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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月 第八章 作者:若兒
    江南可採蓮,蓮葉何田田?

    太湖六月的風光是最宜人的,碧綠清澈的湖水上鋪滿了團團的荷葉,亭亭玉立的荷花迎著和煦的陽光,隨風輕擺,漁船划過蓮塘,水聲驚起藏在荷下的睡鴛鴦,於是,惹來採蓮女銀鈴般的陣陣笑聲。

    遠遠的,傳來了一陣清脆的鈴聲,輕輕的,打動聽者的心弦。隨著鈴聲越來越近,一條漁船出現在蓮塘間。一個年輕人正在搖槳划船,他一身灰色的粗布衣裳,腰上繫著一條便宜的牛皮帶子,頭髮隨意地綰在腦後,這麼簡單的裝束仍讓人感覺到他的卓爾不凡,那尊貴逼人的氣度怎麼也遮掩不住,他是誰?

    船更近了,他漆黑的眉、挺直的鼻,尤其是那雙炯亮深邃的雙眼簡直能讓人神魂蕩漾,他竟是擎月院院主方君臨。

    船頭一個美麗無瑕的少女坐在那裡,她雖然眼神空茫,但卻一臉幸福的笑意,她正輕輕揚著手腕,任魂鈴的「叮噹」聲流瀉在水葉之間,她是方惜月。

    原來他們走出忘情冥後,就來到太湖旁的一個漁村暫住。方君臨用衣服中的錢買了一條漁船,學起村民們打漁為生。雖然不太習慣這種生活,倒也優閒自在,尤其是與惜月朝夕相伴,那種快樂無憂的生活讓他們深深地沉醉其中。

    兩人都沒有追尋過去的意圖,也許下意識裡根本就在逃避,反正他們只想抓住眼前的幸福。

    方君臨的目光一刻也不捨得離開方惜月,看著她嬌美的笑顏,他情不自禁地低吟:「春水碧於天,佳人聽雨眠。船邊人似月,碧荷掩羅衫。皓腕凝霜雪,魂鈴斷人腸。」

    方惜月的小臉上染了一層薄薄的紅暈,更顯得艷麗無雙,她悄悄地問:「方大哥,你曾告訴我,這魂鈴是你親自戴在我手上的,因此我想,過去的我絕不會對你無情意,否則我怎麼會允許你的魂鈴長伴著我,即使是走進忘情冥中。」

    「惜月,妳好像對過去充滿了疑問?」

    「難道你不是嗎?」

    「是又如何?我不想去追究,因為我已不在乎了,找回過去又如何?如果妳我曾經相知相愛,那現在不依然是嗎?但如果……我怕萬一有什麼不幸隔在妳我之間,那今天的歡笑恐怕很難再有,我不想自尋煩惱。」其實在方君臨的心中一直有股不安存在,似乎他和惜月之間真的有某種陰影橫亙其問,而且是難以超越的,所以他寧願選擇逃避。

    方惜月其實也早有所覺,所以她沉默了,夏風徐徐,拂動她的白衫,卻吹不去心頭的疑慮。

    遠處傳來了採蓮少女的歡笑聲,而且她們正在向這邊張望,其中一個頗為俏麗的少女更是站了起來,指著方君臨對另外幾個少女說:「真的是他呀!妳們快看!」

    幾個少女看了看方君臨,然後又彼此互看了幾眼,全都偷偷笑了起來。

    那個站起來的少女見方君臨沒注意到自己,眼珠子一轉,大聲唱了起來:「夏日游,荷花滿江頭,船上誰家少年恁風流,可願與咱共白頭?」

    歌聲委婉動聽,但歌詞卻大膽至極,讓另外幾個少女羞紅了臉,「玉蓮妳真不害臊,妳沒看人家已經成家了嗎?」

    見方君臨連頭也不轉,玉蓮又氣又急,拿起手中剛采的蓮蓬便往他的船上丟,其中有幾個落在船上,但有一個蓮蓬卻無巧不巧地正往方惜月頭上打去。

    方君臨忙丟開船槳,擋在方惜月身前,右手一伸就抓住了丟來的蓮蓬,並順手拋進水中,他怕一會兒又遭到莫名其妙的「襲擊」,索性坐在方惜月身邊。

    其實,方惜月一直都在注意著周圍的動靜,那首歌當然也聽進耳中,所以,她語氣酸酸地說:「誰家少年恁風流?哼,是唱給你聽的吧?」

    方君臨伸出手環住她的腰,擰了擰她的俏鼻,笑問:「怎麼?吃醋了?」

    「呸!我才沒閒工夫吃你的醋!」方惜月忍不住推了他一下,口是心非地說:「你幹嗎不回答人家?你願意與她共白頭,她稱心,你也如意了!」其實她明知方君臨不是那種人,但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心裡的醋意。

