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那句讓自己記掛到現在的「我愛你」是三更半夜發春夢聽錯了?陡然喪失自信,方子青開始拒絕回憶。
你是在戀愛嗎?很早以前聽宋則這麼問過,可他怎麼知道自己是不是在戀愛?何況羅椹又不是個女人,他拿什麼去比較來告訴自己這在心中翻天覆地暗濤洶湧的情緒是不是屬於戀愛的範疇。如果是的話,方子青覺人生已經像座危橋一樣斷裂在自己的手心裡。發現自己喜歡上了一個男人,而且是已故女友的弟弟,最重要的是這個男人有情人,這些複雜的關係讓他聞到自己身上散發出了強烈的墮落氣息。三十歲的男人竟無法分辨自己心頭的感覺,甚至無從知道愛情的滋味,如此想來,以前所有的感情生活算是什麼?遊戲?抑或是自以為是欺騙?
方子青蜷縮在沙發上,品味著從沒有過的黯淡情緒直到疲憊。這一刻,他再次體會站在停屍間裡面對羅桑的那種被遺棄的失落感。
意識朦朧之時,卻聽見門鎖「咯啷——」一聲彈開了,被推開的門帶來屋外寒冷的氣溫。
方子青從沙發上一躍而起。
站在門口雪人似的傢伙正是被他拳打腳踢給關在門外的人。
「你怎麼進來的?!」方子青訝異地鼓起血絲密佈的眼睛。
門口的人抱歉地聳了聳肩,苦笑:「我有這兒的鑰匙啊,上次走得太匆忙,忘了還給你,至今都掛在我的鑰匙包上,沒想到現在竟會用上。」
方子青怔了怔,然後氣白了臉,他激動地大步地奔向門口:「出去,再不出去的話我告你私闖民宅!快出去!」
被凍得臉色發青的羅椹咬緊牙冠,強迫自己不要被嚇退回去,他衝著馬上又要動手動腳的傢伙大聲地吼了一句:「我會走的,我只問你幾句話,行不?!問完了我他媽的立即就走,如果以後再來纏你,我羅椹就是婊子生的,行不行啊?!」
方子青被吼得嚇沒了聲,只剩通紅的雙眼仇恨地瞪著私自進門的人。
「我問你,既然要生氣,你剛才叫我來幹嘛?」羅椹清了清的嗓子問。
「……」他怎麼知道,腦子這一年內都不太好使。
「還有,如果不喜歡的話,為什麼要戴著這枚戒指?別否認,我看清楚了,剛才你從無名指上除下來扔給我的。」
「……你!」方子青此時的目光簡直能殺人於無形,他胡亂地抓起身旁案几上的幾本書籍,一古腦地全摜了出去,「滾,快滾出去!!」
奇怪的是,他怒火滔天,羅椹呆滯的目光卻奇跡般地慢慢清亮起來。
「再有,你為什麼要生氣?我什麼也沒有做,不是嗎?」羅椹突然笑了,熟悉的戲謔重新回到臉上,他抬起手臂擋開砸到身邊的書。
方子青臉上濃重的血色迅速瀰漫到脖頸下,惱羞成怒的窘意無法掩飾了,他傻呆呆地站著,任羅椹幾步跨到自己跟前,然後被緊緊地抱住。
「我好高興……」男人把頭緊貼在他滾燙的耳邊,急切地自白,「我知道自己的確很蠢。從剛才起一直在想為什麼,怎麼就是沒想你或許……也會喜歡我的,是不是?」
方子青沒有聽見什麼,腦子裡嗡嗡沸騰成一片,大桶漿糊在裡面絞動。當墜滿雪末的髮絲在皮膚上劃擦而過的時候才猛得驚醒過來,手腳並用地想掙開這帶著雪花氣息的擁抱。
他不知道,也不敢確認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歡上了一個男人,這一幕變得荒唐,不像是真實的世界。
「不要動,」羅椹歎氣,然後低聲哀求,「讓我抱一會兒,如果做夢的話也要讓我把夢做得長一些!」
方子青終於停止了無謂的掙扎,乖乖地被擁抱。
「你這個……混蛋……」他罵著,卻讓羅椹又笑開了,緊貼著的胸膛微微地震動。
「白癡,就會給人添麻煩,」方子青的忿恨像開了瓶口的炭酸氣一樣汩汩地往外冒,「既然你能把那種變態話說得出口,為什麼還要問我怎麼辦?我怎麼知道該怎麼辦?你幹嘛說出來讓我為難?!你真他媽的混蛋!」他抱怨個不休只為掩飾心中的慌亂。
一年多的心神不寧全托了這個混蛋的福,表白都拖泥帶水地令人咬牙。
