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男人大眼瞪小眼的看著對方……
「這就是條件?」
「是的,這就是條件。」
沉默,維持久久……
「其實是唬人的吧,你根本沒打算要小綾去相親,會這麼說,只是為了騙我回來的藉口。」年輕的那一個說,態度懷疑。
「你說呢?」老的那一個啜了一口茶,不置可否。
「要我說?」年輕的那一個挑眉,大膽猜測。「怎麼說小綾都是你親生的女兒,雖然這麼多年來,看起來是放任著她不管、不理會,但實際上不然,你只是不知道怎麼管、怎麼理,因為武家人嘛,代代男丁,從來沒出過女娃兒,突然出現個例外,向來依循古例的你,自然不知道怎麼對待這個女兒。」
老的那一個沒開口,只是幫自己倒了一杯冒著煙的熱茶,繼續啜飲。
「虎毒不食子,你因為不知道怎麼面對跟管教,所以放牛吃草,以為給她武家人最渴望的自由對她就是最好……」小的那一個忽地住了口,某個念頭讓他蹙眉。
見他突然沉默,老的那個抬頭看了他一眼。
「都願意給小綾武家人最渴望的自由,又怎麼可能突然收回,要她去相親?更何況她現在也才正要十八歲……」越想,年輕的那一個,也就是武少磊,越覺得不對勁。
瞇起了眼,因為娃娃臉而看不出年紀的稚氣臉龐有幾分的狐疑。
「其實……一切都在你的算計之中吧?」武少磊懷疑。「知道小綾有人照顧,知道她過得很好,知道我回來,於是用推翻小綾的生活來要脅我,跟我談條件。」
「那是你說的。」沉默好久後,武信正總算開口。
「但其實也就是你打的主意。」武少磊幾乎已經篤定。「從小綾輕易得到我苦求不到的自由來看,就知道你偏心,你偏袒這個不知該怎麼相處的女兒,而既然都偏心了那麼多年,沒來由的又怎會想傷害她?相親,這只是你要逼我就範的藉口。」
「你大可以試試看,看我是不是認真的。」武信正放下手中的茶杯,語調平淡得像是在說今天天氣很好一般。
「我說過我抽手,不再做這種事了。」武少磊強調。
「你可知多少人想要你的天分,求都求不來?」武信正冷冷地看著他。
「這種當賊的天分有什麼好求的?」武少磊不以為然。
「賊?你就是這樣看待我們武家引以為傲的天賦本能?」武信正隱隱動了怒,如同過去的每一次,父子倆只要一提到這事,他就忍不住要生氣。
「不管你說得再怎麼漂後,什麼難得的天賦還是本能的,不告而取謂之偷,偷東西就是偷東西、就是賊,還有什麼好說的?」武少磊撇撇唇,滿是不甘。「要是能有選擇,我才不想要這一身所謂的武家天分。」
武信正表面不動聲色,實際上暗暗做了好幾次的深呼吸,不然他怕他的高血壓發作,等下直接爆掉血管。
「賊有很多種,並不全然都是壞的……」
「我知道你又要提過去的事,講俠盜劫富濟貧的那一套。」武少磊打斷地,直截了當的開口說。「我不想潑你冷水,但請你自己好好想一想,現在都什麼年代了?人類都在計劃登陸火星了,你還在講俠盜劫富濟貧的那一套,你不覺得這年頭再講這個,是很過時的事情嗎?」
「即使時代變遷,只要貧富不均的問題依舊,劫富濟貧的義賊就有存在的必要。」武信正一臉正色。
「少來,幾年前你要我去偷姚子軍回來交差,我可想不透這是劫哪門子的富,又是濟哪門子的貧,分明是你收了對方公司的好處,才要我去把人偷回來。」武少磊永遠都記得這件事,當初就是因為這件事,他才不想再繼續過這種竊賊的生活,更不想繼承這什麼鬼家業。
「那次是因為人情壓力,不得已才作這樣的決定。」那間科技公司平日提供他們武家所需的「工作」配備,看上某個軟體的創作者,開了極高的價錢央求武信正把人帶回來,武信正根本沒理由說不。
「好一個人情壓力啊。」因為排斥,武少磊不接受這種說法。
「就算不為人情壓力,除了劫富濟貧,我們自己總也要賺點零花回來支付開銷,要不然是要我們一家子喝西北風嗎?」配合他,武信正換個方式,更加的理直氣壯。「你想想,如果不接點案子回來,哪來的錢供你出國念那貴死人的貴族學校,又哪來的錢供我們一家老小花用?」
「……」這一回,武少磊沒辦法接話,只得閉上嘴,自動Pass過去。
