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平安保險公司的這群業務員當中,又數曾吉祥的拉保險功力為最。
曾吉祥的業績向來令同事們看到眼紅,不但每個月都高居榜首,而且還常保連續奪冠的優良記錄。
她不但天生口齒伶俐,而且最大的優點,就是她擁有絕無止境的耐性,不論是再難纏的客戶,只要由她出馬,絕對只有成功兩字可以作結。
當然要成就如此的豐功偉業,不單單只靠一張嘴和無人可敵的耐性,還要有著運動健將般的強健體能,才能在追逐客戶時奪得最終勝利。
這些重點向來是曾吉祥工作的一貫守則,而且她也從不放棄任何有可能成為客戶的對象,所以在來人再三猶豫並決定離去之時,曾吉祥立刻抱起保險單和說明文件,二話不說地衝了出去。
雖然腳踏高跟鞋、身著合身窄裙,但曾吉祥多年的跑業務功力可不是假的,她健步如飛地追出了保險公司大門,目光一轉、鎖定了緩步離去的中年夫妻,專心一意地往前跟了上去,但卻由於視線太過膠著於中年夫妻的身影,使得她沒注意到打巷裡駛出的轎車,就這麼硬生生地和車體來了個親密接觸,然後一屁股跌坐在地。
也幸虧她有著如同自身姓名「曾吉祥」那般的絕佳運氣,所以很幸運的,那輛車速不快的轎車只是撞倒了她,除了腳有點麻麻、痛痛的,再加上跌倒時撞到了臀部,其餘的倒是沒啥大礙。
照理來說,曾吉祥應該雙手台掌,感謝老天爺賜給她這般好運,但是眼見那對原本可能成為客戶的中年夫妻的身影已經不復追尋,曾吉祥顧不得腳疼、更沒理會摔痛的臀部,她氣呼呼地起身、轉過頭,準備對這個她認為開車沒長眼,害她跑掉客戶的車主大肆抱怨一番。
可是在曾吉祥的視線接觸到轎車前端那明顯的凱迪拉克標誌的瞬間,她立刻將跑了客戶這個大問題給丟到腦後去,然後開始上下打量起眼前這輛造價不菲的名貴跑車來。
嘖嘖嘖……凱迪拉克!名車耶!這種應該放在車庫裡當美術品展覽的名車,竟然有人在大白天開著它招搖過街?
看來這車主應該挺有錢的,就不知道這人是不是保了險?不然她可以好好替對方介紹一下,像這麼有錢的人,出門一定很容易遇上搶劫啦、綁架啦之類的意外事件,所以沒事就應該多保幾個險。
嘿嘿嘿……老天爺還真是待她不薄啊!跑了那對上班族夫妻,換來凱迪拉克的車主!
就在她用吃人似的眼光評論著凱迪拉克時,一道低沉的男音隨著後座車窗緩緩打開的聲音沖人了曾吉祥的耳中。
「擋路。」
簡潔而有力的沉穩語調夾雜著極度的不悅,聽得出聲音主人的心情非常地惡劣。
曾吉祥聞聲抬頭,卻只來得及瞥見慢慢關上的車窗,加上那車窗又是暗的,讓她沒能看見說話的人。
但是那一聲「擋路」很顯然是在說她吧?
火氣迅速爬上曾吉祥的心頭,她悄悄在心裡發誓,等會兒非得讓車主簽上幾張巨額投保單來消消她的怒火不可!
「那個……小姐?你沒事吧?」
極為溫厚的語氣裡混人殘許擔憂,來自轎車的另一端。
曾吉祥轉過頭去,看見一名戴眼鏡的中年男子正以擔心的目光打量著自己,他那溫文儒雅的氣像個翩翩書生,臉部線條又極為柔和,只消看上一眼,就令人好感頓生。
尤其是他身上那套剪裁合身的鐵灰色亞曼尼西裝,更令曾吉祥對他的評價大人地提升。
能夠穿著一身亞曼尼西裝、開著凱迪拉克跑車在大街上晃的人,家中肯定小有資產!
在曾吉祥的有限認知中,「亞曼尼」、「香佘兒」之類的名牌,就等於是「有錢人」的代名詞,而「凱迪拉克」、「保時捷」等等的名車,跟「凱子」是畫上等號的!
