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熙平已走到玄關,「我到便利商店買包煙,很快就回來。」
走出家門,兩、三個住在附近的太太原本在外頭竊竊私語,還比手畫腳,見到他出門,馬上心虛的一哄而散。
他冷漠的覷著那些三姑六婆,自從那天母親差點引發火災後,大家對他們母子就避如蛇蠍,活像他們身上有傳染病源似的,所以,他大致猜想得出她們在講什麼,如今母親被送到一家知名的精神療養院醫治,但願真的對她的病情有幫助。
叮咚!
「歡迎光臨。」店員職業性的打招呼。
買了一包七星,付完了帳,呂熙平站在路旁觀望一下,便穿越馬路到對面。
就在這當口,一輛鐵灰色的不明轎車高速行駛的直衝而來……
呂熙平本能的屏住氣息,還沒來得及做出閃避的動作,一條閃電般的黑影便從斜右方疾掠向他,將他撲倒在地,也避開了極可能發生的不幸意外。
鐵灰色的轎車發出刺耳的煞車聲,然後以囂張之姿揚長離去。
「熙少爺,你有沒有受傷?」一張方正的男性臉孔由上俯視他。
他用手肘撐起上半身,犀利的問:「你是誰?」
「屬下叫白擎,是負責熙少爺安全的保鏢。」男人將他從地上扶了起來,簡單的介紹自己。
「保鏢?」呂熙平的腦筋轉得飛快。
白擎恭敬的站直身軀,「是。」
「『他』派你來的?」除了那個人,誰有這麼大的權力
「是。」
呂熙平拍去褲子上的灰塵,沉默不語的走到對街,白擎也保持緘默的跟在後頭,暗中注意周圍的動靜。
過了半晌,他泛出幽冷的笑意,「看來事情已經明朗化了。」王位爭奪之戰已經告一段落,真正的勝利者也浮出檯面了。
「老爺子說最近熙少爺可能會受到一些打擾,要熙少爺多加留意。」
「剛剛那輛車有可能是誰派來的殺手?」東宮太子的勢力被削弱了,會有很多人不甘心,所以可能人選不只一個。
白擎不敢斷言,「屬下會盡快確認。」
「我還以為會再過一陣子才公佈,想必事情有了變化。」呂熙平沒有直接進屋,而是來到位在社區裡的小公園內,這時沒什麼人,於是在鞦韆上坐下,熟稔的叼了根煙出來,白擎為他點上了火。
他言簡意賅的說:「老爺子近來身體不太好。」
「原來如此。」所以他怕自己先躺下,而真正接班的人選還沒出爐,到時會掀起一場兄弟鬩牆的戰爭。「其他人的反應呢?」
「表面上是接受。」白擎恭敬的回答。
呂熙平露出大大的諷笑,「他們面對的是個獨裁的暴君,有誰敢當他的面提出異議?不過,這不代表他們就認輸了。」
「所以,老爺子希望熙少爺在近日內搬進主屋。」
他怔了一怔,「這倒新鮮了。」
白擎等著他的回答。「熙少爺?」
「這麼好玩的事我怎麼可能會拒絕呢,」呂熙平閒散的姿態下有著懾人的寒意,尤其是那抹笑容更是讓人不寒而慄。「給我十天的時間。」
「是。」他發覺自己不能小學覷這名年僅十八歲的少年,老爺子挑上他成為七曜集團的繼承人,究竟是養虎為患?抑或是……
★★★
「學妹,真巧,會在這裡遇到你。」上官迅爬了下頭髮,頂著兩粒黑眼圈衝著她直笑,「你要找老大是不是?」
刁蟬紅著小臉搖頭,「不是,我是來跟上官學長道謝,雖然我沒能參加啦啦隊比賽,可是那陣子你還是幫了我很大的忙,所以我親手做了一些壽司請學長吃,謝謝學長。」
「真的嗎?太好了!」他誇張的做出擦眼淚的動作,感激涕零的說:「我從昨晚到現在都還沒吃到半點東西,肚子都快餓死了,還是學妹是最好了。」
她羞澀的笑了笑,「只要學長不嫌棄就好。」
上官迅馬上塞了一個到嘴理,「有得吃就好,我這個人不挑食。」
「那我回教室去了。」
他忽然抓住她,笑得有些賊兮兮,「不如你跟我到學生會長室去,老大應該也在那兒,你不想見他嗎?」
刁蟬吶吶的說:「我、我去恐怕不太方便。」
「又沒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有什麼好不方便的?走吧,天塌下來也有我這高個子扛。」上官迅拉著她就走,不給她猶豫的機會。
她得用小跑步的速度才能跟上他,心中有些忐忑,還有些雀躍。
當他們來到學生會長室門口,上官迅也沒敲門就直接開門進去。
「老大,看我帶誰來了?」他邀功的大叫,讓屋內兩張相疊的臉孔倏地分開,一張是若無其事,臉不紅氣不喘,另一張是滿面桃紅,含羞帶怯。
「你怎麼不敲門?」伊雪柔輕嗔的問。
刁蟬雖然站在高大的上官迅背後,仍然瞥見了方才兩人熱吻的一幕,全身的血液都凍結了。
「呃……慘了!」上官迅臉皮抽搐了幾下,為難的瞄了下身後的人,那張驚愕的小臉已經說明了一切。「學妹,你千萬不要誤會……
呂熙平刻意摟著伊雪柔,模樣親熱得很,淡淡的斜睇一眼臉色蒼白的刁蟬,「迅,這裡可不是隨便任何人都可以來的地方;還不快把人帶走。」
「老大……」
刁蟬唇瓣輕抖著,「我、我自己會、會走。」
為什麼前一刻說她在他心目中是最特別的,下一秒卻擁吻著另一個女孩子,他到底是個怎麼樣的一個人?