    「好呀!妳既然指使我去朝秦暮楚,那我去了。」方君臨假意要走。

    「你……」方惜月真的有些急了,眼淚已經快湧出來,但嘴上還是硬得很,「你去吧!你再也別回來了,我……我不理你了!」

    看著她氣得紅通通的面孔,倔強時的她另有一種動人的風韻,他心中又憐又愛,忙把她緊擁入懷中。「小傻瓜,妳趕我我也不會走,即便我的人走了,但心卻仍然留在妳身邊,妳說,一個無心的人又能走多遠呢?」

    方惜月靠緊他,小手輕扭著他的衣襟,「對不起,我只是……是我不對!行嗎?」

    羞澀不安的她實在嬌美得讓人怦然心動,方君臨看得有些發怔,情不自禁地俯下頭,吻住她的紅唇……

    船下的湖水輕輕蕩漾,晶瑩的露珠在荷葉上滾動,一切都那麼靜謐、安寧,似乎在為這一對有情人悄悄地祝福。

    時間緩緩的流逝,一陣撥水的聲音卻驚醒了他們。

    方惜月羞得連頭也不敢抬,「君臨,會被人看見的!」

    方君臨依然不捨地輕吻著她的臉,「沒關係的,有荷葉擋著,誰知道我們在做什麼?」就在他說話的時候,一個蓮蓬正好打在他身上,他連忙抬頭看去,只見不遠處的船上正站著那個叫玉蓮的姑娘,怒氣沖沖地看著自己。

    方君臨有些窘迫地放開方惜月,很不耐煩地道:「陳玉蓮,妳有完沒完?」

    陳玉蓮輕蔑地看了一眼方惜月,「她有什麼好?漂亮是漂亮,但她能為你織網、為你燒飯、為你照顧家嗎?她只是個瞎子而已,你要她會被人家笑話的。」

    正在認真聽他們說話的方惜月小臉馬上變得蒼白,方君臨的愛護幾乎讓她忘了自卑,忘了自己身有殘疾,但想不到隱居在這如世外桃源般的漁村中,竟也會有人當面揭開她的傷口,而且是以如此血淋淋的方式。

    方君臨發覺了她的異狀,她眉宇間的哀傷灼得他的心好痛,他氣急敗壞地責問:「陳玉蓮,我一再容忍妳,是看在妳父親的面上,妳若再不知進退,以言語傷人,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你!你真不知好歹,早晚你會後悔的!」陳玉蓮氣憤地划船離開。

    方君臨蹲下身子,伸出雙臂抱住方惜月,並讓她的頭貼在自己的胸口上。「惜月,妳聽見我的心跳了嗎?它是為妳跳動的,妳明白嗎?所以,拋掉那些不必要的世俗之見,只要妳我心心相繫,其他的都不重要。」

    方惜月靜靜地聽著他沉穩有力的心跳聲,一滴淚水卻悄悄地滑落臉頰,她真的可以永遠擁有這份愛嗎?這算不算是一種奢求呢?

    方君臨用力地擁緊她,輕吻著她的秀髮,心疼她的荏弱,也心疼她的無奈,惜月,這個多情而又敏感的女孩,連愛,她都愛得這般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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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時,方君臨把船划向湖的南岸,那裡有漁行的人在收購漁產,岸邊已經停了十幾條漁船,女人們在船上等待,男人們則把捕到的魚挑上岸賣給漁行。

    方君臨捕到的魚不算多,畢竟他還只是初學;其實他懷中的銀票足夠他奢侈的過上十幾年,他捕魚也只是想過一種平凡卻又自得其樂的生活。

    他拿了一把傘撐在方惜月的頭上擋住夕霞餘暉,並將傘柄塞在她手中,「惜月,妳在這裡等我,我去去就來!」然後,他俯下身子在她的額頭親了一記,又溫柔地撫了撫她的肩,才拿起魚簍走上岸。

    旁邊一個四十多歲的漁民大笑著:「方小哥,你還真是疼你的小媳婦呢!怪不得我家玉蓮整天念著你。」原來他就是陳玉蓮的爹,這個漁村的村長陳勝民。

    方惜月又喜又羞地垂下頭,水光映著她無瑕的容顏,益發美得驚人。

    正在岸上做買賣的漁行老闆李發看得發了呆,這樣的美人,做個漁民的妻子不是太可惜了?

