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聲毫不保留地響起,盡責且認真地迴盪在寬闊但顯得有些空洞的起居室中。
范修羅從甜睡中被吵醒,劍眉蹙得像一座沸騰的火山。他看看時間──半夜兩點鐘!不知道那個該死的傢伙閒得無聊,這個時間打電話來,存心找麻煩!
「喂!」他一開口,火山立即爆發,滾燙的岩漿將大地融成一片灰巖。
「修羅?我是媽媽。」那邊傳來範太太那溫柔的嗓音。
「媽?妳知不知道現在幾點了?半夜兩點!兩點!我明天還有一大堆公事要處理,妳挑這時候打電話過來,存心害我失眠!」
「沒那麼嚴重。你是我兒子,難不成我有事找你,還得事先向你的秘書預約時間?」
「什麼事?」范修羅沈著聲音說,一肚子悶氣沒處發洩。
「當然是有關別館的事。」
「別館的事?我們不是說好了嗎?妳既然將別館交給我,就得全權由我處理;只要我不將房子賣掉,不管我做什麼,妳都不能干涉。」
「話是沒錯,可是你做得太過份了,一下子將房租調得那麼高,叫未央她們怎麼應付得來!」
「哦,那些女人跟妳哭訴了?」范修羅陰下臉。
他就知道這些女人,別的本事沒有,盡會使些哭鬧撒潑告狀等小伎倆。
「沒有人對我抱怨,是你做得太過份了」
「什麼叫過份?我那樣要求,已經算是很客氣了!妳也不是不知道那棟房子的價值,竟然那樣胡鬧將房子幾乎免費送給別人白住!」
一席話說得范太太啞口無言。從以前她就馴不了她這個兒子,她又不願用高壓手段壓制子女,以致於范修羅養成今天這種剛愎自負的脾性。
不過,她也懷疑,真要用高壓手段嚴待她這個兒子,到最後被壓制的是誰,可能還是一個大問題。
總歸一句話,她拿這個兒子沒辦法。
「唔」范太太支吾一會說︰「她們都是好女孩,而且我也不是完全免費將房子提供給她們住,還是有收房租的」
范修羅冷冷哼了一聲沒回答。范太太小心翼翼地又說:
「這樣好不好,修羅,房租提高個兩仟塊,意思一下就好,這樣她們也不會」
「媽!」范修羅冷漠插嘴道:「我們講好的,只要我保留房子,妳不能干涉我的作法。」
「我知道。可是──你這樣做,分明是想趕人家走」
「媽,我已經很忍讓了。妳應該知道,依我的個性我是不會讓那些女人待在我的房子裡的!妳的要求我都做到了,請妳尊重我的自主權,別再得寸進尺,也不要干涉我的事。」
反了!反了!這是兒子對母親說話的口氣嗎?
「我就知道跟你講理一定講不通!」范太太的聲音氣鼓鼓的。「我就是太尊重你了,才會養成你這種傲慢的個性,剛愎自負的」
范修羅青著臉,把電話筒從耳旁移開,過了一會,才又移回耳旁冷冷問:
「還有沒有別的事?沒事的話我要掛電話了,明天還有一大堆公事要處理。」
他可以掛任何女人的電話,但對方是他母親,他只能青著臉,忍氣吞聲。
「你到底答不答應?」范太太溫溫的口氣,毫不罷休。
「答應什麼?」范修羅眉頭越皺越緊。
「答應我不趕未央她們離開『流星別館』。」
「我以為我已經跟妳說得很清楚了。」
「修羅,房子是我的,我絕對不許你胡來!」
「我怎麼會胡來?我不是都照妳的要求做」
「那你是答應嘍?」范太太舊話重提。
「妳的話我那一次不是照辦無誤?」范修羅煞似恭敬地妥協,但黑色深沈的眼珠凍結得像石頭。
「真的?你真的答應我,不將未央她們趕走?」范太太不放心地又問:「修羅,你該不會是敷衍我吧?」
「如果妳不放心,就把房子收回去好了。我自己公司的事已經很忙,根本沒多餘的心思管別館的事!」范修羅以退為進,不作正面的答覆。
「我不是不放心,只是做得太絕總是不太好吧!我們又不缺錢,但對那些女孩影響卻很大,我不希望太為難她們」
范修羅如劍的眉毛又打結了。他把話筒移到另一邊,聽電話那頭范太太在說著胡未央的事。
「尤其是未央,她實在是個很有才華的女孩,就是運氣差了點。我看她文章寫得好,卻總是少了人欣賞。你知道她為了要專心創作,就不能出去工作,所以那個你突然漲了五倍的房租,她一定很為難。反正就是那樣修羅,唔,我是想,能不能漲個兩三仟塊意思意思就好了?」
范太太帶著商量的口氣,半要求半強迫。
「那個女人沒事舞弄什麼文墨!原來是這樣,她才會那麼刁鑽!」范修羅叼根菸,點燃吸了一口噴出煙說:「寫什麼小說文章!女人只要會做家事就可以。女子無才便是德,像她那種女人,自以為自己念了一點書,會寫一些不通的理論,就自以為了不起,處處要跟男人爭,攪得天下大亂!」
范太太不想跟兒子爭辯,壓住脾氣說:
「我不管你答不答應了,反正你就是不准趕她們出去!如果你不聽我的話,我就跟你斷絕母子關係。」
又來了!
