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不睡,你出來這做什麼?」他快量走近,一手拉住她的臂膀想拉起她,卻察覺她的衣衫上全是夜露,他不禁要懷疑,她是否自他出門後,就開始坐在這等。
「剛才你上哪去了?」千夜輕輕拉開他為她拍去夜露的大掌,仰起頭,藉著院內的小燈凝視著他的臉龐。
他頓了頓,不想說明地別過頭去,「這事與你無關。」
「是去與陰畀六陰差聯絡嗎?」在川邊見到鬼差後就有所警覺的她,淡淡地把他今晚出去的目的直接點出。
七曜低首看著她,在她那雙大跟中,寫滿了篤定與明白。
原本,他是想將這事隱瞞著她的,但在他已將關於那些的過往交代完後,他再也找不到理由繼續拖廷陰界委派的正事,因他的遲遲不為陰界進攻,六陰差說,鬼後對比也頗有怨言。現下,她既已知道,那麼那些他倆均不願去面對的現實,似乎,巳不該再繼續維持著假象欺瞞著他倆。
「對。」他深吸口氣,眼神恢復了她初見他時的冷漠。
千夜不意外他會這麼說,在等了他一夜,也反覆思索了一夜後,她早就知道他會如此告訴他,可真聽他親口證實後,她卻又發現,其實她還是私心地希望他別那麼老實地對她承認。
「私事辦完了,你也變回原來那個七曜了。」她撫了撫衣衫,站起身與他面對面,「你說,我是不是也該扮回我公主的身份?」
「進去裡頭歇著。」沒打算與她討論這事的七曜。反過她的身子推她步出院外。
然而千夜止定住腳步,回過頭一字字清晰地告訴他。
「我不與你回皇城。」接下來,就是他帶著她回皇城,去找她父皇討個公道,並且帶領那些陰界大軍朝皇城進攻。
七曜直視著她眼底的堅決,某種緊附在他心坎裡的東西,在那一瞬間脫離剝落,沉甸甸地掉了下來,在心湖裡造成了沉重的余響。
雪白的小臉在庭燈因風吹火的景況下,一明一暗,讓他想起初次出現在戰場上的她,那時她也是這個模樣。只是在這陣子與她相處過後,他已漸慚把她身後所背負的那些給扔棄在一角,盡可能不去想不去看,可現下,曾經存在他們之間,那些屬於溫煦的情氛,已不知所蹤,原本他倆同走的一道,忽地又岔成了初時的兩路,他倆各據一端地互踏出一腳,皆無回頭的意願。
到底還是敵人。
「鬼後要殺術士,奉就與我脫不了關係,況且那些術士全是我的同門,我不能坐視不理。」她往後退了一兩步,彷彿是想劃開他們彼此的界限。「而你,帶我回皇城,只想找我父皇一清宿怨。我是他女兒。因此我也不能不管。」
他緊豎著劍眉,「別說你想阻止我。」
「我很想阻止你。」不能由他的千夜,臉上的執著顯而易見。
為什麼這個女人總不能順遂一下他的心意?
