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管家低聲的說:「老爺和夫人回來後,不曉得怎麼知道小少爺其實沒有去參加活動,而是被我送去你那裡,他們非常生氣的把我叫去怒斥,要趕我走,還說要把小少爺送出國……小少爺又哭又鬧的直說不要,還要找媽媽,夫人氣極的打了他一巴掌,小少爺便倔強的說他討厭奶奶,然後就往外衝出去……我們以為庭院園子大,他大概是躲在園子裡的某處,氣消了就會出來,怎麼也沒想到他會摸回房間帶背包外出,就在別墅附近……出了事。」
「情況呢?現在情況呢?」
「一直在輸血……」
在前往醫院的車上,董茗菲仍以手機和尤管家保持聯絡,聽到老管家欲言又止的哽咽,她的心都涼了,靜靜的流著淚,祈求上蒼讓兒子沒事。
風劭棠不知該怎麼安慰她,只能緊摟著她,給她心靈上的支持。
風家二老一聽到萬人迷出事,一時間也忘了自己正怒火中燒,忘了繼續打擊「仇家」,急急忙忙的坐上車要一起去探視孩子。
即使知道萬人迷的媽是他們不喜歡的女人,可那個孩子……就是讓人無法不喜歡哪。
看董茗菲哭到眼睛都腫了,風夫人也忍不住難過,遞了條手帕給她。「別哭,那孩子一臉福氣相,我這麼大把年紀了還沒見過那麼貼心又漂亮的孩子,小時候受點災禍,長大才能大富大貴、長命百歲。」
「……嗯。」
到了醫院,一群人忙往急診室方向走,董茗菲幾乎是用跑的,風劭棠隨行在她身側,很擔心她會撐不住。
遠遠的,她就看到宋家二老坐在手術房外的座椅,尤管家則是擔心得坐立難安。
「老管家,萬人迷現在……現在怎麼樣了?」她喘著氣問,沒注意到有個人從她一出現就用恨極的眼光瞪著她。
「啪!」
忽地,她頰上被人掃了一巴掌,宋夫人猙獰著臉說:「都是你!都是你這個掃把星!先是剋死了玉修,現在連兒子你也不放過嗎?你還有臉出現在這裡?如果不是為了要去找你,萬人迷會逃家嗎?你這掃把星,為什麼出事的不是你?為什麼不是你?」
宋夫人拉扯著她,抬高手眼見又要揮下一巴掌,風劭棠這回攔截住了。
「伯母,請自重。」他抓住宋夫人的手,另一手忙把董茗菲拉到自己身後。
「我教導自己的媳婦,你管得著嗎?」
「要打人就認她是你媳婦,不需要時就羅織罪名把人趕出去,您老人家的標準令人不敢苟同。」
「你以為你是誰啊?敢這樣說我!」宋夫人仔細一看,認出他來,「呵,是你啊,我當你和這女人分了,怎麼?不乾不淨的還藕斷絲連嗎?小心這女人會到處勾搭男人,很不安分的,堂堂一個集團的總裁,不會喜歡戴綠帽吧?還是……你很習慣搶別人的女人,所以無所謂?」
聽了夫人這席話,尤管家想起風劭棠是誰了,也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對這個名字有印象,他……就是出現在少爺日記本中的男人。
沒錯,就是風劭棠,當年集英集團的小開,那個讓少爺痛苦的男人。
聽見她的話,風劭棠則皺起眉。這位伯母打扮得一副貴婦模樣,說的話卻是尖酸刻薄。
宋夫人冷笑道:「可惜,就算你無所謂,這丫頭還是不愛你啊!」
「我愛她就夠了。如果等待也是愛情的一部分,我不在乎用一輩子的時間等待她的感情,所以順便告訴你,我們結婚了。」風劭棠堅定的說。
宋夫人不甘的看著他,她好恨,她恨這孩子的軒昂自信,恨他的卓然不群,恨他有健康的身體,這些都是他們玉修所沒有的。
她更恨的是董茗菲對他的感情,這是她那可憐的孩子終其一生最大的遺憾。
「結婚?呵呵……用一輩子的時間賭一份感情?你確定?我就是討厭像你這種狂妄的臭小子!」
