𨪜𨪜在吃了無數次閉門羹後，她仍然是完全不瞭解季卓雲被捕的原因。多一天拖延，就多一分危險，她相當清楚這一點，但除了心焦，她什麼也做不了。
𨪜𨪜前方忽然多出了兩條人影，將她的路堵得死死的。抬頭看時，卻是陌生男人。
𨪜𨪜「陸夫人嗎?」其中一人開口，見她點頭，才接下去說：「有人想見你。」
𨪜𨪜「誰?」她戒備地後退一步。
𨪜𨪜「我們沒有惡意，如果你想知道季卓雲的情況，就請跟我們來。」
𨪜𨪜是陷阱嗎?她猶豫了一下，但隨後舉步。陷阱也要跳了!
𨪜𨪜她坐入車中，汽車在街巷裡飛馳，不久便來到一處開闊地，然後直接被帶入寬敞明亮的客廳。
𨪜𨪜「歡迎光臨。」窗邊的男人回身一笑，指著沙發：「請坐。」
𨪜𨪜陸庭堅?她沒想到會見到他，他的神色不像之前的幾次所顯示的陰冷邪魅，但眼中隱約閃動的快意卻讓她不由泛起寒意。
𨪜𨪜「聽說你一直在打聽季卓雲的事?」陸庭堅坐在她對面，閒適地伸展四肢。
𨪜𨪜「是的，你知道?」
𨪜𨪜「當然，上海灘沒有什麼事逃得出我的耳目。」他說得狂妄，瀅然卻知道這是事實。
𨪜𨪜「這裡是有關季卓雲的資料。」他將一疊紙扔在她面前的小几上。瀅然拿起一頁頁看下去，越看臉上驚駭之色就越重，直到看完最後一頁，她震撼得不能自己。
𨪜𨪜陸庭堅耐心地又解釋了一遍給她聽：「季卓雲，二十二歲，中共在上海的組織者之一，幾年內多次組織學生遊行、工人示威等運動，一年來以上海市長秘書的身份潛入政府部門，傳遞出多項機密，使中共上海陣營迅速擴大。於本月十七日被捕入獄，現已有命令將在本月二十一日執行槍決。」
𨪜𨪜看到她面上猝然而起的慌亂，他知道自己已經是勝券在握了。他微笑。
𨪜𨪜「其實這次的被捕是日本人從中搞的鬼，因為他拿到了日本軍隊的戰略部署計劃，日本人當然不會讓他這樣輕易脫身，而上面早已經對屢屢失利的處境大為光火了，現在終於知道了原因，當然會順水推舟解決掉眼中釘，在短短幾天內下了處決的命令。現在你明白為什麼那些在政界舉足輕重的人物都不敢插手干預這件事了吧。沒有人能保得了他，你這幾天的所為，若不是你的身份，也早就被捉進去等著一塊處決了。」
𨪜𨪜瀅然無言，靜靜地看著他。她知道他說的是實話，但他的用意呢，告訴她這些有什麼目的?太多的震盪已使她的大腦不勝負荷，她無法揣度他的想法，或者是不敢深思。隱隱的恐懼已在心底流動，在這初夏時分讓她有了嚴冬的寒冷，而她在此刻竟開始逃避了。
𨪜𨪜陸庭堅的目光緊盯住她，彷彿穿透了她力持平靜的保護殼，直視不安的靈魂。他忽然提出一個她完全料想不到的建議。
𨪜𨪜「你想看看季卓雲嗎?」
𨪜𨪜她猛地一震，他能讓她見到卓雲?
𨪜𨪜陰暗潮濕的走道，惡臭與血腥混成令人幾欲作嘔的味道，充斥在空氣中。低低的呻吟聲穿透兩側的鐵門不時鑽進她的耳朵，給她一種身處地獄的錯覺。她竭力壓下翻湧而上的不適，跟隨著引路人一逕前行。
𨪜𨪜這裡，就是牢房嗎?即使事先做了再多的心理建設，也一樣很難不去震驚，這是怎樣的非人日子啊!
