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歎息的雲湛低聲說:「我們是大學同學,對她的事瞭解一點。莫蝶大二的時候交了個男朋友,一開始相處得挺好的,那男的長得不錯,是大四的學長,成績又好,當時很多人羨慕她。但是後來就發現莫蝶總是哭著回來,原來那個學長的前女友三番兩次跑來找她,聲稱自己懷了孕,讓莫蝶把學長還給他。莫蝶當然又傷心又生氣,覺得自己被騙了,偏偏學長不承認,就說自己沒有碰過前女友,孩子不是他的。莫蝶不聽,就哭著分手了。中間的事情我不太清楚,後來……輾轉了很久,才知道那女人出去胡搞,大了肚子沒辦法才回來找學長,硬說是學長喝醉酒強迫了她。這時候學長已經畢業兩年了,他之前一直來學校等莫蝶,希望她相信他,等莫蝶知道真相的時候,學長已經差不多兩個月沒來。莫蝶去找,才知道學長死了,車禍,就發生在學校大門不遠的地方。」
死死的沉默,雲湛吐了口氣,又說:「聽說學長很喜歡唱小虎隊的歌,從此她一聽到,就會失控。」
「這樣……」有女生摀住臉,「真可怕。」
「啊……我想起,」另一邊沙發上坐著的裴秋忽然說,「我大學時同宿舍的女孩,家庭條件特別好,長得也很漂亮,偏偏喜歡上一個KTV的服務生。那男孩無父無母,生活特別困難,但我見過,人真的很好,清清秀秀很靦腆,對她全心全意。她就陷進去了,完全不在乎那男孩的條件。自從她們在一起以後,女孩也越來越節儉,偶爾會努力賺點錢,兩個人居然還有少少的積蓄,看起來很幸福。她回到宿舍還經常說,男孩雖然在KTV打工,但完全不會唱歌,有次逼他唱,他的聲音就像狼嚎一樣難聽。但是說這些的時候,她也是充滿愛意的。後來她父母知道了,氣得不得了,想盡各種辦法阻止他們見面。她當然反抗,卻不知道自己這樣是害了那男孩,父母把她關在家裡,等她能和外界聯繫的時候,已經找不到那個男孩了,一直到現在,都沒有再找到他。」
有人已經在昏暗的燈光裡流下眼淚。
謝雨非舔舔乾燥的嘴唇,雙手交叉握在一起,苦澀地說:「這樣的愛……是錯的嗎?」
是否都是錯愛一場,才會流散天涯,永遠不能再碰觸。
裴秋說:「我不知道。但是聽過那麼多故事,也看過真人經歷,凡是誤會不解,互不信任,或者身份懸殊,像剛剛說的千金小姐和KTV的窮小子,學歷極高的和沒怎麼讀過書的,乖乖女和每天打架生事的街頭混混,這樣的——往往都是悲劇。也許,就是一場錯愛吧。」
是嗎?這樣的兩個人,竟被所有人都認定是錯愛?!
京顏把自己深深窩進柔軟的沙發裡,不知不覺淚流滿面。林淮希,你在哪裡,你出來告訴他們,不是錯的,這些通通都不是錯的。
「哈,」有人拍手,想要打破這種沉重的安靜,「誰來唱歌?今天晚上每人最少唱一首哦,否則不准走!」
雲湛笑著拿起話筒,畢竟是自己把氣氛弄得這麼低落,他很抱歉,「我先來吧,唱得難聽大家可不要怪我。」
[我害怕無人知曉的黑暗
期待你看過來的雙眼
寧願在看不見的地方
一步一步踩著你的腳印
也不願孤單留在荒野
夢中呢喃你的名字
……]
京顏悚然抬頭,這首歌,竟是昨天在地鐵上短髮女孩唱的那一首。她看向屏幕,上面顯示著歌名,沈維清的《纏綿》。
戴茗紗輕輕握住她的手,雖然不知道她為什麼會突然淚流滿面,但戴茗紗從不是個多話的人,在她不想說的時候,她唯一能做的,只有握握她的手。
一首歌唱完,大家格外熱烈地拍手起哄,都努力地想要把氣氛帶回之前的高昂。
陸庭凱笑著說:「雲湛現在變溫柔了啊,我記得高中的時候很凶的,心情不好的時候還會打人。」
「誰說的!」雲湛又氣又笑,「我什麼時候打過人?我只不過玩的時候踢過你幾次,你居然就記仇了!」
「哎——」陸庭凱反對,「你就是打人!」
雲湛哼笑,「你知不知道什麼叫真正的打人?你忘了高三時候咱們班轉來的那個黑幫少爺,叫林淮希的,他那才叫打人!」
話一出口,原本嬉鬧著的陸庭凱猛然變了臉色,把周圍的人都嚇了一跳。剛剛熱鬧起來的包廂又陡然安靜下來。
京顏的手指下意識地慢慢攪在一起,咬住嘴唇,不知道這樣的沉默究竟代表什麼。
陸庭凱臉色不好,猶豫著開口:「不是死了嗎?提他幹什麼?」
