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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也不乖 第6章(2) 作者:席絹
    舅舅大人覺得此時應該要對自己與外甥的無害做出一點保證,於是露出迷人而溫和的笑道:

    「這位同學,你別怕,我們不是壞人。我叫李良軒,是醫學系的教授。我的辦公室現在有三個女助理在那邊,大概已經買好午餐了,我有這個榮幸邀請你一同共進午餐嗎?」

    「您客氣了,這是我的榮幸。」章令敏連忙說道。

    「那就這麼說定了,一起去吃個飯。你也別拘束,就算現在不熟,等吃完一頓飯,交情就來了。」

    「舅舅,我們之前就已經見過幾次了,只是沒有機會自我介紹。她知道我不是壞人。」林森對自家舅舅補充說明道。

    早說嘛!男舅大人吁了口氣,覺得眼下這情況似乎更微妙了。

    好吧!確定了寶貝外甥不是孟浪的登徒子、初見個美女就上前搭訕,這讓他的心放下了一半。但,又想到兩人之前已見過幾次,卻相見不相識——尤其他小子明明對這個小美女很感興趣。這這這,又算是什麼情況呢?

    太可疑了,這小子在想些什麼啊?改天可得好好找個時間拷問拷問了!畢竟是這小於第一次對女性主動呢!太稀奇了,而這個小女生嘛,也得好好瞭解瞭解一番!

    「那就好。走走走!一起吃飯去。」

    莫名其妙地擁有第二次人生,是件很讓人大腦錯亂的事。這讓章令敏常常就陷入恍恍惚惚的情緒中無法自拔,總是無法分清哪邊才是現實,懷疑此刻的自己其實正處於夢中,而待她醒來時,必然是躺在醫院的特等病房裡,渾身的痛楚,然後繼續等待下一次的醒來或者不醒來。

    更或許,那個活了四十八年的人生,也只是個夢,而她真正的人生,還沒醒來過……

    時間與空間,是人類永遠都在研究探索的問題,至今卻沒有真正的進展。既然那些專家們都還無法對此做有效的解密,那麼她為了這個無解一直糾結著也不過是自尋煩惱罷了。答案並不會因為她很認真在思索,就能得到。所以,近來,她也就漸漸地將自己一顆惶然的心給安撫下來。

    她只想好好地過完今生——哪怕它是個夢。然後,再不要犯上輩子同樣的錯,再不縱容兄弟姐妹,再不自以為是的犧牲;努力活著,努力找出一條更好的路,若能讓大家活得比上輩子更好一些,那也就夠了。

    只是,林森……一直不在她今生的計劃之內。

    若不是意外相遇,而且還是這麼早的相遇,她會將他忘個徹底,甚至會在日後上T大時,想盡辦法避開他。不當班代、不加入學生會、不加入西樂社,那麼,她的人生與他,便將一點交集也不會有。

    他,是她上一個人生裡,迫不及待打包到遺忘區的記憶。也成功地在大學畢業之後,再也沒有想起過他,更刻意地不去知曉他的消息。

    有的人,一生都不該想起。如果想讓自己好過一點的話。

    只要不想起他,那麼她就會覺得人生就算只活了四十八歲,也能以「富貴如意」四個字來為她的一生蓋棺論定了。

    他,是她上一輩子的遺憾。她的膽怯、糾結、忐忑、失落,甚至是沒來由的淚水,都是為他。因為他,她的人生便有了那麼一大段不淡定的失序記憶。

    而,更可笑的是,這一切,也不過是她的自尋煩惱而已。在上一輩子,他只是她的學長,仰慕而遠觀著的人。兩人並沒有更多交集了……除了那個下午……

    打住!

    章令敏悚然一驚,腦海中有個尖銳的聲音,遏止住了她繼續回想前世的記憶,像是有什麼不應該想起的事將要在下一秒被挖出,而後果,她無法承受!於是她的恍神,便到此為止。渾身打了個激靈,回過神來。

    抬頭,不幸地又陷入了那雙深邃的深咖啡色眼眸裡。

    他,看了她多久了?

    章令敏惶惶然地想著。

    因為承受不住他的目光,於是她別開頭,看了下週遭,想知道兩人現在在什麼地方。首先,她看到牆壁上的時鐘,上頭指著一點二十五分。然後看到了一架鋼琴,以及許多放著各種樂器的櫃子,和掛了滿牆的歷代音樂家畫像。

    剛才在李教授那邊用完熱熱鬧鬧的一頓飯後,因為李教授還要跟助理們開會談事情,於是林森便領著她告別了。然後她就靜靜地跟在他身後一步遠的地方,由他帶著她走,而她,則看著他的背影,逕自沉入思緒裡。

    現在,他們站在敞開大門的音樂教室門口。

    「等會有想去的地方嗎?」林森問。

    「……有的,我跟一同來的同學約好兩點在禮堂見。那個時段,禮堂有戲劇社的表演。」她輕聲答道。

    然後,又是一陣沉默。章令敏假裝對滿牆的畫像很感興趣,一一望過去,每張畫像都看很久,久到幾乎都要銘刻在腦海裡,閉著眼都能畫出一模一樣的來。

    「那麼,我送你過去吧。」他緩緩說著。

    耳朵貪婪地接收著他以悅耳的聲音說出的每一個字,眼睛卻怎麼也不敢與他對上。他在看她,她知道。但她不知道,他為什麼要這樣看著她,太不正常了……太沒有道理了……這不是林森會做的事!