𨪜𨪜終於，漫長的折磨結束了，引路人的腳步停在最深處的牢門前，向她示意。
𨪜𨪜她才邁步上前，卻被身旁的陸庭堅阻住了動作。他以只有她聽得到的音量在她耳邊再次警告：「記住，不說話，不發出任何聲音，不讓他發現你。」
𨪜𨪜她點頭，迫不及待地過去探頭望著，但在下一刻就飛快地伸手摀住嘴，堵下了幾乎脫口的一聲驚叫。是的，那是卓雲，她一眼就認出來了，但他的模樣……
𨪜𨪜下一刻，她急急轉頭，閉上了眼，卻揮不去那震撼性的形象。人，怎麼可以這麼殘忍?
𨪜𨪜她的反應顯然在陸庭堅的意料之中，「其實盡快處決對他而言是件好事，在這裡日日受著折磨，比死更痛苦。」他的口氣找不到一絲悲憫，倒顯得有些幸災樂禍。
𨪜𨪜但他說出了事實。在這裡的確比面對死亡更可怕。她忍不住又回頭看了眼牢房內的那個身影，往事一幕幕掠過心頭。遊行中的初會，醫院裡的配合無間，下雨夜晚的兩心相許，婚禮之前的痛斷肝腸，以及在品茶時的親切關懷……
𨪜𨪜直到此刻，她才知道，她從未真正瞭解過這個男人，她折服於他的優秀，心動於他的善良，卻不知他所追求的是什麼。
𨪜𨪜他為國為民投入了一切，相較之下，沉湎於自我世界的她顯得多麼渺小，但，此時的她也應該能為他做點什麼的。
𨪜𨪜她轉身，快步走了出去。
𨪜𨪜再回到陸庭堅的會客廳，瀅然始終不發一言。
𨪜𨪜「感覺如何?」陸庭堅微啜著茶，挑眉看她。
𨪜𨪜「怎樣才能救他?」
𨪜𨪜「你想救他?要知道，他可不是一般的犯人，而是上面欲除之而後快的人物，救他，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
𨪜𨪜「帶人探監基本上也是不可能的事，但你做到了，不是嗎?」瀅然自然清楚，在政界有權有勢的人物都談季色變的時候，陸庭堅能帶她到關押要犯的秘密監獄安然出入，也一樣可以神鬼不知地救人出來。更何況……
𨪜𨪜「你可以救出他來的，不然你何必布這樣一個局?」她冷冷地看著他，輕聲道，「不要否認那張仿冒季卓雲筆跡的字條是你的傑作，還有那幾個堵截我的人也是你派去的吧，是為了要引他出來嗎?」
𨪜𨪜「聰明!你果然聰明，看來我可以省很多廢話了。」陸庭堅毫不否認，眼中閃爍著得逞的笑意，「沒錯，這是我布的局，我也能救他出來，也只有我能救他。要我救人，可以，但有條件，讓你丈夫來求我。」
𨪜𨪜「不行!」想也末想，拒絕的話就脫口而出，惹來對方的揚眉。
𨪜𨪜「這麼乾脆?好吧，我也正好省事。」陸庭堅輕鬆地站起身，朝側門走去。
𨪜𨪜「你不能提出這種條件，庭軒和這事一點關係也沒有!」
𨪜𨪜陸庭堅在門前頓住身形，卻沒回頭，「如果這麼說的話，季卓雲的死活和我也一點關係都沒有。」他的聲音又恢復了冷漠無情，「我給你時間考慮，明天中午之前陸庭軒還不來，神仙也救不回季卓雲了。」
𨪜𨪜他的聲音消失在門後，廳中只剩下瀅然呆怔地站在中央。
𨪜𨪜怎麼辦?她該怎麼辦?
