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冒出的聲音,教一邊煎藥、一邊發愣的鏤月嚇了好大一跳。
一起身,便見炎熾站在她身後,臉上帶著一貫的冷淡狂傲。
「你去哪兒了?」他沒理由到現在才回來。
「去看看負心漢長什麼樣子。」炎熾瞅著她,一臉戲謔。
「負心漢?」
「姓寒的。」
「你都聽見了?」
「當然。」他在灶房裡聽得一清二楚。
鏤月忍不住氣憤的道:「你怎麼可以偷聽?」
「偷聽?」她有沒有搞錯?「是你和那位不速之客該到屋外說話,而不是我該迴避。」
「你——」
鏤月本想爭辯,但平心而論,他說的確實有那麼一點道理。他是身中劇毒又被追殺的人啊,如果離開這間屋子,隨即都會有危險的。
「算了。」她喟歎一聲,不追究了。
「那位姓寒的……」
「寒漪。」
「你對他很在意嘛。」炎熾故意挖苦她。
「我……」朱唇半啟,她本想替自己,或說是替寒漪辯解些什麼,但想了一想又作罷。為了不越描越黑,乾脆隨炎熾怎麼想吧!
反正,她和寒漪之間究竟是什麼關係,也與他無關。
炎熾見她一語不發,等於是默認他的話,心中竟莫名的泛起醋意。「你們認識很久了?」
「我們從小一塊長大。」
炎熾一聽,沉沉的笑了。
「你笑什麼?」鏤月沒好氣的橫了他一眼。
「青梅竹馬的愛情,偏偏男的變心了,真老套。」
「你這麼說是什麼意思?」
濃眉一軒,他依舊口無遮攔。「如果不是演戲,那我同情你。」
「你——」真沒見過這麼可惡的人!
鏤月蹙起柳眉,轉過身去,重新坐回爐火前,拿起蒲扇,她像是想扇熄心中怒火似的,朝著爐火拚命扇啊扇的。
「說起來,我還得感謝你。」炎熾走到她身邊,明知道她十分不悅,仍是自顧自的說:「起碼……沒拿我的下落去成全某人的妄想。」
「說不定過兩天,我會改變心意。」鏤月冷冷的接口,直想朝他胸口捶上兩拳,如果她會武功的話。
「你不會改變心意。」
「你又知道?」她真的好奇他那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自信究竟是打哪兒來的?
炎熾直勾勾的瞧著她,「為了姓寒的,你會守口如瓶的。」
鏤月一聽,表面上雖然維持平靜,內心卻十分驚訝。
他竟能猜透她的心意……
是的,她是打從心底不希望寒漪待在四溟幫的,遑論助他成為四溟幫副幫主了,那只會害他越陷越深呀!
她不要他變成像水茉晨那樣的人,為了目的不擇手段,所以,為了寒漪,也為了自己對炎熾的承諾,她確實會守口如瓶。
想到這兒,她同時想起了一件事,立刻仰起頭來瞧著他,「炎熾,你說過能條件交換的,現在還算數嗎?」
「怎麼,我還以為你是無條件的想幫我。」借題發揮似的,炎熾又挖苦了她一句。
「你只要告訴我,還算不算數就行了。」
炎熾點點頭,「說吧,想要我為你做什麼?」他是反覆無常了些,但他也有個原則,那便是這輩子絕不欠人情。
見他鬆口,鏤月臉上總算有了一絲笑意,「如果我治癒你
的毒患,你能答應我一件事嗎?」
「說。」
「別傷害寒漪。」她怕寒漪剛剛那麼說他,他會記恨在心。
薄唇一揚,炎熾嗤笑道:「不想換一個比較有意義的要求?」
「只要你答應我這件事。」
「真是用情至深。」奇怪,他的語氣聽起來竟像在吃醋,連他自己都覺得嫌惡。
「你答應了?」
炎熾不置可否,學她當初說話的語氣。「如果救得了我,再談條件吧!」說完,他往屋後走去。
「你去哪兒?」
「沐浴更衣。」
「嗯。」
鏤月將視線轉回眼前的爐火,一時還不覺得他的話有什麼不對,直到他的人離開了,她一邊看顧爐火、一邊想著炎熾的身體狀況,某個念頭突然掠過她的腦海,令她呻吟了一聲。
沐浴更衣?
沐浴之後,炎熾哪兒來的衣可以更!