我想我是愛上你了,方子青,你說我該怎麼辦?相隔電話線,勇敢又懦弱地混蛋留給他這麼個頭痛的問題,然後居然消失了整整一年有餘,留他方子青一個人沒日沒夜地煩惱著。
「我的確是混蛋,不過我也要把你變成和我一樣的混。」
羅椹依舊輕漫地用玩笑搪塞,大概永遠不會知道自己一個猶疑的問題讓這位老兄困擾了這麼久。他慎重地轉過臉把微涼的雙唇沉重地覆在還想罵點什麼的嘴上,小心而柔軟的碰觸、摩擦,啃噬及舔拭。
方子青全身緊繃著接受試探性質的親吻,像個初嘗情事的笨拙少年,完全不清楚該如何回應,他屏著呼吸接受著侵入,腦海裡浮起一個想掙扎的念頭,轉眼就被嘴裡的漩渦沖得無處可尋。
「害怕嗎?」羅椹放開因緊張而呆滯的嘴唇,興奮的情緒讓他的雙頰泛紅,雙眼發亮,「我也很害怕呢,怕被你推開。」他重新摟緊保持沉默的人,把頭深埋進並不寬厚的肩膀,在他耳邊歎息著,「我很膽小,真的很膽小,你沒有發覺嗎?雖然常去招惹你,其實心裡好害怕,害怕你是真的厭惡我。」
「被你傷害,我會覺得很痛,痛得不敢再靠近你,你明白嗎?或許你不能明白這種感覺的,可是我真的很需要你來確定我不是在白日做夢。」他開始喋喋不休,手掌撫摸著依舊繃緊的背脊,感受手掌下的肉體微弱的欲拒還休。
「說給我聽,好不好?給我一點勇氣。」
低聲下氣的懇求在內心鬥爭不休的方子青聽來卻不輸於威脅。
「你先……放開我,衣服都濕了。」好久,他結巴著擠出一句話。
羅椹只能再次苦笑,嘴裡的甜蜜沒有來得及回味就沒了蹤影,空蕩蕩地被掏走了所有的精神。
沾附在外套上的雪末開始融化,凝成一顆顆水珠,已經把肩膀的衣料濡濕了一大塊。
「把衣服脫下來吧,」雙手得到自由的方子青扯了一下對方的外套,認真地說,「得把它烘乾。」
羅椹依言順從地卸下外套和圍巾。
方子青一一接過,又皺起眉頭:「家裡沒有什麼可吃的東西了,叫外賣好不好,你吃嗎?」
羅椹含糊地點頭:「沒關係,什麼都可以。」
「還是去剛才的店買吧,反正就在街對面,很快的!」方子青低著頭,很快地說。
「我現在就去……」羅椹也莫明地亂起來,急急忙忙地轉過身去。
「不不,我去好了,你都沒有外套呢!」方子青搶過衣服迅速跑進衛生間,又馬上跑了出來抓起掛著的外套。
「你等著,馬上就回來!」
「喂!」未等羅椹有所反應,身影已經消失在雪片靜舞的門後。
他在在逃避嗎?羅椹佇立在孤獨的燈光中誠惶誠恐的回味著,剛才的親熱夢般的不真實。
跑出家門,下雪的寒冽空氣把臉部所有的燥熱都吹散,與屋內彷彿是兩個世界般的溫差令人戰慄。
回頭觀望,燈光柔和朦朧如魅惑的眼。
方子青清楚地聽見自己的心跳在雪片紛飛的寂靜中怦響如鼓,然後又慢慢地歸於平靜,幾乎聽不到動靜。抽動著鼻翼,吸進的寒氣似乎能凍壞脆弱的肺葉,他覺得痛。不能回答羅椹的問題,被滾燙的吻融化了的心在寒風裡重新凝結成冰。不是故意要這樣冷熱無常的,只是一對上琥珀色的瞳眸就什麼話也說不出口。
記得羅桑在那一夜反覆地問同樣的問題:你到底愛不愛我啊?如果不愛的話,我們就不要結婚。記得自己無情的緘默,方子青到現在還能感覺到無助的彷徨,只是沒有想到這種不負責任的緘默會嚴重傷害到羅桑,後悔也來不及。如今對著她的弟弟,深藏了許久的罪惡感像條陰冷的蛇咬住他的喉舌不放。對著兩人相差無幾的眼睛說同樣的話,覺得好像對著死者的幽靈說一樣讓人驚悚不已難以啟口。自虐般的愧疚讓方子青的感情之門像被肆意的風控制著忽開忽合,而他自己被夾在門縫中間,備受煎熬。淚緩緩爬下皮膚的感覺,刺痛。有些不能相信似的,用凍紅的雙手使勁抹了一把臉,懦夫般的舉動讓他再度陷入自我厭惡中去。
該怎麼辦?喃喃地自問著,隨擁吻帶來的驚撼他無法用無動於衷來敷衍,可要如實地回應……就太可怕了!難道是對羅桑的愧疚在作祟嗎?對於羅椹,本來還有些明晰的感情,現在卻又迷糊了起來。
他曾昂首期盼,現卻無法回應他。
怎麼會這樣?