𨪜𨪜********
𨪜𨪜踏人家門，已是月上中天的時候。大廳內仍是燈火輝煌，在她才跨入時，懷安的叫聲已經響了起來。
𨪜𨪜「你到哪兒去了，我們快急死了!」懷安從沙發上跳起，衝向她，臉上是焦急與驚嚇夾雜的慘白。
𨪜𨪜這時瀅然才想起午後分手時說好兩人分頭行事，並約定地點會合的事。半天之內的衝擊太大，她早忘了這回事，現在見到懷安這般模樣，不禁浮起歉疚：「對不起，我忘了。」
𨪜𨪜「你忘了?」懷安的聲音大了起來，「你居然忘了，還拖到三更半夜才回來，我們派出所有的人去找你，一直沒消息，真要等得瘋掉了!」
𨪜𨪜是嗎?瀅然的愧疚更重，偷偷瞟了眼一旁的丈夫。
𨪜𨪜陸庭軒依然靠坐在沙發中，安靜地、一眨不眨地望著她，臉上是若有所思的表情，既沒有懷安那種行之於外的憂心，也沒有如釋重負的愉悅，甚至讓她感覺到，彷彿他的神魂早已飄向那渺茫的遠方。
𨪜𨪜她從未在他臉上看到過這種神色，至少，在她面前，他從沒有露出過這種神色。而在這樣的凝視下，她竟心慌意亂了。
𨪜𨪜「我……」她直覺地要解釋，卻又說不出什麼來，滿腹的話語幾經翻滾又瑟縮了回去。她祈求似的看著懷安，眼光卻不聽話地直往沙發方向飄。
𨪜𨪜懷安的責備在看到瀅然的表情後吞嚥了下去，注意到眼前兩人詭異的氛圍，開始不安，好像……大哥在生氣。
𨪜𨪜「呃……我去叫那些人回來。」胡亂找了個藉口，懷安飛也似的溜走，給他們獨自談話的空間。在出大門之際回身悄悄向瀅然做了個手勢，讓她安撫大哥。
𨪜𨪜瀅然看到了，添了更多的忐忑。她悄悄地、緩慢地移向丈夫，心裡甚至漸升了一種恐懼。
𨪜𨪜恐懼?為什麼有這種感覺?庭軒永遠是最溫柔的丈夫，一年以來，他包容了一切，連句重話也不曾對她講過，那麼，現在她怕的是什麼呢?
𨪜𨪜她不知道，只知道在他遙遠而淡漠的眼光下，她手足無措。是心虛嗎?他已經知道了什麼?
𨪜𨪜「我在等著你的解釋。」他終於開口，而他的話釘住了她前行的腳步，她不知所措地站著，臉上不經意流露出的茫然讓她看來楚楚可憐。
𨪜𨪜他是從不會讓她出現這種神色的，若是平日，他一定會急切地上前詢問呵憐，用盡心思讓她展顏。但今夜——
𨪜𨪜「為什麼不說話?你該解釋的，你的晚歸，這幾天的行蹤不定，還有，今天趙局長讓人傳話，叫你不要再為季卓雲的事去找他了。這些，我想身為丈夫的我有權知情。」他的口吻淡然，他的神情莫測高深，這一切讓她覺得陌生。
𨪜𨪜「對不起。」她囁嚅地低言，惶然而不安。
𨪜𨪜「我不要你的道歉。」他站起身，走向她，輕輕抬起她的下頜，俯首直視進她的眼睛，她的眼中充滿怯弱無助的感情，而他的眼中卻僅有不為所動的冷漠，「我不要你的道歉，瀅然。」他重複著，「我只要你給我一個解釋，只要你說出實情，夫妻之間應該坦誠以對的，不是嗎?有什麼事是我不該知道的?」
𨪜𨪜她睜大了眼看著他，頭腦混亂而眩暈，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𨪜𨪜「既然你不肯解釋，那好，我問你答，可以嗎?」他緊盯住她，神情是不容妥協的堅持，「季卓雲就是你愛過的人，對嗎?」
𨪜𨪜她沒想到他會問出這樣的問題，身子一顫，眼瞪得更大。
𨪜𨪜「他現在被捕了，你要救他，所以才會拜訪那些人，是嗎?」他雙眼灼灼地盯住她，在她無異於默認的反應之後，眸中閃過炙烈的光芒。
𨪜𨪜「很好。」低沉的嗓音似乎是在極力壓抑著什麼，「你為他甘冒被捕的危險，為他不辭辛勞，甚至為他哭泣，告訴我這表示什麼?舊情難忘?」
𨪜𨪜她倍受震撼地看著他，不!不!不!他不可以這麼想!難道她這段日子的表現不夠明顯?難道他不知她早已愛上了他?可是，可是怎麼向他解釋呢?他會這樣想也是理所當然的呀，任何一個人都有可能朝這個方向想，因為不瞭解她的情感，不瞭解卓雲在她心中亦兄亦友的地位，不瞭解她對卓雲被捕一事深深的自責愧疚，不瞭解即使沒有男女之愛也會拚死護衛的心情。「不是……」
𨪜𨪜她虛弱的反駁很快就被陸庭軒的聲音打斷了：「今天下午你又去了哪兒?繼續奔走求助，還是躲起來為愛人哭泣?」
𨪜𨪜他的聲音冰冷譏誚，讓她禁不住地顫抖：「不是，我在陸庭堅那裡。」
𨪜𨪜他的身子倏然一震，盯著她的眼中飄過複雜的感情，沉寂許久，才輕聲問道：「你去找庭堅?」
𨪜𨪜「是他派人找我的。」看到他遙遠的神情，她慌忙解釋，「我也不知道會是他，因為他們說有卓雲的消息，我才會跟著去的。」話出了口，她才發覺不對，這樣說，他是不是會更誤會她?