***************
站在澡房外,鏤月不斷的吐氣、深呼吸,吐氣、深呼吸,重複五次之後,她告訴自己,不必氣惱、不必可惜,更不必覺得羞赧。
為何氣惱?因為炎熾明知道要更衣,卻沒事先詢問她是否有男子的衣服可以替換,難不成,他要繼續穿著那件沾了泥塵與血跡的衣服?還是,他這麼過分的將這個問題留給她,是要看她如何解決?
此外,她現在手中捧著的是本來要做給寒漪穿的衣服,但他方才來去匆匆,她根本來不及給他,雖然她不是那麼小氣的人,就算讓給炎熾穿也無所謂,但總是有些遺憾呀!
再說,她是大夫,不是沒見過男子的身子,只不過是送件衣服給正在沐浴的炎熾,實在沒什麼大不了,更何況,要是有個萬一,她大可閉上眼睛,這樣什麼也不會看到。
只是,站在澡房外,她便莫名的心跳加速、惴惴不安,高舉的手本來要敲門,卻懸在半空,遲遲沒有動作。
唉,她也不明白自己為何這般反常。
「你打算在外面站多久?」
突如其來的低沉男音嚇了鏤月好大一跳,這下子,她不僅有些尷尬,連敲門也省了。
「我……我拿衣服來給你。」輕咳兩聲,鏤月理直氣壯的道。
「男人的衣服?」
「當然。」
「當然?」炎熾重複她的話,語氣十分暖昧。
「這是寒漪的衣服。」她立刻解釋。
炎熾扯唇一哂,扭曲了她的話意,「我想也是。」
「我和寒漪是——」直覺他誤會了,她才要再解釋,突然,門開了。
瞪視著由門後步出的偉岸人影,鏤月揪緊了一顆心,慌得立刻緊閉雙眼,隨即,毫無意外的,她聽到他的嗤笑聲。
「你以為你會看到什麼?」
鏤月一聽,不自覺睜開雙眼,原來,炎熾只裸露著上半身。
鬆了一口氣之餘,她立刻側過身去不著他,反手遞出衣月艮。
炎熾瞧著她慌亂不已又故作冷靜的嬌羞模樣,薄唇—勾,微微的笑了。
「我還以為你見慣了。」他不忘把握機會揶揄她。
鏤月一聽,怒道:「什麼叫見慣了?」
見她大發嬌嗔,炎熾卻沒稍作收斂的意思,眸裡的笑意更深了。
「你明知道我的意思。」
「我——」
算了,再說下去,只會越描越黑,而她只想趕快逃離這令人窘迫不安的曖昧對話與他太過魅惑與挑逗的聲音。
「快把衣服拿去。」
「為何不敢看我?」他大手一揮,拿走了衣服,仍是一臉戲虐的瞅著她。
鏤月反駁道:「不是不敢,是沒必要。」
「是嗎?」
鏤月輕哼一聲代替答覆,快步走了。
「鏤月……」凝望她離去的身影,他不自覺輕喚她的名,回想她方纔的每個反應,他隱隱覺得愉悅。
或許,這看似冷靜的美人兒不是那麼冷靜了……
***************
這夜,鏤月躺在床上,輾轉反側,怎麼都無法入睡,索性下了床,來到屋外透透氣。
她很少失眠的……
如今她平靜的心湖卻無端起了漣漪,教她隱約覺得不安。
「或許,是擔心寒漪吧!」瞧向幽暗的遠方,她喃喃白話的安慰自己,但心裡卻很清楚,這不是造成她失眠的主要原因。
真正的罪魁禍首是炎熾。
方才就寢時,她一閉上眼,莫名的,腦海中便浮現他昂揚挺拔又放肆驕狂的身影,擾得她心煩氣躁、難以入睡。
到今天為止,兩人不過相處了兩天而已呀!為何只要合上雙眼,她就會不自覺的想起他呢?
是單純的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還是……有其他因素?