雖然不是很明白對方的情緒變化,但羅椹對方子青能這樣和藹地對待自己已經感到莫大的滿足了。吃著熱騰騰的飯菜,嘴角不時溢出快樂的傻笑,吃一口飯就對著坐在對面的方子青笑一下,而對方蹙緊著眉頭面無表情地盯著他手中盤子沉默不語手托臉腮。
「在想什麼呢?」羅椹看著他專注的表情,忍不住問。
一怔之下方才醒悟,卻只是搖頭。
「不能跟我說嗎?還是在擔心什麼?」羅椹放下手中筷子,試探著去觸探對方的情緒,他苦笑。
「如果我的感情讓你覺得為難的話,說出來也沒有關係啊?」
「不是……」方子青馬上否定著,又覺得不妥,蒼白的皮膚下泛起些許紅色,左手情不自禁地掩向一半的臉。
羅椹失笑,溫柔地拉住他的手,用手指劃著沒有表情但依舊線條流暢的臉廓,他對方子青這種能迅速坦然接受親暱舉動的能力暗覺驚奇。如果說還沒有接受自己的話,就未免太說不過去了吧?
「我怎麼才能讓你明白我此時的心情呢?你也許不會明白的,真的像是在做夢,」把溫順的手貼向自己的臉頰,羅椹平靜地傾訴,「在姐姐的信裡,話語裡我已經開始試著要去瞭解你是一個什麼樣的人,也不知道喜歡一個人原來會這麼簡單。」
「子青,你不要逃,好嗎?」他低聲重複,用皮膚的觸感來傳遞給對方綿綿的情意。手顫抖了一下,方子青低下頭面目扭曲。
羅椹惦量著自己露骨的表白是不是嚇到他了。
「……那個男孩子呢?你沒有和他在一起嗎?」方子青突然想到了什麼,握住在自己臉上游移的手,猶豫著問。
原來在意這個。羅椹覺得自己很笨吶,方子青看見過他和小呈在一起,也知道他們之間的關係,自然會有所顧忌。
「他把我留在這裡,獨自走了。」簡單明瞭地解釋。
「你不難過嗎?」
「難過,」眼瞥見誠實的陰鬱反應,羅椹依舊笑容可掬,「難過自己怎麼笨到利用他來逃避你,被甩是自作自受。」
蒼白的臉上泛起洶湧的紅潮,托著臉的手指焦躁地收緊,劃痛了皮膚。方子青繃緊了臉,火燙般放開羅椹的手。
「不要逃好不好?我真的很害怕。」看著如此的反應,羅椹真有些急了,轉手還是握住了他,人猛得站了起來,差點推翻椅子。
「真覺得很為難的話,可以拒絕我啊,不要給我留下希望,拜託?!」
如果點頭的話,羅椹決定立即離開這裡,他實在受不了這種忽冷忽熱的待遇。
方子青怔愣地回視著熱切的期待目光,微張開嘴卻是沒有回答。
「你……你要洗澡嗎?」頓了好半晌,他居然問。
羅椹咬牙,有種虛脫的無力感。
「你頭上都是汗呢。」方子青又說,伸手摸了一下他的額。
「留我過夜嗎?」忍無可忍的羅椹冷冷地問,交叉著雙臂挺直腰板。
方子青點頭:「嗯,過夜的話也行啊,反正你的房間還空著呢,我去收拾一下吧。」
強忍著胸口的血氣翻湧,羅椹再次嘗到啼笑皆非的滋味。他才發覺方子青其實是個很體貼周到的傢伙,可是此時的體貼更讓他像純潔的鴿子般地讓人束手無策,也不敢認定他一定是在逃避,可羅椹還是很理智地知道此時的方子青估計沒有想到兩個大男人會在床上做些什麼事出來,即使他曾經看到過,但顯然無法與自身聯想起來。
他,可是個直男人?
羅椹不禁茫然,隱約察覺自己的熱切中包含著荒謬的奢望。
「別呆著,快去放水,更換的衣服我會準備的。」方子青推了一下僵立著的人。
「天好冷,」羅椹突然說,盯著方子青的眼睛,用類似於撒嬌的蠻橫口氣,「我不要一個人睡,怕冷!」
「暖氣開著啊!」方子青一臉莫明地回答。
「不要,我怕冷,」羅椹頑固地堅持著,「我們兩個人擠一下吧,好不好?」口氣盡量放得平淡,使提議聽上去合情合理似的。
如果方子青拒絕也是理所當然的,調節著心跳,他從來沒有覺得自己這麼無恥過。
「哦……那也行,」誰知,對方略為思索後就乾脆地點頭,「不過可能蠻擠的,你不會介意吧?」
「……」聽者反而被嚇到,想這個男人是不是一向這麼沒有腦筋的?他並非不知道他的性取向吧?
