猶豫了三天,若潮還是拿不定主意。
一手貼上平坦的小腹,幻想著裡頭有個小小的生命正在成長,而這個小小的生命是她給的……她無法形容這種感覺,滿滿的感動揪緊了心扉……
他,該也會和她有同樣的感受吧?
若是,她又怎麼忍心不讓他知道呢?
不知不覺中,她已來到了沈千帆的住處。
正遲疑著該不該進去,雙腳自有意識的代她做出了決定。
也好,不論如何,他是孩子的父親,有權利知道一切。
她不曉得這麼做到底對不對,也不曉得他會給她什麼樣的回復,若他要她嫁給他,她又該怎麼辦?而這個孩子的到來,又將在他們之間帶來什麼樣的轉變?
一道又一道的問題在腦海滾來滾去,漫無頭緒。
帶著複雜的心精,她按下了門鈴。
只是,她千想萬想,也料不到前來應門的會是個衣衫不整的女人!
登時,她愣在當場,沒了反應。
「你——哦,我想起來了,你就是千帆在台灣閒來消遣的新歡嘛!」沈芊韻上下打量她,嘴角噙起惡意的微笑,「品味還不錯,我知道千帆一向不會虧待自己。」
胃部像是被人擊中一拳,若潮臉色慘白,茫然問:「消遣?
新歡?品味?」
「喲!敢情你還不知道?我這個未婚夫就是這樣,要他見著美女不去招惹簡直比登天還難。有什麼辦法呢?只要他最後還記得回到我的身邊就好了,至於其他的……他要在寂寞時找幾個女人排遣,我也管不著了。」沈芊韻用著司空見慣的話語說道。
若潮無法發出聲音,手腳一片冰冷,分不出如今的感覺是什麼成分居多,胸口絞得死緊,快透不過氣來。
「我要見他!」她聽見了自己擠出低弱的聲音。
「奉勸你一句話,做人還是識相點好。雖然我並不介意當我不在他身邊的時候,放他偶爾來段綺麗的小戀曲調劑身心;但現在我來了,你再糾纏不清,只會讓自己更難堪,像你這種女人,我看多了。」
頓了一下,她好整以暇地審視若潮不見一絲血色的面容,又道:「還是想見他嗎?請便,不過我先提醒你,他現在沒穿衣服,你可別被嚇到了喔!」
那口吻,說有多曖昧就有多曖昧!
若潮跌退了一步,儘管沈芊韻的話有如細針,毫不留情的往她的心口刺,她仍是挺直背,倔傲地維持她僅餘的尊嚴,「你用不著迫不及待的羞辱我,如果沈千帆真是這種輕佻放浪的男人,那麼不要也罷!」
轉過身,她踩著僵硬的步伐,一步步離開。
直到電梯門關上,隱忍許久的淚再也止不住的跌落。
心,怎麼會疼成這般?
總以為她這輩子再也無緣嘗到這種撕心裂肺、體無完膚的狂痛,然而,她現在的感覺又算什麼?為了他嗎?不值得呀!
該死的沈千帆!為什麼他總是在傷害她,為什麼……
另一頭——
沈芊韻一將門關上,剛洗完澡的沈千帆正好由浴室走出來,一手擦著濕漉漉的頭髮,邊問道:「有客人是不是?」他剛才好像聽到門鈴聲。
「沒什麼,一個推銷員罷了。」沈芊韻淡淡的打發過去。
他沒再追問,轉身回房。
沒一會兒,他整理好儀容走出來,沈芊韻立刻叫住他:「你要去哪裡?」
「你不會想知道的。」他丟回一句。
她沉下臉,「又想去找那個俏寡婦了,是不是?」
沈千帆沒回應她,步履依舊堅定。她不會明白他的心情,一種只要能在角落默默看著她,守著她便心滿意足的心情!
「何必呢?人家都對你不用一顧了,你有必要這麼犯賤嗎?