伊雪柔挑釁的看著她,口中卻溫聲軟語的表達關切之意,「學妹,你的臉色好白,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我沒事,我……我該回教室午休。」刁蟬費力的舉起像鉛般重的雙腳,用最快的速度逃離現場。
上官迅不太放心的跟上去,「學妹,等等我。」
「熙,她好像受了不小的打擊。」伊雪柔直視著他暗沉的眼瞳,想從其中看出端倪,「你不去安慰她嗎?」
呂熙平謔笑,「你想試探什麼?」
「難道她誤會我們,你一點都不在意嗎?」她問。
他的雙眼在屋內瀏覽一遍,「在不在意都無所謂了,這兩天我會向學校提出轉學申請,近日內我要搬家。」
伊雪柔幾乎跳了起來,「搬家?!」
「沒錯。」
她吃驚的提高音量,「為什麼?」
「因為時候到了,我還有更重要的事要辦。」
「那你要搬到哪裡去?」
呂熙平笑而不答。
「為什麼不說?那剛才的吻又代表什麼呢?」
他冷冽的笑睇她,「既然你想要,我就大方的成全你。」
伊雪柔一聽,臉上血色盡失。「你的意思是那只是施捨?」
「隨你怎麼想。」呂熙平無視她泫然欲泣的神情,故作無奈的說。
她縮緊下顎,不讓眼淚掉下來,「難怪唐傑警告我不要對你用情,現在我終於知道了,因為你根本不懂得什麼叫做愛。」
呂熙平不正經的邪笑,「你錯了,我當然懂得什麼叫『做愛』,不信的話可以當場試試看。」「你……」伊雪柔揚起玉手,卻在中途被攔了下來。他冷睇著她,「我可從來沒有要你愛我,一切都是你自找的。」
「對,我真傻,為什麼要喜歡你這種全身上下搾不出一點感情的魔鬼,聽過有其父必有其子這句話嗎?我想你跟你爸爸一定非常像,只希望將來愛上你的女人不會落得和你媽一樣的下場。」痛痛快快的罵了幾句,伊雪柔低泣的跑了出去。
陰沉著一張俊臉,呂熙平本能的伸手拿煙,才發現一包煙又被他抽光了。
他絕不會像那個男人,縱使自己身上的血液有一半是遺傳自他,那並不代表什麼,他不會變成他,永遠!
★★★
「小蟬,我剛剛得到一件驚人的大消息,呂學長要轉學了!」孟皖皖十萬火急的奔回教室,大聲宣告。
她話一說完,馬上引起全班同學的驚詫和訝異的呼聲。
刁蟬怔愕在座位上,半天說不出話來。
「學長怎麼會突然要轉學?」
「不是還剩下半學期就畢業了,況且學長的功課又好,沒道理突然不念了啊?」同學們嘰嘰喳喳的討論。
「我都還沒跟學長說過話,托人轉交的情書也沒消息……」
「學長就要轉學了,你該死心了。」
孟皖皖瞥了一眼刁蟬失魂落魄的模樣,輕輕推她一下,「小蟬,你還好吧?」
「呃,我、我很好。」刁蟬吃力的彎起紅潤的唇角,擠出一朵可憐兮兮的笑容,告訴自己不要在乎。
「看你都快哭出來了,怎麼會好?」
刁蟬作勢翻著英文字典,假裝很用功的樣子。「我真的很好,學長要不要轉學都與我無關。」
「你們吹了嗎?」
她真的很希望孟皖皖不要再問了。「我已經說過好幾次和學長沒什麼,現在你應該相信了吧!」
「唉!學長決定的這麼突然,聽說連學校也留不住他,看來他是走定了,以後想見到他就難了……」孟皖皖惋惜的歎道。
不要動搖!刁蟬在心裡告訴自己,她上過兩次當,已經不想再被愚弄了。
上課鐘聲響了,英文老師走進教室,她心不在焉的跟著起立、敬禮,腦子裡卻空空洞洞的,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整節課就這麼渾渾噩噩的過去了。
★★★
過了幾天,當她看到大大的紅紙上寫著「售」字貼在呂家大門上,一顆心不自覺的往下沉。學長不只轉學,連房子也賣了,那表示他已經搬走了。
刁蟬瞪著那張紅紙看了至少有五分鐘之人,才吸收了這突如其來的訊息。
他真的搬走了?