千夜看了他寫滿慍惱的臉龐半響,自袖中取出一張黃符,將它貼上包束著的右手後,開始施咒。
「你在做什麼?」愈看直覺不對勁的七曜,衝上前想阻止她,可她卻突地探出左掌朝他胸口一擊。逼他退了兩步後,繼續完成口中末完的咒法。
也曾習過咒法的七曜,在她大功告成後,總算是明白她做了什麼。
「解開它!」他快步地來到她身旁緊握住遭她封死的右手,試了好—會,卻怎麼也無法破除她所施的咒法。
千夜只是淡淡露出一笑。
他惱怒地將她一把扯過,「你想活活餓死你自個兒嗎?」
「既然無法阻止你,那麼餓死了,就可眼不見為淨。」不在乎拿生命當賭注的千夜,安然地直視著他焦急的模樣。
他聽了,厲色要時佈滿眼眉。不自覺地在掌間用上手勁,遭握疼的干夜又以一掌震開他,自顧自地轉身就走。
「你要上哪?」他很快地來到她的面前阻去她的去路。
「找六陰差。」她也不掩其志,「我該為人間做點事了。」他才回來,相信六陰差應當走不遠,現下去追,或許還可迫上。
「就憑你?」七曜絲毫不介意把事實到她的面前要她認清。
「上回是你走運,你以為其他的六陰差都像不濟的無豫那般好打發嗎?」
「總比什麼都沒做來得好。」她雖無法阻止連軒轅岳都對付不了的他,至少在六陰差那邊她可以為軒轅岳分擔一些,如此一來。軒轅岳也不致忙得分身無暇。
面色陰晴不定的七曜直瞪著她臉上的那份決然,千夜勉強地扯了扯唇角,隨後閃身繞過他繼續前行,很快地,一股粗蠻的力道將她硬生生地拖了回來,她微撇過螓首,直瞧著他忍讓的模樣。
他咬牙進出,「我可以不殺術土。」
她想了想,「這是最大的讓步?」或許他能為她退讓的,最多也僅是這樣了。
「對。」他將她扯回胸前,壓下胸口激越的氣息將她擁緊,「但其他六陰差怎麼做,我管不著。」
達成目的後的千夜含笑地靠在他胸前。
「放心,我二師兄可以打發他們的。」她最主要的目的,是他這個會令軒轅岳頭疼的人物,只要能阻止他,其他的六陰整,倒不是她所擔心的對象。
他猛然探出兩指握住她的下鄂,將它用力往上一揚,而後俯下身子狠狠地吻住她的唇,來得大狂烈的吻,幾乎令她窒息。
「這意思是……」她氣喘吁吁地將他推開一段距離,「下回,我不許再威脅你?」
「不會有下回。」他說得斬釘截鐵。
「是啊。」她慘淡一笑,低下頭看著自己撐持不久的身子,「我也沒有籌碼了。」
「解開它。」七曜拉高她的右手,兩眼直盯著上頭的黃符。
照他的意思解開咒法撕去黃符後,千夜的身子突地晃了晃。她難受地閉上跟。站不住地靠在他的胸前。
「為何你的身子這麼冷?」他忙不迭地將她抱穩,詫異地撫著她冰涼的四肢,「你病了?」
「你真的很在乎我。」千夜半掀開跟皮,滿足地偎在他的胸口。
他卻不肯讓她矇混過去。「回答我的問題。」
「我沒病,只是有些不適……」她一手按著他的胸口讓自己站穩,努力地想對他釋出笑意,但那笑,卻讓他看得更加難以心安。
七曜想也不想地解開她手上的束袋,好讓她補充一些生氣,但她卻飛快的抽回手,邊對他搖首邊往後退。
「我沒食慾。」
「你不能一直都不吃。」已經厭倦在吃食上總要與她爭論的七曜,決定這一回不再順她的意,就算是勉強也要讓她吃一些。
在他朝她一步步走來時。千夜收去了所有的笑意,忍不住將藏放在她心底有段時日的事實料出來。
「其實你不需理會我的,在知道我的身世後,我想你應談也明白,以我為人質,是威脅不了我父皇的。」這麼想讓她活著,就只因為她是他的工具?他明知道在她父皇面前,她根本就起不了半分作用。
「別再多話。」兩眉愈斂愈深的七曜,半惱半憊地拉住她的右手。
在他脫去她手上的束套時,千夜將兩掌緊握成拳。他使勁去扳,她不斷搖首,僵持不下之際,她幽幽地啟口。
「到此為止了。」
「什麼意思?」他一怔,隨即瞇細了眼。
「咱們各奔前吧,是分別的時候了。」將輾想了一夜的結論告訴他後,在她心中,有種不知是解脫還是不捨的痛苦。
