鈴——
驀地,茶几上的手機響起,打斷了泱泱的注意力。
他朝浴室門口喊道:「媽咪,你的手機在響啦∼∼快點出來接電話∼∼」
等了幾秒鐘,只有嘩啦啦的水聲回應他。
鈴——
手機固執地響個不停,泱泱只得拿起遙控器,將電視的音量調小,接起手機喊道:「喂∼∼」
「喂?」一束軟軟的童音傳到話筒的另一端,令童母困惑地皺起眉,頓了一會兒後,又說道:「請問這是童唯心的電話嗎?」
「對啊,這是媽咪的電話!」泱泱握著手機,直率地說。
「你媽咪?我是要找童唯心。」童母納悶地說。
「我媽咪就是童唯心啊!」泱泱皺起兩道小小的眉毛。
「那你爸爸是誰?」童母沉聲問道。
「於開齊。」泱泱有問必答。
「童唯心跟你們住在一起?」童母拔尖音量對著電話嚷著。
「爸爸和媽咪,我們全家人一定要住在一起的啊!」泱泱一副理所當然的口吻,覺得這個要找媽咪的人怪怪的。
媽咪和爸爸住在一起很奇怪嗎?
「童唯心人呢?叫她來聽電話!」童母命令道。
「媽咪在洗澡欸。」泱泱探頭又望了浴室一眼。「我剛才已經有幫你叫一次了,但媽咪好像沒聽到。」
「那叫於開齊來聽電話。」童母嚴厲地說。
「爸爸跟天恩舅舅去應酬,還沒有回家。」泱泱說。
「天恩舅舅?」童母拔尖音量。
「對啊,天恩舅舅就是媽咪的哥哥,我都叫他天恩舅舅,上回他請我們全家人去吃飯,還送我給我一組鋼彈模型,超酷的!」泱泱愈說愈興奮。「而且,天恩舅舅也有在玩鋼彈的電玩喔!他——」
喀!
「喂?喂喂喂∼∼」泱泱喊了幾次,發現話筒另一端已沒了回應聲。「怎麼這麼沒禮貌?要掛電話也不說再見……」
他納悶地望了斷訊的手機一眼,將它放在茶几上,抓起遙控器,又將音量調大了一點。
他整副心思馬上又被螢幕上的卡通影片給吸引走了。
二十分鐘後,唯心洗完澡,吹乾頭髮走出浴室,來到客廳,朝著坐在沙發上的泱泱喊道:「泱泱,很晚了,該上床睡覺嘍!」
「我想等爸爸回來再睡。」泱泱說。
「爸爸跟天恩舅舅還有幾個施工廠商在討論事情,要很晚才會回家,我們先睡好不好?」唯心放柔聲音。
「那媽咪抱我,我才要睡覺。」泱泱撒嬌道。
「要是讓你爸爸知道,你這麼大了還要人家抱,他一定會生氣的。」唯心摟住泱泱小小的身子,柔訓道。
「那就當是我們的秘密,不要讓爸爸知道就好了。」泱泱膩在她懷裡,完全忘了方才有人打電話找媽咪、他與陌生人談話一事。
唯心如同往常一般,替泱泱蓋上棉被,和他頭靠著頭,念著故事書,溫柔地哄他入睡……
忙碌的星期一,「黎恩企業」台北分公司的會議室裡,正在做施工進度報告。
與會的人包括分公司執行長黎天恩、童唯心、幾位管理級的高階主管,廠商方面則是於開齊,還有負責營建施工的張主任。
正當大夥兒在開會時,接待櫃檯起了一陣騷動,接著,一串雜沓的腳步聲往會議室走來,沉重的門扉被用力推開。
「女士,童副總經理正在開會,請留步——」梁秘書邊走邊喊道,幾乎攔不住眼前這位穿著香奈兒斜紋套裝的女士。
童母風塵僕僕地自倫敦飛回台灣,下飛機後的第一件事就是直奔台北分公司,用力地推開會議室的大門,全然不顧身後梁秘書的叫喊聲。
「童唯心——」童母推開門嚷道,打斷了進行中的會議,引來一陣側目。
「副總經理,這位女士要找您,我攔不住她。」梁秘書尷尬地站在門口。
「媽……」唯心抬眸對上母親慍怒的臉龐,驚愕得快說不出話來。
她突然想到,上星期她在手機上看到一通母親的來電,通話時間還長達好幾分鐘,但她一直不記得兩人有通過話,該不會是被泱泱接起,洩漏了她和於開齊住在一起的秘密吧?