屋內靜悄悄的一片,聽不到任何聲響,難怪這兩天都沒見到那輛賓士轎車前來接送,原來學長全家已經搬離這個社區了。
「小蟬,你回來就上樓去,站在這裡幹什麼?」刁太太到附近雜貨店買了醬油回來,正好見到女兒在發呆。
「媽,他們……什麼時候搬走的?」
刁太太朝眼前這座透天厝指指點點,眼神輕蔑的說:「誰曉得?他們這家人連搬個家都偷偷摸摸的,聽說連裡頭的冷氣、傢俱都不要,我們也是下午才看見這張紅紙。其實他們搬走也好,省得大家老是擔心那個呂太太哪天回來,又發神經的放火燒房子,大家不就都有危險了。」
她該早點鼓起勇氣去見學長,或許以後他們不可能再有見面的機會,現在後悔已經太晚了。
「……小蟬,還愣在那裡幹嘛?你爸今天不用加班,快上來幫媽。」
刁蟬心中苦苦澀澀的,只是低垂著螓首,不讓任何人看見她眼眶中的淚光,跟著母親上樓。
如果你變成了大美女,我就讓你當我的女朋友。
那我們打勾勾,說謊的是小狗……
就這麼結束了嗎?她的初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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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家公司的人正將一箱箱的紙箱抬進屋內,這八年來,隔壁已經換過好幾個屋主,可是都住沒多久,就又決定賣房子,聽母親在電話裡聊起,這次是對剛結婚的年輕夫妻。
如今房子的外觀和八年前有著很大的改變,就像過去的時光,怎麼也喚不回來,該忘的就該忘掉了。
刁蟬硬生生的將眼光移開,提起裝有簡單衣物的旅行袋,開了鐵門上樓去。
「媽,我回來了。」自從出社會後,她便堅持住在外頭,室友是大學的學姐,房租和水電費由兩人平均負擔,離公司也比較近,省去來回通車之苦,加上日商公司的薪水、福利還算不錯,只要是周休二日她必定回家,日子過得循規蹈矩,也讓父母再沒有理由反對。
刁太太剛好午睡醒來,「不是說中午就會到嗎?害媽一早就起來煮了好幾樣你愛吃的,都沒人吃。」
「爸也不在家嗎?」
刁太太將菜拿進廚房裡重新熱過,「他陪客戶去打高爾夫球了。」
「媽,不用弄了,我早上陪學姐去掛急診,她有點發燒,打完點滴才回去,所以就在外頭隨便吃了一點東西,現在還不餓。」
「你們住在外面,要小心自己的身體,要是感冒了就別硬撐,還有路邊攤的東西也不要亂吃,還是自己煮比較衛生。」
刁蟬但笑不語,逕自將旅行袋放回房間。
「小蟬,你有沒有在聽媽說話?」刁太太不滿的問。
「有,我都聽見了。」口氣有些無奈。
聽女兒這麼說,她話鋒陡地一轉,「小蟬,明天星期天你應該沒事吧?」
心中的警鈴倏地奏起十面埋伏。」媽,你該不會又要我去相親吧?」刁蟬驚恐的問。
刁太太興奮的手舞足蹈,「還不是對面的王媽媽,她有個親戚的兒子明年就三十了,急著要結婚,又不想娶外籍新娘,怕跟父母的語言不通,所以要她幫忙介紹,人家可是個碩土,很孝順,又是在公家機關上班,不怕失業……」
「媽,我才二十四歲,不想這麼早結婚。」類似這種爭辯幾乎每個月都要發生一次,讓她疲於應付。
刁太太橫她一眼,「就先見個面,交交朋友又不會怎麼樣,如果覺得對方條件好,就要把握住機會,不要被別人搶走了,你不知道住在街尾那個趙太太,她的女兒才二十歲,就嫁給南部的田僑仔,人家有田地、有房子,真是有夠好命。」
「媽——」她可不認為這有什麼好羨慕的。
「說也奇怪,人家樓下陳太太的女兒念大學都有很多男同學追到家裡來,不是每天打電話,就是寫情書,你怎麼一個也沒有?」刁太太嘴裡咕噥著,「我生的女兒長得又不比人家差,怎麼會差這麼多?」
刁蟬倒了杯水喝,遇到這種時候,最好的應對方法就是不要開口。
