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定有鬼。
雖然經過上官傾雲的那一次,印喜羞得一整個下午都不敢再踏出偏室,只是後來待她靜下心後,卻馬上察覺事有蹊蹺。
深雪生性羞澀,許多事只敢透過他人幫忙傳達,從來也沒見過她主動找上官傾雲,這會兒,怎會有急事找上他?何況,深雪都已經找上門了,他卻故意差人將她帶到書房……
究竟是什麼事不能當著她的面說?
該不是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麼事,卻故意瞞著她?
印喜愈想愈不對勁,愈想愈是心煩,因此決定親自去找人問個清楚,只是,上官傾雲太過精明睿智,若是有心隱瞞,鐵定問不出個所以然,為今之計,還是找深雪最為恰當。
在如意和滿意的帶領下,印喜一下子就來到了掬蓮樓,只是三人才跨過門檻,就聽見偏室裡傳來淒惻的哭聲。
三人快步來到偏室裡,就見深雪伏在床榻上,雙肩抽顫個不停,紅葉,知秋急得就像熱鍋上的螞蟻,不停的在床邊走來走去,一見到印喜,像是見到救命浮木般連忙湊了上去。
「小姐,您來了!奴婢正想去請您呢!」太好了,小姐向來會說話,若是由小姐來說,一定能安慰公主。
「這是怎麼了?」印喜挑起柳眉,看著哭得渾然忘我的深雪。
「奴婢也不曉得,公主自書房和相爺說完話後,就一直愁眉不展的,適才也不曉得想到了什麼,就哭了起來,連晚膳都沒吃。」知秋慌亂的小聲說著,一雙眼還不時擔心的朝床榻裡張望。
「和相爺說完話後?」印喜瞇起水眸。「他們說了什麼?」
「不曉得,公主沒讓奴婢跟進去。」紅葉也急忙壓低聲音道:「這幾日公主整日心神不寧、食不下嚥,還不時向奴婢打探相爺的去向,似乎急著想和相爺說什麼,奴婢見公主焦急,於是只好擅作主張帶著公主去找相爺,誰曉得——」
該死!上官傾雲特地將深雪帶到書房密談,果然是別有居心!
那王八蛋該不會故意趁著四下無人之際,偷偷的對深雪伸出了狼爪,就像他也對她……對她……
她一直以為他只是放蕩不羈而已,可萬萬沒想到他竟是如此卑鄙下流,難不成這就是他的陰謀?用一本正經的態度在外頭招搖撞騙,博取他人的信任後,再以照顧為名,對於來他府上做客的女子,一個也不放過的加以調戲?
是可忍,孰不可忍!
那個王八蛋最好不是她想的這樣,否則休怪她翻臉無情,打得他哭爹喊娘!
握緊粉拳,印喜強自斂下紊亂的心緒,快步坐到床畔。
她伸出柔夷,拍了拍深雪的肩,輕聲安慰:「深雪,哭什麼呢?別哭了。」
「喜兒?」嚶嚶哭泣個不停的深雪,直到這時才察覺到印喜的到來,只見她睜著哭紅的雙眼,軟趴趴的自床榻上撐起身子,卻是哭得更凶。「喜兒!喜兒!」她無助的抓著印喜的雙手,彷彿她是唯一的浮木。
「好,別哭了,別哭了,究竟是什麼事讓你哭成這樣?」印喜察覺到她的雙手顫抖冰冷,彷彿是在恐懼什麼。
「我——我——」深雪邊說邊抽噎,幾次張口欲言,卻是落下更多的淚。
印喜耐心十足,也不催促,只是不停的拍著她的背待她順氣,還一邊低聲的安慰著她,一旁的如意、滿意、紅葉、知秋,心思也相當靈巧,趁著這段時間,迅速的將茶水和濕巾端到了床前,伺候著深雪。
在一群人的安慰聲中,深雪好不容易才止住了淚水,顫抖著開口:「喜兒,怎、怎麼辦?我已經沒法子了!」
「傻瓜,你沒法子,難道別人就沒有嗎?」印喜義氣的指著自己。「什麼事通通說出來,我來替你想法子。」
「喜兒……」眼眶一紅,深雪感動得差點又要哭了。
「別哭了,再哭下去,天就要黑了。」印喜歎了口氣,緊緊握住深雪冰冷的小手。「你要是有什麼心事就說出來,我要是解決不了,還有皇上和睿王爺可以替你做主啊,根本沒什麼好怕的。」
印喜犀利的替她分析局勢,可深雪卻是臉色慘白的猛搖頭。
「不行!那件事決不能告訴皇上和皇叔!」
「為什麼?」印喜狐疑地問。
「因為相爺他說——」
果然是上官傾雲!