「快去啊?」方子青不知其腦中斗轉星移,光顧催促著,他此時思緒紛亂,不想兩個人相對立在原地,尷尬萬分。
「如果你覺得不習慣的話,也……沒有關係,不必勉強。」存有一絲理智,羅椹覺得自己簡直是在給自己下套,也明白自己沒有足夠的意志力能讓擠在同一張床上時的做夢都想要的人安然地全身以退,否則他可以退出紅塵立地成佛了,但是他更不願意最後變成一場強姦而讓剛有起色的關係急轉而下。
慾望和理智的廝拼,他盡量成全著理智。
「你的那床被子好久沒有拿出來曬過太陽,大概已經無法睡人了。我們就擠一擠吧?」
方子青隨意地解釋。毫無知覺的他絕不會想到無謂的解釋把羅椹最後略佔上風的理智給扼殺得屍骨無存。
好啊,子青你不要怪我,反正是遲早的事,你千萬不要太想不開啊!羅椹在肚子裡「委屈」地唸唸有辭,毫無骨氣地投降了慾望的魔鬼,雖然他現在最想做的事是打開門逃出去。
「快去啊,我去找衣服。」方子青當然不知道他身後的灰狼小弟在作餐前禱告,他推了一把咬牙切齒不知在想些什麼的傢伙。
等羅椹關上了浴室的門。
方子青長吁一口氣,他毫無抵抗地感受著心中翻湧的喜悅和痛苦相交雜的複雜情緒,怎麼從沒有發覺過,這個從前讓他一聽到聲音都要厭煩的人現在卻說一句平常的話也會讓心悸動不已,也羞愧地發覺自己原來這麼喜歡聽情話,娓娓的甜言蜜語能鑽到骨子裡去似的酥軟動聽,能麻醉本想防備的心。
事實是自己就是個膚淺的人,方子青不得不承認,這種新鮮而甜蜜的滋味潤澤著久不知五味的乾涸心河,於是變得貪婪起來,恨不得分分秒秒兩人相對,哪怕相對無語,就算是心慌的尷尬也是一種酸澀的吸引力。這種感覺從來沒有和羅桑一起生活的時候出現過,否則堅信現在不會發生任何事,一個叫方子青的普通男人可能早已成家,現在說不定有了可愛的孩子,一家三口在這間房子裡過著平淡無奇的生活。就算遇到羅椹的話,關係也絕不會像今天這麼奇怪,或許兩個人會開些小玩笑,談些無關痛癢的男人之間常會聊到的話題,守著姻親之間必要的關係。可擺在眼前的事實是,他不記得和羅椹有過什麼閒適的談天,而兩人碰在一起時就會充滿撲朔迷離的氣氛及一些糾纏不清的情緒交叉牽制,然後像一張詭異的網把兩人圈進混亂的關係中。
難道自己本來就是同性戀?方子青恐慌地思考著這個冒到腦海裡的念頭。他不知道,但想到如果自己與羅桑成婚的話,和現在的傢伙自然不可能有這樣的交集,又覺得缺了什麼似的,整個人踏在雲裡般的空寂起來。其實在那天凌晨三點的電話過後,已經意識到這種不能說出口的感覺,於是不由自主地想逃開從心慌到心跳又悲喜交雜的情緒變幻,他把自己給嚇壞了。
「我也是啊……」忍不住想說了卻沒有機會,對方卻急著把電話掛斷,好像是一場玩笑似的,讓秘密的喜悅感觸變得不能確定起來。
千萬不要問怎麼辦,如果要問的話,不如讓這一切不要發生。方子青固執地認定。
思考到恍惚就會覺得累。在衣櫥裡翻揀出合適的衣服,把它們拿進霧氣騰騰的浴室。
「衣服在這裡。」他對著簾子後面的男人說。
「啊,沒有浴乳了。」稀哩嘩啦地衝著水的人說。
「有新的呢!」放好衣服,打開洗水盆下的抽屜取出瓶子遞過去。
濕漉漉的手握住瓶子卻沒有移開。
「你洗嗎?」從簾子後伸出滿是水的健碩上身,羅椹緊盯著略有些驚訝的男人。
「哦,等你洗完吧,我先去看兩份稿子。」方子青抬起了眼,坦然地回視著熾熱的雙瞳。
「要一起洗嗎?」羅椹艱難地嚥了一下口水,握上沒有防備的手腕,熱切地等著回應。
「不,不用。」方子青望著捏著自己的濕淋淋的手指,他微笑著搖頭,把手裡的東西放下後就退了出去。
他到底懂不懂啊?!
羅椹聽見自己從喉嚨裡發出痛苦的呻吟,用手抹了一把臉上的水和泡沫後煩惱地拍打著水面,還沒有發生什麼,他已經有嚴重的挫敗感了。不甘心地努力回想著自己以前是怎麼勾引別人上床的,結果失望地發覺自己在這一方面的經驗並不豐富,雖然「臨床」次數不少,雙方都是心甘情願的,通常連勾引都省卻的爽快辦事。而如今面對態度模稜兩可的方子青,實在不敢有直接提出要求的勇氣,一向自倨無敵的人居然有了技窮的懊惱。他真想衝出去直截了當地問方子青:在你心目中,我羅椹算是什麼啊?
可如果方子青明白地告訴自己他不可能會對男人有慾望,那,又該怎麼辦?