范修羅眉頭皺得相當難看。只要他有什麼事違拗他母親的心意,她就用這一招對付他。
「媽,妳講點理好不好?」
「跟你講理是沒有用的。你到底答不答應?」范太太幾近撒賴的逼迫范修羅。
范修羅沈默的擰熄香菸,藉著這個動作,一邊思索,只見他嘴角輕輕一揚,緊皺的眉頭舒展為陰險的線條。他用帶點懊惱和無奈的語氣說:
「算了!妳都這麼堅持了,我能不答應嗎?不過我們先說清楚,我答應妳不為難她們,但如果她們自己自動要搬走,妳可不能怪在我頭上。」
「不會的!」范太太總算達到目的,興奮不已。「只要房租的問題解決,她們絕不會搬走的。」
那可難說!范修羅在心裡獰笑著。
掛上電話後,他支著頭,不知在思索什麼,想得非常入神而且專心,不時露出一點奸猾狡詐的笑容。
第二天他一到辦公室,立即吩咐秘書替他聯絡室內設計師。
「流星別館」現在是他的天下了,他想怎麼做、怎麼翻天覆地,都沒有人能干涉得了。
他母親未免太天真了,以為他答應不為難那些女人,就天下無事。哼!他怎麼可能那麼容易就放過那些女人,他要趕走她們的話,辦法多的是!
他絕不允許有任何人在他的王國裡放肆撒野!
他非將寄生在「流星別館」裡的那些女人統統趕走不可!尤其是那個叫胡未央的。
別以為她們有他的母親當靠山,他就拿她們沒辦法。他要對付她們,手段多的是!
有人敲門,走進來一位女郎,一身自信、幹練的神采。
那女郎叫方蕾,「范達」公司的業務經理,范修羅得力的幹部,是獨立、自主、自信、聰明又能幹的都會新女性。
范修羅瞧不起女人,認為女人關在廚房裡就可以,不該到外頭拋頭露面,卻又矛盾地擢用才幹的方蕾。除了方蕾,「范達」所有的高級幹部皆是男性的天下。
范修羅擢用方蕾,其實也有現實因素的考量。
「范達」走國際貿易路線,和外國公司多有接觸,總會遇上合作對方代表洽商的女性高層主管階級人物。范修羅不屑與那些女人交涉,乾脆派方蕾出面;而方蕾的確也表現得非常優秀出色,所以也就不得不擢升方蕾的職務。
但儘管如此,獨立、自信且能幹的方蕾,在范修羅的眼裡,和尋常的女人沒有兩樣;他擢升她,是迫於現實的無奈,而不是因為他欣賞或認同她。
而方蕾一到范修羅面前,竟也反常且諷刺地產生女性柔弱的自覺,討好他大男人無理霸道的自尊。
她知道范修羅瞧不起女人,甚至討厭女人,但他越是傲慢自大,越是剛愎驕傲,就越顯得他的魅力和吸引人。
而且,她相當清楚范修羅對女人的感覺和看法。他根本不稀罕愛情。他要的是一個安份聽話的女人,不會煩累他,也不囉唆,卻又能隨時答應他的召喚。
她要他,她對他有把握──范修羅是個成熟正常的男人,不可能過著禁慾的生活。一次的「成功」,代表「下次勝利」的揭幕;她該琢磨的是,如何踏出那「成功的第一次」。
「總經理,這是針對這次國際貿易展,我們所擬定的企劃,請您裁示。」方蕾恭敬道。
范修羅拆開公文夾,對那份企劃案略為一掃,點頭說:
「很好,就照上面計畫的去做。」
他闔上公文,交給方蕾。
范修羅一手創立「范達」,靠的是自己的才幹和旺盛的事業心。但他並不攬權,懂得用人和分權,手下的人個個能盡其才、其能,才奠定了「范達」今日的規模局面。
「總經理」方蕾喊了一聲。
范修羅劍眉一揚,代替了出聲回答。
「總經理,這次您到歐洲拓展業務的工作,我希望能夠隨行。」方蕾一口氣說出她的要求。
「范達」營運蒸蒸日上,在世界主要國家都有往來合作的對象,在當地也都設有據點。尤其是歐洲,雖然有歐體組織橫亙,但仍是潛力無窮的貿易對象。
為了拓展「范達」在歐洲的業務,范修羅擬於一個月後親自飛赴歐洲考察情況。
「這件工作,由我和呂主任去辦就可以,妳留在總公司處理妳該做的事。」范修羅淡掃方蕾一眼說。
「呂主任?」方蕾楞了一下。「這沒有道理,公司擴展業務,理當由業務部門統轄辦理,這也是業務部的職責和功能。總經理您卻帶著管理部主任隨行,反而將業務經理冷置一旁。」