蹙眉凝思,她渾然不覺屋頂上有人,直到,來人開了口。
「喂。」
聽到他的叫喚,鏤月這才回過神來。
「你在上面做什麼?」
「想事情。」說完,炎熾自屋頂躍下,無聲無息的落在她身旁。
「想什麼事情?擔心毒勢?」
「我不是擔心毒勢。」濃眉一挑,他笑得淡然。「我是在考慮,要一刀給水茉晨個痛快,還是讓她生不如死?」
「啊。」他近乎冷血的說法讓她不由得蹙起眉來。「非如此極端不可嗎?」
「這是以暴制暴。」
她依舊不能認同。「冤冤相報何時了?」
炎熾一聽,冷笑道:「如果立場互換,你還會這麼說嗎?」
「會。」她是大夫當然排斥血腥的畫面了。
「如果將我換成寒漪,你也一樣這麼說?」
「當然。」
「可惜,我沒你這麼偉大的情操。」
鏤月迎向他的目光,反問他道:「你若殺了水茉晨,四溟幫的人不是也會找你報仇嗎?」
「總之,這仇非報不可。」
「唉。」她輕歎一聲。
「怎麼,看不慣江湖中人打打殺殺?」
「沒錯。」
尤其是看他和寒漪一個為仇、一個為名,而一直和四溟幫糾纏不清,她便覺得心煩不已。
冷笑一聲,炎熾仰首凝望星空,太過俊逸的側臉又嵌上一貫的淡漠,如暗夜般幽冷孤絕。「你以為,水茉晨就會放過我嗎?」
「這……」鏤月開口想要回答,卻發現自己也沒有答案。
是啊!如果水茉晨不放過炎熾,那他該何去何從?
目光回到她身上,炎熾挑起濃眉,意有所指的道:「我看你……還是將精神花在寒漪身上吧!」
「什麼意思?」
「勸他退出四溟幫吧。」
免得真的成為他刀下亡魂。
他可不想她恨他……
鏤月聽了,螓首低垂,卻沒答話,沉默了半晌,才幽幽的道:「要是他肯聽就好了。」
她那半無助半感慨的哀怨語氣飄進炎熾耳裡,莫名的,又讓他的心抽動了一下。
「該死的!」
他低聲斥道,卻沒辦法給自己一個合理的解釋,或者,他早知道原因是什麼,只是不願相信,不敢承認,更無法否認。
鏤月沒察覺炎熾的異樣,又道:「他以前不是這樣的,但自從他加入四溟幫之後,整個人都變了,不管我怎麼勸他,他都不聽。」說著,櫻唇逸出一聲輕歎。「我真不明白,名位、權勢
真的那麼重要嗎?他難道——」
話說到一半,見他一聲不吭,鏤月側過頭瞅了他一眼,這才發現他神情淡漠,好像不太高興。
「炎熾,你怎麼了?」
「沒事。」
炎熾微微扯動唇角,應道。
「真的嗎?」鏤月不相信的瞧著他,因他明明一臉不悅。「你真的——」
但她話還沒說完,炎熾便向她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有人來了。」
***************
遠遠聽見一群人朝此走近的腳步聲,聽力極好的炎熾立刻拉著鏤月一同躍上了樹梢。
鏤月居處之後正好有一處密林,是最佳藏匿之所。
待那群人進了屋後,炎熾才讓鏤月回到屋內問個分明。
「你們在做什麼?」
一進屋,鏤月便瞧見那些人在未經她的同意之下,擅自在屋裡東搜西搜的,像在找什麼。
莫非,真如炎熾所料,是來找他的?
這個念頭才在她心中一閃而過,她又聽見有人說:「到灶房找找看!」
「令大叔?」認出發號施令的是住在寶橋街,同時也是四溟幫一員的令於滔,鏤月一愣。
「沒人,到下一戶搜去!」
話聲方落,便見一人自灶房中走了出來,果然是令於滔。
「令大叔……」
令於滔朝鏤月使了個眼色,待一群手下都出了屋外,才一臉歉意的對她道:「鏤大夫,我們也是奉命行事,你千萬別見怪。」
「奉命行事?」
她明知故問。
「是的,幫主吩咐,務必要找到一個名叫炎熾的男子。」
「為何要找他?」
「這……」令於滔囁嚅著,面有難色,「鏤大夫,恕我不能說。」
儘管已在夜裡行事,他們仍需保持低調。
鏤月蹙起秀眉,不悅的道:「非得在夜裡找?」這是擾民的行為啊,水茉晨怎可如此妄為?
令於滔輕歎了一口氣,「要是今夜還找不著,恐怕明天開始連白晝都得找了。」
「哦?」
看來不找到炎熾,水茉晨是不會干休的了。
「鏤大夫,不跟你多聊了,我得繼續找人。」
「嗯……」
「再會。」
令於滔朝鏤月一抱拳,轉身快步去了。
鏤月目送他離開,不禁陷入了沉思,好半晌,她心中有了決定,立刻朝自己房內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