沒想過她會說這話的七曜,不置信地反覆審視她的面容,可無論他再怎麼想否認。都只在那上頭找到了她不回頭的決心。
她的細語緩緩滑過幽夜,「我明白你想復仇的心情,可就是因為我明白,所以我找不到任何理由可阻止你去向我父皇討個公道,因此,我不能再與你走在一道。」
再次被她拎來面前的事實,不知怎地,令他的心房有些刺痛,他緊握著掌心,試著去忍受那來得猝不及防的離別。
千夜再三地看了他一會後,不後悔地旋過身子。大步往庭院的那一頭走去,在聽見他跟上的腳步聲時,她直視著前方。沒有回首地問。
「你想為陰界殺了我?」
「真要殺你,我早動手了。」他鎖住她的背影,在他心頭來來去去的,儘是她往日為他所做的一切。
停佇的腳步遲疑了一會,復又邁開,這一回,他沒有阻止她,只是目送著她一步步地走出他的生命,一如來時,她也是這般悄然無聲地走進來。
數不盡的悵惘籠住他,被孤留在院中的七曜,每一次的呼息都很急促,每一次,滲到心肺裡的,都是離別的氣味,都是椎心的疼,他試著將那些融人了他骨血中的感覺都逐走。可濃得化不開的眷戀,卻又不肯任他割捨。
她苦求他給自己一個機會的模樣、她總是在他獲得原諒時走開的背影、她俏臉上那份因他而生的歡喜、她想在他身上貪求些什麼卻總不說出口的心情,一一都化為告別的昨日,悄然蹲踞在他的身旁,仰首凝望著他……
他猛地握緊了,揚首大步飛奔出去。
夜色寂寥的川畔。商家民宅都已閉戶,徒留細柳伴著西天的勾月,在沁涼的夜風間款款搖曳。
風兒迎面徐來,腦中空蕩蕩的千夜拖著步子,每跨一步,都重若千斤。方才。她所說的那些堂皇大義、是非曲直,此刻她無暇——細辨,她只覺心頭被生生地鑿了個口,空了後,就再也無法填滿……
石板路上疾快的步伐聲自她的身後傳來,未及回首,七曜已自她身後抱住她的纖腰,使勁特她拖抱至懷中,她怔了怔,任他紛亂的氣息吹拂在她的耳畔,而後,他沒有動,她也沒有,時間彷彿停頓在這一刻,兩兩糾纏的身軀,幾乎要化為永恆靜止的俑像。
「為什麼?」過了很久後,強忍著劇烈的顫抖,她哽著聲問。
「原因。」他將她環得更緊,埋首在撞的頸間,「你還沒告訴我你出現在我面前的原因。」
「根本就投有什麼原因……」藏不住的淚珠自眼眶中跌了出來,她在他的懷中旋過身,「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
七曜沒讓她說完,失而復得地用力吻她,將嚶泣的她頰上的淚都吻去。千夜伸長了兩臂奮力地擁緊他,在這時,什麼身份、陰與陽都不再重要。
「我想和你在一起……」
或許,在這座人間裡,沒有人配得他這名小小的統領,但那日他蹲在紅傘旁。為雪偶圍上綾巾時的模樣,她卻牢牢地擱在心坎上。不臂今日他成了什麼,也無論他腳下站的是哪一方,她只是想似抹伴隨著青山的雲朵,縈繞在他的身畔,就算日後終將消散,她還是想求得一個短暫。
只因為,他是她留不住的歲月裡,盡力強留在心上,唯一一段……溫馨的記憶。
***
接到皇甫遲十萬火急的召令,軒轅岳將排陽關的戰事全權交給門中第四弟子蒙辛後,立即帶著敏至皓等一干弟子踏上返回皇城之路,為求爭取時限,一路上披星戴月的眾人幾乎不稍事休息,直至快抵京城才緩下了前進的速度,進駐皇家驛站稍作停留。
這日夜靜,敏至浩在其他弟子都巳歇息了後,來到軒轅岳緊閉的門房前,輕敲了門摩兩下。
「二師兄。」
門扇幾乎是立即開啟,敏至浩悄聲地步入門內,又趕緊將門給關上。
「查出來了?」傷勢已差不多復元的軒轅岳,緊閉著跟在榻上盤腿打坐,不需他開口,也知他的來意。
「那名戰鬼名叫七曜。」敏至浩低首向他稟報。
氣息原本平順的軒轅岳,在聽了後,驀地張開雙眼,惜愕地重複那個令他意外的人名。『「七曜?」怎麼……會是他?