他還威脅深雪?
印喜感覺自己心頭就像是被人潑了一通冰水,徹底的寒了。
「他說了什麼?」她急問。
「這……這……」深雪吞吞吐吐的說不出來,一雙水眸不著痕跡的看著床畔的四個人,似乎在顧慮著什麼。
水眸一閃,印喜連忙揮手。「如意、滿意,麻煩你們到冰窖取些碎冰來,公主哭得眼睛都腫了,得好好冰敷一下;紅葉、知秋,麻煩你們到廚房準備碗熱粥,稍後伺候公主用膳。」
雖然擔心著深雪的情況,不過四人也不敢怠慢,才聽到命令,便迅速的離開辦事去了。
眼看整個掬蓮樓只剩彼此,印喜深吸了口氣,才又問:「說吧,他究竟說了什麼?」
深雪抖著唇,眼眶含淚,遲疑了一會兒,才小聲的吐實:「相爺說那件事可大可小,要是鬧開了,對誰都沒好處,一個弄不好,或許連他都不能保證——保證能不能妥善收尾。」
末了,她哽咽一聲,不禁又哭了。
印喜瞇起水眸,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
那個王八蛋、混蛋、殺千刀的,真的對深雪出手了?
胸口底下,那早已酸澀不已的心兒無預警的絞疼了起來,喉間一緊,印喜忽然也好想哭,只是她卻咬緊朱唇,強逼自己嚥下那份濃濃的苦澀和委屈。
「所以他要你閉嘴,誰也不許說?」
深雪難過的點頭。
印喜抽了口氣,臉上驀地變得蒼白,纖柔的身子也顯得有些搖搖欲墜。
是啊,她早就曉得他的本性了,如今她究竟還在期盼著什麼?
難不成因為他曾為她吹涼了粥,照顧生病的她,或是處處寵順著她、慷慨的關照她,她就以為他的溫柔只屬於她?
她真是愚蠢!
「喜兒?你怎麼了?」深雪揩去淚水,總算發現印喜的臉色有些不對勁。
印喜迅速搖頭,刻意忽略滿腔的惆悵和心疼,定下心神,設定先把事情完完整整的問清楚,待她瞭解整樁事情的來龍去脈之後,她馬上就帶著深雪到姐夫家去。
饒是姐夫和上官傾雲的關係再好,相信姐夫也會公事公辦,替深雪主持公道!
到時她管他是不是流年不利、是不是又要大難臨頭,她都再也不管他了!
「深雪,那個王八——我是說上官傾雲究竟對你做了什麼?」
深雪淚眼汪汪道:「相爺他抓了我的——我的——」
「抓了你的什麼?」印喜的一顆心,簡直是懸在半空中。
「相爺抓了我的好朋友。」一顆晶瑩的淚珠,又自眼眶滾出,「我真的不曉得虎哥會為了我去劫船,要是我早知道他會做那種事,我一定會阻止他的!」
「虎哥?」印喜實在一頭霧水,不懂這中間怎會又扯出另一個男人?
「虎哥是、是我的青梅竹馬,從小就非常照顧我,甚至為了救我贖身,還當起了海盜,嗚嗚……可、可是他說他只搶奸商,從來不殺人的。」深雪哭哭啼啼地說著。「後來相爺找到了我,還替我贖了身,我聯絡不到虎哥,所以……嗚嗚,虎哥一定是誤會了什麼,那日才會帶人去劫船。」
什麼?原來那日的那批盜匪,竟然是為了深雪而來?