所以不過一眨眼的工夫,曾吉祥已經把剛才那個將她評為「擋路」的男人給忘得一乾二淨。
她迅速地拍去身上灰塵,然後從皮包裡拿出名片遞上,朝著眼前的「凱子」露出極為甜美的公式化笑容,柔聲地自我介紹:「您好,我是平安保險公司的業務,敝姓曾,名叫吉祥,請問先生怎麼稱呼?」
「啊?」男子感到一陣錯愕。
他不過是擔心這位車子撞倒的小姐,怕她有個什麼萬一,所以基於禮貌才下車查看,怎麼她反倒問起他的名字來?還遞名片給他?立場有點錯亂了吧?
「我叫康於真,小姐,請問你……」雖是滿腦子疑惑,但康於真仍是收下了曾吉祥的名片。
「原來是康先生,可以借用您五分鐘的時間嗎?我想為您介紹我們公司新推出的保險專案,保證您一定會滿意的。」曾吉祥不由分說地將文件夾打開,翻到熟悉的真面,指著畫上紅線的地方開始滔滔不絕地講解起來,完全沒給康於真搖頭說不的機會。
而性情向來溫和的康於真也不好意思打斷曾吉祥的話,只好耐著性子聽她說下去。
豈料曾吉祥說完一個五分鐘後又是一個五分鐘,讓康於真著感到哭笑不得。
他原本只是想間間看曾吉祥的身體狀況是否平安無恙的!
現在看來,曾吉祥很顯然地是什麼問題都沒有——
除了她膝蓋上那個正在澗著血絲的傷口以外。
不過曾吉祥似乎沒有注意到她身上的傷口,而且好像還渾然不覺,更別提包紮傷口這回事了。
也許他該好心提醒她一下。
康於真輕咳了幾聲,想借此打斷曾吉祥的注意力,豈料曾吉祥卻突然話鋒一轉,將問題轉到身體健康上頭去了。
「康先生,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您想想看,像我剛才被您的車子撞到,沒出什麼大事倒還好,要是碰上受了傷而對方不肯負責的狀況,保險不就是個的保障嗎?」
瞧著曾吉祥顯然不打算停止的長篇大論,康於真終於宣佈放棄懷柔政策。
康於真扯出一抹苦笑,不慌不忙地打斷曾吉祥的話,柔聲說道:「對不起,曾小姐,因為我們還有事要忙,不介意的話,我留張名片給你,若你有什麼問題的話,隨時都可以打電話來找我,另外,你的腳……」
「放心、放心,再五分鐘就好了,我不會擔擱您太久的。」曾吉祥一看見那張燙金的名片,立刻眼明手快地收人皮包裡,這樣就算今天沒能達成目標,日後也可以登門拜訪,務必要讓這位康先生一家子上上下下全都加入保險不可。
聽見曾吉祥的應答,康於真忍不住在心裡苦笑著。
因為曾吉祥已經用掉好幾個「五分鐘」了。
而且他甚至還沒能來得及出聲提醒曾吉祥她腳上的傷應該早點處理,曾吉祥卻已經又自顧自地說下去。
可是他真的沒時間再跟這個有精神的小姐耗下去了,再拖延時間,只怕車裡的老闆會想把他解雇,原因是他連個女孩子都應付不了!
「小姐、曾小姐,真的很抱歉,我們非離開不可了。」康於真再次打斷曾吉祥的話。
但是曾吉祥哪肯讓到手的大魚溜掉?她自然是極盡說服之能事,再次成功地從康於真身上撈到五分鐘的寶貴時間。
「曾小姐,真是抱歉,可以的話,我們能不能改天再談?」康於真不忍直接拒絕曾吉祥,但是他卻又感到車傳來一股凜冽的寒意,想來是他的主子在發火了。
曾吉祥完全沒注意到康於真直冒冷汗的僵硬笑容,她端著滿臉笑意繼續說道:「不不不,康先生,這您就錯了,今天您的車子撞上了我,那表示我們有緣分,所以打鐵要趁熱,早點為自己投保是為了您好……」
「於真!」
驀地,讓曾吉祥感到非常熟悉的低沉嗓音夾帶著憤怒的語氣以及明顯的不耐,打從凱迪拉克車身的另一端爆出。
「江離少爺。」康於真轉過頭去,進出一句令曾吉祥大感錯愕的叫喚。
江離少爺?這個叫康於真的男人叫那個男人少爺的意思是——
那個說她「擋路」的男人,才是這輛凱迪拉克的正主兒?
那她之前對這個康於真講了那麼多話,不都白說了嗎?她該努力說服的目標應該是那個「江離少爺」才對嘛?