宋老爺看不下去的皺眉。「夫人,你鬧夠了沒?這麼多年了,你折磨人折磨夠了沒?任你再恨、再痛,玉修都不會回來了。」
宋老爺的話是什麼意思?風劭棠疑惑地看向他。
「只要讓他們痛苦,我就能得到安慰。」
「你這是……」
這時,手術室裡有了動靜,醫護人員匆忙走出來。
「宋懷君的血型是B型,血庫目前缺血,我們已請求輸血支援,但外調短時間內有困難,你們有沒有非直系血親的人可以捐血?」
風劭棠直覺的開口,「我可以。」
董茗菲臉色發白,死死的看著他,試了好久,她才勉強發出一些聲音,「不行……你不可以!」
「茗菲,你忘了,我也是B型,我有定期捐血的習慣,血液很健康。」
她的心狂跳,連冷汗都冒出來了。「不……你不可以!」
時間緊迫救人要緊,護理人員不解地皺眉,「小姐……」
「他不可以、不可以,絕對不可以……」
宋夫人冷笑。「風先生身強體健,為什麼不可以?遲了時間就來不及了,快準備啊。」她像是等著看好戲似的笑道。
「茗菲?」風劭棠感覺自己的手臂被抓痛了,可見她用多大的力氣在阻止他。
見狀,宋老爺歎了口氣,「風總裁,你不能捐血給萬人迷。」
風劭棠濃眉攏近。「為什麼?」
「因為……懷君是你的骨肉,你的親生兒子。」宋老爺紅著眼眶,緩緩道出。
這話像一顆威力強大的震撼彈,風夫人一聽,白眼一翻暈了過去,倒在一旁一臉震驚擔憂的丈夫懷裡。
宋夫人臉上掛著恨極的笑意,眼神卻有些渙散茫然,尤管家則是已老淚縱橫。
風劭棠腦袋有一瞬間的空白,他慢慢低下頭,看著哭倒在自己腳邊的董茗菲。「你……為什麼不說?為什麼不早說?你有太多太多的機會可卻選擇了沉默,甚至一再誤導我認為萬人迷是宋玉修的兒子……你就這麼愛那個人?愛到連兒子都希望是他的嗎?」
董茗菲有苦難言,無法為自己辯解,只能失聲痛哭。
B型血液終究是及時調來了,內臟破裂的手術得以繼續進行,醫生說了手術算是成功,但傷患還是得在加護病房觀察幾天,尤其這兩天是關鍵期,情況若惡化得再動一次手術,而第二次手術的風險極高,成功率約莫只有一半。
董茗菲站在加護病房外,透過玻璃窗看著身上纏滿白色繃帶的兒子,未干的眼淚再度爬滿腮。
「寶貝……你要好起來,否則我真的不知道……要怎麼面對你爸爸。」她想起風劭棠早些時候跟她說的話,心酸又內疚。
「你知道萬人迷很喜歡畫星星嗎?尤管家把他帶到我辦公室的那一回,他告訴我,你曾說畫星星可以許願,集滿了一百萬個星星就可以許一個願,等他集滿了一百萬顆星星,他……想見到爸爸。他還說,如果有第二次一百萬顆星星,他要讓我許願,我們還打了勾勾……」說著他的眼眶紅了。「他的願望是那樣簡單,你卻寧願讓它變成遙不可及……茗菲,我真的不懂你,不懂你為何會如此殘忍、自私?」
聽著他的話,她的淚沒停過,如同他對她的責備及無法諒解,若萬人迷有個萬一,此生她也不會原諒自己。
「我不知道你究竟有多愛那個男人,可你怎麼能剝奪萬人迷擁抱自己親生父親的機會?如果……如果這輩子我再也沒機會聽到他喚我一聲『爹地』,我真的會恨你……」
回想他的話,今天事情會演變到這種地步,真的都是她的錯,是她處心積慮的不讓他們父子相認。
她欠玉修哥的,以及承諾玉修哥的,卻只能用風劭棠的權益去交換,這全是她的錯……
這頭,董茗菲在加護病房外的長廊椅上掩面痛哭,而她以為早已驅車離開的風劭棠,仍呆立在醫院大廳。
一向機警的他,竟恍神得連有人站在他身後一步他都渾然未覺。
「年輕人,一直以來我對你的感覺都很複雜。」
上了年紀的嗓音威儀渾厚,話語不多,卻已足以勾起人的好奇。