𨪜𨪜果然，他不動聲色地輕聲說：「你的意思是，為了探聽到季卓雲的消息，你跟著陌生人走?你知不知道這種做法有多危險，他在你心裡真的這麼重要?」他的聲音低柔，眼神深沉，但輻射於週身的氣息卻極具威脅。
𨪜𨪜她湧上的驚慌並沒有打動他，接著問：「那麼，他告訴你季卓雲的消息了?他還說了什麼?說他可以救出季卓雲，對嗎?他向你提出條件了，對嗎?告訴我，是什麼條件?」
𨪜𨪜她閉上眼。這一切來得那麼突然，讓她來不及準備。她本想回家對他詳細說明，再讓他代為設法的，但此時的情況早已失控，誤解一個接著一個，無論她作任何回答，都只能使情況變得更為惡化罷了。
𨪜𨪜「事關我，對嗎?」他直截了當地給出答案，意料之中地看到她再度睜開眼，錯愕地看他。他輕哼，「看來我猜對了，要我做什麼，去求他嗎?」
𨪜𨪜她眼中霧氣瀰漫，扭曲了眼前清俊的臉龐，顯得從未有過的嚴厲。他的手力道加重，被箝制的下頜想必已經開始紅腫，但她沒有在意，因為心裡的痛早已到了極致。
𨪜𨪜為什麼總是讓她碰到這種兩難的選擇?一年前的痛徹心肺還不夠嗎?那時的她被迫捨棄愛情挽救家人的生命，如今還要重演一次嗎?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𨪜𨪜「說話啊，告訴我，我猜的對不對?告訴我!」他強硬地命令著。
𨪜𨪜她茫然點頭。
𨪜𨪜「那麼，你希望我去嗎?」他更貼近她的臉，眸光逼視進她的眼中。
𨪜𨪜不，當然不!她想大聲否認，但腦中瞬間飄過陰暗牢房中浴血的身影，以及那張處決令，一時間，她否定的話在唇邊徘徊，卻始終沒出口。
𨪜𨪜然後，她看到對視的黑眸中瞬間流轉的極度的沉痛。
𨪜𨪜半晌後，他的聲音再度回到低沉瘖啞：「告訴我，你是不是希望我去求他，我要聽你親口說出來，說啊。」
𨪜𨪜她的淚順著頰直直地流淌出來，眼依然一瞬不瞬地看著他，夾著心痛，也帶著祈求。他該是明白她的意思的，為什麼一定要她說出來，為什麼要這樣折磨她?
𨪜𨪜「不要這樣看我。」他的呼吸逐漸粗重，「不要不說話，瀅然，把你的想法說出來，把你的願望說出來，你知道的，我從沒有違拗過你的心意，無論你提出什麼樣的要求我都會去做到，這樣你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呢?我只有一個條件，就是你要親口說出來，我要你親口說，是不是要我去見庭堅，求他救季卓雲一命，你只需要回答是，或者不是，告訴我啊，回答我!」
𨪜𨪜不，她答不出!明知道陸庭堅是以復仇為目的而來，她怎能讓無辜的他去面對甚至懇求視他為仇人的弟弟?她怎能將他推入虎口?她又怎知這一去他將付出怎樣巨大的代價?
