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護在馬車上的護衛成子立即翻身躍下,擋在了他的身前。
「幹嘛?」見他擋在身前,秦嘯陽口氣變得冷硬,而這正是秀雲熟悉的聲音。
「秦少爺請原諒,在下只能聽命於主子。」成子冷漠的語氣足以與他的媲美。
少爺?秦嘯陽微怔,何時「姑爺」變「少爺」了?
他心生怒氣,冷笑一聲,推開護衛就往前走,可成子雖然個子比他小,但出身閩南少林寺,功夫自然了得。單掌一翻,秦嘯陽已經被他推離馬車一大截。
「你、你竟敢對我動手?!」秦嘯陽震驚地問。自小養尊處優,享盡榮寵的他從來沒被人如此怠慢過,他頓時怒氣騰騰上升,不顧一切地再次趨前。「有本事只管對本少爺出劍,只要不死,我今天就一定要見見這位『大姨媽』!」
「那就得罪了。」成子毫不含糊地再次阻止他,但並沒有出劍。
「成子哥,讓他來!」車裡的秀雲終於開口了。
隨著她的話音落地,護衛閃到了一邊。
秦嘯陽沒有再看他一眼,大步走近車廂,用手掀開了門簾。
車裡果真端坐著他數月未見的妻!秀雲!
他看著她,她也看著他,兩人的表面都很平靜,可是秦嘯陽撐著門簾的手心裡全是汗水,秀雲抱在膝上的手也直打顫。
秀廷被康大叔拉著跳下了馬車,香兒小心翼翼地縮在馬車角落。
可是他們沒有注意其他人,此刻他們的眼中只有彼此。
「你、你隨我回家吧?」
「你、新人進門了嗎?」
半晌,他們幾乎是同時開口向對方提出自己最嚼心的間題,又幾乎是同時回答對方相同的答案:「不!」
「為什麼?」再一次異口同聲,他們不約而同地笑了。
啊,他笑了!秀雲著迷地望著他難得一見的笑容。他瘦了,難道自己走後,他能隨心所欲地相親,迎接新人,日子反倒不開心嗎?
他也盯著她的笑容看,覺得這是他見過的最美麗笑容。她比以前更漂亮,原來尖尖的下巴圓了,人好像也長胖了點,天還不算冷,可她卻緊抱著一件厚實的披風。
不過她氣色很好,皮膚白裡透紅,細緻的眉毛和明亮的眼睛讓他感覺到一種熟悉中的陌生,紅潤的雙唇引動了他心中強烈的渴望,他有一股衝動想將她抱下來,放到自己車上,然後一路將她帶回家,永遠不再讓她離開身邊!
也許是他的眼神讓秀雲意識到了什麼,笑容從她的臉上消失,她明亮的雙眸蒙上了一層陰影。「你已經看見我了,回去吧。」
「隨我回去!」秦嘯陽再次低聲請求。
「回去?」秀雲眉悄挑坦。「你的妾呢?」
秦嘯陽緘默。看到她黯淡的眼神時,又急切地說:「那只是為了子嗣。」
秀雲明白了,一切都沒有改變,於是她堅決地說:「不!」
在眼淚流出前,她大聲喊:「康大叔,我們走吧!」
康大叔和成子、秀廷聞言立即走回來。
上了車,秀廷看到姊姊眼裡的淚,生氣地扯下還抓在秦嘯陽手中的門簾,粗魯地推開他。「看嘛,你惹我姊姊哭了,都是你不好!你走開!」
聽到這個熟悉的指責,秦嘯陽愣住了,就是在幾個月前,妹妹嘯月才哭著對他說過同樣的話。
他總惹她哭嗎?
他麻木地退後,看著車簾將他與她分隔,看著馬車從他身前走過、在他眼前消失,才突然想起,自己還沒有對她說謝謝,謝謝她說服豐潤居出貨。
站在塵土飛揚的車道上,看著遠去的馬車變成一個黑點消失在視線盡頭,他覺得自己心中的某個地方正隨著車影的消失慢慢死去,而另外某種情感正在甦醒。
秀雲,與他朝夕相伴三年的妻子,他原以為自己是最熟悉她的人,可今天他才發現自己並不真的瞭解她,起碼不像他以前以為的那樣瞭解她。
原來他只知道她溫順忍讓,明是非守禮儀,從不踏矩;後來又知道她有勇氣有熱情,敢爭取屬於自己的東西;今天,他更從她不計較恩怨幫助他的事情中明白,她還是一個善良、通情達理的女人。
這樣好的妻子,他如何能放手?