世界在這一瞬間變得死寂,腦子空空蕩蕩,什麼都聽不到,什麼都看不到。眼前飛快地閃過他的臉,飛揚跋扈的眉眼,她記得陽光燦爛的午後,他轉過頭來閒閒地笑,記得趴在他背上時安心的溫度,記得他在巷子裡第一次擁抱她吻她的唇。她全部都記得,記得他曾問過「你記得你對我說過的最後一句話嗎」,可是她忘記了,她完全想不起,上次分別以前,他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是什麼。不是等我嗎?不是我愛你嗎?她永遠不會知道,他說的最後一句話,和那時一樣,是他在床邊呢喃出的一句再見。
巨大的安靜過後,陸庭凱吞吞吐吐的話無比清晰地傳進耳朵,每個字都像冰冷細長的針,痛得她幾乎昏厥,卻僵直地坐在那裡,一動也不能動。
「……大概半年前的事了,我也是聽公安局的舅舅說的。」陸庭凱說,「幫派間的惡戰,結果非常慘,他爸爸林翔也中了好幾槍死了。林淮希被人一刀捅在胸口,當場就沒命了。後來現場還被人放了火,勉強才分辨出身份。我本來還想怎麼說也是同學一場,他結果那麼慘,應該去看看他,可是到現在連他埋在哪都不知道。」陸庭凱多少有點煩躁,擺擺手,「唉,說這個幹什麼,反正他在學校的時候也沒做過好事。算了算了,咱們唱歌吧。」
伴奏聲又響起,卻沒有人跟唱。這一首是張惠妹的《我可以抱你嗎》。
白寧皺起眉歎息著,死亡的消息,沒有人願意聽到,尤其是曾經生活在身邊的人,無論他是好是壞,「其實林淮希就是剛到咱們班的時候挺討厭的,後來重新分班以後,他每天就坐在教室後面,不說話也沒有欺負誰,也不是想像中那麼可惡。他爸爸那麼厲害,這才幾年,怎麼……就死了呢。」
「我記得高三那年冬天他把二班的李祁打了,鬧得挺嚴重,學校差點把他退學。」鍾皓回憶著,「但是其實我還挺感謝他的,那個李祁仗著自己身在普通班還能考進年級前五就得意得尾巴都翹起來,說話不乾不淨,我最討厭他。自從被打了以後就收斂多了。」他一提起李祁的名字語氣裡還是帶著厭惡的。
陸庭凱咳了一聲,「我聽舅舅說,他爸林翔被親信背叛了,到後來出事的時候幾乎已經傾家蕩產,就剩十幾個兄弟和林淮希,那些人趕盡殺絕,把他們逼到了絕路。」
縱使曾經叱吒風雲,風光無限,到最後不過是一場大火。
整個包廂沒人說話,只有音響裡一直不停的音樂聲。已經自動跳轉到了下一首,是王菲的《紅豆》。
[還沒好好的感受
雪花綻放的氣候
我們一起顫抖
會更明白
什麼是溫柔]
裴秋說:「林淮希那個人……剛來咱們班的第一天就把京顏的手弄傷了,當時老師很生氣,怕影響京顏複習,可是又不敢發怒。」
大家都記得那天的情形,有人說:「不過京顏真是善良,過後什麼都沒說,就一個人忍著了,好在林淮希沒有再明目張膽地欺負過她。」
氣氛到底還是沉重的,有人強笑著看向京顏的方向,問她:「京顏怎麼不說話?」可是發現她一個人埋進了角落深深的黑暗裡,看不到臉。
「京顏?」
音樂被人調成了原音演唱,正唱到——有時候,有時候,我會相信一切有盡頭,相聚離開,都有時候,沒有什麼會永垂不朽,可是我,有時候,寧願選擇留戀不放手。
連叫了幾聲,京顏也沒有說話,戴茗紗這才覺得不對勁兒,連忙轉過頭看她。她整個身體都深深埋進陰影裡,無論怎麼喊她,她還是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裡。戴茗紗伸手去扶她肩膀,不小心碰到她的臉,下巴的某個地方,竟然有黏稠的濕潤感。
戴茗紗連忙喊:「開燈!」
靠近開關的人立刻依言把燈打開,這時候已經有好幾個人都擔心地湊了過來,燈開後,大家立刻嚇得變了臉色。
京顏呆呆地睜著眼睛,不知道在看什麼地方,滿臉淚痕已經乾涸,最可怕的是她的牙一直咬著下唇,咬住的地方已經血淋淋濕潤一片。
驚呼還沒有出口,戴茗紗突然抓住她的雙手,費了好大力氣掰開以後,大家更加慌亂地驚呼,她兩隻手的手心裡全是血,竟是攥緊時指甲硬生生嵌進了皮肉裡。京顏就像個沒有生命的木偶,呆呆被人擺放在這個角落裡。
大家一時都慌了手腳,湊上來想扶她起來,她一動不動,無論說什麼她也沒有反應。
就像……死去了一般。
林淮希,他們是騙人的,對不對?
我不信,不會相信的。
你快出來,出來看看我。
你……到底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