武信正乘勝追擊,聲明道:「再說,你真當我老糊塗了嗎?我當然知道時代不同了,就是因為時代不一樣,科技日新月異,我們要學的東西比以前就更多、更廣了,不單是眼力、體能上的訓練,各式各樣高科技的輔助器具更是缺一不可,你年輕,比我更清楚現今的科技是怎麼個一日千里法,只要稍一鬆懈,我們很容易栽在新科技的保全設備上。」
「你也怕被逮到嗎?」武少磊冷哼一聲。
武信正假裝沒聽見這一句,接著原來的話題續道:「這就是我要跟你說的重點,你有天分,可這幾年為了跟我作對,放著該繼承的家業不管,很多的專業知識都沒吸收到,如果不趕緊補強這一方面的知識,我想你恐怕沒辦法完成這一次的任務。」
「我沒說我要接這次的任務。」武少磊強調這一點。
「那好,我就叫小綾回來相親。」武信正接口。「你這不肖子不想繼承家業,我就叫小綾回來相親,讓她幫我招一個好女婿來繼承,我這人很開通的,只要是人才,就足以當我武家人、繼承我武家家業。」
聽他開口武家,閉口武家,心心唸唸的就是那只能稱之為犯罪的天分,還引以為傲,武少磊只覺煩悶。
「臭老頭,你真是無可救藥。」他喃道。
武信正聽見了,只當是讚美,問他:「一句話,你到底接不接這個任務?」
「我不信你會這樣對待小綾。」武少磊如此認定,但又忍不住想像起姚子軍為了小妹自願來受訓的畫面。
「我不會嗎?」武信正只是微笑,讓人心底直發毛的微笑。
不想拿胞妹的平靜生活做賭注,尤其是這些年來因為個性使然,四海游移不定的他冷落了唯一的妹妹,那種想要補償她的念頭是如此強烈,讓他更不想破壞她現在的平靜生活,即使是只有一丁點機率的「可能」都不行。
就因為這樣,武少磊心中只能暗恨。「為什麼指名要我?」
知道這話表示他已妥協,武信正心裡鬆了一口氣,表面卻是不動如山。
武信正看著引以為傲的長子,只回他一句。「不為什麼。」
武少磊才不信,等著一個合理的解釋。
「好吧。」武信正最終還是成全他,給了他答案。「因為你最有空。」
瞪大了眼,武少磊簡直不敢相信他所聽到的。
因為……因為他最有空?!
咚!武少磊被打敗了。
···············
星月,少女安靜地佇立窗邊,無語。
高樓底下,街燈與川流交織的車燈將城市點綴得繽紛多彩,有如黑綢上散落的無數珍珠,奢華耀眼,彷彿在召喚人加入這一場夜的盛會。
只可惜……
歎息聲在偌大的空間中幽幽揚起。
環視禁錮她的偌大空間,少女姣好的面容只顯得黯然。
她試過了,無數次、無數次的嘗試,但就是沒辦法離開這個地方。
說來離譜,可佔地百餘坪的空間裡,雖有著各式各樣的設施,但獨獨沒有對外的通訊設施及出入設備。
簡單來說,這裡什麼都有,就是沒有電話、沒有樓梯……讓人難以置信,但實情就是這樣。
她不知道這一棟樓有多高,到底是做什麼用的。
她唯一知道的是她所在的這一層樓,是被孤立的樓層,因為沒有樓梯,所以沒人能進來,她也出不去。
至於那形同虛設的電梯,有跟沒有一樣,因為那只有在婆婆要探視她時才會啟動,送婆婆進來看她。
除了婆婆,除了兒時的家庭教師,她從沒見過其他人,即使每隔幾年,婆婆便會為她換一個居住的地方,但每一次搬遷的過程都是在她睡夢中進行,她會在睡前被逼迫喝下昏睡的藥水,然後在昏睡中被搬遷,因此她始終沒見過其他的人,只知道……每當她喝完藥水後醒來,世界變了,窗外的景色不一樣了,而且看出去的位置一次比一次高,禁錮她的方式讓她越來越難逃離。
逃離,她當然想過要逃離,只是她該怎麼逃呢?
對於禁錮她一事,婆婆似乎早有了全盤的計劃,才會隨著她年紀增加,一次又一次的修正變更她起居活動空間的設計,直到這最後一次,她搬到現在所住的大樓裡,一個不再有人員看守、直接省略樓梯設計的獨立空間,內外進出就只能靠那一部婆婆才能使用的私人電梯。
這麼多年下來,除了幾年更換一次,而且明顯越來越高的視野外,她生活的一切都沒有變,陪伴她的只有書,永遠就只有書,除了書本上的描述,她不知道外邊的世界是怎麼樣?更無法想像,這世界上的其他人是怎麼樣?