「阿姨,你來台灣之前怎麼不先通知我一聲呢?」黎天恩站起身,走上前與童母打招呼。他受傷的左腳已經卸下石膏了,但走起路來還是有點微跛。
於開齊望向門口,盯視著眼前雍容華貴的婦人,她全身散發出一股非常尖銳強悍的氣勢,與唯心的溫婉氣質完全不同,但仔細看,兩人眉眼之間還是有相似之處。
童母卑鄙開黎天恩,大步跨前走到唯心的面前,揚起手,甩了唯心一個巴掌。
啪!
突如其來的一巴掌,將會議室的人全都嚇傻了,於開齊立即衝上前,擋在唯心的面前。
熱辣辣的掌印不只打偏了唯心的臉,也打掉了她的自尊,她撫著被打偏的臉龐,僵愣在原地。
「唯心……」於開齊運用身材的優勢將她護在懷裡,心疼地拉開她的手,瞧見她臉上的掌印,心疼不已。
「各位,會議到此結束,其餘的事項我們再約時間討論!」黎天恩當機立斷地喊道。
大夥兒見氣氛不對勁,紛紛收拾桌面上的資料,一一離去。
偌大的會議室內,僅剩下盛氣凌人的童母,一臉無奈的黎天恩,還有於開齊和童唯心。
「阿姨,你這是做什麼?」黎天恩撫著抽痛的太陽穴,沒料到繼母會突然闖進會議室內,而且還毫不留情面地甩了唯心一巴掌。
再怎麼說,唯心也是公司的高階主管,這些事要是傳到職員耳裡,多少會影響她的形象。
「天恩,連你也跟著她一起瞞我!不只把旗艦店設計案讓姓于的傢伙負責,還騙我說你替她找好房子,說什麼分公司的業務需要她打理,根本全是一堆謊話!」童母氣得口不擇言。
那晚,她在電話裡頭得知女兒又跟姓于的男人廝混在一起後,立即托倫敦總公司的人員探查台北分公司的狀況,得知黎天恩居然把旗艦店的標案給了於開齊,怪不得女兒想留在台北,不回倫敦了。
唯心默默地垂下臉,對於母親的指責無動於衷,反正她習慣了,在倫敦這五年,比這更難聽的話她都聽過,她比較介意的是……竟然讓於開齊目睹了這麼難堪卑微的一面。
「阿姨,阿齊是憑著自己的實力參加競圖比賽脫穎而出的,在唯心來台灣之前,我根本不知道他們兩人的關係。」黎天恩澄清道。
「伯母,唯心做錯了什麼事?你為什麼要這樣對她呢?」於開齊將唯心護在懷裡,瞥見她紅腫的臉頰,心疼不已,恨不得替她承受這一切。
「她做錯什麼事?你還好意思問我!」童母瞪著眼前高大的男人,認出他的身份。
當年女兒私奔結婚,她透過徵信社取得於開齊的資料和照片,兩人在電話中曾交談過幾次,就算記憶不深刻,但由他護住唯心的姿態,也能猜出他的身份。
從小她讓女兒吃好、穿好、用好,受最好的教育,把她保護得無微不至,處處為她的幸福著想,卻因為於開齊的出現,大好前程幾乎都給毀了,教她怎能不氣呢?
好不容易她把女兒從那間又小又舊的公寓救出來,沒想到一回到台灣,再碰上於開齊,兩人又舊情復燃,完全不把她這個當母親的放在眼底!