可是,子嗣,這個攸關家族興衰的大事,他又如何能忤逆爹娘,做不孝子?
想到這,他的心頭竄過一陣強烈的痛楚。在這樣的痛楚中,他知道自己往日的冷漠已不復存在!
原以為對她相對所有其他女人一樣沒有情感,可以任其離去;原以為任何女人對他都是一樣,沒有什麼區別。可今天他才知道,根本就不是那麼回事。
秀雲是獨一無二的,就算是她永遠不再回來,就算有其他女人進入了他的生活,他心中的一個角落永遠屬於她!
秀雲早就以她獨特的方式融入了他的生活,正因如此,當她離開他時,他的生活才會如此不完整;當他與其他女人見面時,才總是下意識地將她們與她比較;當她明白表示不願跟他走時,他才會覺得今後的生活毫無樂趣可言!
然而,再無趣的生活,他還是要過,這是他的責任!
昏黃的燈光填滿著寂靜的屋子,卻無法充實寂寞的心房。
車道相遇後,秦嘯陽已有兩個月沒見到秀雲,但對她的思念卻日漸深刻。
燈火中,像過去兩個月來的每個夜晚一樣,他坐在梳妝台前,手裡把玩著一把桃木梳,幾根長長的黑髮纏繞在木齒間,他小心地將其拉出,再細心地繞回去。
秀雲曾經每個晚上都坐在這裡。那時,他總是躺在身後的床上,看著她用這把梳子梳理她又黑又亮的長髮,等待著她放下梳子寬衣解帶,走上床楊,躺在他的身邊……
如今想起,那該是他最幸福平靜的時候。
門外傳來腳步聲,隨即聽到娘呼喚他的聲音。
他緩緩放下木梳,轉身站起來,看到爹娘從門外進來。
「爹、娘,這麼晚了還沒歇息?」他小心地問。
爹娘沒吭聲。
兩個跟隨前來服侍的丫鬟照顧他們坐下,又去張羅茶水,等她們弄好一切退出院子去後,秦夫人才開口。
「聽你爹說,你要隨船去南洋?」
「沒錯。」
「為什麼要親自去?雖說這批貨物很貴重,但也不至於要你親自押送吧?」
秦嘯陽看看沉默下語的爹爹,對娘說:「爹爹知道,這次除了押送貨物,還有新契約的事,我得親自去和對方談。」
「如果你不去,總管也能代表的。」秦老爺看看夫人,婉轉地說。
「爹不是也認為這麼大的生意,還是我親自去好嗎?」秦嘯陽提醒道。
秦老爺遲疑了一下說:「可是去南洋的船很快就要啟程了,你若隨船走了,半年十個月回不來,你娘想讓你先將新人迎進門圓了房再走。」
「不!等我回來後再說。」秦嘯陽的口氣堅決。
雖然知道最終還是得服從禮法,納妾生子,可是目前,當他的情感已經被秀雲喚醒,而他的心無時無刻不在她身上時,他不想談這些!
「難道這位姑娘你還是不滿意?」秦夫人問。
秦嘯陽沉默不答。
「那你告訴娘,怎樣的女人才稱你的心?」秦夫人的口氣裡帶著不滿和怨氣。
怎樣的女人?秦嘯陽心裡複述著娘的問題,這是娘第二次問他同樣的問題,如果說上次他還不清楚答案是什麼的話,今天他非常清楚,那就是——秀雲。
秀雲是唯一讓他稱心的女人!
見他不說話,秦夫人生氣了。「你到底要什麼樣的女人?」
要什麼樣的女人?