摸清了他的底細,要是那些人將這秘密傳了出去,那他——
心思一頓,印喜立刻在心裡斥責自己沒用。
才說好不管他,他這時候還替他擔心什麼!
抿緊朱唇,她懊惱的甩開心裡那多餘的擔憂,連忙又問:「你怎麼曉得那件事?」
「因、因為畫像。」深雪顫抖的繼續說著。「那日你染了風寒躺在床上,我去探望的時候,無意間在桌上看到了三幅畫像,我一眼就瞧出那三人是虎哥身邊的人,於是我連忙問了相爺,相爺卻說那三人與他人結伙,公然在湖上放火劫船,被捉拿之後,又不肯乖乖吐實,所以他才會繪了畫像,打算讓刑部的人依著畫像去調查那三人的出身來歷,好緝捕其他同夥……」深雪絕望的哭泣。
印喜一臉錯愕。
「所以今日在書房,你就是問上官傾雲這些事?」
深雪悲傷的點頭。「虎哥的性子我是曉得的,他向來重義氣,決不會丟下自己的兄弟不管,要是虎哥又做出傻事,那我、我……嗚嗚,所以我才會求相爺放了那三個人,可相爺卻說此事他自有定奪,要我別管這事,還交代我誰也不准說,否則事情只會越難辦。」
她曉得現在絕對不是開心的時候,但印喜發現自己就是無法控制。
沒想到從頭到尾都是她誤會了!事實上,上官傾雲壓根兒就不是披著羊皮的狼,更沒有對深雪伸出魔爪,一切都只是她的胡思亂想,只是話說回來。如果他真的沒對深雪胡來,那他怎麼可以對她……呃,對她「那樣」!
他該一視同仁才對啊。
「所以他真的沒對你——呃,對你——失禮?」輕咬著粉唇,印喜支支吾吾地問著,心裡頭像是突然闖進了一頭小鹿,撲通跳個不停。
「怎麼會?相爺對人一向謙和有禮。」深雪一臉茫然,眼角還掛著淚珠。
才不呢,他對她就不一樣啊。
在她面前,他不只是謙和有禮而已,該霸道嚴厲的時候,他可是一點也不懂得謙和,有時候,他甚至還會無禮的對她「動手動腳」……
噢!老天!她到底是怎麼了?為什麼每次一想到他對她做的「好事」,她就覺得身子發熱,整個人飄飄然的?該不是她的病情又加重了?
捂著發燙的小臉,印喜搖搖頭,決定將自己的事撇在一旁,先解決深雪的事要緊。
「總而言之,你就去找上官傾雲問清楚,看他究竟是打算怎麼做,咱們再來個先發制人!」
「啊?可、可相爺說要我別多問——」
「管他說什麼,你是公主,你最大啊,你怕他做什麼!」真是的,這相爺府裡的人都被他洗腦了嗎?為什麼每個人總是以他為尊、唯他是從?就連皇上也被他的假面具騙得團團轉。
「可是——」
「別可是了。」印喜沒好氣的斷話,將深雪自床榻上拉了起來,「你也不想讓那個虎——虎——」
「虎哥。」深雪小聲提醒。
「對,那個姓虎的惹出麻煩吧?」
深雪迅速搖頭,卻忍不住再次提醒:「呃,虎哥不姓虎的。」
印喜忍下翻白眼的衝動,直接就拉著人往門外走。
「那不是重點,重點是,救人要緊!」
這一夜,皇甫韜難得的沒到掬蓮樓探視深雪,而是留在大廳裡,和上官傾雲詳談國事,當印喜和深雪到來時,兩人談話真好也告一段落,皇甫韜才瞧見兩人,便興高采烈的自黑檀太師椅上起身。
「咱們兄妹是愈來愈有默契了,為兄的才想差人找你過來,你就來了。」
「皇、皇兄。」深雪露出僵硬的微笑,怎樣也沒料到皇甫韜竟然也在場,要是皇兄知曉虎哥不但劫了畫舫,甚至還試圖傷害相爺,肯定不會輕饒虎哥的!