「呂主任是很好的管理人才,我讓他隨行,主要是想借重他規劃的能力專才。」
「那麼業務方面──」
范修羅明白方蕾的意圖,舉手止住她的話說:
「這樣好了,就讓石副理一同前去。這件事就這麼決定,石副理那裡就由妳通知他,叫他即早做好準備。」
「總經理!」方蕾不甘心地喊了一聲。
這次前往歐洲考察業務,對她踏出那「成功的第一次」是一次難得的機會;如果她要他,絕對要爭取把握住這機會。
「總經理,」方蕾說:「石副理能力雖然不錯,但年紀輕、經驗又不足,實在不該──」
「就是因為這樣,我才要他跟去多磨練。」范修羅沒耐性聽完方蕾的陳述,打斷她的話。「這件事我已經決定了,妳別再多說。沒事的話,出去吧!」
方蕾順從地住口,退出總經理室。她知道她若再爭下去,勢必惹范修羅生氣和反感;她只有再想其它的辦法。
她把業務副理叫到自己的辦公室,面無表情地告訴他:
「石副理,你準備妥當,下個月隨總經理赴歐洲考察。」
「下個月?」年輕的石副理面露難色,遞給方蕾一份書紙說:「美國傑森公司FAX過來,說他們已決議同意我們所提出的條件,希望我下個月過去簽約。」
方蕾快速把傳真看過一遍,嘴角露出一絲隱約的微笑。
「傑森」的CASE是石副理負責去談的。對方很刁,拖了將近三個月,石副理本人也親自去了數趟,才總算搞定。
這是石建昌初升副理後第一次負責的CASE,當然希望能由自己親自去簽回這份合約。方蕾很明白他那種心情:跟隨總經理前往歐洲考察固然機會難得,但比起去美國簽回由自己從頭到尾負責談妥而成的生意,那種成就感實在大不相同。
方蕾把傳真還給石建昌,露出優雅的笑容說:
「你把這份傳真拿給總經理看,據實告訴他你的情形就行了,剩下的我來處理。」
「謝謝經理!」石建昌高興地猛點頭,簡直可以用狂喜來形容。
方蕾含著笑,優閒地在辦公室裡等待。果然,不出她所料,過了一會,范修羅立即召喚她過去。
「這妳看過了?」范修羅皺著眉,手上讀著那份傳真。
「嗯。」方蕾點頭。「『傑森』這個CASE,我讓石副理一個人放手去做,雖然費時了一點,但總算說成了。」
「我還以為妳已經接手了。」
「除非真的不行,否則我不會這麼做的。石副理充滿才幹,能力也相當不錯,只是缺乏經驗;對他本人來說,具有相當特別的意義,我相信他一定很希望能親自赴美簽回這筆生意。」
方蕾溫和含笑的語氣,充滿了言外之意。
范修羅那有聽不出的道理!他皺眉盯了那份傳真很久,終於撒手將它丟在桌上,對方蕾說:
「妳有什麼意見?不能找個人代替石副理去美國與『傑森』簽約嗎?」
「當然可以。」方蕾迎視范修羅的眼神說。
她不說多餘的話,卻藉由眼神巧妙地讓范修羅知道她所想傳遞的訊息。
范修羅不是笨蛋,當然懂得她眼神裡的含意。
石建昌已明白對他表示他的希望了,他也清楚簽回合約對石建昌所代表的意義和成就感。但范修羅沈吟一會,最後終於下決定說:
「算了,『傑森』的合約就由石副理代表簽約,那筆生意畢竟是他談成的;至於赴歐洲考察的任務,就改由妳來吧!怎麼樣?有沒有什麼問題?」
「沒有。」方蕾清脆一聲,愉快地答應。
范修羅看她一眼,抬手指指門,示意她出去。
看著方蕾婀娜多姿的背影,讓他想起銳利、充滿氣勢的胡未央。
他討厭張牙舞爪的女人。聰明的方蕾從來不會忘記他這項禁忌,但那個胡未央
「該死的女人!」想起胡未央,就壞了他的心情。
不過,現在開始,他會天天都是好心情
「簡小姐,妳聯絡過設計師沒有?」范修羅按了對講機詢問他交代秘書辦的事。
「聯絡過了,總經理什麼時候有空,隨時可以約定時間。」
「馬上!妳請他馬上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