他眼前出現了秀雲姣好的面容,恬靜的身影,絲緞般光潔的長髮,明亮有神的眼睛……
「為何不說話?」
娘的話驅散了他眼前的美景,他無言地看著面帶慍怒的母親。
「嘯陽,你已經是成熟的男人,該知道自己的責任!」爹爹的口氣嚴厲。
「唉!」秦夫人歎息著,再循循善誘道:「嘯陽,你要明白男人娶妻納妾無非是為了傳宗接代,一個女人如果不能生養,要來何用?這麼多的女人由著你挑,原是為了讓你高興,可你既然久未挑出,爹娘代選也是情理之中,如今人選了,就等你將人家迎進門就成了,早進門早有孫,你何故一拖再拖?」
見爹娘如此為自己的事憂慮,秦嘯陽也深戚內疚,既然秀雲無可挽回,那麼是哪個女人又有什麼關係呢?
他垂首道:「兒子不孝,讓爹娘操心至此,待此番南洋之行回來,一切但憑爹娘安排。」
見他如此表態,秦夫人的心方安定下來。
「那好,趁你出門這幾個月,這院落得重新裝點……」
秦嘯陽接著懇求。「請不要動上房裡的一事一物!」
知道他終究還是放不開秀雲,但只要他點頭納妾,秦夫人也就不管那麼多了。她點頭道:「這裡的一切不動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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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姊,快來看,這是我給孩子買的,好看嗎?」
這天,當身體笨重的秀雲和丫鬟香兒在儲藏室內尋找東西時,院子裡傳來秀廷興高采烈的聲音。接著,他懷裡抱著幾匝棉布跑了進來。
「啊,太好了,我們正在找好看的布想給寶寶做棉襖呢!」香兒接過布興奮地展示給秀雲看。「小姐你看,三少爺買的這些布做棉襖正合適呢!」
秀雲也喜孜孜地對弟弟說:「沒錯,這正是我需要的東西。秀廷這個小舅舅真不賴,將來你外甥女一定會很喜歡你!」
聽姊姊這麼說,秀廷十分高興。「那好,我出去取給外甥女買的好玩意兒。」說著又往外跑去。
「好玩意兒?秀廷今天隨康大叔去了趟泉州,不知買了些什麼?走,我們也去看看。」秀雲拉著香兒就走。
因身子沉,她走得慢,剛到院門口,就被秀廷拉住。「姊,快回去關上門!」
看著才出去就跑回來,而且兩手空空的秀廷,秀雲好奇地問:「怎麼了?」
「姊夫、姊夫來了!」
秀廷的話讓她愣在了門邊。「秦嘯陽?他來了?」
「是他,沒錯,就是他!他吵著要見爹娘和你。」秀廷和香兒一邊一個扶著她往院內走。「爹讓人把他擋在大門外,不讓他進來。」
「爹不見他嗎?」
「不見。爹說不想見秦家人。」
「對,不要見他,此刻見到他准壞事。」秀雲點頭,可心裡卻放不下,從上次馬車道上相遇後,如今又過了兩個多月了,不知他怎麼樣,還是那麼瘦嗎?
「秀廷,你去看看,讓他走就行了,不要讓人傷了他,記得來告訴我情形。」
「那好,我去看看。」秀廷說著再次跑離了小院。
秀雲覺得秀廷去了很久都沒有回來,就在她按捺不住時,總算看到他跑回來。
「你怎麼去了這麼久?」她一把抓住弟弟責問。
秀廷喘著氣委屈地說:「哪裡好久?我不就去了一會兒嘛。」
「你快告訴姊,怎麼樣了?」秀雲顧不上理會他的委屈,急忙問道。
「姊夫不肯走,他好固執,爹爹只好開門讓他進來了,在外宅見他。」
「去聽聽,看他們說什麼?」秀雲又催促他。
就這樣,秀廷來來回回地給她通風報信,讓她知道了秦嘯陽前來找她的原因。
「他真的說明天就要押船去南洋嗎?」秀雲陰鬱地問。
她也說不清為什麼,竟覺得他這趟出洋是被自己逼的。
「沒錯,是明天,今天在刺桐港,我們就看到『長風號』已經裝好船了。」
「那爹爹還跟他說了什麼?」
「我不是趕著來給你報信了嗎?哪能聽到那麼全?」
「那你再去,聽完再來。」
「好吧。」秀廷再次銜命而去,不久就跑回來了。「姊,姊夫被爹趕走了。」
「趕走了?!」秀雲忽然感到失望。「他不見我就走了嗎?」
「是你說不想見他的,你忘記了嗎?」秀廷被她的反應弄糊塗了。
「喔,對對,是我不想見他的。」秀雲趕緊笑著說,可是心裡卻有種欲哭的感覺。「走,陪姊見爹爹去,看他跟爹爹說了什麼。」