這樣的情況下,就算有通訊設備給她,她也不知道該跟誰聯絡,更何況,這裡從來沒裝過任何的通訊設備。
常常,她會想,是不是……是不是每個人都跟她一樣,得被禁錮在一個地方,整個生命靜得有如一攤死水。
死水,只有書本相伴的地,真的認為自己的生命平靜得有如一攤死水。
平日裡,除了婆婆偶爾的造訪能興起一絲絲的漣漪外,唯一會動的,就是那一方格只容納得下餐食、帶著她每日三餐而起起落落的小升降機。
她好想、好想看看外邊的世界,真的好想……好想……
腳邊忽地有一團毛茸茸的東西輕觸地,少女低頭,看見心愛的寵物——一隻小小的、毛茸茸的、帶重點淺紫色彩的小波斯貓——可樂。
絕美的笑容綻放在少女姣好的面容上,她彎腰抱起心愛的貓兒,皙白的面頰輕貼上那柔順的毛皮。
更正,不止書,不止那些硬邦邦的書本陪著她,她還有可樂,還有可樂陪著她呢!
「咪嗚。」彷彿知曉主人驕寵的心意,可樂軟軟地喵了一聲,直揪人心肝的可愛叫聲。
「可樂,你也好想出去玩,對不對?」
清甜的嗓音一如女孩水潤嬌甜的好模樣,一雙靈動的大眼看著心愛的貓兒,少女歎氣。
「對不起,如果不是因為我,你也不用被關在這裡。」
小小的貓兒不知主人的歉意,注意力集中在主人頰邊的髮絲,小小的爪兒揮舞著,好奇的想勾幾縷烏絲來玩耍。
看著它,可愛的模樣逗得女孩笑了,又寵又憐的笑,只是,當她一想到自己的處境……瞬間,又忍不住抱著貓兒直歎氣。
多想,她多想抱著可樂到外邊的世界走一走,可到底……要等到何時何日,她才能完成這個心願呢?
離開這裡……帶著可樂離開……真有那一天的到來嗎?
想起這個無解的問題,少女只能再次一歎。
唉……
···············
傳說中,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戶姓武的好人家,他們知足常樂,在一隱蔽的小鄉村過著自給自足的純樸農家生活。
有一天,村中來了一名衣著奢華的貴公子,貴公子大力讚歎村莊之美,接受村民的招待時,直嚷重要在這好山好水、好人聚集的好地方興屋住下。
沒多久,聲稱要回家準備置宅計劃的貴公子離去,就在那一天之後,小村莊裡的居民發現家中一些值錢的東西全不翼而飛,包括武姓人家,武家的傳家玉飾跟其他村民家中的值錢物飾一塊兒不見。
待小村莊中的村民回過神來發現,原來那貴公子其實是個盜人財物的竊賊時,已經來不及了,沒人知道他的去向,就算報了官也一樣沒用,因為從官府口中得知,那位貴公子打扮的人其實是名動天下的神偷,在全國各地四處犯案,一直沒有人能逮得到他。
得此結果,遭竊的村民憤怒卻也沒辦法,只得自認倒楣,可是武姓人家並不因此善罷甘休,一口氣吞不下的結果,推派家中的么兒拜師學藝——學偷東西的技藝——然後意外的發現血液中竊盜的本能天賦,不出半年就青出於藍,開始天涯海角的追尋那名偷走村民財物的神愉,想偷回屬於村民的財物,及屬於他們武家的傳家玉飾。
最終,武姓青年到底有無偷回村民的財物,及武家的傳家玉飾?
那已經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經由世世代代的延續,再經過一代又一代的發揚光大,武家在道上的名號響後,已經成為偷兒標竿。
沒有人知道當中是怎麼演變的,只知道到了現在,竊盜不但成為武家人的本業,要命的還是一種帶著使命感的本業,惹得後代子孫,也就是對此業毫無興趣的子孫——好比武少磊這樣的人真的是想到就一個頭兩個大。
就像現在,瞪著眼前的陣仗,一身連身藍衣、近似水電工人打扮的武少磊暗咒在心底。
真他x的,不就是一個人嘛,幹麼搞得跟藏匿核武一樣?
不誇張,這裡不但三步一個監視器、五步一具移動式紅外線遮斷式防盜偵測器,竟連個電梯都還得用視網膜核對才能使用?
就知道……他就知道事情沒有那麼簡單,什麼只是個小小的、輕而易舉的小任務?
Shit!狗屎,全都是一堆狗屎!