    但現在,他正在這麼做——看著她。

    「不、不用了,我大概知道在哪個方位,不會迷路的……就,不麻煩你了。」

    「我送你,不是擔心你會迷路。」他一直不怎麼夾帶情緒的聲音,添了一點笑意。

    這讓章令敏訝異得忘了閃躲他的目光,一不小心又與他的眼對上了。他的眼光對她的殺傷力實在太大,所以原本可以流暢說出的簡單幾句話,便挫敗地以結結巴巴、顛顛倒倒的結果吐出:

    「那、那是,為什麼?我是說,如果不是為了……迷路,那你更不用……送我。」她覺得臉上熱辣辣地,一定是羞愧得臉紅了……老天!她想挖個地洞鑽下去……

    他沒回應她的話,卻是笑了。

    章令敏整個人呆住!

    林森,笑了……

    這個她記憶中嚴謹少言、端正而不苟言笑的男孩,她見過他柔和的表情,出見過他唇角淡淡勾起的樣子,那已經是他心情相當好時,所能形於外的極限了!從來沒有見過他這樣,笑得這樣坦然,一雙清冷的眼彎成半月,像兩汪春水微微漾動,再不復一絲絲冷意。

    怦怦!怦怦!

    這是她失控的心跳聲?還是她的心口變成一個靶子,正被子彈射穿?

    「你很習慣於冷靜吧?」

    她曾經是這麼以為的。加上之前四十八年的累積,於是更有自信自己將是泰山崩於前而面色不改的那一個。可現在,信心如風中之燭,就算沒被吹熄,也再難堆積起那樣的自信了——在林森面前,她破功得如此輕易。

    「所以一旦不冷靜時,就不知道該怎麼自處。你從沒想過會有這樣的時刻嗎?」他帶著點好奇地問。

    「還沒來得及開始想。」她老實地道。想想果然是太自負了,不過,這世上能讓她發窘到想鑽地洞的人,也就只有眼前這一個吧。只是沒想到就算活了兩世,仍然抵抗不了林森強大的氣場,明明,以她兩世的年紀來說,他,不過是個少年,而她,是個阿姨級的人物,怎麼還這麼遜呢?

    她為此深深感到羞愧。四十八年都白活了……

    章令敏正忙著自我唾棄,而站在她身邊的林森,也不急著說話,他身子半靠著門板,有時看她,有時側耳聽著外頭傳過來的熱鬧聲浪,悠閒地享受著這方難得的清靜,並不急於以更多的話語來填充眼下的沉默。

    好一會後,他才淡淡開口問她:

    「會彈鋼琴嗎?」

    「會。」她點頭。望著他,但沒有順口問出那個自己早已知道的答案。他也是會鋼琴的,只是非常少彈。上輩子她只聽過他彈四次,最後一次更是讓她終生難忘——啊!不能想,她不要想起來!

    為了不讓那份被自己苦苦壓制的記憶浮現上來,她沒有多想便朝音樂教室裡走去,一路走到鋼琴前。將琴蓋打開,試了幾個音後,便呆呆看著琴鍵,整個人靜止了。

    「要彈一首嗎?」他也跟著走過來,就站在她身側。

    「你,想聽什麼?」她頭仍低著,從肩頭滑落的秀髮,完美地遮住她的表情。

    「你想彈什麼?」

    他抬起一臂棲放在鋼琴上,很閒適的模樣。口氣像個老朋友,明明,只能算是今天才認識啊……

    她小心抬頭看他,正好看到他唇角勾起一抹微笑。而此時,窗外的陽光正斜照進來,明亮了他整張俊臉,以及那笑。

    然後她不知道自己幾時坐了下來,不知道自己雙手怎麼會放在琴鍵上,等到一串琴聲輕快地在整個教室裡迴響時,她聽到了,才發現自己在彈琴,正彈著凡妮莎的微笑。

    她……怎麼會彈這首曲子?章令敏突然有點頭皮發麻,幾乎不敢抬頭看林森現在的表情。但又忍不住想看!畢竟在她記憶中,關於林森的資訊是最貧乏的,太過泛泛的交情,讓她沒有機會見識到各種不同面貌的他。

    而此刻,他臉上的表情,一定是她上輩子絕對沒見過的吧?

    實在太想收藏銘記了,於是硬著頭皮悄悄抬眼看上去……

    果然是哭笑不得的表情……

    他知道她被什麼觸發而彈了這一首,而且知道自己應該算是被調戲了。

    但他並不知道,她不是有意的,真的!

    她的表情很真誠,無言地說著自己的冤情。但他顯然不接受,修長的右手手指輕輕在鋼琴上打著拍子,卻更像是想叩上她額頭……

    章令敏忍不住笑了,這一笑,將今日見到他以來,一直緊繃著的心給放鬆了,不再那麼惶然失措、患得患失,不再那麼渴望又退縮,不再那麼進退失據。

    她的心,終於定了下來。

    花了兩輩子的時間,終於能在林森面前做到這一點。

    這,也算是她人生裡,了不起的成就之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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