來到爹娘的院裡,爹跟娘正在說話,一看到她,娘走過來攙著她讓她坐在寬大的躺椅上。「快坐下,都要臨盆的人了,還總這麼跑來跑去的。」
「爹爹,他來說了什麼?您沒告訴他孩子的事吧?」來不及回應娘的責備,秀雲急切地問爹爹。
陸瑞文道:「放心吧,沒得到你的許可,爹爹怎麼會告訴他實情?何況他還說這趟南洋回來就要把小妾接進門了。」
「是嗎?」秀雲剛剛對他興起的擔憂和關切,隨著爹爹的這句話稍散了。
「你也不要想那麼多,眼下最要緊的是照顧好自己,平安生下孩子。」陸瑞文安慰她。「你娘剛才跟我說,想讓穩婆住進家裡,隨時有個照顧,你看可好?」
秀雲的心思還在秦嘯陽南洋之行回來後要接小妾進門的事上,無精打采地說:「雲兒聽爹娘的。」
此後幾日,她的心都飄飄蕩蕩的,好像落不到實處。儘管如此,她還是每日都向神女娘娘祈求,保佑秦嘯陽平安。
她搞不懂自己,三年來,儘管她覺得自己的婚姻生活少了點什麼,可是她從來沒去細想過,而且她早已經習慣了夫君對她那不冷不熱的態度。可為什麼當聽說夫君要娶另外一個女人時,她的心會覺得好痛好痛。
如今數月不見,乍聽到他的名字,她才發現她一直以為自己能把他忘掉,根本就不可能!她那個英俊挺拔的夫君早已在她的心裡紮了根。
如今,她越來越不願相信,跟她相處三年,總是溫和有禮、連對她大聲說話都沒有過的他,怎麼會那麼無情,真的去娶另一個女人?
懷著對他難忘的思念和氣惱,她默默地為他,也為自己祈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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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慢慢地過著,幸好肚子裡的孩子帶給她各種新奇的感受,讓她很快樂。
「娘,你們快聽,孩子又在翻身囉……」
「喔,這個調皮丫頭,把我的肚皮頂得這麼高。」
她歡快地與家人分享她的感受,還不時地跟肚子裡的孩子講話。娘、香兒和最常陪著她的秀廷都笑她是個「傻娘親」。
對此她可是毫不在意,她就是要做她孩子的傻娘親。
「姊,你怎知道是個丫頭呢?」有一天,秀廷終於好奇地問她。
「當然知道,因為我是她的娘嘛。」秀雲摸著圓滾滾的肚子,深謀遠慮地說:「這孩子一定得是個女兒,這樣日後秦家知道了才不會來搶走她!」
哦,原來是這個原因讓她認定孩子是女兒!
看她那麼自信,大家也不戳破她,都在為孩子的出生做充分的準備。
終於,在暖暖的春風裡,她的孩子在眾人的期盼中鬧著要出世了。
「痛啊!痛死我啦——」
躺在床上的秀雲雙手被梆在床柱上,滿頭大汗地喊叫。
「小姐,你快咬住這僵,咬緊就不痛了。」香兒手裡拿著一團折疊得整整齊齊的乾淨帕子,湊在她嘴巴前央求,可被她搖頭拒絕了。
「不要,讓我喊,喊了才不痛。」
穩婆走過來勸道:「小姐,快咬著這個,不要再喊了,省省力氣吧,你已經喊了好幾個時辰,等會兒該用力時沒了力,麻煩就大了。」
「不要!喔,痛!痛死啦!」秀雲再次大喊,穩婆立即奪過香兒手中的帕子趁機塞進她大張的口中,不料被她用舌頭頂出來,還差點兒被她咬了手指頭。
她衝著穩婆說:「讓我喊,我有勁兒!」
「噢,小姐真有勁兒。」穩婆被她的氣勢嚇了一跳,只好由著她。
香兒心痛地為她擦汗。
她又問穩婆:「你看,是不是快了?」
穩婆搖頭道:「胞漿未出,早著呢,起碼得等到日落時……」
「胡說!等到日落時,我早死翹翹了……啊,娘、娘!」一陣劇痛襲來,秀雲又痛又急又氣惱,大聲地呼喚娘。
「娘來啦!娘來啦!」
厚門簾掀起一角,陸夫人手裡端著一個小杯子走進來,看到滿臉通紅,頭髮汗濕的女兒,心痛地說:「雲兒,耐心點,穩婆說的是,你還得一陣子才會生的。」
「那為何這麼痛?」秀雲抽著冷氣問。
陸夫人為她擦著汗。「女人生孩子都是這樣的,得讓身上的骨頭散開孩子才出得來,自然會痛。」又轉頭對穩婆說:「這裡我守著,你先去歇會兒吧。」
「不行!」秀雲大聲反對。「孩子就要出來了,她不能離開!」
「我不離開,不離開,小姐只管放心。」穩婆急忙表態。並再次低頭查看,心裡納悶小姐如何這麼確定「孩子要出來了」呢?