「你認識他?」敏至浩不解地看著他的表情。
滿新愕然的軒轅岳,下了榻後,在房內來來回回地踱著步,不停地思索著他所知的那個七曜,與上一回那個不但以一箭傷了他,還回以他獨門金剛印的七曜。
「二師兄?」
「我沒事。」他煩躁地插手,「你下去吧。」
當門扇合起的聲響自身後傳來時,全盤憶起往事的軒轅岳:忙不迭地走至行李旁,在包袱中翻找出多年前,千夜曾交予他的一條巾,他緊盯著那條曾由他與千夜—同施法以護巾主安危的綾巾,在巾角一隅果然找到了個令他眼熟的人名。
自習得了術法後,他很少為任何人施法庇佑安危,獨獨做過的一回,是在幾年前,是他應千夜之求,為個素未謀面之人施法以護那人性命周全。那時聽千夜說。她要施法的對象。是個必須在戰場上衝鋒陷陣的武將,為免他可能會戰死沙場,因此她來求他破例。
他忘不了,那時她手執綾巾來找他時的模樣,不明白在術法上從不用心勤練的她,為何會為一個陌生人而埋頭苦練,進而習成了如何使用式神之法,更在日後術法大成之後,頭一個就暗中派出了式神,好去保護那個聽她說只見過一面的男子。
但他知道,當時出現在千夜臉龐上的那份光彩,絕不是那淒冷的安陽宮所能給她的,他也明白,她那份屬於小女兒家羞澀的心情。
自她派出式神去保護七曜的安危後,日日,她靠著式神的回報,得知七曜遠在戰場上的一切,七曜身旁大小事、喜怒哀樂、一言一語,她所瞭解的七曜,比任何人都深,而保護七曜的她,也比從前來得快樂。
可他從沒想過,那時千夜想要保護的對象,竟會是今日的大敵。
恍然明白千夜為何會出現在戰場上,以及她又為何會與七曜走在一道後,軒轅岳頹愕地坐下。
夜色將褪,天曦將至,在他一旁的燈座座上,一小截燃燒得將至底的蠟燭,焰心不安分的左右搖曳,他看著它,彷彿看見了千夜那短暫的生命,似乎如它一般,就要走至盡頭。
不知該為她悲或喜的軒轅岳,不由地扭緊了手中的綾巾。
「就因你知道時日無多了,所以,你想為自己圓個夢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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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著心事的步伐,走來有些沉重。
帶著心事的步伐,走來有些沉重。
與六陰差會晤過後。衣衫上沽了夜露的七曜,不斷回想著才他們所商談的內容。
排陽關久攻不克,因此統領陰界大軍的無妄決意繞過排陽關,希望借由他來為他們開道,避開沿途上罘術士的阻撓,在他兩腳踏上皇城後,直接為大軍開啟陰界之門進攻皇城。
他要考慮。
因為,只要由他來開道,那麼,他將是帶領陰界攻進人間之人,他雖已與人間脫離關係,不再屬人間之人了,但在某方面,他也不承認自己是屬於陰界的那一方。他之所以會回人間,是為復仇、是為贖罪,站在這噯昧的立場上,無論他幫襯的是哪一邊,似乎都與他的出發點無關緊要,再加上,他的心頭。還有一抹阻礙他作決定的影子。
那抹影子的名字叫千夜。
抬首望著樓上廂房掩映的燈火,想起她對他所說過的那些話。他的心房不禁因她而變得柔軟。
但在樓上房內,口中不斷嘔出大量鮮血的千夜,此刻卻無暇思考那麼多。
感覺自己好像要將體內的血液都吐盡了似的,費力吐息的她,疲憊地倚在椅間,拿出一張又一張的繡帕邊拭去嘴角的血絲,邊將沾染在椅上的血給抹去,她開始擔心,不管她再怎麼忍、再怎麼藏,再這般嘔直下去,七曜總會有察覺的一日,而他若是知情了,她該怎麼辦?