因為既然這個無禮的男人是個「少爺」,那就表示他們家還有個「老爺』』以及「夫人」,不定還有「少奶奶」和「小少爺」,要是他們家族再龐大一點,搞不好這個人還有很多個弟弟和弟媳,如果連他們的姻親都算下去的話……
哇!看來她走運了!光是這份保單,她這個月的月績就直逼冠軍了!
一想到那光明燦爛的美好未來,曾吉祥馬上把剛才的恩怨拋到九霄雲外去,她很快地收起文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舉步繞過車身,然後自動自發地往車後座鑽了進去。
「曾……曾小姐?」康於真可傻了眼。
「於真,你跟那個擋路的東西扯了那麼久,到底都在扯些什麼?」楚江離不悅的程度是一聽即知。
康於真望向楚江離,一臉無辜地應道:「對不起,江離少爺,這件事我也弄不清楚。」
「喂,兩位!你們不是趕時間嗎?快點上車吧?我在車上再慢慢向兩位解釋就可以了。」曾吉祥見他們遲遲不上車,連忙探出身子朝他們招手。
開玩笑,要是這位少爺真有什麼要事在身,被她絆住而遲到,導致生意談不攏的話,那她的保單也簽不成了,這對她來說可是筆大損失耶!
所以她有責任督促一下這兩個散漫的男人,直到他們在保單上簽字為止!
「於真,我警告你兩件事。」楚江離邊走回車旁邊對康於真命令:「第一、我說過很多遍,不准在叫我的時候加上少爺這兩個字,第二……」
康於真連連點頭,小心翼翼地觀察楚江離可怕的臉色,輕聲問道:「第二?」楚江離鑽進車後座,毫不客氣地往曾吉祥身旁的空位上一坐,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厲聲吼道:「把這個擋路的東西給我扔出去!」
突如其來的風暴直襲自個兒身上,但是曾吉祥渾然不覺危機四伏。
「江先生,請恕我說句不中聽的話,我看您這副氣沖沖的樣子,今日之內恐怕會有血光之災哦!所以還是投個保吧!」曾吉祥笑瞇瞇地應付著楚江離的怒火,絲毫沒有退卻之意。
她拿起文件轉向新的目標物楚江離,體貼地翻開說明,開始為一臉火山爆發前表情的楚江離解釋起來。
「來來來,我們公司的保險專案最體貼了,為各種客戶的需要而訂定了不同種類的保險方案,我一一解釋給您聽,您可口仔細考慮後再跟我簽契約,我們是很明理的公司,絕對不會拿些沒用的名目來騙各位的錢……」曾吉祥滔滔不絕地說著,看起來完全沒有停嘴的意思。
「康於真!我限你在三秒鐘之內把這個東西給我扔出車外!」楚江離終於忍受不了地大吼出聲。
這個沒人腦的女人!她甚至連他的姓名都沒有問,就擅自將他的姓氏判定為「江」!簡直是欠揍!
曾吉祥近距離地承受著楚江離的怒吼,她微微一愣,但這個錯愕的反應也僅只維持了五秒鐘不到,緊跟著她立刻將說明文件往後翻了幾頁,笑容滿面地抬起頭向楚江離說道:「江先生,您好像很容易發脾氣,是不是身體久安導致精神不安定啊?這表示您可能容易感染疾病,所以啦,我推薦您再加保這個終身幸福險……」
眼見曾吉祥完全不打算停嘴,而主子的火氣又已經瀕臨爆炸邊緣,擔心楚江離一時衝動犯下殺人罪的康於真連忙伸手按住曾吉祥的肩膀,在曾吉祥感到一瞬間的納悶而暫時住口的同時,他一字一句清晰地說道:「曾小姐,您腳上的傷口在流血,我看您還是先處理傷口吧?」
「啊?傷口?」曾吉祥疑惑地瞟了自己的腳一眼,在瞧見沾染著血絲與灰塵的傷口時,她不慌不忙地露齒一笑,然後將保單雙手奉上給康於真,笑呵呵地應道:「別擔心,等兩位簽了字之後,我的傷就會自動康復了!」
她說的可是事實,只要這位江離少爺願意投保,然後再為他們一家子投保,那她這個月……不、是今年的下半年度,說不定靠公司的業績獎金就不愁吃穿了!
所以腳上這個小小的、死不了人的傷口,又算得上什麼呢!