皇甫韜接著看向印喜。「喜兒,你能下床走動,身子應該是好多了吧?」
「是,謝皇上關心。」印喜嫻雅的福身,眼角餘光正好譬見上官傾雲不悅的瞪著她看,彷彿是在不高興她沒乖乖待在屋裡似的。
若是平常,她一定會不以為然的瞪回去,只是太多的羞怯堆在她心裡,讓她只能紅著臉立即撇開目光。
「既然人都到了,那就一塊坐下吧,正巧朕也有件事想和你們商討商討,」皇甫韜沒注意到兩人的「眉來眼去」,笑呵呵的率先入座。
「微臣不敢當。」上官傾雲恭敬作揖,待所有人都坐了下來,才跟著入座。
在皇甫韜的招呼下,深雪只好乖乖的做到了他身邊,而身為丞相的他和客人的她,自然是面對面而坐,即使她已可以錯開目光,卻還是能敏銳的感覺到,他正不著痕跡地瞅著她看。
屬於初秋的涼風自外頭徐徐吹來,大廳裡本應是涼爽宜人,可他的目光卻莫名地讓她的身子發熱發燙,唇腔也忽然乾澀了起來。
天!若不是礙著有太多人在場,她真想衝到冰窖裡,刨些碎冰含在嘴裡,看看能不能消退體內那詭異的燥熱與乾澀——
「在朕將事情說出來之前,朕想先問問深雪兩件事。你可喜歡待在相爺府?」
「深雪自然是喜歡的。」深雪強壓下內心的混亂,擠出笑容應對。
「那如果皇兄要你即刻入宮認祖歸宗呢?」
「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深雪萬萬沒料到,皇甫韜會在這個時候又提起這事,不禁呆愣得說不出話來。
一旁,印喜迅速的挪動小臀,估計將身子斜坐,盡可能的躲避著上官傾雲似會灼人的目光,接著才開口為深雪解圍。
「自古聖賢皆寂寞,看來皇上近來似乎也犯了聖賢病,所以才會急著讓深雪進宮呢。」捂著朱唇,她打趣地說著,話語卻不是恭敬。
皇甫韜忍不住失笑。
「你啊,就是那張小嘴厲害,怎麼?這樣幫著深雪說話,莫非是想和朕搶人不成?」
「喜兒怎敢和皇上搶人?喜兒只是以為,深雪就算不認祖歸宗,終究是先皇的骨血,就算一輩子不回宮,也注定是皇家的人,只要皇上肯認深雪,那麼深雪就是金鉉皇朝的公主,這份事實永遠不變。」言下之意,就是何必強迫深雪?
印喜說話不見鋒銳,卻能字字敲入人的心坎,皇甫韜不禁讚賞的加深笑容。
「好!不愧是印老高人的愛徒,該不是你早就卜算過,深雪這輩子都不會入宮吧?」
印喜笑容不變,可眼神卻是無辜極了。「喜兒本事不大,有些事可算不出來,何況行事在人,成事在天,您是當今天子,這事應該由您論斷,喜兒可是什麼都不曉得。」
皇甫韜哪裡會聽不出來她這是在避重就輕,卻也沒打算深問,只是笑瞇瞇的看向上官傾雲。「那宰相的意思呢?」
「微臣認為此事宜緩不宜急。」上官傾雲姿態恆穩,語氣永遠是那般的平穩無波。
「唉,朕就料到你們會這麼說。」皇甫韜晃頭晃腦的歎著氣,可神情卻是一點也不懊惱,反倒是愉悅得很。「其實朕想法也與你們雷同,深雪性子單純,若是勉強讓她入宮,恐怕反倒會誤了她,因此這幾日,朕突然有個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