他早該要拒絕的,在他聽到所謂的交換條件又是要他去「偷人」時,如果不是為了那唯一的、他深感虧欠的妹妹,他真的是想掉頭就走,假裝什麼都沒有聽見。
並非刻意,也不是他唱高調,只是他個人的想法觀念中,實在無法認同「偷竊」這種家族事業,就算美其名說是武家人與生俱來的天賦也一樣。
而且別說是無法給予認同,實際上,他根本就很抗拒,非常的抗拒那所謂的天賦,因此在幾年前,當他擁有足以相抗衡的能力後,他逃了,逃離身為武家人所謂的宿世天命,而那一回,他最後一次的任務……沒錯!正是偷人!
那一次,是他逃離家族使命前的最後一項任務,一樣被交代了「偷人」,對象就是那個小朋友、也是後來他的事業合夥人姚子軍。
當然,那一次的任務沒有成功,但也並不能算是失敗,因為是他不想,是他自己不想完成任務,所以他故意放水,非但沒把人偷回來,還在那裡跟「目標物」瞎聊半天,建立後來的友情。
那一回,是他第一次沒完成家族任務,而且,從此開始了逃家的行為,想逃避那只能稱之為荒謬的武家傳統。
卻沒想到,經過多年,繞了那麼一大圈回來,他還是得偷,偷一個人回來交差……就算是因為談條件而不得不做也一樣,就是要他重操舊業,出門去偷嘛!
武少磊真是越想越氣悶,特別是在他被叮囑:「從哪裡跌倒,就從哪裡站起來」時,他心裡更是悶到不行。
拜託!前一次是他自己不想做,不能算是失敗好嗎!幹麼講得一副「再給你一次機會,要你好好把握,克服這個關卡」的樣子?
等等!
該不會……該不會那個冥頑不靈的臭老頭,真以為他在這一方面不行,誤以為只要讓他克服「沒辦法偷人」的心理障礙後,他就會乖乖回去繼承家業,所以……所以才會費盡心機的找了個性質同樣的任務給他?
武少磊越想,就越覺得有可能!
不是他多疑,畢竟臭老頭講得也太離譜了,單是案件的委託人就很怪,說什麼為了這案子找上門來的是他當年的初戀情人……初戀情人,初戀情人耶!
也真虧他講得出口,連那種幾十年前不可考的人物都拿出來講了,還講得口沫橫飛,真像有那麼一回事似的,說什麼那個初戀情人所愛非人,對方因為是獨子的關係,那個媽媽對這個媳婦很不諒解,總覺得她搶走自己的兒子,最後……最後的結果當然是一場悲劇,不然怎麼自圓其說?
照臭老頭的說法,那個女的跟男的結婚後多年無子,最後好不容易懷了孩子,可是孩子還沒出世,那個做老公的就因為一場意外而死,男方的媽媽本來就有點心理問題,這下更是受不了打擊,以前對這個媳婦就夠不諒解了,當下更覺得一切都是媳婦害的,是媳婦奪走她的兒子!
就因為老太婆鑽牛角尖後變得太過偏激,最後竟然命人趁著媳婦不注意時偷走唯一的孫女……表面上當然是裝得不知情!要不然怎麼會瞞了這麼多年,直到現在才讓媳婦、也就是臭老頭的初戀情人發現真相,進而登門求助?
最後臭老頭是說,那個初戀情人在孩子被偷後,一直不放棄追查孩子的下落,經過多年的努力,直到前一陣子才發現問題出在婆婆身上,現在,就是要他去婆婆那邊把孩子偷回來……
很扯,是不?
初聽時,武少磊就覺得很扯,現在他將整件事重新整合過後,那些說法更是讓他感到荒謬。
不過,除了荒謬外,他卻也對眼前這種不合理的森嚴戒備找到合理的解釋……嗟!原來扯了半天,其實全是針對他來的!
那麼,事情就變簡單多了,他只要負責把人偷到手,就算完成了任務,其他的也就沒有什麼罪惡不罪惡感的問題了。
畢竟,這種的……只能算是測試,測試他的身手問題,又不是真的偷東西,那他就放心的去偷吧。
心頭的罪惡感減去之後,武少磊整個人輕鬆了起來,眼裡看的是一樣的東西,但整個心情都不一樣,感覺也就不一樣。
視網膜嗎?
呿!不就是個視網膜認證嘛,別以為這就難得了他。
俗話說得好:山不轉,路轉!
既然無法正面進擊,那麼他就換一邊……反正條條大路通羅馬,只要他有那個能耐,他愛怎麼上去就怎麼上去,反正也沒人規定一定得坐電梯才能上頂樓,不是嗎?
哼哼!偷人,開始偷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