「但是曾小姐,任何一個小傷口都足以引發細菌感染,到時候可不是擦擦消毒藥水就可以了事的。」康於真依照曾吉祥那對工作極度重視的態度來推斷,很快地判斷出最有說服力的句子。「若真的感染了細菌,讓你得請假體息,那你的工作又該怎麼辦呢?」
「啊!糟了,我怎麼沒想到這點!天啊!你們車上有沒有醫藥箱?快點借我用一下。」曾吉祥康於真唬得一愣一愣的,心底一慌,連文件也顧不得,便開始四下張望找起醫藥箱來。
「少爺……呃、江離,可以先帶曾小姐到家裡去嗎?」康於真小心翼翼地徵詢著主子的意見。
「只要你能讓她閉上嘴。」這已經是楚江離的最後一點耐性。
「我知道了。」康於真微笑著點頭應是。
「你們在說什麼呀?先別聊天好不好?給我個醫藥箱!不然OK繃也可以!」曾吉祥慌慌張張地嚷道。
「曾小姐,請你先冷靜一下。」康於真按住曾吉祥不安分的身子,細心叮嚀:「我們現在正要回家,麻煩你先忍耐一下,跟我們回去一趟,我們會為你處理傷口的,現在可以請你先安靜一會兒嗎?」
「回家?可是你們不是有事要忙嗎?」曾吉祥納悶地問。
「哦,我們正是要趕回家裡處理一些事情。」康於真避重就輕地應道。
「啊,原來是這樣呀!兩位真是大忙人。」曾吉祥笑了笑,心裡則暗自慶幸著。
沒想到她這麼快就有機會登門拜訪!
這麼一來她或許可以乘機說服江家人,讓他們全部一起投保。
最好還能趁著天色未晚,讓江家的朋友啦、姻親啦全都聚集到江家,由她這個平安保險公司的超級業務員來為他們自說明保險的好處。
到時候——
嘿嘿嘿……不只是今年,她連明年的生意都接不完嘍!
想著想著,曾吉祥忍不住開始幻想起她美好而光明的「錢途」。
「那個……曾小姐,另外還有件事……」康於真瞧著曾吉祥難得安靜下來的表情,心裡倒感到挺不自在的。
總覺得曾吉祥還是吵一點比較好,不講話時看起來好像在算計著什麼一樣想得出神,看了怪恐怖的。
「啊?有什麼事?想聽聽其他的保險方案嗎?」曾吉祥在半秒鐘內回過神來,並且立刻換上公式化的笑容。
「不。事實上,有件事我想跟你解釋清楚,江離他不姓江,而是姓『楚』。」從剛才到現在,康於真總算有時間向曾吉祥解釋這個誤會了。
「啊,原來是這樣呀!真是不好意思。」曾吉祥偷偷轉頭瞥了身旁的楚江離一眼,頭一次感到不好意思。
她也太離譜了,竟然沒有先問過對方的名字,下次一定得多多改進,否則哪天惹惱了客戶還得了?
「不好意思?」楚江離斜睨了曾吉祥一眼,扯出一抹充滿嘲諷意味的邪笑應道:「你也有這種高貴的情操?真是教人不敢相信。」
「你!」再笨的人也聽得出來楚江離是在諷刺她,曾吉祥蹙起眉頭,很想對楚江離破口大罵,但是礙於他「一定」、「絕對」、「百分之百」會敗在自己的三寸不爛之舌之下,成為自己的客戶,曾吉祥也只好偷偷地在心裡罵他個幾千次了事。
反正她一定會讓楚江離簽保單簽到手軟的,到時候……嘿嘿……剛才嘲笑她的「新仇」加上罵她擋路的「舊恨」,她會一併討回個公道!
「我什麼?」楚江離輕哼一聲,對於曾吉祥暗地裡投射過來的怨恨眼光視而不見。
哼、哼……嚴說起來,他楚江離才是這次事件的受害者吧!
剛才司機為了閃躲曾吉祥而緊急煞車,快得正在打盹的他一時失察,前額跟著撞上了車子前座的座椅,接著又被她那長篇人論的廢話給浪費了不少時間,現在又得讓她在車上對他進行疲勞舌炸!
他到底是招誰惹誰了!
或者今天根本就是十三號星期五?
再不然一定是他出門前忘了看黃歷,沒注意到今天「不宜遠行」!
楚江離忿忿不平地在心裡抱怨著,暈後乾脆側身靠在車窗上補眠去。
看見主子決定假寐,先前還在擔心楚江離動怒的康於真終於放下心來。
但是曾吉祥可不!她靈活的腦袋正不停地運轉著,仔細思考待會兒要怎麼對這個自大狂傲又無禮的楚江離進行疲勞轟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