在沖了無數次水後,滿腦子已經是不良意識的羅椹卻在心裡使勁鼓勵自己的理智快快死而復生,使兩人剛有起色的關係不會因自己的按捺不住而功敗垂成。
方子青送來的不合身的睡衣褲,袖子和褲腳都短了少許,使鏡子裡的人看上去有些可笑,羅椹衝著自己強顏歡笑,試圖放鬆抽緊的心臟,鏡子裡的影子還他一個笑臉竟有些可憐的味道,像一隻被餓肚子的狗。當然,他的肚子早就不餓了,其他部位的「飢餓」就顯得特別嚴重起來。衣褲上散發著它原主人的氣味,淡淡地不摻雜任何雜質,乾淨的體味抓撓著敏感的嗅覺,使羅椹有種被衣褲的主人用身體包圍的錯覺,也使自己身上的某部分開始異樣起來。
本應是已經讓人心滿意足的夜啊,開始有了勾引的意味。
帶著這種難堪的感受,當羅椹走出浴室看到半躺在沙發上看電視的方子青時,不由倒吸一口冷氣,有重新逃回浴室的衝動。
「洗好了嗎?」
方子青聽到背後的動靜就轉過頭瞥了一眼,然後繼續看著電視屏幕,平常的一瞥也能讓人看起來帶著性感的媚態。羅椹當然知道這其實是自己過分亢奮的原因。他遲疑著自己的腳步,數次深呼吸後力保鎮靜地在看似專心致志的人身邊坐下來,安靜地盯著播新聞的電視屏幕,雖然不知道對方此時是否也心有旁騖,但這種的情景好像可以延續一生一世似的普通而和諧,感動使身體也撫平燥熱。
「你……現在住在哪兒啊?」
方子青開口,目光還是停留在屏幕上,黯淡的燈暈讓額前的頭髮在眼窩部留下不深的陰影,神色顯得迷離。
「在你訂蛋糕的地方。」羅椹老實回答,忍住想去摸對方頭髮的衝動。
微愣之後,方子青轉過頭:「怎麼會這樣?你沒回去嗎?這一年你住在哪裡?」
如此關心著自己的男人讓羅椹窩心到幾乎忘神,他細細地把情況如實說了一遍。
「其實……今天我想去找你的。」傾聽完後,方子青靦腆地垂下了眼瞼。
望著他的神情,心裡不免有些震動,羅椹感覺著身體湧起的溫熱。
「我……我……那天不是真的想趕你走的……真的,因為那天我……不知怎麼搞的,情緒不好,而且覺得你不會就……那樣離開的……我從沒有真的想趕你走……真的……從來都沒有……」語無論次的解釋頗為艱澀,方子青有些焦急地看著羅椹的眼晴,希望對方知道他在說些什麼。
聽到發愣的羅椹過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這些笨拙的言語其實是道歉,而這話裡隱藏著的許多意思讓他幾乎不敢相信,迫切地想從溫潤的嘴唇裡聽到確實的答案。
「是因為姐姐的關係嗎?」
可問題明顯嚇到了方子青。看著漸失血色的臉,明顯因恐慌而閃爍的目光及在掌心裡變冷的手指,羅椹不由懷疑自己是不是問錯什麼話了,他只是想聽到「無關你姐姐的事,只是因為我愛你」之類的情話而已,可沒有想到會讓對方露出如此難受的表情,羅椹就是被情沖昏頭也不免狐疑滿腹。
「怎麼了?」揉捏著發冷的手,他盡量放柔自己的聲音詢問還處在驚惶失措狀態下的方子青。
「不……沒什麼,真的沒什麼。」方子青搖頭,努力使自己的情緒平復下來。
「有點累了,這幾天的事很多。前幾天簽下一個大客戶的合同,雖然很高興,但做起來真的很吃力,人手不夠時間又緊迫,而且……」為了打消對方眼中疑惑就把責任推給工作,這不是方子青的行事原則,不過他真的覺得累,今天的一切讓他的思想混亂起來,需要時間去緩和一下。
「早點休息吧,不要太勉強自己。」羅椹微笑著點頭,知道自己只能這麼說了。
方子青浮上一個含糊的笑容,站起身來:「我去洗一下就睡。」
「我會照顧你的,相信我!」握著想抽回的手不放,羅椹急迫地保證些什麼,能說出嘴的也只有這句聽上去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話。
想走開的方子青只是胡亂地點著頭,不知是否明白話裡的深意。
或許對男人來說,這句話顯得不是很有力量,他們本是承擔著負責的天職。只是羅椹突然明白羅桑在信中寫過的一句話:喜歡一個人要看你是不是想為他負起一生的責任。那時的羅桑決定要嫁給方子青了。而那時的他沒有理解話的意思,只覺得從羅桑一個女孩子嘴裡說出這樣的話就顯得她的男友有些懦弱,可如今自己對著方子青說這樣的話時,竟是滿心感動到幾乎要熱淚盈眶,羅桑當時難道也是這樣的心情?