𨪜𨪜可是，人命關天，她能眼看著卓雲魂歸西天而置之不理嗎?
𨪜𨪜終於，她開了口，淚水不曾稍歇：「他不會殺了你的，可是，如果你不去，季卓雲就必死無疑。」
𨪜𨪜他忽地放開了對她的箝制，倒退兩步，扭轉了身，很久，他沒有說話，身軀僵直，雙拳緊握，沉重的呼吸清皙可辨，瀰漫在空氣中。
𨪜𨪜「這麼說，你是要我去了?」他重複一遍地問。
𨪜𨪜「是的。」她的心已裂成片片，因為她知道，在此之後，他們再難恢復和諧的生活，她將徹底地失去他，「我請求你，去救他。」
𨪜𨪜他猛地上前，在瞬間左手已捏緊了她的肩頭，右手揚起，臉色猙獰而凶狠。他要打她!這個認知清楚地閃進腦海，但她沒避開，而是等待著手掌落下。
𨪜𨪜手掌定在半空，他瞪視她的黑眸中閃過憤怒、痛心、哀傷種種色彩，最終歸於淒冷，他的手一寸寸放落，身體也一點一滴地柔軟。
𨪜𨪜他鬆開了緊握她肩頭的手，再度退開，一步步地遠離，每走一步，神情中的飄渺幽冷更加深一分，而她也清楚地看出，他不止是身體的遠離，心亦以更快的速度飛離她的身上。
𨪜𨪜「庭軒……」她慌張地低喊。
𨪜𨪜他伸出手止住她的話：「我答應你，我會去救季卓雲，但我也有條件。」他一字字地進出來，「我要你離開陸家，我不想再見到你。」
𨪜𨪜她極度震驚地呆愣了，而他卻露出嘲諷的笑意：「用不著做戲，我放你走，和心愛的人在一起，這不正是你要的嗎?我成全你。」
𨪜𨪜「不要!」她終於反應過來，「庭軒，別趕我走，我不離開你，我愛你啊!」
𨪜𨪜他迅速一震，但隨即冷笑：「不要再騙我，方瀅然，難道這些日子你對我的欺騙還不夠多嗎?我已經厭倦了這種遊戲，你卻不能放手嗎?或者，你捨不得陸家少夫人的地位?」他的話語，他的神情，充滿了不屑和鄙視，定住了她欲拉住他的動作。
𨪜𨪜她難以置信地瞪大眼，他怎能這樣看她，怎能?他只是在說氣話吧，是吧?她自我安慰著，卻在抬頭時看到他疏離而冰冷的神情。他——是認真的!
𨪜𨪜她望著他，狂亂的心緒只是在疾呼：為什麼不聽她解釋?為什麼一廂情願地給她判了罪?為什麼不相信她?
𨪜𨪜「明早搬回你家去，我和你再無關係。」他冷冷地轉身出門，語聲由門外飄進來。
𨪜𨪜她透過朦朧的淚眼看著他的背影遠離、消失，心一寸寸地化為灰燼，任寒冷籠罩全身。她終於跪倒，讓淚打濕冰冷的地板。
𨪜𨪜「庭軒……」
𨪜𨪜********
𨪜𨪜「你們是怎麼回事?大嫂為什麼要走?」陸懷安終於在庭院深處找到陸庭軒，劈頭蓋臉地叫了起來。
𨪜𨪜「這是我和她的事，你不用多管。」陸庭軒沒有回身，仰頭望著明月。
𨪜𨪜不用多管?才怪!一回來就看到瀅然跪在地上泣不成聲，嚇壞了她，之後更是收拾東西連夜離開，無論她怎樣挽留懇求都沒用，在她的百般追問下，只回了一個淒婉的笑，說不配留在陸家了。天，這是什麼回答，看著大嫂決然地離去，她滿心想找大哥求情，卻換來這個答案，不用多管?
