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房間角落的椅子被挪到了床邊,椅子上,坐著一個人。
「歷先生?」他驚訝地看著這張蒼白的臉:「你怎麼……」
他回頭看看床頭的電子鐘,現在是凌晨三點半。
「真不好意思籐原先生,這個時候來打擾你。」歷秋朝他微微一笑:「可是,有些事我想和你單獨談談。」
「找我?」籐原駿狐疑地看著他:「你有事找我?什麼事?」
「這裡說話不太方便,籐原先生你介意跟我來嗎?」歷秋站了起來。
籐原駿也站了起來,皺著眉問:「去哪裡?」
「去沒有人會聽見我們說話的地方。」歷秋轉身走到牆邊。
籐原駿跟了上去。
歷秋蹲下身,在牆根輕輕一拉,不知從什麼地方抽出一條細細長長的鐵鏈來。
籐原駿目瞪口呆地看著整面牆壁毫無聲息地滑開,露出一條深幽的地道來。
「我知道你有很多的疑問,我會為你解答。」說完,歷秋第一個走進窄窄的地道。
籐原駿猶豫了片刻,也跟了上去。
牆面在他的身後緩緩復原,整個房間寂靜下來。
驟來的黑暗讓籐原駿嚇了一跳。
不過,立刻的,前方就有了微弱的光亮。
在柔和的光線裡,他看見歷秋的臉轉了過來。
歷秋的手裡拿著一顆小孩拳頭大的珠子,就是那顆珠子發出了朦朦朧朧的光亮。
「你別怕,我沒有惡意。」歷秋淡淡地說。
籐原駿點了點頭,跟著他往下走去。
這條地道是由緩慢向下傾斜的台階組成的,而且,越往下走,越是開闊起來。
「這裡是什麼地方?」走了一會,籐原駿忍不住開口問道。
「這座宅院,大約在一千多年以前,屬於一位和你的姓氏相同的日本皇族。在修建這座房子的時候,正是日本局勢最為動盪的時刻。所以這家的主人為了種種的原因,找來當時最好的工匠,在這座宅院下面,挖了複雜的地道,作為避難和出逃所用。」歷秋一邊走著一邊解釋:「為了保守這個秘密,這座房子完工之後,所有的工匠和監工的人員,全部被處死了。只可惜,這條設計得無比隱秘和精巧的秘道還沒來得及派上用處,這家人就被得權的天皇滅了全族,這條秘道也就變成了再也沒有人知道的秘密。」
「那你又怎麼知道的?」籐原駿走上兩步,看著歷秋沒什麼表情的面孔。
「我有一個擅長土木學的朋友,他曾經花了幾年的時間,研究這座房子的結構,這條秘道是他發現的。」當年,洛希微臨離開的時候,向自己說出了這所房子底下有結構複雜,巧奪天工的通道。「這裡能通往這所宅院的任何一個房間,出口都十分隱秘,而且強行破壞只會損毀出口。就算你拆了整座房子,也是絕對沒有辦法發現的。雖然多年以來有些通道免不了塌陷損毀,不過大部分的還可以使用。」
也幸虧,這些年來,這座房子從沒有經過徹底的改建,這些秘道才奇跡般地保留了下來。
「我們這是要去哪裡?」
「不去哪裡,我們已經到了。」歷秋在長長的漆黑通道裡停了下來。
他伸出手,在青磚砌成的牆面上摁了下去。
籐原駿這才注意到,在歷秋摁動的地方有一塊磚的顏色比周圍其他的磚要來得淺。
在歷秋推動的同時,那塊磚向裡縮進,然後一陣輕微的喀嚓聲後,青磚牆的一部分隨著歷秋用力的方向向後退開。
縫隙裡,透出了淡淡的光亮,隨著縫隙加大,那種光亮也隨之強烈起來。
等到可以容許一個人走過的時候,歷秋停了下來。
他先走了進去,然後對著目瞪口呆的籐原駿說:「請進來吧!籐原先生。」
籐原駿走了進來。
他被眼前所看見的一切驚呆了。
這間不大的房間裡,像是開著燈一樣,充滿了明亮柔和的光線。
光線的來源,是放在房間四角的四顆珠子,就像歷秋手上拿著的會發光的珠子一樣。它們在這深深埋在地下的密室裡,散發著奇異的光輝。
除此以外,只有在房間的另一邊有幾個蒙著灰塵的大箱子。
歷秋把手上的那顆珠子隨手放到一邊,轉過身面對著籐原駿。
「歷先生。」這個時候,歷秋蒼白的臉配上這帶著幽暗神秘的場景,讓籐原駿心裡不由有些發毛。「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籐原先生,你是聰明人,我也就不轉彎抹角了。」歷秋淡淡一笑:「我只問你一句,你到底希不希望他的眼睛裡永遠只有你一個人呢?」
「他?」籐原駿疑惑地問。
「他,對,就是他。我說的這個人,當然就是君離塵。」說到這個名字的時候,歷秋的眼睛還是不可避免地暗淡下來。