沒有她,你還不是活得好好的。」
在開門之前,他停下了腳步,回過頭看她,「你錯了,沒有她,我的生命不具意義。我之所以不用頹廢來昭示自己有多麼痛苦,是因為她絕對不會喜歡看到這樣的我,所以,我努力的呼吸,努力的讓生命跳動,努力的為她而活,你懂了嗎?」
「人家根本不希罕!她巴不得你滾得遠遠的,別再死皮賴臉的纏著她!」她氣不過,出言譏諷。
深亮的眸底浮起痛楚,他深吸了一口氣,「就算是如此,我也要聽她親口對我說。」
會嗎?若潮真對他深惡痛絕,厭煩至極嗎?他不敢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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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抹夕陽餘暉隱於地平線下,隨著暗沉的天色,氣溫逐漸下降。
佇立於不顯眼的角落,沈千帆癡愣的目光定在層層高樓的某一處,久久收不回來。
她又要熬夜加班、虐待自己了嗎?
他暗暗歎息了聲,一顆心無法自抑地悄悄擰疼。
他數不清這是第幾口處在不知名的角落守候她了。她不想見他,他只能默默退開;憂心夜夜晚歸的她,他只能暗暗跟隨,就怕她出絲毫差錯。
這樣的日子還要過多久!他不清楚,只要的見到她,他就
心滿意足了。
上頭不曉得幾時熄了燈,一道熟悉的纖影走進他的視線。
他鎖起眉心,目光沉鬱了幾分,她看起來好像又瘦多了?
一名形色匆匆的過路人粗率的撞著了她,若潮本身就有些許昏昏沉沉,這一撞,差點讓她站不住腳,沈千帆見狀,毫不遲疑的奔上前,及時扶住她。
「潮潮,你有沒有怎樣?」
「你——」若潮微感錯愕,為什麼每回她一有狀況,適時出現在她身邊的人總是他?
接住有些暈眩的身子,卻止不住腹內翻攬的不適,她急忙推開他,在一旁的垃圾筒乾嘔了起來。
近來害喜頻頻,搞得她沒半點食慾,身體正虛弱得很。
「怎麼回事?」沈千帆看得心慌,手足無措的站在她身邊。
若潮好不容易結束掉非人的折騰,他將手帕遞給她,眉頭擰得死緊,「你沒好好照顧自己是不是?」
若潮冷哼了聲。始作俑者有什麼資格發表評論?
「走,去看醫生。」見她抿唇不語,他當機立斷。
「別——」經他這一扯,她又想吐了。
沈千帆不解地看著她的反應,瞬間,一道靈光敲上腦海,他下意識盯住她的腹部,「這情形多久了?」
若潮淡瞥了他一眼,想不到他的反應這麼快。
「我沒猜錯,對不對?」他的神情好複雜,眼中有著壓抑的奔騰思潮,雙拳握得緊緊的,像是想狂熱的擁抱她,卻又不敢付諸行動。
她沒否認,也不覺得有必要心虛或害怕他知道實情。
「為什麼不告訴我!我在你眼中就這麼一文不值嗎?就連有了孩子,你都還是不把我當一回事?」
他受傷了嗎?若潮仰首,深深刻劃著悲楚的俊顏,像是承載了太多的傷痛……
呵,他憑什麼這麼指責她?她不是沒想過告訴他,那得看看他回報她的是什麼!她何必再去自取其辱?這點基本的傲骨,她江若潮還有!
「孩子是我的,與你無關。」
「見鬼!」他低吼,「什麼叫與我無關?沒有我,你一個人懷得出孩子?」
「那又如何?懷孕的是我,決定權也在我,你沒資格過問。」
「你……該死!」他懊惱得想撞牆,「即使到了這個地步,你還是堅決拒我於千里之外?」
「我和你本來就沒什麼牽扯。」她不會再傻得讓他有任何傷她的機會了。
不能動怒、不能動怒!他不斷深呼吸,然後進一步追問:「那孩子呢?你打算怎麼辦?」
「我會生下他。」
沈千帆揉揉蹙緊的眉心,卻揉不開其間的無奈。
「你要孩子,卻不要我?」他說得好苦澀,為什麼他永遠是她最先捨棄的那一個?
「潮潮,你不能這樣!這個孩子是我們共有的,你不能僅憑自身的一意孤行,就決定了我們三個人的命運,我是孩子的父親,你何忍要我割捨當父親的驕傲、陪孩子成長的喜悅?
「你好殘忍,你知道嗎?想想我們的孩子,他也有權要一個完整的家庭、一對疼他的父母、一個正常的成長環境,你沒有權利剝奪,這對他、對我,都是不公平的!」
如果她曾經因這番話而泛起絲絲酸楚,那麼她也掩飾得很好。「所以,我就該為了孩子,勉強自己嫁給你?」
勉強!她居然把嫁給他說成了勉強?!
