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安城城西鳳園
「……有這種事?」雷鳳亭聽著安在雷府的眼線終於找到機會出府,趕來跟他密報不久之前發生的事,聽完之後,森森地冷笑幾聲。「原來那個女人跟魔教還扯上了關係,對我來說是個大好機會。」
很快地,雷鳳亭便讓奴才準備了文房四寶,馬上寫了幾封信,並沒有署名,也沒有任何雷府的記號,然後讓身邊的親信盡快將它們送出去。
雷鳳亭一手托著下巴。「九大門派可都是一些想法老舊的人,為了維護正義這塊招牌,可是不會輕易善罷干休的……距離臨安城最近的有嵩山派,以及弟子遍及整個江湖的丐幫,看來這兩天有好戲看了,我倒想知道他要怎麼保護那個女人,還要同時守護雷府的名聲,這兩者哪一個比較重要,他又會先選擇誰……」
才說到這兒,雷鳳亭臉色夾然發青,然後用手摀住口,連咳了好幾下,當他攤開手掌,看到嘔出的黑色鮮血,嘴角卻往上揚高,發出詭異的笑聲。
「你真的瘋了!」想起雷昊極先前對他的怒吼!
是啊!或許他是真的瘋了,他試過了,真的很努力地試過了,可偏偏還是只想得到雷昊極,即便這是無法見容於世間的感情,即便會因此受到上天的懲罰,他也希望雷昊極的眼裡只有自己。
想到這兒,雷鳳亭撩起自己的袖口,看著拄著枴杖的那只左手手掌,已經呈現紫黑色,表示這三個月的閉關已經把「絕陰毒掌」練好七、八成,但是也因為太過急躁,毒性跟著反噬了,就算勉強用內力壓制,似乎也拖不了太久,至少在毒發身亡之前,他要殺了雷昊極最在意的女人,就這樣被雷昊極恨上一生一世……得不到他的愛,恨也好。
至少雷昊極永遠不會忘記他。
果然就如雷鳳亭所料,不出三天,就已經陸陸續續有武林人士前來雷府造訪,希望雷昊極給一個交代。
午時剛過,坐在花廳內的雷昊極看著手上的拜帖,淡嘲地輕喃道:「這次換嵩山派的人來了,這些人的消息還真是靈通。」
站在一旁的赫連修平則是面露憂色。「嵩山派多半也是聽說了夫人和魔教教主有來往的事,所以想來問個清楚,大當家……」
「你想說什麼?」雷昊極將拜帖隨手一擱,口氣冷峻。
「屬下不敢。」赫連修平把話又嚥了回去。
「這數十年來,雷府三代當家為了這中原武林出過多少力,也不知平息過多少門派之間的鬥爭,如今就為了這件事,似乎打算把那些功勞全部抹煞,看來為了『正義』這兩個字還真是不值得。」雷昊極有感而發。
這一刻,雷昊極更加佩服殷秋水的祖父,人稱「劍邪」的般老前輩有先見之明,當年的他早就看透人心的現實,所以根本不把武林盟主這個頭銜放在眼裡,為了中原武林賣力賣命,有可能在危險的當口被反咬一口,因為大家到了最後只會顧著自己,無視他人的死活。
赫連修平還是忍不住開口說道:「可是雷府這數十年來在武林之中的地位,若是因此動搖了,大當家也會成為眾矢之的。」
「如果遇上這麼一點危機就亂了陣腳,那麼這被稱為武林第一世家的雷府也未免太不堪一擊了。」雷昊極態度沈穩,臉上不見一絲慌亂。「走吧!我倒要聽聽嵩山派的人要說些什麼。」
說著,雷昊極便步出花廳,和赫連修平前往大廳。
他們走沒多遠,殷秋水才從轉角處出來。
府裡這兩天發生的事,殷秋水自然也在暗中觀察,只是雷昊極沒開口跟她說什麼,她也沒有多問,免得那個男人又說她不相信他,其實不只那些武林中人,就連府裡的奴僕也都用異樣的眼光看待自己,彷彿她做出什麼損害雷府名聲的事情,態度亦變得冷淡,見了她也是盡量保持距離。
「這就是人性……」殷秋水嗤笑一聲,不過她也不以為意,很快地就看開了,因為無祛去改變每個人的想法,那麼就隨他們去。
「師父!」子光和子亮朝她跑來。
「要開始練功了嗎?」殷秋水睇著兩張焦急的小臉問。
子光率先發難。「我聽奴才說師父和魔教教主是朋友,這是真的嗎?」
「師父怎麼可以跟魔教的人扯上關係,這樣大家會認定你跟他們是一夥的。」子亮氣急敗壞地說。
「對我來說,黑教並不是所謂的魔教,而黑教教主更是個好人,只是大家不瞭解他而己。」殷秋水試著跟兩個孩子解釋自己的想法。「我相信自己不會看錯人,至於別人怎麼想,我並不是很在乎。」