    這時,一個漁民已秤完了魚,卻不滿意漁行只給了五十文錢,「喂!我這些魚起碼也有三十多斤,至少也給個一百文,居然才給五十文。」

    「嚷嚷什麼?從今天開始,你們除了向官府交稅,也要向我們太湖會交納入湖稅五十文,否則就不許在太湖捕魚。」原來漁行的生意分屬太湖會。

    「這算什麼?還讓我們怎麼生活?哪有這樣的稅?」漁民們氣憤地嚷嚷著。

    陳勝民無奈地對方君臨說:「這一年來,太湖會越來越蠻橫霸道,奇怪的是,擎月院卻不聞不問,聽說南七省的黑道幫會都開始亂了起來。唉!若擎月院的方院主再不管束他們,恐怕老百姓要遭殃了。」

    「擎月院?」方君臨覺得似曾相識,但實在又想不起來,「那是什麼?方院主又是誰?」

    陳勝民詫異地看著他,「你連擎月院都不知道?若不是有擎月院在,這南七省早已盜匪橫生了!方院主征討了好幾年,才將那些強盜土匪一一收服,讓他們做正當生意,這太湖會原來就是一幫土匪。但這兩年也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只聽說方院主閉門謝客,也不理事務,所以這幫人又原形畢露了……唉!官府也不知是無能為力,還是根本就不想管……對了,方小哥,你的名字叫什麼來著?好像和方院主有些近……」

    這時輪到方君臨秤魚了,他沒時間回答陳勝民,將魚往秤上一放。

    漁行老闆李發卻走了過來,上下打量著他,神情有點不懷好意,然後,他一拍手喝道:「來人,把這小子給我抓起來!」

    幾個大漢立即上前,把方君臨團團圍住。

    方君臨退了一步,「你們要做什麼?為什麼抓我?」

    李發早想好了理由,怒聲道:「臭小子,我以前怎麼沒見過你?看你那油頭粉面的樣子,八成不是什麼好東西!你那漂亮媳婦是被你從哪兒拐帶出來的?還不從實招來!」

    方君臨又好氣又好笑,「請你說話之前斟酌一下,什麼拐帶?你有什麼憑證?」

    「還用什麼憑證?就你一個窮漁民,怎麼可能娶到這麼個大美人做媳婦?來人,給我把船上那位姑娘請下來,告訴她我李發會救她出苦海。」說了半天,總算說到他真正的目的,就是垂涎方惜月的美色。

    幾個大漢立刻走向方惜月,強行拉她上岸。

    方惜月根本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她邊掙扎邊慌張地喊:「方大哥!」

    被幾個大漢壓制著的方君臨一聽到她的呼救聲,不由得憤恨交加。他本已忘記身上的武功,但情急之下卻本能地雙臂一振,只聽「砰」的一聲,幾個壯漢已被他震飛老遠。他想也不用想,內力已自然充滿體內,他飛掠至船頭,右手一掄就把抓住方惜月的大漢們擊落湖中。

    陳勝民這時才反應過來,立刻大喊著:「大家快去幫方小哥,我們不能任他們欺負。」

    漁民們相互招呼一聲,都聚在方君臨的船前,虎視眈眈地望著岸上的太湖會幫眾。

    方君臨把驚魂未定的方惜月抱在懷中,輕拍著她的肩。「惜月,有我在,妳別怕!」

    「方大哥,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有人要抓我們?」方惜月顫聲問道。

    「沒什麼,只是一幫土匪而已。」方君臨吻了吻她冰冷的小臉,「惜月,妳在這兒等我,我去幫他們。」說完,他叮囑身旁的兩個漁民照顧好她,人又飛掠到岸上。

    站在陳勝民身前,他向李發厲聲喝問:「你們太湖會平素仗著勢力欺壓一方就罷了,今日竟還敢擅自收稅,中飽私囊,更兼強搶民女,如此行徑與強盜何異!虧你還口口聲聲送交官府,我倒要問問,你收稅可有官府公文?若是沒有,我倒要先告你一個私開稅項之罪!」

    李發吃了一驚,接著惱羞成怒,「好呀!你這小子真是膽大包天,連太湖會也敢惹,來人呀!把他給我亂刀砍死,我看誰還敢鬧事?」

    十幾名大漢立時手提大刀攻向方君臨,他開始只憑著本能反應就將他們折騰得團團轉,但隨著對招拆招,他腦中的武學記憶也越來越清晰。

    旁觀的漁民們不住地讚歎叫好,李發卻越看越驚,終於,方君臨不想再糾纏下去,一抖手將最後四個大漢打飛了出去。

    李發嚇得連連後退,虛張聲勢地說:「小子,有種你就留下姓名!」

    方君臨沒有猶豫地道:「你記住了,我叫方君臨!」

    「方君臨」這三個字一出口,所有人都震住了,場面突然變得安靜極了,過了一會兒,才聽到李發呻吟一聲:「你……你胡說!你竟敢冒充方院主,你……你死定了!」說完,他跌跌撞撞地逃走了,連一幫手下也不顧。