陸夫人明白穩婆的想法,笑道:「別管她,照你的規矩做就是。」
秀雲不理會她們,大聲說:「娘也不許離開,等會兒我若痛死時,得在死前跟娘說句話。」
陸夫人用手輕撫她蓋著薄被的肚子,斥道:「這當口不許說不吉利的話!」
因正處於陣痛間歇中,秀雲的神情略微放鬆。「娘別擔心,我不會死的,我有天妃娘娘的『平安產子符』喔。」
「沒錯,天妃娘娘會保佑你生下健康寶寶的。」陸夫人鼓勵她。
她正想說因為娘在身邊她的肚子就不痛了,可話還沒出口,那鑽心的陣痛又開始了。「娘!親——痛死了,快……快放開我的手……」
這次痛得更為激烈,她身不由己地大喊起來,身子同時在掙扎、用力,真恨不能把綁著她手腕的帶子扯斷,用手去敲打肚子。
「雲兒,快咬著帕子,別咬嘴……」
「不要……娘,我要……要……」又一陣劇痛傳來。
「要什麼?」看到她突然失去血色的臉,陸夫人趕緊問她。
「我要……喔,好痛,我要蹲起來……」秀雲喘氣地說,劇烈地痛將她的神智打亂了,她呻吟著,猛然直起上半身,但因手臂被縛,她很快就倒下了,喘著粗氣喊:「接著,我、我的女兒……」
然後,除了喘氣聲,她彷彿虛脫似地躺在床上不動了。
「雲兒?!」陸夫人急忙喊她,卻聽到穩婆驚奇地叫道:
「真是孩子出來了,真的出來了!」
「是嗎?」陸夫人和香兒都跑到了床尾去看,果真,一個小小的黑色頭顱正緩緩地從母體滑出。
「雲兒,孩子被卡住了,快用力!」陸夫人急切地喊她。
一聽孩子被卡住,本來已經精疲力盡的秀雲立即再次用力。
「出來了!出來了!」陸夫人的聲音裡充滿了欣喜。
「夫人,是個『多頭』《注》呢!」穩婆也喜孜孜地報喜。
「快,香兒去端水……」
「呱呱……」陸夫人的聲音未落地,新生嬰兒已經大聲哭喊著向人世報到了,守在門外的陸瑞文、陸秀廷等人都放心地笑了。可是人們輕鬆的笑聲立即被一聲極不和諧的痛呼打斷。
「痛啊——」
除了不諳人世的新生兒悅耳的啼哭外,所有人都停止了聲響。
「雲兒?!」陸夫人驚訝極了,孩子都出來了她怎麼還在喊痛?
「快,接住……我的、女兒!」床上的秀雲斷斷續續地喊,猛烈的痛感從腹部最深處擴散開來,她不由自主地再次挺身用力,蒼白的臉上滿是汗水。
「這是胎衣……啊,天哪!怎麼還有一個?!」穩婆驚慌地將手中的嬰兒交給一個年長的女僕去照顧。
秀雲氣喘如牛,身軀僵硬,汗水將她的鬢髮全部浸透,一種本能催促著她不斷地用力、用力……彷彿要將肚子裡的全部東西隨著那痛苦統統推離軀體。
「該死的秦嘯陽——」
她大罵著,藉助這股怒氣積聚力量。當感覺到身子突然被掏空時,她仰面倒在床上,面色如紙。
「雲兒!」陸夫人急喚她,並取來自己帶來的茶。
「夫人,是個『添頭』《注》哪!」穩婆驚喜的聲音伴隨著嬰兒的啼哭響起。
可是不管她的兒女們的哭聲多麼響亮動聽,不管她的爹娘如何焦慮,秀雲失去了意識,墜入無痛無怨的深淵。
夜裡,已經清醒並換洗過的秀雲躺在床上,看著她身邊兩個長相相同的嬰兒。
這是她的孩子,她的寶貝,她身上落下的兩塊肉!