羅椹為死去的姐姐再次感到了心痛,她比他更早懂得只有情話的喜歡是多麼淺薄無力。可到底要怎麼做,還是沒有什麼頭緒,如果是女人的話,堅定地和喜歡的人許下永遠在一起的誓言是理所當然的事,而面對方子青,他卻不得不被牽制著,茫然無措,從來沒有想到過的煩惱固執地盤踞在心頭。
還是先去睡吧,睡著了,就不會想入非非,可拖過這一夜,待方子青完全能接受自己了再說吧。不認為這是逃避現實的托詞,因為在乎,所以變得膽小如鼠。
可躺到床上,睡意卻全消,睜著眼睛觀察著四周的擺設,這個房間裡的一切他並不熟悉,從前的方子青是絕不允他踏入一步的。
房間背窗的一頭放著張大寫字檯,上面有電腦,旁邊擺著擁擠的印有圖案的稿件。桌邊有一個書架,堆著許多雜誌和專業書籍。以這個書架為間隔,這頭只有一張不大的床,單只床頭櫃,一盞檯燈,一把放衣服的椅子,毫無裝飾也毫無個性可言,如其主人一樣令人無法一眼看透的平淡。
可就是這種平淡能使人怦然心動,他開始臆想無數個夜晚裡方子青把自己封閉在這個房間時會做的事,譬如睡覺,工作或者發呆?曾是如此好奇卻從來不敢去窺望,雖然不曾在表面上有所張揚,但他真的被對方的冷漠給阻隔著熱切地想靠近的心。
床單、被褥,枕頭上皆是讓人無法入睡的陌生氣味。在床上翻來覆去個不休,羅椹嘲笑自己用睡覺來擺脫慾望的主意真是愚蠢到可笑。聽到房門被打開,看到穿著睡衣的人影,他連忙把頭一縮埋入被褥裡。
走近床沿,方子青俯下頭仔細觀望了一下把被子高舉過頭的人。
「這樣睡覺不會覺得悶嗎?」他自言自語地念著,語氣裡帶著不符其日常性格的稚氣。
閉著眼的羅椹想笑,卻又渾身僵硬起來,他感到旁邊的床墊陷下去了,就不知道自己還能裝睡多久,全身防備似地繃緊著肌肉,迎接預期中的身體挨著自己的溫度,這對他來說真是一項可怕的考驗。
可是床邊的人又站了起來,向寫字檯走去,突然回頭一瞥正巧迎上失望的眼。
「你還沒有睡著啊?」方子青有些詫異地問。
「嗯。」羅椹頗為尷尬地應著,心裡狂罵三字經。
「為什麼不睡?不是覺得累嗎?」眼巴巴地問已經在寫字檯前打開電腦的人。
方子青點頭:「事情沒有做完,我是睡不著的。」說完,把注意力調回到電腦屏幕上了。
羅椹只能勉強地撐出個笑容,重新把自己埋進被子裡。靜觀電腦邊的柔和臉龐實在是陡增身心的負擔,索性閉起眼,用聽覺去體會同一空間裡的溫情。努力的克制再加上起伏不定的心緒終於使他在輕微的鼠標擊點聲中如願以償地睡去了。
興奮的腦神經讓他夢境不斷。小呈的眼淚,父母的話語還有羅桑的信,又切換到方子青輕柔的笑臉,眾多人事走馬燈似地在夢裡交錯出現,光怪陸離的場景,還有許多聲音在無情地謾罵:變態,滾開!
心劇痛,猛然驚醒,眼皮洞開,竟是有光線直衝瞳孔。呻吟一聲,連忙閉起眼。在夢境裡混亂的頭腦慢慢地清醒過來。感覺身邊有人躺著,被子隆起。伸手一摸,立即被燙般地縮回,他想起來了,身邊的人是……方子青。
再度睜開眼,燈是開著,方子青頭側埋在枕頭裡,有著平靜而深沉的呼息。
難道忘了關?羅椹怔忡地又望向亮得刺目的檯燈,伸臂想跨過方子青的身體去把燈給熄滅了,可低下頭瞥見沉睡的臉,又捨不得把燈關掉。柔軟的頭髮附在額角周圍,粗長的睫毛使閉上的眼落在一小圈陰影裡,平時僵硬的臉部線條已經完全放鬆,嘴唇隨著呼吸而微啟,三十歲的大男人的睡相像個孩子般的惹人心動且毫無防備,使人蠢蠢欲動地想侵犯他。
吻吧,只是吻一下。
無視於理智的警告,羅椹任憑慾望在耳朵邊自欺欺人的教唆,他清楚地感覺自己的身體在沉睡的人一呼一吸中的可恥變化。小心地把唇貼近,用舌頭輕舔一寸寸溫熱的唇膚,他知道繼續侵入下去只會弄醒睡著的人,可惜嘗到甜頭就無法收口。從唇開始,上下侵襲著,到鼻樑又到下巴,隱在皮膚下的喉結,細密的鬍渣,連一丁點的細節皆成無法抗拒的誘惑。
密集的騷擾終於使身下的人皺起眉頭,從交疊的唇舌中擠出一聲歎息,在慾望沖腦的羅椹聽來更是性感得攝魄鉤魂。他躺下身體,伸出雙手抱住依舊蜷屈著的身體,手指頭在其胸前激動地摸索著,擰開扣子,顫抖地撫著裡面的皮膚。他聽到沉重的抽氣聲,不知是自己的還是對方的,已經管不了許多,全身細胞開始叫囂著渴欲。支起身體,輕巧而謹慎地半壓在依舊保持不動的人身上,羅椹焦急地試圖把縮成一團的身體放平。
莽撞的舉動終於使感覺到騷動的人醒過來,勉強睜開的雙瞳帶著濃厚的睡意,焦點不清地對上琥珀色瞳孔,慾望和血色並存。
眼瞳?!記憶中的某點被無情地擊活,血色?!眼瞳中有血色!