「可是……」兄弟倆同時要說話。
殷秋水可以理解他們的憂慮。「如果你們覺得拜我為師很丟臉,隨時可以退出師門,不要再叫我師父了,但是黑教教主是我的朋友,這卻是不爭的事實。」
「那爹怎麼說?」子光慌張地問。
子亮也是一臉失措。「雷府可是代表著武林正派,爹一定會受到指責。」
「這事就讓你們的爹去處理,不需要擔心。」殷秋水安撫地說。
聞言,兄弟倆異口同聲地吼道:「我們怎麼可能不擔心?」
「說不定你們的爹真的會休了我,到時我就不得不離開了。」殷秋水用半開玩笑的口吻說。
「這一點都不好笑!」兄弟倆全都一臉氣呼呼的。他們好不容易習慣有殷秋水這個師父的存在,有她每天陪伴在身邊,現在卻要走了,這種事教他們怎麼接受。
「小孩子不要煩惱這些,如果你們今天還想練劍,我把這套劍法的最後一招教給你們,歎後你們每天都要勤練,相信會進步得很快才對。」說著,殷秋水便轉過身子。「走吧!」「我才不要練最後一招!」兄弟倆大聲吼完,便往回跑了。
殷秋水想叫住他們,最後還是放棄了。
其實殷秋水也知道雷昊極為了平息各大門派的質疑,夾在中間非常的為難,她又何嘗願意有這樣的結果,可是殷秋水不想違背自己的信念,因為這是爺爺從小就教她的,如果輕易的背棄自己所相信的人事物,只不過是為了迎合其它人的想法,那麼就只剩下虛偽。
等到夜深了,雷昊極才回到寢房,推開門扉,見殷秋水還坐在桌旁擦拭著劍,這是她每天晚上必做的事。
「你在等我?」雷昊極從她臉上似乎看出什麼,便在桌旁的凳子上坐下。
殷秋水將長劍入鞘,才開口問道:「今天又是哪個門派?」
「嵩山派。」雷昊極並沒有刻意隱瞞,知道她全都看在眼裡。
「他們希望你怎麼做?」殷秋水凝睇著他的表情。
「他們希望我能在九大門派的掌門人面前發誓,雷府和魔教沒有一點關係,現在不會有,將來更不可能。」當雷昊極聽到這種荒謬的要求,還真的差點笑出來,因為他們居然擔心他會跟魔教連成一氣,可見得彼此缺乏信賴,若是今日沒有發生這件事,恐怕他還不曉得。
「你答應了?」殷秋水攢眉問道。
雷昊極輕嗤一聲。「我自然是拒絕了,因為雷府在武林中的立場並不會因為任何人事物而改變,更不需要向任何人發誓以證明自己的清白,真要我那麼做,對雷府無疑是一種莫大的屈辱。」
「我不想讓你為難。」殷秋水對他很過意不去。
「我並沒有為難,既然選擇相信你,就不會因為這小小的困擾就把話收回去。」雷昊極將她拉到懷中抱著。
殷秋水抬起頭,深深地睇著他。「萬一……我是說萬一,你可以休了我來維護雷府在武林之中的聲譽。」
「在你眼裡,我是那麼自私的男人嗎?」雷昊極沉下俊臉,不悅地問:「這輩子都別想要我休了你。」
「即便我還是不肯把劍譜給你?」殷秋水黯笑地問道。
雷昊極瞅著她臉上的笑庸,話都已經到嘴邊了,偏偏就是無法把「喜歡」和「愛」這幾個字眼說出來。「沒錯,即便得不到劍譜,我也不會讓你走。」他希望她瞭解這句話背後的涵義。
能聽他說出這番話,已經足夠了,殷秋水這麼告訴自己。「明天不知道又是哪個門派的人會來,還是早點歇著,才有精神應付。」
「說得也是。」雷昊極知道還有一場硬仗要打,不過他已經準備好迎戰了。
翌日下午,雷昊極讓總管送走九大門派之一乾坤派的掌門,同樣也是要他表態說不會與魔教有任何關係,最後讓他很客氣地請了出去,接著就聽說大伯父來了,心中一動,自然也清楚是為了同一件事。
「給大爺奉茶!」雷昊極親自招待。
「我不是來喝茶的。」雷大爺馬上吹鬍子瞪眼的責怪起侄子來。「要是早知道這個女人和魔教有來往,叫我來擔任主婚人,我還不願意,更不會答應你和震天幫的這門親事。」
「那麼大伯父的意思是……」雷昊極看在他是家族長輩的份上,語氣和態度上都客氣些。
「現在外頭傳得沸沸揚揚,都以為咱們雷府和魔教勾結上了,這幾十年來在江湖上建立起來的威信,都被這個女人給毀了。」雷大爺用力捶了下座椅把手,怒氣沖沖地說。「難道你會不知道?」
「侄兒自然知道,不過謠言止於智者,大伯父難道寧可相信那些外人的話?」雷昊極犀利地反問。