「娘,誰能想到我居然生了對龍鳳胎!」她欣喜地對剛走進房的陸夫人說。
「是啊,你瞧他們多可愛?」陸夫人坐在床邊,微笑著說:「他們長大後會知道,他們的娘是天下最勇敢的女人。」
秀雲笑了。「娘,您別羞我了,哪有勇敢的女人生孩子叫成那樣的?」
陸夫人慈愛地說:「話可不是這麼說的。你能叫喊說明你有精神。生過孩子的女人都知道那是怎樣的痛,爹娘為你高興!」
「娘,聽香兒說我暈過去了,是您用參湯灌醒了我,是嗎?」
陸夫人笑道:「那是我們陸家的秘方,我生你大哥時難產,那時你爹爹就熬了這個讓穩婆送給我,逼我喝,才救了你哥和娘的命。」
陸夫人的譴讓秀雲既羨慕又難過。「娘真幸福,有爹爹準備參湯……女兒若非有娘家幫襯著,今日生孩子恐怕真的難有活命。」
「別亂說。」陸夫人輕聲道:「雲兒是吉人天相,自有神靈保佑。」
「娘……」秀雲的眼睛紅了。
陸夫人立即勸阻她。「不許哭喔,月子裡哭,以後一輩子都會『見光哭』!」
「什麼是『見光哭』?」她果真收住淚水,好奇地問。
「就是一見陽光就流淚,眼睛總是紅紅的。」
「喔,那我不哭。」秀雲急忙擦乾眼淚。
見她情緒平穩了,陸夫人說:「你爹爹跟娘商量,想替孩子們請奶娘。」
「不要,我的孩子得自己奶!」秀雲立即反對。
「可是你的身體……」
「我的身體很好,您沒見我生他倆時,穩婆還說我沒勁兒,可我不是自個兒用勁生下他們了嗎?」她的口氣裡不無得意和自豪。
「是,我們家雲兒最棒!」陸夫人笑了。
聽到娘的誇獎,秀雲開心極了。美麗的臉上露出了只有初做娘親的女人才能表現出的羞澀和滿足的笑意。
她又要求道:「娘,爹的才學好,您去請爹給孩子們取個名吧。」
「我們早說過這事了。」陸夫人道:「你爹覺得不管怎麼說,這孩子都是秦家的骨肉,不該由我們陸家取名,否則亂了規矩。不過,我們給孩子取了個乳名。」
「行啊,取個乳名就好。」秀雲也覺得爹娘的顧慮是對的,便不強求。「爹娘給了什麼乳名?」
「那時,我們只想到一個孩子,所以你爹說就叫『如兒』,這名字男女皆可。如今多了一個,我們還沒來得及想呢。」
「如兒』?」秀雲復誦著,點頭道:「這名字好,『萬事如意』,那哥哥叫『如兒』,妹妹就叫『意兒』吧,娘說好不好?」
「如兒、意兒,嗯,『如意』。好,這兩個名字好。」
娘的贊成讓秀雲當即眉開眼笑,她低頭對襁褓裡的嬰兒說:「記住囉,你的名字叫如兒,是哥哥,今後要照顧妹妹喔。」
然後,她又對另一個嬰兒說:「你叫意兒,雖然你只是晚了一點點出世,可你還是妹妹喔,今後要敬哥哥,聽哥哥的話,知道嗎?」
襁褓裡的嬰兒兀自沉睡著,對他們性急的娘親毫無反應。
「喂,你們這兩個小懶鬼,怎麼可以對娘如此無禮呢?」她懊惱地輕拍那兩張柔嫩的小臉。
陸夫人將她壓回枕頭上。「雲兒,不要鬧了,要奶水好,你就得好好休息。」
註:古時閩浙一帶將男嬰稱為「多頭」,女嬰為「添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