「如果我對你除了是孩子的父親外便不具意義,那麼你告訴我,你為什麼要跟一個你沒有感覺的男人上床?為什麼要糟蹋自己的身體?」
「糟蹋?!」她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
他慼然地扯了一下唇角,心早就苦透了。「你都說是勉強了,那麼不叫糟蹋又該稱之為什麼?」
他真的不在乎了,心早就千瘡百孔,他不在乎用更多的詞句再多傷自己幾回。
「別沉默,告訴我!我有權知道答案。」
若潮吶吶無言,望進他寫滿悲愴的眸子,內心激烈交戰告,最後,她選擇了最殘忍、最傷人的回復,「我——把你當成了滄海。」
將他當成余滄海?
是的,他深刻的記得她口中喃喃呼喚的,是這個名字。
這對任何一個男人而有,不啻是最尖銳的羞辱,但,他並沒有她所預料中的激烈反彈,只閉了閉眼,再睜開時,是一片的幽沉迷離。「我——很像他?」
若潮看不透他的思緒,反而因他過度的平靜而忐忑不安。
「不……不是。我只是很累、很無助,而在我身心俱疲的時候,身邊的人是你,你適時的給了我溫暖及安慰,那正是我當時所渴求的,所以……」
換句話說,就算當時她身邊的人不是他,任何一個能給予她溫情的人,都有可能會是今日她孩子的父親?!
「夠了!」他沉痛地低吼。再也沒有什麼話比這個更傷人的了。
他真的萬萬沒想到,他會讓自己成了趁虛而入的小人!
他為什麼從來沒想過,當時的若潮就像個溺水的人,他伸出了手,她怎麼可能不緊緊依附,而他卻利用她最脆弱、最迷惘的時候侵佔了她……他這種行為,與卑劣無恥的小人何異?這一刻,他恨不能一刀殺了自己!
他已心力交瘁,聲音輕得不能再輕,「那你告訴我,你希望我怎麼做?」
「離開?」
一陣痛楚不知來自何方,痛麻了她所有的知黨,但她不容許自己思考,呈真空狀態的腦子,機械式的讓話說出了口,「離開台灣,離開我的視線,回美國去,也許娶你的未婚妻,也許是任何一個女人,你有你的家,總之,再也別打擾我的平靜。」
「家?」他問得好茫然,他還有家嗎?
他失了魂般,眼眸空空洞洞的望向她。「你要我——放手?」
上蒼啊!你為什麼要這樣捉弄我?
想愛的女人愛不得,想說的話說不得,想停留的地方再也無立足之地,早知如此,他情願在三年前那場車禍中死去!
突然間,他好想為自己淒涼無奈的人生哀絕地痛哭出聲,又想淒厲的放聲大笑,可是他哭不出來,也笑不出來。
不、不!他怎麼甘心就此認命?她是他拿生命去愛的女人呀!
倏地,他死抓住她,失控的力道已弄疼了她,卻還渾然不覺,「看著我,潮潮,我要你說真心話,你真的從沒愛過我?就算只有一點?你說呀!只要你一句話,我可以窮盡一生,永無止盡的等你,直到你完完全全屬於我。」
「你放手!」他怎麼能夠在與別的女人肉體交纏後,還的全然無愧的對她說盡癡絕之語!一次又一次的欺瞞,一次又一次
的打擊,早教她對他寒了心。
於是,她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我不愛你!我愛的是滄海,只有滄海,永遠不變!你為什麼要來擾亂我的生活?我討厭你介入我和滄海之間,都是你!挑起了一連串的是是非非。
「我恨你破壞了我和滄海最美的感情,害得我不知該如何面對他,害得我今後連思念他都覺得不配……我唯一擁有的,就只剩下回憶了呀!你教我怎麼能不怨你、恨你?你為什麼不滾得遠遠的,別再來招惹我?」
一連串的指控,震得沈千帆無力招架,他退了一步,臉色死白地盯著她。原來,從一開始,他帶給她的,就只有困擾?
