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淡順利的孕期,在某一天清晨醒來後,風雲變色……
清晨起床,吐。
晨間用膳時,吐。
本以為是一時不適,在姚舜平緊張兮兮的關切下,她強忍著反胃感跟全身無力,推說是沒睡好,有些不舒服。
結果……
午膳時的雞湯,吐。
河鮮,吐。
甚至是淋上美味高湯的時蔬也一樣,就是吐。
前所未有的不適感強烈衝擊著牧傾心,讓她無力堅持,只能任由姚舜平發落,讓福福給扶回房裡去。
廚房那頭,因為姚舜平的示意,重新開了灶,沒多久,一碗直冒著煙的酸辣湯被端了出來,第一時間送進了牧傾心的房裡……
嘔!
可怕的嘔吐聲再現,在房外等好消息的姚舜平皺起了眉。
再沒多久,飯才吃一半的孫大夫被請了過來……
「沒事,二小姐只是害喜。」
這話一出,擠在房裡的所有人全看著這醫術一流的老人家。
孫大夫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只能補充說明。「孕吐這種事,在懷孕過程中是正常的。」
吐得七葷八素的牧傾心整個人虛軟無力,所幸她的「知己」因為關心也跟著擠了進來,這時正好代為提出疑問:「她先前都好好的。」
「姚公子有所不知,懷孕這件事,每個人體質不同,會有什麼孕期反應也都不同。」孫大夫為他解釋道:「雖然通則上,多半是懷孕初期容易有害喜孕吐的現象,但也很有可能像二小姐這種,到中期才開始吐的。」
「但她連酸辣湯也吐了,以前……」頓了頓,姚舜平很合理的提問:「以前常聽人說,孕吐的婦人喜歡吃些口味偏酸的食物,不是嗎?」
「那個也只是通則,並不是絕對,實際情況得看個人的體質跟反應。」孫大夫想了想,進一步道:「要知道,同個母體,生第一胎時的口味都不見得適合第二胎的孩子,更何況是不同人,孕期口味這種事,是不能一概而論的。」
聞言,姚舜平的眉頭皺得更深了。
福福聽這一會兒,只有一個問題:「那我們家小姐,現在到底能吃什麼?」
「這要看二姑娘她自己。」孫大夫可沒辦法回答關於孕婦口味這種神秘的問題,只能答道:「回頭我開個方子,盡量增加她的食慾,看她想吃些什麼,只要無損孩子跟母體,都可以讓她吃。
留下了這番話,孫大夫告辭,牧傾心的災難才正要開始……
養兒方知父母恩。
懷著孩子,吐得死去活來的牧傾心才知孕育孩子這件事論起慘烈,會是怎樣的一個景況。
口味酸的,吐。
味道重的,吐。
油的,吐。
肉,吐。
魚,吐。
蝦,吐。
貝類,全吐。
三天下來,牧傾心吃這也吐,吃那也吐,想要補充些體力,特意熬的湯湯水水也是一入口就吐。
到這地步,別說是吐到膽汁都出來了,她壓根兒是吐到連膽汁都快沒了,整個人既狼狽又痛苦。
她是這般的不舒服,而廚房裡工作的柳姑更是面臨廚娘生涯中最大的一場挑戰,日以繼夜且持續不斷地嘗試各樣口味與食材的組合,妄想在這場孕吐大戰中,找出致勝的要素。
牧傾心不知道柳姑到底能不能做到,她只知道,再這樣下去,她大概會死,就算不是吐死,也會是給餓死或渴死……
「今天好點了嗎?」一早,姚舜平便牽著女兒進房來探視她。
一開始自是沒這般隨意不設防,怎麼說都是讀書人,總還有點道德禮俗的顧忌,但隨著她情況日益變糟,在「友情」這神秘力量的加持下,事有輕重,這些細節就沒人再去注意了。
此刻,在她的病榻前,俊顏正染著輕愁,在看見她更形萎靡的神態之後……
怎麼瘦了呢?
這樣子,她跟肚裡的孩兒真的沒問題嗎?
姚舜平不由得心想,而牧傾心見他此時的愁顏,沒來由的,哭了出來。
這不像她,大大的不像她!
平日的牧傾心,是不哭的,但她已經無法承受了,在此時此刻。
食不下嚥,餓得半死中還一直吐個不停,這折磨已非人所能忍受了,再加上這反覆不斷的嘔吐搞得她狼狽不堪……沒有一個女孩子是不愛漂亮的!
即使是已經有了華中第一美人這樣美名的牧傾心,又即使她懷上了孩子,如今肚子都有點形狀出來了,她還是習慣打理好自己,把自己弄得乾乾淨淨、清清爽爽,讓自己看到鏡中的身影也覺得開心。
但現在呢?
她光是用想像的,都知道現在的自己一定很可怕,更別說是讓她去照鏡子……真要她照,她也做不到。
因為她根本沒力氣走下床。
如此的循環與折磨,不管是身體上的,還是心裡頭的,牧傾心的忍受度都已經到達了極限,這時在姚舜平玉樹臨風的對比之下,更是對她落下致命的一擊,讓她徹底的崩潰。
「別哭,沒事的。」姚舜平一度慌了手腳,原本已經上前,但突然間又像想到了什麼,讓他硬生生地止了步,神色略顯僵硬地在原地口頭安慰她。
小小的之兒掙脫爹親緊牽的手,邁著小小的步伐,好認真地要爬上床去,軟軟嬌氣的嗓音染著些哭腔,在攀爬大計毫無成功跡象時,情真意切的悲切哭喊出聲:「娘……」
這一喊,牧傾心的一顆心幾乎要擰成了一團,可她這時竟連要起身抱住這小糖人的氣力都沒有,讓她怎能不挫折得直想哭?
