一直以利益為前提,在金錢與肉體之間尋求平衡點,但感情終究不是商品,相處這麼長的一段時間,他對她還是有感覺的,只是這感覺他遲至今天才發現而已。
走近床榻,他輕撫著她的臉龐,這麼秀氣又無邪的睡容怎麼也讓人聯想不到那夜悲憤噬血的模樣。當她舉著刀在自己的面前一刀劃過一刀,直將純白的低肩禮服染成血紅時,他的血也正同她狂湧的鮮血一般,一點一滴的從臉上流失,那時他才真正驚覺到她在自己心中的地位竟是那麼的重要。
再一次撫上她捆滿繃帶的雙手,傷痕雖然被紗布覆蓋住了,卻覆蓋不掉烙印在他心中的傷痕。
他輕吻著她的手發誓,今生今世不再讓她受到傷害,他將對她付出一生的守候,回報她的真情。
感動的淚水從舒維緊閉的眼眸下悄悄滑落。
她以為他會恨她、怨她,卻沒有想到他還是愛著她。
「對不起。」她哽咽的低吟出聲。
「你醒了?」
她緩緩點頭,「醒了好久。」眼眸卻始終不敢張開看他。
「為什麼不看我?」他溫柔的問。
「怕你看到我眼中的愧疚。」她張開眼看他,眼中不再有怨,現在有的只是愛。
「我是不是聽錯了,一向不認錯、不服輸的你在跟我道歉?」
「你沒聽錯,我是真的在跟你道歉,對不起。」所有的自尊早在決定自殺的那一刻就消失殆盡了,現在的她沒有什麼好偽裝。「黎小姐呢?她原諒你了嗎?」
「沒有。」偉智淡淡的一笑。「她在你倒下之後就走了,沒有音訊。」
「怎麼會這樣?」舒維不安的坐起,突來的暈眩又讓她不舒服的躺下。
「要不要緊?」偉智關心的為她墊高枕頭。
「別管我。」她攔住他忙碌的手急急的問:「她會上哪兒?會不會回黎家?」
偉智搖頭說:「我看不會。當初她離開奇風選擇我時黎家的人就不很同意,現在出了事,她更不會回去。」況且她失蹤幾天了,要真回黎家,黎家的人也應該來興師問罪才是,絕不會像現在這般,一點反應都沒有。
「那會上哪兒呢?」她心中充滿了罪惡感。「或許我們報警,請他們幫忙找好些。」
「放心吧!」俊麟安慰。「我們已經受托人幫忙找了,我相信很快就會有消息。」
「對不起。」她自責的哽咽。「如果我不那麼衝動的話,她就不會走了。」
「傻瓜。」俊麟輕笑的坐在床邊,將她的頭擁人胸前。「如果不是你的衝動,我永遠不知道你的感情,說不定我們到現在都還在玩猜謎的遊戲。」
可不是嗎?如果不是那夜衝動的真實告白,或許她已經失去了他,而現在哭泣懊悔的就是自己了。所以,她不能後悔。
「可是……這對苡詩似乎不公平。」她還是有些良心不安。
「這世上原就沒有『公平』兩個字,或許她離開我之後才會知道奇風的好。」
「你認為苡詩會去找奇風?」
「有可能。」俊麟說出自己連日來的猜測。「畢竟長久以來就是奇風在守候她、照顧她,她會怯找他是理所當然的。」
「希望如此。」知道茵詰有歸宿,舒維心裡的內疚減輕了。「你會去找她嗎?」
「不會。」他知道她在擔心什麼。「我不會去日本帶她回來,但是我會打個電話給奇風,確定她的狀況。」
她的心定下了。「我祈禱她會幸福。」這是她補償苡詩的。
「她會的。」俊麟保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