𨪜𨪜腦中忽地靈光一閃：「是為了季卓雲的事嗎?大哥，我們瞞著你是不對，但也沒別的意思，只是不想讓你添更多的憂心罷了，為了這個就和大嫂吃醋吵架，不覺得太沒肚量了嗎?」
𨪜𨪜「懷安，如果你還當我是你大哥，就回去睡覺。」陸庭軒回身盯視她。
𨪜𨪜陸懷安微微一驚，小心窺視大哥的表情，他神情平淡，一如往日，但又有所不同，因為她瞧見了他眼中凜冽的寒光。她素來知道這個大哥平時性情溫和，但真惹他發怒的話，後果將不堪設想。現在他用上了少有的大哥威嚴，是不是離發怒不太遠了?
𨪜𨪜她乖乖地往回走，但馬上又停下：「大哥，別誤會大嫂，她是真心喜歡你的。」不甘心地補上這一句，卻不敢留下驗收這句話的效果，匆忙回房，讓陸庭軒獨自在院中呆怔。
𨪜𨪜********
𨪜𨪜「啊?少爺!」
𨪜𨪜天初破曉，陸家清掃庭院的僕人揉著睡眼走在後院裡，轉眼就被面前直立著的身影嚇得睡意全消，張大了嘴好半晌沒反應過來。
𨪜𨪜「呵呵，少爺真早啊。」終於回過神，僕人笑著招呼，心裡卻是奇怪得很。少爺習慣早起是不錯，但現在?天還沒全亮的時候?這也早得太過火了吧?而且看他穿戴整齊的樣子，倒像是一夜沒睡的樣子。
𨪜𨪜陸庭軒點點頭，神色平淡，轉身離開，僕人在他走遠後才迷惘地撓頭，自言自語：「少爺今天，好像有點怪啊。」他想起陸庭軒平日和藹親切地微笑招呼的樣子，剛才卻沒半點笑容，是心情不好嗎?
𨪜𨪜送走了最後一個客人，兩個守衛打著呵欠，滿臉的疲憊。裡面歌舞喧嘩，徹夜狂歡，可苦了他們兩個守衛，一夜提心吊膽，眼睛眨都不敢眨一下，終於平安度過，現在他們可以好好放鬆大睡一覺了。
𨪜𨪜但沒多久，守衛的如意算盤就被打破。俱樂部前的場地駛進一輛車，停在門口，裡面走出一個人，靠近他們：「麻煩二位……」
𨪜𨪜「幹嗎?」被擾了好夢的守衛火大地吼著，努力睜眼想看清楚到底是哪個混蛋敢打攪他們，但睡意朦朧的怎麼也看不清，嘴裡不耐煩地冒出大量精彩詞彙，而在終於認出面前身長玉立的青年時，神志立刻被嚇得清醒無比。
𨪜𨪜「陸、陸少爺，」較機靈的守衛忙賠笑，「您找堅哥嗎?他正在裡面等您。」
𨪜𨪜陸庭軒唇角掛著溫文的微笑，點點頭：「麻煩兩位帶路。」
𨪜𨪜「你的動作挺快的，看來你已經作了選擇了。」
𨪜𨪜寬敞明亮的大客廳，晨光透過大玻璃窗落在室內，陸庭堅正站在窗前，沐浴在陽光裡，在守衛退出後，輕鬆地開口。
𨪜𨪜陸庭軒在他身後的沙發上坐下，若有所思地凝望金色的光線，複雜的神色一掠而過，在陸庭堅轉身面對他的前一刻轉為平和：「瀅然已經離開，相信你是知道的了。這是我付的定金。」
𨪜𨪜「定金?」陸庭堅挑了挑眉，在對面坐下，「你的意思是先驗貨，再付款?」
𨪜𨪜「不錯，季卓雲平安的時候，就是你得到『鴻昌』的時候。」
𨪜𨪜陸庭堅大笑：「果然不愧是陸家人，精明得一點虧都不肯吃。」
𨪜𨪜「事關人命，謹慎些好。」
𨪜𨪜「很好，」陸庭堅收住笑，緊盯住他道，「既然你不相信我會守諾，那麼，我又為什麼要相信你會如期交出『鴻昌』呢?」
𨪜𨪜陸庭軒淡淡微笑：「你會信我，因為我逃不出你的手心，不是嗎?」
𨪜𨪜陸庭堅再度大笑：「聰明!聰明!我以前怎麼會覺得你不堪一擊呢?好，我會履行諾言，趁這段時間，奸好享受一下你最後的大少爺生活吧。」