「伯母,我知道當年的事是我的錯……您說我毀了唯心的人生,您要我放手,我放手了……」於開齊將梗在心中多年的苦說出口。「您說我只是個泛泛之輩,給不起唯心幸福,我也憑著自己的能力開了一間設計公司。以前我不能給唯心的,現在我全都給得起了。」於開齊眼色堅定地望著童母。
唯心怔怔地望著於開齊堅毅的側臉,胸口驀地揪緊,心底湧起一股強烈的情感,眼底沁上一層感動的淚光。
「伯母,您知道我為什麼要把公司的名字取作『齊唯』嗎?因為它提醒著我,要為唯心的幸福奮鬥。」於開齊頓了一下,又說道:「我也希望有一天,您能在世界的一隅看到我努力的成果,證明我不是一個泛泛之輩,而是值得唯心托付終身的對象。」
於開齊終於明白,為什麼每回和唯心提到結婚的事,她總是裝傻,含糊地帶過去。
原來她不是對婚禮沒憧憬,不是不在乎那紙證書,而是懼怕她母親。
於開齊的一番話讓童母的面子有些掛不住,不管眼前這男人現在有多成功,但讓女兒懷孕休學,讓她的人生蒙上污點卻是不爭的事實。
「唯心,現在我給你兩條路選,一是跟我回倫敦,二是留在台灣。如果你想留在台灣,休怪我無情地跟你斷絕母女關係!」童母寒著臉,下達最後通牒。
「媽,你為什麼要這樣逼我呢?」唯心沮喪地垮下肩,哽咽道:「我是人,不是機器人,我有自己的意志、有感情、有思想,我不可能永遠一直照著你的意思生活……我是你的女兒,不是你的附屬品,更不是你的炫耀品。
「因為一次青春的叛逆,我付出的代價,不管是休學、未婚懷孕、當起小媽媽,那些全都是我成長的一部分,你不能永遠把它看作是我人生的污點……當你在乎自己的面子問題時,能不能關心一下我的感受?」唯心一邊流淚,一邊把積鬱在心底多年的話說出口。
童母的臉色沉了下來,唯心的一番話彷彿一把斧頭般,狠狠地劈向她,令她既難堪又難受。
說到底,她就是無法接受自己的女兒休學懷孕一事,她以為用距離將他們隔開,就能抹去那段荒唐的歲月。
「你是我的母親,你叫我選擇要不要這段親情,但你有沒有想過,我也是一個七歲小孩的媽媽?」她的眼神透著一股堅毅的神色,拉起於開齊的手,決絕地說:「如果我選擇要當泱泱的媽媽,就不能當你的女兒的話,那……對不起,我不會拋下自己的小孩。」
唯心緊握於開齊的手,越過母親的身邊,頭也不回地離開會議室。
砰的一聲,沉重的門扉被關上,難堪的靜默迴盪在會議室裡。
「反了,全反了!唯心遇上那個姓于的傢伙就昏頭轉向,認不清東南西北了!」童母氣得頭昏腦脹,支著額頭坐在皮椅上,藉著數落唯心的錯,為自己找個台階下。
「阿姨,放手吧!讓唯心自由吧,她有自己的人生要過。」黎天恩以旁觀者的身份勸道。
「天恩,難道連你也認為我做錯了嗎?從她爸爸過世後,我那麼辛苦地把她拉拔長大,什麼都給她最好的,處處替她未來著想……」童母的臉色黯下,沒想到女兒竟為了一個男人拋下她,所有的辛苦全白費了。
「阿姨,你的出發點沒有錯,但愛她的方式錯了。你期望唯心有怎樣的未來,和她想過的人生並不一樣。」黎天恩緩頰道。
「也許兩人青春年少時,曾經叛逆過,但那些都已經過去了。你該給自己,也該給她一個機會,試著去接受她的選擇,去看看於開齊是個怎樣的男人,也看看她的小孩。如果你繼續緊抓著唯心不放,只會徹底失去她。」黎天恩勸道。
童母抿緊唇,沒有搭腔。
「阿姨,你先在這裡休息一下,我請秘書替你泡杯茶來。」黎天恩離開會議室,留給她一個獨處的空間。
童母疲憊地坐在椅子上,仔細回想著唯心和黎天恩的話,陷入自己的思緒裡——她愛女兒的方式真的錯了嗎?
方才決裂的爭吵,那些全是女兒的真心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