揚首看向涼風舒適的窗外,夏日的熱意巳不再,蟬聲也漸漸遠去,夏將盡,秋將至,她的時間不多了。
不意往旁一望,不知何時進屋的七曜,正陰沉地勾著一雙眼站在屋內一角,寒意將他的眼瞳凝成兩潭寒冰。
「這情形有多久了?」壓的低吼自他的口中進出。
她隨即反應過來,忙把手中沾了血的繡帕住身後藏,但一縷新滑下她唇角的血絲,卻像是田窮匕現,藏也戴不住。
「你瞞了我什麼?」他震怒地大步上前,扯過她藏放在身後的手,在見著那條染血的繡帕後,他更是厲色駭人。
「沒有。」她深吸口氣,頻頻思索該如何全身而退之餘,下意識地不敢看向他問的雙眼。
一指抹去她唇邊的鮮血,他驀地瞇細了黑瞳,一把揪起她,拉著她往外走。
「走!」
「上哪?」他的力道拉得差點站不穩的千夜忙拖住他。
他簡沽地扔下兩字,「皇城。」
「去那做什麼?」她惶然地張人了美眸,不住地拍打著牢牢緊鎖的腕項。
他冷聲低哼,「你擔心我會對你父皇不利?」盡顧著他對那些無謂的人做些什麼。在她眼中,他就那麼無情?
「我是他的女兒。」花了好大一番氣力才袖回自己的手,在他嚇人目光下,她抖索著身子,邊說兩腳邊往屋裡退。
「走。」不消片刻就重新將她擄回的七曜,強硬地勾挾她的腰肢,拖著她住房門走。
「我不回去!」慘白著一張臉的千夜,掙不開猶銅牆鐵壁的他,情急地在他耳畔大叫。
他下定了決心,「我要將你交給皇甫遲。」向來,他就由著她去,可事事順著她的後果呢?她這般嘔血已有多久了?她不吃生氣不食黃符又為她帶什麼後患?若是再由著她去,只怕哪天她不聲不響的死去了他都不知道。
懷中的她身軀猛地大大一震,而後恐慌地抬眸子,不斷地向他搖首。
勉力找出理性的他,停下腳步,拍撫著渾身哆嗦的她,一掌抬起她的面頰,直視著她心懂的陣心,「你要活下去。」
「我說過,我不要——」她抗拒地掩著兩耳,一想到回去後又被迫吃人,她就百般無法接受。
怒氣攻心的他大聲地截斷她的話,「不管是以什麼形式都好,活下去!」
「把我交給我師父後呢?你要上哪?」不肯依從的她用力捉緊他的衣衫,眼底盛著滿滿的恐懼。
「將你交給他後,之後的事,你就別再管了。」他一頓,復而甩去眼中的猶豫,「還有,我與你父皇之間的事你別插手。」
「別把我帶回去……」在他又開始想挾著她步出門外時,無計可施下。她唯有放聲的喊:「就算回去了我也活不過二十的!」
房中有片刻的靜謐。
七曜的臉色轉瞬間變得鐵青,「你說什麼?」
血氣激越的她抑下全身的顫抖,小心地自他懷中退出,兩手緊緊環抱著自己,在不耐的他窮凶極惡地擰著眉又想上前捉她時,她只好吐實。
「我只有二十年陽壽。」
本欲上前的七曜,兩腳似鐵栓牢牢拴住,怔定在原地無法動彈,那穿過他耳膜的字句,像柄利刃,就在這麼毫無準備的景況下穿刺過他的耳,也不管是否血肉模糊。
擂鼓般的心音,在他耳畔轟轟作響,在這夜,房中所燃的燈火。依舊搖曳,依舊朦朧美麗。那夜,川中瑩瑩閃爍的流燦燈火,和她腕笑婷婷的模樣,卻像個欺騙他的美夢,忽地在他的記憶中消逝得飛快,轉眼間絕塵而去,空留給他一身被棄的揪愁。和怎麼也抹不去即將失去的悸怖。
「你……今年多大歲敷?」心跳得極快,他的兩手不禁開始打顫,被蒙騙後的憤怒,像破閘的濤流,在他的心田四處氾濫成災。
緊咬著唇瓣的千夜忍不住垂下螓首,不想讓他知情這個她極力想隱瞞的實情。
「說!」他森冷地暴喝。
「決滿二十了,我生在初秋。」
她快死了?
前些天夜裡,她才噙著淚親口告訴他,她想和他在一起,而現下,他卻被告知……她巳時日無多?