    陳勝民回過神來,重新打量起方君臨,苦笑著說:「方小哥,你可真能嚇人,起什麼名不好,偏偏和擎月院院主同名同姓,你剛剛報上名字的時候,還真嚇了我一身冷汗。」

    原來他們根本不信方君臨真的是他們心目中的「方君臨」。畢竟,那人是南七省的霸主,掌控千萬人的命運,又怎麼會跑到這偏僻的漁村打起魚來?傳出去可是天大的笑話!大家紛紛勸方君臨最好離開這兒,省得惹禍上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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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君臨牽著方惜月的手走回岸邊那簡陋的家,鄰居張大媽又給他們送來了飯菜,但面對滿桌的食物,兩人卻沒有一點兒胃口。

    方君臨走向窗前,湖上的荷葉與粉色嬌艷的荷花遍開,這麼美的景致卻讓他的心更沉重。

    「惜月,我真的會是方君臨嗎?」他的心裡早有所覺,陳勝民所說的擎月院種種,勾起了他心靈深處的記憶,雖不連貫,卻清晰無比。

    他的話問得奇怪也問得突兀,但方惜月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甚至明白他鬱悶不樂的原因,她也輕歎一聲,趴在桌上,有些慵懶也有些無奈地說:「我想是的!」其實,她早就覺得方君臨一定不是個默默無聞的人,畢竟,能和花軒然交往的皆是不世之人物,物以類聚不是嗎?

    方君臨沉默了,想起陳勝民所說的話,原來他一身牽繫著這麼多人的命運,可是他卻為了一己私情隱遁在漁村中,任由轄下的幫會為惡一方,今日上演的也許只是千萬個悲劇中的一幕而已。

    方君臨,你可知道,就因為你的自私和不負責任,這南方七省的大片土地上,不知正有多少百姓蒙受災難?可是,你卻一直拒絕回憶過去,你早該明白,一個人的現在和過去本就是息息相關的,沒有過去又哪能有現在?也許,你真該回去了……

    他轉身走回方惜月身邊,溫柔地撫摸她黑亮的長髮,問道:「惜月,我知道妳很喜歡這裡恬適的生活,對嗎?」

    方惜月唇邊浮起淡淡的笑意,像是早已明白什麼。「你也喜歡不是嗎?可是有許多事是不能只顧自己喜好的,你就是這種人!況且,從一開始,我就預料到會有今天,因為你本就不屬於這裡,甚至……」她無奈卻也無憾地歎息一聲才接著說:「你也不可能只屬於我!我只求你的心在我身上就好了。」

    「惜月。」方君臨心中悸動,他何其有幸能得到這麼善解人意的女子為伴?

    他深情地拉她入懷,沒有再說什麼,只是輕輕地擁著她。夕陽的最後一抹餘暉從窗外照了進來,柔柔地灑在他們身上,暖暖的,連心也跟著溫熱起來。

    天色漸漸暗了,屋內的燭火閃爍,淡淡的光芒照得一切都是朦朦朧朧的。

    方君臨拿開方惜月手中正在折迭的衣服,憐惜地用唇輕觸她的眉心,「惜月,別再弄了,妳該休息了!」他把她抱上床鋪,拉開薄被替她蓋上,剛要轉身走向自己用兩張桌子並在一起的床,方惜月卻在這時輕輕扯住他的衣袖,他詫異地回頭,「怎麼了?惜月,還有事嗎?」

    方惜月小臉上浮現出淡淡的暈紅,映著燭光,益加嬌艷得醉人,可是她支吾了一會兒,仍然不說話。

    「惜月。」方君臨重新坐回床上,捧起她越垂越低的嬌顏,「怎麼不說話?」

    「我……你……」她把頭埋進他懷中,「你……留在這裡,好嗎?」若非在這寂靜的夜中,誰也聽不清她在呢喃些什麼。

    方君臨先是一怔,心隨即如擂鼓般狂跳起來,雖然與惜月十分親近,但他一直謹守禮教,並未做越軌之事,面對羞澀不安的她,他只覺得喉嚨發乾,渾身的血液似乎都逆流而上,轟得他快暈眩了。

    他舔了舔發乾的嘴唇,「惜月。」聲音變得沙啞極了。

    他力持鎮定地勾起方惜月低垂的小臉,對上她迷濛卻又分外魅惑人心的雙眸,他的自制一下子崩潰了,被扯進一張漫天蓋地的情網中……

    床帳緩緩地放下,夜的故事正悄悄地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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