雷大爺可聽不進半個字。「難道你想跟九大門派作對?這可是跟整個武林為敵,雷府說什麼都不能毀在你的手上,我要你馬上休了這個姓殷的女人,向所有的人證明,咱們雷府不會和魔教有任何瓜葛。」
「恕侄兒難以從命。」雷昊極想也沒想便拒絕了。
「你說什麼?」雷大爺一臉震怒。「難道你不在意雷府的名聲?該不會是那個女人在你身上下了什麼迷藥,讓你整個人都變了?」
雷昊極眼神轉厲。「這不關她的事,是侄兒自己的決定。」
「你竟然還袒護她?從小到大你最在乎的不就是雷府在武林之中的威望,可是現在為了這個女人,居然連如此重要的事都不顧了,你爹若是地下有知,又會怎麼想?一定很後悔讓你來繼承當家的位置。」雷大爺更加肯定是殷秋水的關係。「你要是不把那個女人休了——』
「如果我不休了她,大伯父會怎麼做?」雷昊極緩緩地起身,眼神寒酷地俯視著僵坐在椅上的親伯父。「現在這座雷府的當家是我,還由不得大伯父在這兒發號施令。」
「你……你……」雷大爺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來人!送大爺回去!」雷昊極一聲令下,總管便帶著奴才,親自將人送出了大門。
「其實大爺擔心的也沒錯,往後九大門派對雷府將不再像以前那般信任,只怕在明年的武林大會上,大當家將會受到強烈的批判。」赫連修平憂心忡忡地說。「大當家真要這麼做?」
雷昊極斜睨他一眼,語帶嘲弄地問:「到了這個地步,你還認為九大門派對雷府真的信任過?
大伯父說得沒錯,從小到大,為了遵循祖父當年在武林之中立下的威望,我很努力地要將它延續下去,可是現在才明白那不過是一廂情願,認為這麼做就理所當然會得到尊重和信賴,結果不過是一點風吹草動,就顯露出彼此之間的關係有多脆弱不堪,不費吹灰之力就崩塌了。」
赫連修平頓時語塞,也深深覺得漸愧,身為最忠貞的部屬,居然跟其它人一樣懷疑起大當家。
「只要我是心安理得,自認沒有做錯,也沒有違背雷府一貫的作風,別人愛怎麼想是他們的事。」說完這番話,雷昊極先是一怔,接著便低笑兩聲,因為他的口氣真的愈來愈像殷秋水了。「如果九大門派為此硬要與雷府為敵的話,那麼我也不會退縮。」
「是,大當家。」赫連修平被他的魄力給折服了。
「你聽到爹說的話了吧?」就在這時,敞開的窗子外頭,兩顆小腦袋聽完大人之間的對話,很快地又縮了回去,子光小聲地對雙生兄弟說:「我就說爹一定不會休了師父的。」
「你也希望師父留下來?」子亮靠著牆壁蹲下身子。
子光也跟他一起蹲下,兩手圈抱著膝蓋。「其實我真的希望師父不要走,可以一直留在這裡。」
「我也是。」子亮不得不承認。
「可是……我還是沒辦法叫她一聲娘。」
「反正師父自己說不叫也沒關係,她會一直當咱們的師父,這樣不就好了。」子光一手拉起雙生兄弟。「走吧,練功的時間已經到了,要是太晚去,又要被罰蹲馬步了。」
「快走……」子亮想到蹲馬步就兩腿發軟。
當他們一路從大廳奔過,衝進通往院落的拱門,就見殷秋水已經在院子裡練劍了。
「師父!」兄弟倆抱拳道。
殷秋水收起劍勢。「先把昨天教你們的那一招再練一遍。」
「是……」子光和子亮同時應道。
「你們手上的劍……好像不是原來那一把。」殷秋水看著兩個小男孩握在手中的短劍,隨口問道。
子光仰起俊秀的臉蛋。「這是六叔公送給我和子亮的,他可是特地請金陵城內的鑄劍師父打造的。」
「六叔公每次來臨安城都會準備禮物,他很疼我和子光的,雖然這劍比之前的那一把還要長,不過用起來很順手。」子亮一臉愛不釋手的模樣。
「對了!咱們明天去鳳園看六叔公好不好?」子光問著雙生兄弟。
子亮猛點著頭。「好啊,六叔公難得來臨安城,當然要多去看看他了,順便讓他瞧瞧咱們這陣子學的劍法……」
殷秋水睇著他們提起「六叔公」時的表情,可見得很喜歡這位長輩,若知道雷鳳亭才是他們的親生父親,將會如何看恃自己,又如何承受別人的眼光,思及此她更要保護他們。
「你們可要好好的珍惜這把劍。」殷秋水真心希望這兩個孩子能無憂無慮地長大,這一點她和雷昊極有同樣的想法。
「是,師父。」兄弟倆用力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