「羅桑……」被恐懼壓迫到無法順利出聲的黯啞嘶叫從慘白的嘴唇裡迸出,方子青的眼睛充滿著驚恐,雙手快速地抓撓著被褥,要把自己包裹起來的模樣。
突如其來的古怪變化把性致高昂的羅椹給嚇住了,他連忙攫住那雙慌張到無所適從的手。
「你怎麼啦?!子青?」
陷於錯覺的方子青根本聽不到詢問,被按住了雙手更是讓他失去神智,被褥底下的腿使勁蹬踢,拚命想掀掉壓在自己身上的人,血色全無的嘴唇激烈地喘氣,只有眼瞳驚慌地放大著,額頭皆是細細的冷汗。
「不要,不要靠近我!羅桑,不要……」嘴裡囈語不斷,他顯然被某種可怕的幻覺控制了。
接連兩次聽到羅桑的名字,羅椹不覺放任著自己的身體迅速冷卻下來,像置身於室外的冰天雪地。
「喂,青!是我,看看清楚!」使勁壓住混亂騷動的身體,用力在胡亂晃動的腦袋邊大聲高喊了一下,然後把濕津津的身體抱在懷裡。
「是我,看看,是我啊,不要害怕,是我!」輕輕搖著汗濕的頭,細聲安撫。
方子青總算停止掙扎,茫然得被抱著,像個被沒有思想的木頭傀儡。
「你怎麼了?青?」羅椹傾聽亂成一團的心跳回復正常,才敢輕聲發問,他捧起沒有動靜的臉,竟看到空洞無光的眼神。
聽到「青」一字,呆滯的表情終於有了反應,方子青第一次主動把身體貼向羅椹,把頭埋在他的懷裡顫動不止,皺在一團的臉努力地克制著哭泣的表情。
羅椹只能茫然無措地和他一起感受著某種痛苦的困擾,他小心地抱著他重新躺下並拉上被子,然後伸出一隻手準備關燈。
「不……」查覺到他動作的方子青虛弱地搖頭。
「為什麼?」羅椹小心地問。
「子青,跟我說啊,你在害怕什麼?」他一遍遍地撫摸著又習慣性蜷縮起來的脊背,希望能放鬆對方緊繃的神經。
可是方子青沒有回答,只是緊緊地抱住羅椹的腰。
羅椹被這種舉動攪得心亂如麻。
「是姐姐的關係嗎?」他決定問個清楚。
明顯感覺到身體的一震。
「沒有的事……」嘶啞的聲音否定著,方子青把頭抵在羅椹的胸口,剛才激烈的動作使兩人的身體微微有些汗味,蒸騰著熱量。
「抱歉,使你嚇一跳吧?」他又抬起頭,艱澀地笑了笑,「如果不習慣地話,現在關燈也沒關係了。」
「為什麼要開燈睡?你一直如此嗎?」羅椹疑惑地問,擁抱著的男人突然變成一團陌生的謎霧,似乎輕輕一吹就可消失。
男人點頭又搖頭,看起來不是很喜歡他繼續問下去。
「子青,跟我說,是不是……和姐姐有關?」羅椹緊張地吞嚥著口水,盯著埋著頭的人追問,他記得剛才連著幾句的呼喊都有羅桑的名字。
難道……不能聯想下去了。他抓緊單薄的肩膀搖晃著:「你說啊,你到底在害怕什麼事?!」
被捏到發痛的方子青不得不抬頭,滿面扭曲的神情,他定定望著緊張到滿面赤紅的人:「你要聽嗎?」
「……」羅椹不知道應該怎麼回答,不是這個問題,但他不會原諒自己愛上一個傷害姐姐的男人,想到這裡,抱著人的手也不由自主地放開了,面對面怔愣地坐著。
「你一定會恨我的。」
失去依托的方子青低下頭,用手使勁撓著凌亂不堪的頭髮。
羅椹手足無措,只能反覆地問:「你和姐姐的死有沒有關係?到底有沒有關係?」
方子青驚愕而淒楚地睜大眼睛,半晌才慢慢地搖了搖頭。羅椹差點虛脫,激動還沒有起來,又看見對方點頭。
「你——」悶聲喝斥卻又斷裂,羅椹難以形容心臟有如被活活撕裂的疼痛,連話都說不出來。
從床上側身翻下來,赤足站在冰冷的地板上卻毫無感覺,他混身都開始戰慄,不是因為寒冷,而是難以遏止沉鈍的心痛。
「這不會是真的……」不敢相信,腳步在後退,如果聽到真相會選擇奪路而逃,還是傷害這個男人?