風劭棠回過頭,看到宋老爺和尤管家,皺著眉防備地看著他們。
「看來你對我也沒什麼好感,我們算扯平了。」宋老爺開口邀約,「旁邊有家連鎖咖啡館,一起喝杯咖啡吧。」他是避開了自己的妻子,特意來找這個男人的。
三個男人進入咖啡館,找了位置坐下來,風劭棠啜了口黑咖啡淡淡的問:「宋先生,可以請你解釋方纔的話嗎?」對他的感覺「複雜」?很耐人尋味的一句話。
宋老爺苦笑。「你和玉修差不多大,我看到你這年紀的年輕人總會忍不住多看幾眼。一般來說也僅止於此了,不至於有復不複雜的問題。」
風劭棠可以理解。就像自家養的寵物死了,在路上看到長相類似的寵物,也會不由自主多看一眼,但頂多也只是滿懷思念的去摸一摸罷了。「所以呢?為什麼複雜?」
「因為茗菲。」
聽到心愛女人的名字,風劭棠怔了怔。「我不明白。」
「玉修……一直深愛著茗菲。」
「茗菲不也深愛著他嗎?」這件事實,即使風劭棠已經說服自己放下,打算從零開始經營自己和妻子的感情,但一聽到有人提起妻子過往和宋玉修的那一段……說實話,他的修為差了點,仍難免不是滋味。
「真是如此,也不會有後來一連串的事了。」秘密真的放太久,久到宋老爺還以為這輩子自己都不會說出來。
「玉修從茗菲來到宋家,就一直把她當寶貝疼,他有的,茗菲一定也有一份。如果東西只有一個,那他一定讓給她,因為玉修疼她,再加上我和太太其實一直沒辦法適應家中多了個孩子,因此那丫頭成天只黏著玉修,有什麼話和心事也都只跟他說,兩人成天膩在一塊。
「日子一天天過去,茗菲漸漸長得亭亭玉立,玉修對她的感情也由疼愛的小妹妹轉變為喜歡的女人,可由於身體太差,他總覺得自己配不上美麗的茗菲,所以一直壓抑著心裡的感情……那個孩子一直都只為茗菲著想,只想要她過得好、過得開心。
「茗菲全然不知道玉修的感情,她大一時邂逅了你,還傻乎乎的像以往一樣什麼事都跟玉修說。有時和你約會,還是玉修幫她做的掩護……這些事,都是後來我們從他日記本中才知道的。
「那時我們夫妻看茗菲和玉修感情那麼好,以為要撮合兩個孩子應該是水到渠成,在玉修無預警的倒下、我們硬是強迫茗菲當沖喜新娘之前,是真的完全不曉得她和你交住的事。之後茗菲拒絕當沖喜新娘,但問她理由,她又說得支支吾吾,直到某次我太太偷聽到她和你通電話,才知道你的存在。
「接著我太太便斷了一切茗菲能和你聯絡的方式,軟禁了她,退了她租賃的公寓,還替她辦了休學。後來更花錢請徽信社調查你,瞭解你背景夠硬,且似乎真的很喜歡茗菲,如果宋家硬是卯上你不會是對手,於是我們才商量,心想當你用盡方法也找不到她時,一定會到她的公寓守株待兔……不出我們預料,我太太果然在公寓等到你……」
聽到這裡,風劭棠大致懂了,他情緒有些激動,口氣不佳的說:「你現在是在告訴我,當年宋夫人在公寓裡對我說,茗菲只是因為同情我才和我在一起的話,是騙我的?」所以一直以來宋玉修都只是暗戀茗菲,從沒有兩情相悅?
「是的。你雖然夠愛茗菲,卻因為太過年輕,自尊擺在真心前面,不懂得在愛情面前低頭,這才會被挑撥成功。」
「茗菲不愛宋玉修,你們為什麼要這麼做?這樣硬拆散一對有情人,你們會心安嗎?」
「為人父母,只要能讓孩子開心、替他完成心願,別說是拆散相愛的戀人,再過分的事也許都做得出來。」宋老爺經歷過太多,為了兒子,他也做了不少昧著良心的事,但他從沒想過要害誰,只是若想成全一方,另一方必是抱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