「他的眼睛裡,只有一個人,那個人就是他前世的戀人。」籐原駿冷笑著說:「他看見的,一直是『君懷憂』,從來都不是『籐原駿』。」
「你不是曾經自信地對我說,你覺得自己就是那個人嗎?」歷秋看著他:「他在看『君懷憂』不就是在看『籐原駿』,這又有什麼區別呢?」
「不一樣的……他的樣子,總是讓我覺得不安。」籐原駿的目光變得深沉起來:「他讓我覺得我就是『君懷憂』,卻總說著我所不熟悉的事,那個時候,他會問我有沒有印象?有沒有記憶?我真的很為難,是說有好,還是沒有好呢?」
「我知道。」歷秋暗自歎了口氣:「所以,我才來找你。」
「什麼意思?」
「不知道,你對『君懷憂』這個人的瞭解又有多少呢?」
「我知道的,大多是自己拼湊起來的。他,是離塵前世的戀人。不知是為了什麼原因,很可能是離塵的過錯,他死了。離塵始終忘不了他,始終在尋找著……」
「不是,不是他的錯。」歷秋走過去,靠到了那幾個疊放著的箱子上:「在這件事裡,沒有什麼人犯了不可原諒的錯誤。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顧慮,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目的。無所謂誰對誰錯,也不是誰害死了誰。」
「你怎麼會……」
「我怎麼知道的並不重要,你就當我是來幫助你們這一對在前世錯過了彼此的戀人……」歷秋的話尾有些壓低:「就算是為了當年有人所犯下的錯誤……」
「你說什麼?」籐原駿追問道:「你是說,我真的是……」
「當然是真的,你就是『君懷憂』,我今天找你來,就是為你找回被時間竊取的愛人。」歷秋微笑著說:「關於『君懷憂』的,也是『籐原駿』的。」
籐原駿訝異地看著他,顯然是不明白他的意思。
「君懷憂和君離塵,在那個時候,是一對兄弟。」歷秋淡淡地說出了籐原駿從沒有聽說過的事情。「君懷憂是兄長,而君離塵比他小了三歲。雖然失散了多年,但他們兩個,是有著完全相同血緣的兄弟。」
籐原駿沒有說什麼。
這些,他早就隱約已經猜到了。
「那個時候的君離塵,照你的說法,就是前世的君離塵,是一個有著野心的佼佼者。那個時候,他已經得到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地位。可是,他並沒有滿足,他想得到的,是足以證明他自己的位置。他這個人,對於想要的,就算千方百計也一定要得到手。」歷秋半垂下眼簾,像是陷入了回憶:「君懷憂他不一樣,他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會和君離塵以那樣的方式糾纏到了一起。一個是懷著絕對要得到的心,一個卻始終告訴自己要把對方看作兄弟。這一直追逐著的和被追逐著的兩個人,最終還是成了悲劇。」
「怎麼會呢?那中間究竟發生了什麼?」籐原駿對他這種簡約的說法並不滿意:「究竟是什麼才讓君懷憂死去,而君離塵卻為之痛苦到了現在?」
「那又有什麼重要的?皇權霸業,金戈鐵馬,早就湮沒在了過去的時間裡。你又何必苦苦追問什麼?現在,在那個時間中存活的人,都已經死去了。對你來說,只要記得君離塵還在身邊,只要記得這個人是為了你而來的,就已經足夠了……」歷秋慢慢地轉過身去,面對著牆壁:「其實,並不需要什麼前生的記憶,只要你愛著他,就已經足夠了。只要你把君懷憂他死前那一刻的心意……只要你告訴君離塵,就已經足夠了……」
「你……究竟是什麼人呢?」籐原駿看著他消瘦的背影:「你半夜裡突然來到我的房間,把我帶到這樣的一個地方,和我說了這麼多莫名其妙的事情。你究竟是誰?你又怎麼知道這麼多的事情?你這麼做的目的又是什麼呢?」
「我說了,我怎麼知道的並不重要。如果你真的希望他有一天眼睛裡看到的不再是過去的『君懷憂』,而是現在的『籐原駿』,你最好能夠相信我。」
「但是我並不記得君懷憂的事啊!我怎麼才能做到呢?」
「不需要什麼記憶。」歷秋伸出手,像是無比珍惜地摸過了面前箱子上的浮塵:「你要知道,有些時候所處的情況,就像是正好持平的天平一樣,你一旦在一面加重了籌碼,就算是微不足道的細節,就足以讓它傾斜了。」