方子青看著他的舉動,露個絕望的笑。這個笑容成功地阻止了羅椹的腳步,讓他想擁抱他。
「也許早就該讓你知道。」方子青低聲訴說,淒涼地牽動了一下嘴角,「那麼,今天晚上你絕對不會躺在我身邊……」他痛苦地回視著焦急地注視自己的雙眼。
「那天晚上,羅桑就在這個屋子裡,就……在這間房間裡。」
羅椹屏息聽著,他似乎也能聽見自己的心臟急促地躍動,幾乎爆裂。
「我們吵架了,吵得很凶,因為關於結婚的意見不合彼此都說了許多氣話。後來,她打了我一個耳光後就……跑了出去,我很生氣,沒有去追,再後來就出事了……我很後悔,真的很後悔……真的……」方子青顫抖地一口氣敘述。
原來如此。羅椹腳一軟,蹲跪在地上差點立不起來。
「她一定很恨我……本來我們說好要結婚的,她要我去見你父母和你。我反悔了,說了一些難聽的話,她很生氣,罵我不是男人,我們就開始大吵起來……我很後悔……我應該阻止她的,她突然跑了出去,還在哭,我竟然沒有阻止她……明知道外面在下雨……我我我應該對她負責的……」幾年來無法傾述於人的痛苦和懊悔如決堤的洪水一樣氾濫而出,平靜的語氣開始混亂急促,方子青像一心想求得寬恕的犯人,痛哭流涕地坦述著自己的罪過,他的情緒失了控。
斷斷續續的懺悔聲讓被驚嚇過頭的羅椹得以緩勁而清醒過來,抬眼即是風中殘葉一樣顫動的人正絕望地把自己縮進被褥裡,儼然像是等待著被判死刑的囚犯。
心疼和憐惜摻雜在一起,站起身來伸出雙臂摟緊依舊陷於自己神思的人,不能怨恨殘酷折磨自己的人,冷漠的外表下竟藏著敏感到不可思議的心。羅椹懷著複雜的心情用唇舌安慰著瑟瑟發抖的靈魂。
「我不敢去看她,沒有人知道……那天她在這裡,我騙了大家……我不敢熄燈睡覺,因為害怕……這一切都是我的錯……討厭你也是因為你讓我想起了她……」受到安慰,使方子青又不停地傾訴,眼睛還是滿是絕望的神思,透著濃重而淒慘的濕汽。
「你一定會恨我吧,我殺了你姐姐,如果要告我的話也是應該的。」黯啞的聲音有氣無力地擠出著話語,彷彿已經得到判決,並面臨被痛恨被拋棄的境地,方子青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我的確恨過你,它讓我找到你。」抵著抖動不止的肩膀,羅椹用平靜的口氣說。
「我明白……」方子青用雙手蒙上了自己慘白的臉。
「但這不是我來見你的理由。」羅椹又說。
方子青睜開通紅的眼,側頭看近在咫尺的苦笑著的臉。
「因為,我喜歡你啊。」羅椹喃喃地念著,把嘴唇覆上了惶惑的臉。
「為什麼?」如同夢囈的疑問。
羅椹微笑,聳聳肩:「以後再說給你聽。」
「那你呢?為什麼要把實情說出來?你完全可能找到一個合理的理由搪塞我的。」他溫柔地凝視著臉上還留有淚痕的人。
「我……我不想騙你,」方子青迷茫地抿動著嘴唇,「我從來都不想騙你,真的……就算我不說,但我從來沒有想過要騙你。」他一遍遍地肯定,手緊緊地摟住貼近自己的腰。回應他的是憐惜的親吻。
「明白了。」羅椹歎了口氣,「姐姐的事不必再擱在心上,求你。」認真地睇視著悲哀的雙眸。
「那是一次意外,你要明白,只是意外而已。」他撫摸著他的脊背,用掌心撫平皮膚下細微的戰慄。
「意外,意外而已,不要再記掛……」反覆的喃呢,像是念著催眠的咒語。兩人摟抱著重新躺下,聽見彼此的心跳從重到穩,呼吸從亂到平,所有積蓄的陰暗情緒從鼻息間帶出身體,使身體越來越輕,停靠在對方的懷裡找到自己的世界。
生活,還會繼續下去,不是嗎?
淺眠後的方子青舉手關掉了燈,柔和的晨光已經籠罩房間,他突然覺得如果每夜有這個男人相伴的話,也許這燈已經用不著再孤獨地守一夜了。他為自己這個想法覺得驚愕,畢竟羅椹是個男人。手指摩挲起緊貼自己的身體,硬實的肌肉感讓他驚歎又覺得怪異,但暖和的體溫又能使身心平和下來。他聽見耳邊沙啞的男音輕輕震動著靜謐的空氣。
「早安,子青。」對上的琥珀色眼眸裡摻雜了血絲,淡藍的晨曦蕩漾在眼波轉動之間。
「早安。」他怔怔地看著英挺的眉目在眼瞳裡變成無限大的映影,然後沙啞的聲音又響起。
「早上的男人會興奮,子青,你不會不知道吧?」
「呃……」這點,同為男性豈會不知道?只是……他才發覺自己的手竟然停留在對方的下腹部,曖昧地撫摸……
果然,新的一天隆重登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