七曜顛顛倒倒地退了兩步,神搖魂蕩,不敢置信地瞧著她心痛的臉龐,她那無可奈何的眸光,投映至他的身上,感覺是椎心的。在這剎那,憤怒、謊騙,全都被他拋至腦後,跟底心裡存留著的,只是眼前這個看似快凋零的人兒。
他不禁要責怪自己,為何在她不再吃食生氣時不加追問,為何每回在她面色有異時不追根究柢,就算她身上藏有什麼天大的秘密,他都可以將它挖出的,他為何不做?為何。要等到這等沒有回頭餘地的當頭,才來面對這個無法改變的事實?
「別帶我回去,讓我留在你身邊……」兩手緊掩著口鼻的千夜,忍抑著淚不住地向他懇求。
然而他卻什麼也聽不見,他只聽見了才她所說死刑的刑期。
才被種植下的柔情,來不及成長茁壯,便硬生生地拔離了心土,縱使不捨,縱使他極力想將它植回原處,可它卻在離土後就調萎,一點機會都不給他。往常,她不是一直告訴他,要給自己一個機會嗎?為何輪到了她的。她卻一點轉曰的機會都不留給他?
耳邊,依稀還存著她曾說過的那句話。
我會想念你的,我全一直把你放在心上,不管過了多久,我都會……
在心房絞疼的那一瞬間,他的天地突地澄明起來,那些自出現後就一直徘徊在他心頭的疑團,全都遭他拆解開來。
她在計算時間,她在製造回憶!她早把之後的事都盤算好了,之所以會進出幽禁她的皇城,是因她想掌握人生最後一刻日子,也因此,她才會出現在他的面前!
她怎能這般殘忍?
「七曜?」見他一逕愣望著她。千夜擔心地輕問,就怕他不改初衷。
「我不能答應你……」他咕喃地說著。
千夜淒清地望著他,許久,她別過面容,不讓他看見滑過臉上的淚。
「我不是你的回憶。」低沉而沙啞的黯語,幽幽劃過一室的淒清。
他不願,只能成為她的回憶。
***
中元當日,當七曜帶著奄奄一息的千夜來到皇城時,毫不意外地,早就聽到風聲的皇甫遲,已派出旗下的弟子對他展開攔阻。
打定主意要一路打進皇城的七曜,因對千夜有言在先,不傷術士。因此他派出大量的式神,替他去與那些她的同門交戰,法力遠高於軒轅岳或燕吹笛的他,也不需陰界大軍來幫忙,單槍匹馬的他,在前進的路途上,並沒有遇上太多會令他皺眉的阻礙。
直至軒轅岳再次出現在他的面前。
在被急召回皇城時心底就有譜的軒轅岳,聽到他硬闖進城的消息前,早已做好了準備,不待師尊下令,他已親自來到內城的外頭準備迎接七曜,但在乍見七曜手中的千夜時,他不禁猶豫起來。該不該動手。以及,該不該違背千夜的意志,讓千夜再次回到皇城。
「二師兄?」眼看著他在城外與七曜僵持了好一陣,就是遲遲不出手「心急的敏至浩忙不迭地在軒轅岳的耳邊提醒。
他歎了口氣,「這裡由我來就成了,你與其他的師弟去外城排出七星人陣做準備。」
「外城?」
「他此次前來,不單是來見師父,他還是為陰界大軍開道的前鋒。」軒轅岳一字不漏地將皇甫遲的推論轉告給他。「再過不久,陰界大軍就將因他麗抵達此地。」
「我知道了。」知道事態嚴重的敏至浩,一刻也不敢耽擱,連忙率其他師弟上馬出城。
將昏迷的千夜安置在一旁,已經做好準備的七曜,抬首遠望著一夫當關的軒轅岳。
「你不動手?」冷眼瞧了多時,也不見他臉上有半分殺氣,等得有些不耐的七曜一手扳按著頸問。
「我……」兩眼不斷在他身上與千夜間徘徊的軒轅岳,在大義與師妹的私情間,極其難得地搖擺不定。