「我不明白。」
「很簡單。」歷秋回過身,目光卻犀利起來:「但是,你一定要記住,今天晚上的這些談話,只能是你和我之間的秘密。要是你說了出去,你現在所擁有的一切都會化為烏有。」
「會這麼嚴重嗎?」籐原駿的臉上寫滿了懷疑。「你怎麼證明你所說的話都是真的呢?」
「你大可以試試。」歷秋笑了:「我說了,你是個聰明的人。所以,不用這個樣子來試探我。該讓你知道的你會知道,你不能知道的也別想知道。為了你自己,你應該知道怎麼做才是最好的選擇。」
「我知道了。」籐原駿點了點頭。
「知道就好。」歷秋看著他受教的樣子,微笑著說:「不過,你可要記得,你現在看見的君離塵只是他的一面。千萬不要自作聰明,也不要以為你的事,他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如果我是你,我會試想其他的可能性。」
他若有所指的話,讓籐原駿的臉上閃過了一絲驚訝。
「你的目的又是什麼呢?」籐原駿皺起了眉:「這些事對你來說,又有什麼意義?」
「我當然有我自己的目的。」歷秋沒有正面回答:「不過,那屬於你不能知道的範圍之內。要不要相信我,那是你的自由。」
籐原駿看著他,越來越覺得眼前這個人的身上充滿了謎團。
可是,有一種讓人不知不覺就想要相信他的力量。
「如果他知道……」
「他不會知道……他也不能知道,如果你愛他,可以為他捨棄一些東西的話。總有一天,他看見的會是你,會是『籐原駿』,只有活著的人……才能真正地……」歷秋沒有說完,只是勾起嘴角,輕輕一笑。
君離塵醒著。
他端端正正地坐在被清理乾淨的房間裡。
他的眼睛,儘管已經充滿了血絲,但還是一眨也不眨地盯著那面牆壁。
月光下,那面牆壁泛著詭異的白光。
終於,那面牆像是被他的意念所打動,開始緩緩地移動起來。
他猛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牆壁裡,果然走出了一個人影來。
「懷憂……」君離塵這一刻臉上的表情混合著驚訝和疑惑。
「離塵。」君懷憂走到他的面前,飄忽地對他微笑著。
「懷憂?」君離塵的眼神恍惚起來,眼前人的微笑,喊他名字時的語氣,不正是懷憂……他的懷憂……
「這個……」君懷憂神情朦朧,柔和地說著:「還給你……」
張開的手裡,是一顆珠子,發出淡淡光華的珠子。
「這是……」君離塵一看之下,連呼吸都停了一刻。
「還君明珠……我們一樣是遇不逢時……」君懷憂低垂下眼睫,有些恍惚地說:「還有,記不記得,一生一世,不棄不離……」
「記得……」
怎麼會不記得?怎麼能忘記呢?這些夜明珠,是他有一年專程派人送來扶桑。只是因為聽到了傳說,說長伴這些夜明珠的人,能夠驅病護體,百邪不侵。
怎麼會不記得?怎麼能忘記呢?這句一生一世,不棄不離。讓他記得入了骨髓,讓他痛得燒了心肺。
「我沒來得及說……我答應你了,離塵。我們生生世世,不棄不離……」君懷憂抬起了頭,笑得那麼溫柔。「……我來找你了,離塵……」
歷秋站在牆後。
他的背就靠著牆,離君離塵和「君懷憂」不過幾步的距離。
當他聽到那句「生生世世,不棄不離」的時候,隱沒在陰影裡的臉上露出了一抹笑容。
終於對他說了出來,唯一可惜的是,說的人不是自己。
不過……只要他知道就好……只要他知道……
站直了身子,他悄無聲息地離開。
他知道接下來「君懷憂」會「暈倒」,那勢必就會驚動所有的人。
該看的都已經看到,該聽的也都聽到了。
也是該離開的時候了……
長長的通道黑暗而像是沒有盡頭。
他扶著磚壁,靜靜地走著,就像穿越傳說中的時間隧道一樣。
沒有盡頭,永無止境的時間……
最後,屬於他的,還是要到盡頭……
他輕輕推開浮壁,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秋!」有人喊他的名字:「你到哪裡去了?」
「去辦些事……」他說:「蝶,你在屋裡呢!怎麼不開燈啊?」
過了很久,沒有得到回答。
「怎麼了?」他輕聲地問:「出什麼事了嗎?」
「秋……」他終於聽到了那個聲音,那個帶著顫抖的聲音:「我……開著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