母女倆隔床對泣的慘劇在姚舜平的幫助下得到圓滿的解決。
總算勉強坐起身子的牧傾心,被送上了床的小之兒,兩母女床上相會,一償所願,抱成一團哭得甚為傷心。
面對此情此景,杵在一旁的姚舜平是歎氣的。
壓抑在黝深雙瞳下的無奈沒人知道,禮教這玩意兒,讓他在這當下,只有「當路人」的分,注定要多餘化……
「別哭了。」開口,這種悲情的場面中,要想不被路人化,姚舜平只能盡量表達他的關切及那一份「與她們同在」的心意。
他不開口還好,一開口,招來了注意力,從沒如此失控的牧傾心在啜泣中忽地就冒出了這麼一句——
「都是你不好!」
在大嗚嗚跟小嗚嗚持續的嗚嗚合泣聲中,只見烏瞳微瞇,暗自衡量這句話的意思,當然,也一邊在想……他是不是聽錯了。
這廂神色開始顯得小心翼翼,牧傾心卻根本沒發覺到她說了什麼。
那情境,神似於山洪爆發,她脹得滿滿、飽和到一個極限的情緒無端找到一個缺口,她渾然不知自己說了什麼,而種種由委屈、不適、疲累與飢餓所交織而成的澎湃情緒卻整個潰堤——
「都是你!都是你!都是你害的!」
悲泣中的指控,每一字、每一句都是這般的鏗鏘有力,不是錯認,不是耳誤,她真的是這樣說,真的是在責怪他。
那總是斯文有禮、謙沖和善兼溫雅和煦的俊顏不自覺地染上了幾縷陰霾之色。
她……
想起來了嗎?
一切都是意外!
天地良心,這句是實話,大大的實話。
那年的那時,毫無意外的,為盡人子義務的他,在鄰里間隨便掰了一個名目,便入山,進行一年一度的探親之行。
會從湍急的溪河間撿到一名落水的女子已是意外,發現落水之人是那個有華中第一美女之美譽的牧傾心,姚舜平更是意外於這個意外。
對於這美名在外的女子,他也不是全然的陌生,畢竟數年之前,因緣際會下,兩人也曾有過一面之緣。
要說起那一夜以及對這個女孩的印象,姚舜平只有兩個字作為結論。
麻煩!
在更久遠前的當年,若不是礙於盛名,他壓根兒不想參加那次的詩會,但因為他是姚舜平,為了符合形象,他只得參加,然後當晚一連串的意外,他不但得讓人給塞進床底,差一些些要被迫聽一場活春宮秀,最後還鬧到失了火,讓他不得不爬出床底,還要順便幫忙救人。
連番意外,她小姐身為主人家為表歉意,禮數上自是得親自示意,但那已經挽回不了什麼了,她跟整團混亂合為一體,對他而言就是一個麻煩,她在他的印象中,就是等同於麻煩。
那日一別,本以為兩人相忘於江湖,再也無緣相見,卻沒想到,事隔數年,他竟撿到了這麻煩,而這麻煩果真麻煩,昏迷多日好不容易醒來,竟跟他說什麼也不記得了。
相信嗎?
這個有著美貌,但實際城府極深的女人,竟然說她什麼也不記得了!
最初他當然不信!
雖然代他等人子侍親良久的孫大夫確實是說了,確實是會造成失憶的情況,讓人忘了前塵舊事,腦袋瓜子不似其他部位,這地方要受了重擊,什麼也不記得,但他就是不信。
對牧傾心這人,就算只是傳聞,他也知道這女孩子並不簡單。
更何況他還親自領會過,即使僅僅是一面之緣,他也能確定,這女人跟他是同一類型的人,不擇手段,只為達成目的。
雖然還不知道目的究竟為何,但他合理的推論,她應該是別有用心,刻意製造這事件來接近他。
即便受傷是真,以常理來說,要引他入彀也不至於玩到這麼大,所以推論下來……受傷的事,極有可能是湊巧發生的事,而她剛好抓著這機會來進行她的計劃,只是不知道她到底是在計劃些什麼就是了。
念頭繞到此,姚舜平倒是覺得有趣了。
好吧,她若想玩,那他少爺也能奉陪!
當下他是以接下挑戰的心情,決心陪她玩這場遊戲,是以他隨口胡謅了一篇貼身婢女的說法,希望取得最大幅度的領先,甚至直接逼她知難而退。
可她卻是無辜地看著他。
有過一面之緣的姚舜平得承認,被喻為華中第一美人,她的容貌確實有其得天獨厚的過人之色,但那樣純潔猶如初生小鹿的單純目光,卻完全不在他預料之中,因為那壓根兒就不是記憶中的牧傾心。
小心!這全是她裝出來的!
姚舜平一直這麼告訴自己,所以他耐著性子要跟她磨……他極少這麼意氣用事,也從來不是為了賭一口氣就可以不顧一切的人。可那當下,他就好似著了魔那般,執意想要揪住她的小辮子,就這麼跟她耗上了。
一天一天的過去,「小丫鬟」的病好了,眼看著這小丫鬟就要上工了,那純潔信任還帶著些許崇拜及滿滿感激之情的目光卻沒變。
就這麼著,他親眼看著她笨手笨腳,卻好認真好認真地將灑了快一半的水盆給端進門,看著她抓著濕漉漉的擦臉巾,一臉愣愣與茫茫然地面對「該怎麼服侍人」的這件事。
她表現得很像一回事,姚舜平在那當下是挺讚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