𨪜𨪜陸庭軒欠身微笑，不發一言走向門口。
𨪜𨪜「遭到愛人背叛的感覺怎麼樣?看來你好像還不是很痛苦啊。」陸庭堅揚聲嘲諷。
𨪜𨪜門前的身影頓了一頓：「你真的很想看我痛苦嗎?」
𨪜𨪜「當然，那是我期待已久的事。」
𨪜𨪜「或許，你有機會看到。」話聲從門外傳進來，依然是平靜得不起一絲波瀾。陸庭堅眉宇間浮起陰霾，隨即隱去，露出笑意：「真的不痛苦嗎?不行之於外，只會讓你的痛苦加倍，呵，陸家人通有的傲氣。」
𨪜𨪜********
𨪜𨪜「少爺，現在上哪兒?」司機老李緊隨著問道，心裡卻猜想該是上方家去接少夫人了。昨夜他奉命送少夫人回家，真的嚇了好大一跳，少爺夫人感情之好是有目共睹的，別說吵架拌嘴，就連句重話都不曾說過，以此推測，昨夜少夫人哭紅了眼回娘家，定是出了天大的事，按少爺疼妻子的模樣，早該心急火燎地接人了，可他居然到現在還是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究竟是怎麼回事?
𨪜𨪜陸庭軒看了下時間，坐進汽車，同時吩咐：「去三廠。」
𨪜𨪜「啊?」不去少夫人家嗎?老李愣了下，卻不敢多問。
𨪜𨪜再回到陸宅，日已西斜。才下車，陸懷安已經衝了過來：「瀅然!」
𨪜𨪜到了面前，驀地止住，愣愣地間：「瀅然沒回來嗎?」轉頭看著陸庭軒，「大哥，你沒接瀅然回來嗎?」
𨪜𨪜「懷安，回房去。」他淡淡地說，腳下不停。
𨪜𨪜「大哥!」懷安叫著，看到他無動於衷的決然，跺了跺腳，「你不去，我去!」
𨪜𨪜「懷安!」他回身，只見到她的人飛快地跑出去，叫也叫不回，他朝司機打了個手勢，老李會意，車身一轉就追了上去。
𨪜𨪜望著大門處好久，四週一片寂靜，連空氣的流動都感覺得出。他沐在夕陽裡，一動不動。半晌，他低頭，看到手中握著的兩家分廠的報告，提醒自己還有很多工作要做，然後轉身，習慣性地仰頭看向臥房的窗口。
𨪜𨪜一瞬間，他似乎又看到了那秀美的臉蛋探出窗外，烏黑的長髮隨風搖曳，一手支住窗台，一手快樂地朝他揮舞，美目流盼，笑靨如花。
𨪜𨪜他揚起唇角，習慣性地要回她一個微笑。
𨪜𨪜窗口無人。
𨪜𨪜笑意凝凍。
𨪜𨪜疼痛，在毫無防備之下撞入體內，宛如無情的魔爪，將心生生扯碎，刻意的冷靜，刻意的無情，刻意建立的堅強心防，在這撕心的痛楚之下轟然倒塌，平和的面具寸寸龜裂。
𨪜𨪜瀅然……
𨪜𨪜腦海中流轉的是她的笑，她的淚，她的溫柔，她的俏美……
𨪜𨪜耳邊響起她的聲音：「下論何時，你需要我，我都會在你身邊。」
𨪜𨪜那一個個日日夜夜，那一句句深情誓言，怎能忘卻，怎能當作從未有過，怎能就此——結束。
𨪜𨪜彎下腰，似乎再難承受，蹌踉的腳步奔向園林深處。
𨪜𨪜手，緊緊抓住一個個支撐點，無數的枝幹應聲斷裂，綠葉混著白色的紙張在空中飄蕩，片片飛過眼前，片片映出她淒美的容顏。
𨪜𨪜我請求你，去救他。
𨪜𨪜淚，從她眼中滑落，一滴滴燙傷了他。
𨪜𨪜不。
𨪜𨪜請求你，去救他……
𨪜𨪜像狂風掀起的波瀾，他的心因此死寂。
𨪜𨪜不——
𨪜𨪜請求你……救他……
𨪜𨪜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