該成全干夜嗎?若是千夜知道他與她極力想保護的七曜動起手來,想她定是不樂見的,但此時若不壓下這個不知是何故而有不可同日而語法力的七曜。只怕待會在外城,又將因此而有一番苦戰。
就在軒轅岳遲遲不斷的這個當口,在一旁遠觀許久的皇甫遲,破例地走出宮外,道袍一掀,身影化若游龍似地突地掠過軒轅岳,閃身出現在千夜的身旁,不待七曜反應過來,眨眼間即將千夜擄走。
當皇甫遲抱著千夜回到在軒轅岳身旁的宮階上時,他先是瞧了瞧面無血色的千夜一會,再揚首睨向來勢洶洶的七曜,「暗響,是我殺的。」皇甫遲非但沒將七曜看在眼底,反倒還大刺刺地提醒他該找的對象是誰。
七曜屏斂著氣息,提醒自己得按捺住,逼自己不去理會那些他已知的挑釁,雙目直落在皇甫遲手中的千夜上。
「岳兒,帶你師妹回宮。」皇甫遲的目光也投離開他,只是朝一旁吩咐。
「是。」早就想一診千夜情況的軒轅岳,忙不迭地接抱過她,但就在他踩著急忙的步子想要返宮時,遠處的七曜突地朝他大喝。
「軒轅岳!」
他腳下一頓,不明地回首。
「她快死了,你救得了她嗎?」心中懸懸唸唸的全是千夜生死的七曜,在她即將離開他的眼前,仍不忘要得一個能夠落實、能讓他心安的承諾。
自他眼中看出了掛念與焦急的軒轅岳,實是有些意外會在他臉上瞧到那些。軒轅岳低首看了看不惜放棄一切也要跟在七曜身旁的千夜,就不知。她是否已經圓了她想圓的那個夢?
「回答我!」苦等著一個回應的七曜,不死心地再次揚高了聲音。
「我可想法子為她延壽。」他轉過身來,輾想了許久,給了七曜一個不上不下的答案,只因為,面對已經時日無多的千夜,他也無更多的把握。
「你發誓一定救她?」只因皇甫遲身為鬼後的仇敵,故而他不能求皇甫遲救千夜,但軒轅岳這局外人,是他目前唯一能夠求的對象。
軒轅岳揚高了下巴,「當然,她是我師妹。」
「那就好。」得到了這個能夠壓下他恐懼的答案,在目送軒轅岳抱著千夜的身影消失在宮階盡頭後,七曜隨即換過了臉,陰森的的瞪著皇甫遲,並慢條斯理地抽出身後的大刀。
就著夕日的彩影,白晃晃的刀光一閃。口中施法唸咒的七曜將刀鋒朝天一指,白光露時衝上霞霄,頓時颯涼的晚風急來,天際風起雲湧,他再將手中大刀使勁往地一插,大地瞬間隱隱震動了起來。
知道他正為陰界大軍開道的皇甫遲,掐指數算不過多久,意外的揚起眉,以全新的目光審視這個敢直闖皇城的男子。
「你服食了佛心舍利?」
刻意隱藏的秘密被知悉後,七曜沒承認也沒否認,只是靜靜的估量看這個身為燕吹笛與軒轅岳的師尊,到底有多大的能耐,而在與他交手後,自己是否能替鬼後一報親仇。
「你是以什麼條件與鬼後交換來這一身法力?」不急著與他動手的皇甫遲,對他一身怪異得緊的法力很感興趣。
「我的陽壽。」
鬼後說,因他在陽間時。有高人在暗中為他施法庇佑,因此,他的陽壽多達八十,雖是被拖至陰界,但他仍有陽壽。在他服食了佛心舍利後,他是得到了至高無上的法力,但他無習法更無半點修為,就算是空有舍利之法也無用武之地,因此,他不惜以往後五十年的陽壽來交換鬼後親授的術法修為,以期能在短期內獲得他人苦修大半輩子電無法得到的法力。
皇甫遲冷冷輕笑,「遺憾的是,恐怕你要白白浪費那些陽壽了。」
將大刀自地上拔起的七曜,冷肅著臉,將刀鋒直指向他。
「我要見皇帝。」在今日,他要將過住的一切徹底做個了斷。
皇甫遲迎風將道袍一振,「你見不到他的。」