難道,這一切真的就如芊韻所言……
「你——真的這麼難以忍受我?」飄忽的聲音,一如破碎的靈魂。
若潮抿緊了唇,倔強地別開臉。
她天真地以為,只要他離開,就能帶走所有的愛恨情仇;只要他走出她的生命,她就能回歸到沒有他之前的平靜,繼續追思她的滄海,不再有任何的狂悲狂喜,直到走完這一生。
「我再問你最後一次,你真的不要我?不後悔?」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她的沉默徹底寒了他的心,他麻木的點頭,再點頭。「好,我走!我會如你所願,離你遠遠的,從此不再見你一面。」
浮起的淚,他硬生生的逼回。
天在崩,地在裂,心在泣血,他的世界瓦解成片片,但,一切都無所謂了,生命的運轉,已不再有任何意義。
「如果我離開,能讓你好過些,我會成全你,所有的悲,所有的苦,我一併帶走。四個月前,我能為你而來,四個月後,我也能為你而走,而這一走,今生今世,我將永不再踏上這片埋藏太多愛恨的土地!
他人生中最美的記憶在這裡,最痛的回憶也在這裡,帶不走的,是他以生命所詮釋的刻骨銘心。
他深深地望住她,像要將她烙人骨血一般的深切,然後,他別開了眼。「保重!就算不為我,不為孩子,至少——為了余滄海……」最後三個字,撕碎了他的身心,淚終於墜落。
他沒讓她有看清的機會,轉身沒入暗巷中,在她看不見的角落,盡情釋放出泣血的哀慟!
這就是他的命!如果真有蒼天,他真的好想問,這真是他的命嗎?為什麼他的命會是如此!?好可笑、好可悲呀!
他悲恨地一拳捶向牆面,卻麻痺得怎麼也感不到疼,心靈的狂痛,甚過世間任何一道傷,只是,為什麼是他?為什麼他總是在嘗這種痛?
生離,死別,人生至悲,他皆已嘗過,莫非上天讓他活這麼一遭,就是要他受盡坎坷血淚嗎?
一道道椎心的熱淚滑落,他無語問蒼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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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沛湘原以為,懷孕一事對兩人而言會是一大轉機,她都已經滿心歡喜的想當伴娘了,沒想到……若潮像遊魂般,整日失魂落魄,而沈千帆更是丟了一顆足以將她炸翻的超極大炸彈:他要回美國!
她再笨也不難推測出他們那天一定是沒談攏,可是,他們之間已經決裂到老死不相往來的地步了嗎?
他說:「小湘,我很捨不得你,但是我也答應過若潮,再也不回台灣,所以,你要是有空,就到紐約來找我。記得你說過,你
會永遠把我當成大哥,那麼,我們誰都不能忘記對方,知道嗎?
我可愛的小妹。」
當時,她難過的哭了,因為,她也好捨不得他,不知不覺中,她給了他與大哥一般濃摯的感情。
他去意甚堅,任她怎麼挽留都沒用,並且也訂了飛往美國最快的班機,看來,他是真的寒了心,這一走,他真的會如自己所言,永不回頭!
她問他;「你放得下嗎?如果你夠誠實,摸著自己的心回答,你放得下大嫂嗎?」
「我放不下。」他眸中有淚。「我一直都很誠實,就算到生命結束的一天,我還是放不下她。但是,我能怎麼辦?」
「當我認清了我的愛帶給她的不是快樂,而是痛苦時,請問你,我能怎麼辦?我不想再讓她為難,她受的苦已經夠多了,我何忍再加深她的苦惱?如果離開是我唯一能為她做的,再苦我都會辦到!」
但是,倘若他真的走了,問題真的就結束了嗎?余沛湘好懷疑。
若真是這樣,為何大嫂會表現得像個失了魂的娃娃?
「不道別?不見她最後一面?不說一句話?」
他哀愴地一笑。「不了。」
見了,又能如何?人,再傷一遍心,再痛一遭;淚,再流一回;苦,再嘗一次……真的沒必要了!
就這樣劃下句點吧!再多的感傷,留待餘生慢慢低迴。
「如果真要說什麼——」他幽幽一歎,找來紙筆,揮涯了幾行字。「將這個交給她吧!我能說的,就只有這麼多了。」
余沛湘無言接過,滿心悵然。
從沈千帆住處離開後,她直接往家裡飛奔。她不信若潮當真鐵石心腸,她要是真的不在乎,眉宇間就不會有散不去的幽幽悲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