「我問你,真的沒有人追你嗎?連你們公司的同事也沒有?」刁太太就是不信邪。
「應該沒有,我沒注意。」她不在意的說。
這敷衍的態度讓刁太太相當不滿意,「人家有沒有在追你,你怎麼可以不注意?要是再過幾年,還是沒有人追,可是會被人家笑的。」
「現在這個社會,過了三十還沒結婚也是很正常的事,媽,你就不要替我著急了。」其實對於感情,一方面是她自己遲鈍,另一方面是不願再去碰觸,或許真應了一句話,初戀是最令人難忘的。
刁太太悶不吭聲的瞅著女兒片刻,不期然的問道:「你該不會還忘不掉那個姓呂的男孩子吧?」
這突兀的問題讓刁蟬的心刺痛了一下。「媽,你在說什麼?」
刁太太抿了抿唇,神色不豫,「不要以為媽不知道,這幾年你老是站在隔壁門口發呆,不是在想那個男孩子,還會是什麼?」
「我、我才沒有。」她的眼神不敢和母親相對。
「人家都已經搬走這麼多年了,你還想他幹什麼?」
刁蟬勉強扯出一個笑容,「我真的沒有。」
「沒有最好,誰曉得他現在變成什麼樣子,就算以後遇上了,媽也不許你再和他來往。」
她眼神一黯,「媽,我進去睡一下,晚點再叫我。」說完,她幾乎中用逃的躲進房間內。
為什麼直到今天,她的心還會痛?
在學長心目中,自己只不過是個能逗他開心、供他消遣的工具,可以揮之即來、呼之即去,當初對她好,處處幫著她。始終抱著壞心眼,像這樣的男孩子,難道不該對他死心嗎?
如今的她不再是那個單蠢好騙的高中女生,相信自己對學長的感情也只是一時的迷戀,那並不是真正的愛情,只要這麼想就夠了。
刁蟬如此堅定的告訴自己。
★★★
「你怎麼只擦口紅?至少塗個粉、噴點香水……」
「媽——」
「怎麼你的衣服都是灰灰暗暗的,有沒有比較鮮艷一點的?早知道昨晚就帶你去買幾套衣服。」
「媽,我上班都穿這個樣子,時間也差不多了,不要讓人家等太久。」刁蟬連哄帶勸的將母親推出房外,「你也快去換件衣服。」
刁太太原本還想再說些什麼,但看時間真的快來不及了,只好把話吞回去,反正等到計程車上再叮嚀也不遲,不然又跟前幾次一樣無疾而終,白高興一場。
待母親放棄說教,回房換衣服,刁蟬才吁了口氣,邊往客廳走,邊熟練的將長髮束到腦後,編成一條粗麻花,完全一副上班族的打扮,看來保守而整齊。
她不勝其擾的說:「爸,你能不能幫我勸勸媽,不要再逼我去相親了?」
「唉!我也不知道勸過你媽多少次,可是她就是不聽,只要對方條件好、家裡有錢,就巴不得你趕快嫁過去,還不是希望以後可以向別人炫耀,這種心態真是要不得。」刁志遠喝著朋友送的凍頂烏龍,搖了搖頭道,雖然無奈,也無計可施。「反正你就去看一眼,不喜歡就算了。」
「可是……」這種不情不願的相親,對她也是種心理負擔。
刁志遠滿眼的寵愛,「你媽再怎麼樣也不會勉強你嫁給不喜歡的人,等到哪一天膩了,自然就不會再逼你去相親了。」
「這樣以後我怎麼敢搬回家來住,就連放假也不想回來了。」刁蟬忍不住嘀咕了兩句。
「你們父女又在聊些什麼?」刁太太拎著繡滿珠珠的包包出來,一臉提防的瞪著丈夫,「女兒都幾歲了,你還想留她幾年?有好對像不趕快嫁,想要她當老姑婆嗎?看你這個做爸爸的一點都不關心。」
他陪笑的說:「我當然關心了,可是,總要小蟬喜歡吧!」
「所以才要她去相親啊!不然每天不是上班就是回家,生活圈子狹窄,哪有機會認識好的對象,我這麼做也是為了她好。」
「好好好,算你有理。」
刁太太得意洋洋的微揚下巴,「本來就是。」
「媽,好了,我們走吧!」事到如今,刁蟬也只有妥協了。
刁太太仔細的交代,「你今天可得好好表現,不要緊張,你一緊張就會手忙腳亂,有媽陪你,放輕鬆一點。」
見母女倆出了門,刁志遠歎了口大氣,女兒長大了,就算捨不得,總有一天也要嫁人,他得早點適應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